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帝拿过一根树枝划给他看:“我原来的名字叫……顾小榛。”
就好像太阳从阴云里突然跳出来了一样。所有不明白的东西在瞬间被照得透亮。
“我和他不是一个妈生的,以前也没见过面,但是我知道他,也知道他的一些事——当然也知道你。前年我听
说龙虎镇上有个顾小橹的时候,就赶紧过来了,呵,真的是他。”
难怪在自己刚刚出现的时候,影帝会那么紧张。季槐风有些惭愧。原来他一直都误会影帝了。
“替我……好好照顾小橹。”
影帝走的时候说。
季槐风凝视着熟睡的顾小橹,缓缓把脸埋进掌中。
失而复得的东西,他实在不想再得而复失。
夜色渐沉。有一阵细碎而急促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向小屋包抄过来。
季槐风沉着脸,缓缓地从藤筐里摸出了没有子弹的手枪。
……
季槐风抱起顾小橹把他放到门边上,让他靠墙睡着。然后又迅速地把干草和皮毛拢成了一个长条形放在军大衣
下面,装成有人在睡觉的模样。做完这些他才悄无声息地回到了顾小橹身边,就藏在离门最近的地方。他的耳
朵紧紧地贴在门上。那些脚步声每靠近一步,他的神经就跟着跳一下。
常年累月地在野外生活,他的感觉已经被训练得像野兽一样敏锐。他凭外面的声音判断来的至少有七八个人,
他们身上应该还带着很重的东西……
比如说重型的武器。
外面没有光。那些人是摸黑过来的。
季槐风一手稳稳地握着那把枪,另一手却抓紧了一块不小的石头。虽然枪里没有子弹,但是它的重量和硬度足
够把人砸晕过去。他决定拼一拼。
脚步声在走到屋外的时候已经小得几乎听不见了。季槐风冷静地看着竹门被缓缓地推开,两条黑乎乎的人影猫
着腰朝火堆边鼓起的军大衣走过去。季槐风就在他们进来的那一刹那,把石头朝远些那个人狠狠砸了过去,手
中的枪托直击前面的人的后脑勺!
那两个人同时发出一声尖叫,向前扑倒。第三个人冲了进来,季槐风想都不想就一脚踹了出去,踢中了那个人
的腰。那个人跌在门边。季槐风闪身挡住门口,枪口挡住了第四个人的脑门:“都不许动!”
他这一声喊得相当的有气势,非但那个被指住脑门的家伙不动了,就连后面的人——还有之前被他打翻的那些
人也都不动了。
万籁俱静的状态持续了一秒钟。
一秒钟后。
被枪指着的人终于有了些反应——脸上的表情从惊异变成恐惧,又从恐惧变成了狂喜。
“风……风哥?!”
季槐风缓缓放下枪,又是高兴又是好笑。他一拳头打在那个人的肩膀上:“陆飞!小子你还没死啊?!”
陆飞脸上的表情扭曲了一阵,最后变成一个大笑。他一个猛地扑过去,搂住季槐风的腰就把他整个抱了起来,
结结实实地转了几个圈:“风哥!风哥!风哥!啊哈哈哈哈风哥啊哈哈哈……”
季槐风给他转得发晕,使劲挣扎:“少疯了!快快快放我下来!”
陆飞继续转圈:“啊哈哈风哥!风哥!哈哈哈……”一直转到他自己都站不稳了,两个人一起抱着跌倒在那堆
干草上。
陆飞还在叫唤不停。
“风哥,风哥,风哥……”
季槐风也笑:“去你的,我早该认出来的,除了你还有谁会写那么难看的字啊——噗,亏你想得出来……解放
军……”
陆飞腼腆地挠腮:“这样比较好骗人嘛。”
一直倚在门边睡觉的顾小橹终于被吵醒过来。他茫然地睁开眼睛,看着在屋里东倒西歪的人们。然后又看了片
刻,才找到了还在和陆飞拉扯不清的季槐风。
顾小橹摸摸自己的后脑勺。
“季槐风,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你的心上人?”
小屋再次陷入无尽的沉默中。
顾小橹很快又打破了他刚刚造成的沉默:“你口味真重。”
那个家伙……身高少说有一米九,目测体重不低于二百五十斤,整个人壮得就像一头熊。原来季槐风就好这一
口么,怪不得不喜欢影帝那样风度翩翩型的。
季槐风:“……”
他挣扎着爬起来,一把拽起陆飞的衣领:“去,跟他说清楚,我们是什么关系!”
陆飞瞪大眼睛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顾小橹,突然说:“哟,风哥,这不是——你们和好——”
季槐风踹他一脚:“你瞎说什么呢?我叫你说啥你就说啥!”陆飞点头哈腰地过去,那动作配上他高壮的身材
,显得格外的滑稽。
他毕恭毕敬走到顾小橹跟前:“您不记得我了?我是风哥的小弟陆飞啊!嘿嘿,他是大哥,我是小弟,没别的
,大嫂您别误会喔呵呵……”
季槐风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他想杀人。
顾小橹呆了呆:“你认错人了吧?我的名字叫小橹,不叫大嫂。”
陆飞:“……”
季槐风缓缓松开拳头。“快看看你兄弟的伤吧。我下手挺重的。”
倒在地上那三个被久别重逢的情景吓住了,半天没敢吭声。季槐风话一出口,他们如获大赦,一个个杀猪似的
叫唤起来。陆飞招呼还在外面的人:“都进来吧,都来见见我大哥——就是我成天跟你们说的那风哥,季槐风
!从前在道上就赫赫有名!快,都喊风哥!”
后面还站着的几个,还有躺在地上那几个,稀稀拉拉地喊了几声:“风哥!”
陆飞拍了拍胸脯:“我跟你们说过吧?我这条命是风哥救的,他一辈子都是我大哥,也是你们的大哥,哈哈哈
——风哥!以后我们就跟你混了!哈哈哈——”
季槐风满头黑线地狠狠掐了他一把,压低声音:“说话注意点!别再说以前了!”
陆飞的哈哈大笑嘎然而止:“是。”
季槐风踹他:“去,给他们看伤!”
被枪托打中的和被踢中的那个就是青了一片,擦点药水就没事了。被石头砸中那个比较倒霉,脖子上破了个口
子,血不停地往外渗。他们几个受了伤,碍着陆飞的面子又不好对季槐风生气,只好一个劲地叫唤。季槐风亲
自给他们收拾伤口,动作无比麻利,嘴里却说:“别怪我。你们想暗算我,我打你们几下都不冤枉。”
三个小弟无语望天,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一堆人闹了半天,顾小橹总算搞清楚了眼前的状况。
“季槐风,你以前是黑社会?”
17.二人世界(2)
陆飞正要张嘴,突然又想起季槐风之前的告诫,连忙又把嘴闭上了。
季槐风低头给那个流血的包扎,片刻之后才抬起头来。
“以前是。”
顾小橹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陆飞脸上的笑却僵住了。
季槐风又顿了顿才说:“现在也是。”
第二天一大早,季槐风和顾小橹别了陆飞和他的兄弟们,继续上路。
陆飞哭着闹着要跟他们一起走,季槐风不让,说你好容易占了个山头做起了生意,怎么能这样就放弃掉。陆飞
趁机说不如风哥你也留下来带领我们大伙吧,顾小橹在一旁瞎起哄说当土匪也很不错。季槐风二话不说,拽上
他就走了。
当然这次重逢不是没有收获的。陆飞他们还有一些枪支弹药,就给了季槐风十几发子弹,让他随身带着以防万
一;小弟们还送了老大的一张牛皮给顾小橹。顾小橹兴高采烈地收下了,对季槐风说:“喂,以后我就睡这张
牛皮,羊皮给你睡好了。”
陆飞不解:“难道你们……不是睡一起的么?”
季槐风一拳头砸过去。
直到那座小屋消失在视线中,顾小橹才开口问季槐风:“你的小弟好好的为什么叫我大嫂?”
季槐风想都不想:“他认错人了。”
顾小橹接着问:“他为什么以为我们会睡一起?”
“因为野外很冷,他和他的小弟们睡觉的时候都是大伙搂在一起睡的,所以想当然地以为我们也一起睡。”
顾小橹:“……哦。”
季槐风暗暗捏了一把汗。亏了陆飞没有跟上来,不然他跟顾小橹之间那点破事估计用不了一天就得全捅出去。
顾小橹继续发扬他勤学好问的精神:“有时候搂在一起也会很热的吧……你说,他们会不会睡着睡着就搞起来
了?七八个人一起搞一定很壮观。”
季槐风:“……”
他觉得这个话题还是先放下的好。
“别光顾着说话,好好留心周围有没有野菜和猎物啊!”
顾小橹虽然味觉没了,对吃的兴趣丝毫不减。季槐风这一招成功地引开了他的注意力。
在季槐风的极力怂恿下,顾小橹寻找食物的兴趣高涨。这段路是从树林里面穿过去的,路边没什么能吃的野草
,树上却结着各种各样的果实。大概是因为这几年天气一直不好的缘故,那些果子都长得很小。顾小橹摘一个
咬一口,一路摘一路扔,就没发现一个能吃的。
季槐风很悠闲地跟在他后面,把他扔掉的果子踩得啪啪响。
等等——这些似乎是可以吃的坚果——
季槐风低头,把踩碎了的果子拾了起来。
“小橹,别扔了,这是核桃!”
那些绿色的小果子在树上挂得满满的,顾小橹咬了一个没咬动就放弃了,没想到里面居然还有一层硬壳,壳下
面才是真正的果肉。
顾小橹大惊:“核桃?!怎么才这么点大——怪不得我认不出来——”
那简直就是普通的馒头和旺仔小馒头的区别!
季槐风伸手自己摘开了:“再小也是果子,这东西补脑,你多吃点。说不定以后就不会动不动头晕忘人了呢。
”
顾小橹听话地大把摘起树上的生核桃来,嘴里不屑一顾地说:“反正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人,记不记得又有什么
关系。”
季槐风心底揪了一把。
原来我……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么。
顾小橹的藤筐里多了张牛皮,他就成天喊重。季槐风义不容辞,把摘下来的野核桃都放到了自己筐里。顾小橹
看自己不用出力,乐得多摘。等到再次上路的时候,季槐风藤筐上的绳子就在他的肩膀上勒出两个深深的印痕
来。
离开那一片野核桃树没多久,顾小橹就停了下来。
他朝季槐风伸手。季槐风问:“饿了么?先吃点肉干垫垫肚子。”说着就往后伸手去拿肉干。顾小橹说:“刀
!”
季槐风一愣,才从靴子里掏了匕首出来给他。
顾小橹拿了匕首,一屁股在路边坐下。然后把他那张牛皮取出来,从边缘上裁了一寸宽的一条皮带。
季槐风坐在他对面,“嘿你这是干什么呢?”
顾小橹不说话,把皮带一对折,从中间切成了两段。做完了又伸手:“筐给我。”
季槐风张大嘴巴看着他把藤筐上那两条用树皮搓成的绳子卸了下来,换上了皮带。他明白过来了——顾小橹这
是不想看那两条绳子勒着他了!
这也许意味着……顾小橹其实是关心他的!
季槐风激动得几乎掉眼泪。
“这不是白给你做的啊,今晚我要多吃一条肉。”
季槐风对自己说:我什么都没听见……
晚上又找不到能藏身的地儿。又因为队伍里面少了个人,露天睡地上更不安全。季槐风和顾小橹效法被赶出镇
外的那天晚上,找了棵枝丫粗大的树上去过夜。
在树上睡意味着不能烤火。不能烤火意味着夜里会很冷。
季槐风自己找了根稳稳当当的树枝爬上去坐稳了,正犹豫着是不是要叫顾小橹过来和自己靠近点——哪怕只是
在旁边也好——
顾小橹就自己大剌剌地坐到他旁边了:“我今天给你换了皮带,在你这蹭点热气你没意见吧?反正我盖着军大
意你也能暖和到。”
季槐风当然没有意见。顾小橹老实不客气地抱了上来,拉起军大衣把两个人的身躯都遮挡住了。开始的时候只
是小心翼翼地抱着他的胳膊,后来就忍不住整个贴了上来,稳稳地抱着他的腰。
就和那天晚上一样。
顾小橹小声嘟嚷,不知道是不是在说梦话:“其实……那天晚上……我睡得挺舒服的。”
季槐风的声音颤抖:“真的?”
“嗯。”
季槐风一下被击得晕呼呼的,原本僵硬地垂在身边的手缓缓地,抚上了顾小橹的背后。
“我说,以后,能不能……我把我那份肉多给你些,你让我抱着你睡?”
季槐风:“……”
他仔细想了很久,才说:“小橹,我希望你明白,这个世界不是什么东西都能用肉去换的。我……我不是不愿
意,我……”
季槐风有些悲哀的想,我只是不甘心。
在他伸出手去的时候,付出的不只是一个温暖的拥抱,还有他的真心。
顾小橹嘿嘿一笑:“那还不简单?不能拿肉换的话——那我抱你的时候你也抱我,我们就扯平了。”
季槐风再次被击倒。
……
因为昨天摘下的生核桃实在太占地方,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决定把核桃的外皮处理了再走。他们生了一堆火,一
边烤肉,另一边火上把半口锅架了起来煮核桃。把它们那层外壳煮软烂了之后剥掉,里面才是平常市面上见到
的核桃的外壳。那核桃本来就小,剥了外皮就只剩下指甲盖那么大一丁点。季槐风忙着去皮,顾小橹就在一边
用石头敲开核桃壳一点一点地挑里面的肉吃。
等肉烤熟了,季槐风也顾不上吃。顾小橹于是用竹签叉了一块肉递到他嘴边:“吃。快焦了。”季槐风愣了愣
才张嘴吃下去。他们的盐很少,每次烤肉都只能撒一点点。季槐风咬在嘴里,却觉得那肉甜得他整个都酥了。
季槐风大口嚼着,顾小橹忽然说:“我说……你现在都没跟我说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开始的时候你和影帝说要
去一个不用交税又能过好日子的地方,那时候我就不信,世界上哪会有那样的地方?但是我愿意跟你们到处走
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影帝说的话我信。但是你,我不太信……”
季槐风用力地把肉咽了下去,手上剥核桃皮的动作也僵住了。
“为什么会这么想?”季槐风吃惊地问。难道——难道顾小橹又都想起来了?
虽然他也做好了要面对一切的准备,但是他还是不希望那一天来得太早。仿佛就像冬天里要起床上班的人,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