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潮隐动（出书版）+番外 BY 七草

「这在搞什么？」艾妮亚讶呼。「狗仔，是你动的手脚？」

「才不是！」鸣雷化回人形。「毕罗德，这是怎么回事？」

毕罗德紧盯眼前的变化，一语不发。

「喂，你也说几句话啊，毕——」

转眼间，胶状物已将三人消化殆尽，原本透明无色的形体逐渐变化，流溢四处的胶液以第一个发生怪异现象的人为中心回收，不断攀附，包裹住他整个人之后继续向上攀升，凝结出两个人高的庞然大物。

巨大物体不再透明，红、白、蓝、黑各色混杂，像是将人活生生榨成汁后会呈现的诡异颜色。而且，腥臭得几乎让人一呼吸就想自我了断，更别提碰触。

不，是根本碰都不想碰那个怪东西。

一点都不可爱的物体最高处逐渐浮现同样不能算可爱的轮廓，张张合合，像是在说话——

谁是改变之人……谁是拥有改变之力的人……

艾妮亚移至毕罗德身边。「那家伙在说什么？什么改变不改变的？」

「改变？」毕罗德蓦然忆起佟亦虹曾说过的话。

——改变需要力量……有力量的人总是能轻易说出「命运可以改变」这类强而有力的话……

拥有改变之力的人——

无须他思考，眼前的怪物已道出答案。

「红发为其特征，红发——红发——红？是什么？眼睛，尚未成形，看不见……」

鸣雷听了差点跌倒。

「没有眼睛找什么红头发——咦？红、红头发！」看看艾妮亚，交换过视线，两魔四目移向共同的主人。

他俩俊俏年轻且——一头火红长发的主人抿紧唇，像是憋气，因为这怪物体的臭真的会要人命，连他们都受不了。

但更像是在审度些什么，一双眼盯着丑到找不出一丁点可爱之处的怪物，等待对方再度开口。

倒也没让毕罗德失望，怪物很快又开了口，说出依然没有建设性，但破坏力绝对十足的话——

「看不见——抓！通通抓，全抓，至少，有一个，会是！」

语方落声，「哗」的巨声突起，怪物朝他们三人俯冲。

「喝！」

艾妮亚舞起火风，将自己送到空中。

毕罗德也在同时施展风系魔法，让自己双脚离地，躲开逸至脚边的黏胶物，金色目光移向鸣雷。

不知活了几千年的魔狼孬种地机伶打颤。

「我不想跟这头怪物有任何接触啊！」他哀叫。

话虽如此，他还是乖乖化为剑形，任主人握在手中应战。

「那不是一般的魔兽！」佟亦虹的声音突然传来。

毕罗德往下望，就见雀喜扶着佟亦虹，自地面仰望自己。

「毕罗德，你要当心！」佟亦虹紧张道。

「管他是什么，四脚兽就是四脚兽，没什么好怕的！」艾妮亚五指成爪，喃念咒文：「依附我的炎灵啊，从主人的呼唤中清醒，为我所用、任我差遣！」火球猛烈轰向魔兽。

爆裂声差点震坏众人耳膜，眼前的魔兽却只是蠕动了下，未见分毫损伤。

她的火球竟然伤不了这只魔兽！艾妮亚气得唤出紫焰双刀。

就在这时，怪物伸出巨棒似的手，一臂挥向半空的艾妮亚。

艾妮亚眼尖，举刃欲挡，庞大沉重的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抢在她之前。

一击即中！「哇啊——」

「艾妮亚！」毕罗德一喝，双手握紧鸣雷，朝魔兽伸出的巨臂一砍。

锵！就像砍在纯铁上，两方交击的瞬间火星四散。

众人以为由诡怪的胶状物组合而成的魔兽应该柔软易敌，万万没想到那只是假象，奇颜怪色的胶状物只是在如铁般坚硬的外壳下流动，制造出柔软的假象。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东西？」来到这个世界，艾妮亚首度露出焦虑的神情，打量眼前高壮的魔兽。

她太小看这个世界了，原以为魔兽最强不过像笨狗鸣雷这种等级，没想到天外有天，魔外有魔，是她错估。

「不管是什么，都是来者不善。」毕罗德沉声，打量对方动作。

就在这时——

——如何？一点点的代价，换取力量……

——会败，你会败，以现在的力量——会死，你会死，死得很难看。

又来了！那个声音。毕罗德甩头，试图甩开脑海中的声音。

不能视物的魔兽似乎能以自己的方式探知到毕罗德的位置，下一掌准确轰向他。

毕罗德眼尖脚快，缩身、跳跃，反而踩上攻击魔兽手臂。

「迪克多立亚德克拉斯伐——原火！」同一时间，他喃念咒语，掌心立刻燃起火焰，吞噬鸣雷剑身。

夹带火焰的利剑，一举刺向远古魔兽，但强烈的攻击之于这只以他们见过最诡异之方式出现的魔兽而言，似乎没有任何威力，就像是被蚊子叮咬般，不痛不痒。

「烦，抓走！利用，主人，会想，办法……」魔兽嘀咕。

脑海又闪过一阵风凉语：

瞧，你根本无能为力，除非愿意交换力量，一样，只要一点点代价——

无能为力——他，真的无能为力吗？

——来吧，改变者，为了你想要保护的人，那个女人，你想保护她不是吗？保护一个人需要很多力量，来吧！跨过临界线，握住这方黑暗中唯一的光明之手，你将得到更多力量，助你度过这个难关的力量……

「毕罗德！」佟亦虹近乎尖叫的声音震醒他。

双眸定神，巨棒似的手迎面直来。

霍！毕罗德倏地翻身躲开这迅猛一击。

下一刻，他抛开鸣雷。

「哇啊？」利剑瞬化回狼形。「毕罗德，你干嘛——」

「带她们走！亚尔达裴伦多莉兹伐洛亚特——冰封！」

咒文才结束，魔兽脚边开始结霜、凝冰，顺着他庞大笨重的身体蜿蜒直上，逼近众人的步伐被迫停顿。

「冷、冷……脚，冷！好冷！冷——」

毕罗德的冰封魔法似乎，不，是肯定惹恼了这头没长眼（是真的没「长」眼）的魔兽，钢铁表皮下流动的胶液流速加快，反应着这只魔兽的情绪。

「走！」毕罗德一喝。

「又要逃？」艾妮亚抗议。

「你可以选择留下来殿后。」毕罗德冷冷道。

蓝眸瞄一眼浑身恶臭又奇形怪状的魔兽——

「还是逃吧。」她认了，不清楚对方是什么的情况下，她不想硬碰硬。

识时务者方能成为高等魔物，逃命是为了走更长远的路。

第五章：观星

「咦？」带着轻讶的呼声自一张小嘴吐出。

「咦什么？」左边双手交叉于脑后，大剌剌躺着的女子不耐道。

不是讨厌突然发出怪声的人，虽然半个月前她的确厌恶对方，甚至仇视。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不耐的反应只是她的个性之一。

依照他们阵营当中被公认最有智慧（虽然头子总说那不叫大智若愚而是真呆）的老人家的说法——她什么都有，就是没有耐性。

对没耐性这一点，晴晓从不思索怎么改，反而认为这是自己的特色，应该发挥到淋漓尽致的境界，才不会愧对自己的没耐性。

于是她更没耐性，加上嘴快，使得她经常口没遮拦，毒死人不偿命，但又因为直爽坦率，外加一点傻气，在逆军阵营里也算人气不差的姑娘。

「不，没什么。」轩辕奉先摇头，复又继续先前的姿势，躺在斜坡上观看漫天繁星。「我应该看错了。」她低喃。

「看错什么？」躺在晴晓左边的念柔问道。

念柔念柔，人如其名，柔似水的性子让她在逆军阵营的人气排名居高不下，虽没有一（「一」因为某人的缘故，没人敢抢），至少也有二或三，与晴晓恰似两个极端，但两人的交情完全违反「同性相斥、异性相吸」定理，非常要好。

如今，又多了一位尚不知姓名，似乎是装神秘成习惯的新朋友，虽然怪，又常见她自言自语，但没关系，能够包容对方的一切才叫真朋友，就算对方是个匪夷所思的怪人，她们还是决定敞开胸怀拥抱她。

朋友不嫌多，怪人也无妨，逆军阵营里多的是这种人，不习惯早就疯了。

「没事。」轩辕奉先再次婉谢朋友的关切，视线移回繁星。

轩辕一族，并非每个人都拥有观星的能力，说得更明白一点，并非每个人都有先天观星的天赋及后天理解此知识的智能，空有天赋没有智慧，只能观察到星轨运行却读不出其中意涵。

反之，光有智慧没有天赋，星象万千，怎么读都有解，就像置身于能提供无数讯息的情报网，却不知道哪一则才是最重要的菁华。

天赋即慧眼，智慧乃理解——轩辕一族的观星口诀，知道的人虽多，拥有此能力的人却少之又少。

无巧不巧，轩辕奉先就是其中一个，承袭她父亲轩辕鸿的天赋与智能，当然，也无可避免地染上她父亲自言自语、不挑人事时地物沉思的毛病。

思考，是轩辕一族的强项。也是思考，弱化轩辕一族的战斗能力，使得他们头脑发达，四肢简单，最后不敌天述王军，落得留任官职的轩辕鸿一家最后只剩轩辕奉先一人的下场，真应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句话。

虽然如此，轩辕奉先仍以自己拥有轩辕一族的观星能力为傲，即便这个能力是导致她家破人亡的原因。

只是，星海浩瀚，人所知毕竟有限。这几晚观星，她发现帝星的位置有些偏移，星相浮黑，周围众星明灭不定，远处尚有两颗灿星以帝星为中心分列两处，时明时暗不停闪烁，似有相互较劲之意。

但那两颗星意味着什么，她不知道，直觉使然，让她不由自主注意那两颗星星。

「真受不了你，对着星星发呆这么好玩吗？」晴晓从草皮上跳起，俯视还躺着的轩辕奉先。

「不管你了，我要先回去睡哈——呼，觉。」才说完，就打着哈欠丢下两个朋友自顾自走了。

「真是的。」念柔坐起身，好气又好笑地瞪着远去的姊妹。「她就是这个样子，别理她。」

「我知道，晴晓是个直性子的人。」轩辕奉先笑道。「这样才好，我很羡慕她，心思百转千回不是一件好事。」

「性子直到没神经的程度也很糟糕。」念柔朝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看她就知道。」

噗哧！轩辕奉先忍俊不住笑出声。

「我也要去睡了。」念柔起身，离去前弯腰拍了拍新朋友的肩膀。「你也早点休息吧，明早还有活要忙。」

轩辕奉先应了声，目送念柔离去。

念柔的温柔让她想起娘亲。伸手按住念柔方才拍抚的肩膀，上头还留有感受到的掌温，暖和得让她想哭。

事实上，除了双亲、兄姊，没有人像念柔、晴晓那样对她。「朋友」一词，她从来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直到遇上她们两人。

从冲突与排挤中，意外开出友情之花。一开始，轩辕奉先并没有自觉，但当意识到时，她身边已经有了朋友，两个不在乎她姓啥名谁、不追问，但可以一起谈笑的朋友。

「瑶光，轩辕一族是否为了追求观星知古今的能力，反而失去更重要的东西？」

「你是第一个这么问我的轩辕族人。」躺在她胸前的小石发出七彩虹光。「以观星能力守护天述王朝是你轩辕一族五百多年前立下的誓言，甚至为此不惜与我交易，依靠这份能力，轩辕一族换来了无尽的荣华富贵，后代子孙雨露均沾，这是人族最想要的，还不满足吗？」

「不，不是不满足，而是困惑。」轩辕奉先伸手状似欲抓握群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本命星，为了避免迷失在森罗星海当中，也为了将星象单纯化，提高观星准度，拥有天赋的人不能与他人有太多的接触，以免因感情混淆澄明的心志，以至于错判星象。」她说，语气忽沉：「可是，这也造成轩辕一族的封闭，以天述王朝星象为天，一径观望，忘了俯看脚下寸地，最后落得连立锥之地也没有。」

「以物换物，等价交换，是亘古不变的定则。」

「这样的牺牲是不是太大了？」愈与人接触，过去所认定的，逐渐在轩辕奉先心中产生动摇。

「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人而异，轩辕奉先。」瑶光道：「但你还是第一个质疑这笔已经维持五百多年的交易的人。」

拎起彩石，凝视。「我爹也觉得理所当然？」

「轩辕鸿认为这是他的使命，并深以为傲。」

「能与时之妖对谈是荣幸，也是骄傲，我不否认。但值不值得为此付出这样的代价与牺牲却是另外一回事，瑶光。」

轩辕奉先早就注意到了，只要无关古今、星象，瑶光几乎有问必答。

这样对话的日子久了，在她心中，瑶光不只是她承继父亲交代死命保护的时之妖，亦是良师。

比起利用瑶光观古知今揣测未来，她发现自己更喜欢现在这样的互动模式，像朋友，又像师生。

「……我想我明白轩辕鸿无论如何也要保全你的原因了，轩辕奉先。」

「我却不明白，瑶光。」轩辕奉先苦笑。「如果是爹，他一定知道现在该做什么，而不是像我这样，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不会做，好没用……」

「也许，你会希望自己一直这么没用下去，只是个普通的平凡人。」瑶光道。

观古知今得窥未来的时之妖不应对任何人事物的未来寄予同情，但——有时难免。他庆幸此刻寄附在彩石中，不必费力，就能藏住。

「我是，平凡、一无是处，虽然想做点什么却……」无言。

视线回到浮现淡淡黑影的帝星，明灭不定的群星中，有两颗异常突兀——一颗带着烁亮，颇有与帝星势均力敌之姿，另一颗虽暗却沉稳，是韬匮藏珠之象。

除此之外——

帝星附近散落诸多阴暗诡星，其中有一颗几乎藏身于帝星之后，很难被发现。

「瑶光，帝星周围阴暗不定的星象该做何解释？躲在帝星后头的那一颗星指的又是什么？」忍不住问。

如出一辙的答复：「只有轩辕一族的族长有资格问我这个问题。」

「哦。」饱含失望的低叹。

「我只能说征兆已现。」

「征兆？」难得有提示，轩辕奉先忘情问：「什么征兆？」

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话，瑶光似乎有点恼意，短短吐出三个字：「自己看。」

七彩光晕瞬消。

「你在这干嘛！」天外降下洪钟声。

「哇啊啊！」轩辕奉先整个人弹跳起来。

「没名没姓胆小如鼠又三更半夜乱晃，是想做贼吗？」

粗鲁的举动、野蛮的声音、没营养的话语——凭借这三大元素，轩辕奉先很轻易就能在脑海中拼凑出一个名叫尚隆的男人。

连回头都不用。

「哼。」

「哟，闹脾气啦，娇生惯养的大小姐。」

「我不是大小姐！」她抗辩，虽然还找不到证据可以证明她并不娇生惯养。

至少，对轩辕奉先而言，还没有足够的证明。

令她意外的是，尚隆竟然点头肯定她自己觉得无力的反驳。

「也是，你种的菜长得不错。」

「咦？」质疑声出口，唇角不自觉隐隐含笑。「是、是吗？」

「嗯，比起我第一次种的最后只能拿来当堆肥，你的至少能吃。」

「……」这算是鼓励吗？

藏在怀中的七彩石隐然跳动，像是在笑。

「这么晚了还在外头晃什么？」尚隆问。

「你、你又在外头——晃、晃什么？」轩辕奉先不服气地反问，用他粗鲁有余修养不足的说话方式。

「当然是盯梢啊，不然你以为是什么？」尚隆毫不隐瞒，说话的口气带着「傻孩子，问这什么傻问题」的调侃。

完全不费吹灰之力便挑起轩辕奉先的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