“他……得的是什么病?”脑中许多片断似乎突然联系在一起,我应该有预感的,我应该知道的。
“我再问你,”E.N继续语气冰冷的说,“他为什么不住在我家?他为什么不让你进入他的身体?我为什么和
你拼酒嗑药,让你当着我的面上他?”
“他……”我的手颤抖得越来越剧烈,几乎无法说出话来,“他染上的是HIV病毒。艾滋病……”
我早该知道的……血液就是传染源。他裹着那么严实的单衣睡觉,不是洁癖,是怕皮肤裸露,不小心划伤,流
出血来传染我。口腔发炎的话,接吻也会传染。他不再吃辣,是怕上火口腔感染。他那么挑食,是因为病情严
重,许多发物都不能随便食用。他苍白色的皮肤,他下身无法坚硬,是因为他真的生病了。
“我不在乎,戈南禹。我爱李延廷爱到想陪他一起去死,我认识他时就知道他染上了HIV,我依然想上他,一
次次强迫他,可是他不肯。我知道他心里有你,他最爱最恨的都是你,我为他创造机会,他也下定决心向你报
复了,可是最后,他还是逃开了。”
“等等!等等!”我突然间想到了什么,虽然脑中一片混乱,我还是瞬间想到了,不是!不对!重点不在此,
重点是,“E.N!我现在去的难道是Michele的家?”
“……是的。”E.N叹了口气,“Michele的病,肯定是李延廷传染的。我猜,离开你的两个月,李延廷一直和
他在一起。虽然HIV的感染率很低,但做了两个月,足够了。”
“可是……Michele两周前……已经回意大利了不是么?”我简直不敢再想下去。
“所以,李延廷是不是两周以前就……”
“啪!哗拉!”震耳欲聋的玻璃破碎声。待我反应过来时,司机正从后视镜里惊惧地看着我。我才发现,我用
打石膏,还夹着夹板的右手,捶碎了身旁的车窗,原型小碎块四散飞去,也有不少打在我身上,感觉不到疼。
我宝贵的右手火辣辣的,也不疼。
“请再开快点?”
“好,你别着急啊,我理解。”司机安慰我一句。
你理解什么?他可能已经死了,那漂亮白皙的身体可能已经腐烂发臭。那灵动的总是映着我影子的瞳孔,可能
已经无神地定在某个角落一动不动了。
——你是谁?
——李延廷的戈南禹。
——你爱谁?
——我爱你。
——爱多久?
——直到我死去。
——足够了,直到我自己死去就够了。
你怎么能一个人死去?我强迫你就好了,那天我强上你就好了。我说过不会再放你一个人,我不会再让你一人
面对生死。
——我想,和你结婚。这次我不会再放手了,永远不会。
——可是我和4年前不一样,我现在……我们……没有时间了……
你怎么能离开我,怎么能没有时间?不许,你一向都听我的不是吗?你不能离开,不能!
——你个混蛋,毁了我的混蛋,我爱你爱到可以为你去死。
我是混蛋……李延廷,是我毁了你……你原谅我,你活下来,你再坚持一下,给我一个机会,我爱你,我爱你
,你一定要等着我……等我……
回忆淹没了我,在风车下,在水城中。在风车下的原野,我们骑自行车踩着木鞋肆意欢笑,在水城中的街巷,
我们手牵手举着甜筒尽情开怀。
7天,只有短短7天,却改变了我一生,拯救了我差点失之交臂的心愿,我的心愿。
可是你呢?李延廷,你彻底被我毁灭的一辈子。因为我失去学业、感情、生活、健康、甚至为我付出生命。我
怎么要得起?
最终章
E.N听我说Michele突然染上病的时候,就觉得事情不太对。他挂了电话,立刻找人查询近三个月内离开阿市的
航班记录,果然没有发现李延廷。随后E.N又向一个在Michele所属组织里做事的手下打探,对方透露说,
Michele最近的确和一名东方男子在一起,整日花天酒地。
几乎可以肯定就是李延廷。
这个白痴竟然为了我,和Michele那混蛋睡了两个月。
他竟然用这种方式杀了他。
Michele知道真相时,会怎么对待李延廷?
他会死?不,不会,他不会让他轻易死的。他会对他做什么?不敢想象……
我们到达Michele的家时,四周已经聚集不少黑色轿车,都是E.N找来的道上兄弟。他本人此时正在里斯本国际
机场的候机大厅,来不及赶回来,只有尽可能多的打电话叫人。Michele的意大利组织因为他的离开,大多数
已经撤离阿姆斯特丹,留守人数不会太多,而且更不会常来他的公寓。所以在场这些,我估计绝对够用。
况且,我们不是去火拼,是去抢人。
有人递给我一把小口径手枪,我左手握着,扣在扳机的位置,指向地面。毫不迟疑,此时已有几名大汉挡在我
前面,率先爆掉门锁,提枪冲了进去。
我紧随其后,神经高度紧张,担心看漏了一眼,也担心看到我无法接受的画面。
三层小楼,空无一人,全然死寂。老外们各守其位,展开地毯式仔细查找。几个医生模样的把担架也抬进来。
“发现情况!这里!这里!”三层突然传来喊声,一时间楼上楼下的人声和对讲机的电流音响作一片。
我踉跄着脚步在混乱中冲上三楼。
一副手铐,上端拷在水泥管道上,下端锁着一只手,毫无人色的惨白的手。手腕以下延伸到一个巨大的编织袋
中,袋口系得很严,歪歪扭扭堆在角落。
我冲过去解开绳子,打开编织袋。
血,全是血,暗红的,鲜红的,黑色的。
李延廷的脑袋露出来,双目紧闭,嘴唇污紫。
再往下,胳膊,腿,全身一丝不挂,深深浅浅的烫伤与鞭痕般的淤青格外鲜明。血迹染得到处都是,还有未凝
固的血,腥臭的液体。
“……李延廷?”我颤抖着手指探过去试他的鼻息,似乎感觉不到。摸他的身体,一片冰凉。
“李延廷!”我失声喊着。
“……戈”他忽然有了细微的反应,从昏迷中幽幽转醒。
“医生呢?怎么还不上来!”我回头对外边喊道。好几个人举起对讲机催促医生,有人上前砍断手铐。
“……戈南禹?”李延廷轻轻喘着气喊我的名字。
我抱起他扶在怀里:“是我。你怎么样?”
“我……”他的意识逐渐清晰,此刻终于完全恢复神志,双眼的焦距对到我脸上时,突然惊恐地放大:“你…
…你放开我,快放开我。”
“是我,我是戈南禹。没事了,你没事了。”
“不……不要碰我……我的血……”
他在担心他感染HIV的血。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担心这个?
我脱下外衣包裹住他的身体,紧紧搂在怀里,“对不起……对不起……”我说。
医生跑进来把李延廷抬上担架,我攥着他的手,“对不起……对不起……”我叠声说。
“……别担心。”李延廷微笑着,片刻后昏了过去。
抢救时间很长,直到E.N出现在我面前都没有人从手术中的房间内出来。E.N劈头问我:“怎么样了?”
“我TM怎么知道。”
他不再多说,靠在窗台边打电话,我坐在扶手椅上两腿早已麻木,换了个姿势。
又过了很久,我打破沉寂:“他什么时候染上的?”
“两三年前吧。”
“还在潜伏期?”
E.N点了支烟:“晚期。”
“正常的不是5—12年才会发病吗?”
“你们国家的医生说,那边的潜伏期是2—10年。他是因为高烧一个月不退,身上又出了疱疹,去医院检查才
发现的。这已经是晚期症状。”
“操,高烧一个月不退才去医院,他过得是什么日子……”
“你没发现他饭量小得不正常吗?食道念珠菌感染。”
我挑眉看他。
“没什么奇怪的,艾滋病的各种并发症在荷兰夜场都是常识。他吃药你也没看见吗?”
我根本不看他,怎么会看得见。
没注意,不知道,他的一切我从不关心,他病了,他吃药,他快死了。他就在我身边都快死了我全都不知道,
我TM到底在做什么……
“他在国内治疗过一段时间,病情有所抑制。不过等到他的身体拥有抗药性时,再吃什么都没用了,还会再恶
化下去。”E.N递给我一支烟,在我旁边坐下来。
红灯熄灭,门敞开了。两名护士推着病床走出来。我抢上前去,那男孩脸色惨白,表情却仿佛不受病痛侵扰,
舒缓出平静安宁的神色。
“他没事了。你们俩过来。”想追去重症监护看他的我直接被主治医生叫走,E.N掐了烟也跟过来。
“病人家属通知了么?”
“病人交待过不能通知家属,有事情您跟我们说吧。”E.N着急地打断他。
“怎么能这么乱来呢?”医生轮流瞪着我俩,不知道该骂谁,“他是HIV带源者,正常生活都要小心,是谁把
他折腾成这样?本来就感染还什么都往那里边放,你们还嫌他死得慢?”
“我一定要宰了他!那个畜牲!”我忍不住骂道。
“这其中有误会,您知道我们其实是把他救出来的。”E.N向惊讶地盯着我的医生解释。
“哦……”医生似有所悟,“他现在有轻微的消耗综合症,全血细胞受到感染,造血功能生成障碍。”
“肺有没有问题?他原来因为这个病发高烧,得过肺炎。另外有没有肿瘤?”E.N问。
“全身都没有肿瘤,AIDS不是只会得一种并发症,也不是肯定长肿瘤。药物抑制了他肺部的感染,但抑制不了
其它地方。现在最严重的是血液病,除了输血维持生命以坚持到匹配骨髓出现,别无他法。”
我俩都没有出声。医生以为我们没听懂,又解释说:“我的意思是,他的血液中将缺少某种细胞,导致血管越
来越脆弱最后破裂。一旦破裂就是大出血,就……无力回天了。”
李延廷是在我守着他的时候醒来的,他看着我,一脸幸福的笑容。那表情让我想起前天刚回阿姆斯特丹,还未
接到E.N电话的自己。那时走在午后慵懒的阿市街巷,我坚定的想,李延廷,从此以后我们只剩下幸福的日子
要过了。
“笑什么?”我看着他。
李延廷气息微弱地说了第一句话:“作品入选了?”
“嗯。你这个白痴……”
“E.N说Michele手里有好几条人命,弄死他算为民除害。”
“得了,瞧你自己都被害成什么样了?”
“我死不了,我答应你要活着回来的。”
我看着他,四目相对,一时无法言语。我握着他的左手,捧到脸旁,贴着皮肤。
“对不起。”我说,我早就想说,早就该说。
“对不起。”我吻着他的手,目不转睛的凝望着他。
“对不起。”为4年前的一切,为4年间的一切,为4年后的一切,为两个月前的一切,为前天的一切,为现在
的一切,为未来,为他没有的未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一字一句地说。
眼泪顺着李延廷的眼角流过太阳穴润湿枕巾。他笑着说:“此时此刻,我很幸福,足够了。”
“我爱你,你这犯贱的家伙。你得为了我活下去。”
“做不到的事,我不敢保证了……”他表情平静,“告诉我,我还有多久?”
半年吧。当输血也不起作用时……
“你要好好治病,有了匹配的骨髓就能治好。”我安慰他。
“我帮你实现第三个愿望了,你也帮我吧?好不好?”
“什么愿望?”
“我们出院吧,回家去。”
“不行。”
“戈南禹……”
“算我求你,我不能……”我难于启齿,我戈南禹什么时候这样过。可是看着他,我最终还是说,“我不能…
…没有你了。”
他削瘦的手轻柔地抚在我脸上:“留在医院也只是延长生命而已,我们都知道,没有治愈的希望。回家去,我
活着的最后日子,会变得有意义。”
李延廷眷恋那座小木屋,他曾向往地说,能在那里养老就好了。这已无法实现而演变成,能在那里等死就好…
…
既然他那么想回去。就回家吧。
与其它并发症相比,血液病的好处是病人不会感到什么痛苦。在医院为李延廷输了几天血和抑制病毒促进细胞
生长的药物,他的全血指数又升回正常标准。这种情况可以维持两到三周,然后细胞消耗殆尽,再次输血输药
。
我联系了一个私家医生,每星期到木屋来负责检查和打点滴输液,因为是名医,开销很大。但此时钱已不是我
担心的东西,联展举办的非常成功,我的作品在展后被挂到一家小有名气的拍卖行,竞拍价格远超与我同龄并
早已声名远播的艺术家。随后各大艺术机构纷纷向我约稿,预付款额度都不小,还真有种一炮走红的架势。
李延廷逐渐恢复,像正常人一样,什么都能做。可是我很小心,输液后第一周允许他做些消耗体力的事情,第
二周静养为主,第三周必须卧床。然后再输液,周而复始。我业务增多,不得不长时间在画室中创作,可是当
我一个人坐在画室里,当李延廷在我视线以外时,我就心神不宁无法安下心来。最后只好抱着画板去卧室,和
他呆在一起。
往往我画得入神,突然想起他猛一转头,他下巴搭到我肩膀上或枕着我的腿,小狗一样轻轻地睡过去,满足幸
福地神情。
我从阿姆斯特丹城里弄了一辆载人自行车。那是只有荷兰才有的造型。就像超市手推车与自行车连在一起似的
。李延廷坐在手推车筐里,我骑车带他转遍了风车村大大小小的风车、宅院、田野、景观。我们依河而坐,他
钓鱼我画画,或说说笑笑,或碰碰嘴唇,甜蜜幸福。像所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恋人。
我们一直过着这样的日子,天气转凉,秋去冬来,一切都没有变化,我隐隐感觉,幸福在向我招手。我问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