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凶徒进来杀人时,他正好出去方便,没有遇害。当时五叔身受重伤,昏迷不醒,他趁乱将五叔救出,立即离开淮左
,去找江湖上的神医救治。后来,五叔醒来后,叫朋友去淮左打听消息,听说我还活着,便想方设法地找我。我们再见
面时,已是一年以后了。”
欧阳铿呼吸急促,沉声问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蔡霖抬头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轻声说:“五叔已经改名,他现在姓蔡名绝,字忘之。”
欧阳铿身子一震,低低地重复,“忘之……”
“五叔一直认为是你派人来血洗我们家的。”蔡霖容颜惨淡,平静地说,“蔡家的家风历来都是忠厚宽容,我们从来没
有仇人,就算是周边的匪寇也都认同我们,从不骚扰我们的商队,更别说夜入淮左名城,杀尽我们家。能做出这种事的
,只可能是官府,而与我家密切相关的官府中人,只有你。”
欧阳铿的脸色也更加苍白,低低地问:“所以他非常恨我,是吗?”
“是。”蔡霖的眼神有些恍惚,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一天,声音很轻很轻,“本来他想找你拼命,是我拦住了他。我已成
废人,不能为蔡家传宗接代,蔡氏香烟只能靠他传承下去。所以,我要他到南疆去,娶妻生子。至于报仇雪恨,自然是
由我来做。”
“他……”欧阳铿神情大变,“他真的……娶了妻?”
“嗯。”蔡霖苦涩地一笑,“我知道,让他接近女子,犹如受刑般难受。可是,我祖父和父亲一起罹难之后,我就是蔡
家家主,他必须听我的话。蔡氏不能因他而绝,这是他的责任。”
欧阳铿的心思乱成一团,过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地道:“你刚才说得对,我现在既想见他,也怕见他。”
就在这时,刘福在殿门外奏报,“皇上,吴大人与瑞国使者求见。”
欧阳铿微微一颤,迫不及待地说:“宣。”
蔡霖退到角落,藏身在暗影里,似乎不想让来人看见。欧阳铿没有注意他,只殷切地看着大门。
厚厚的门帘被掀开,吴卫中先进来,然后回头热情地笑着,对外面道:“蔡大人,请。”
接着,一个身穿瑞国礼服的男子走了进来。他面如冠玉,修长高挑,目光冷冽,气质高华。看了一眼神情激动的欧阳铿
,他没有跪下见礼,而是以南疆礼仪,双手合什,微一躬身,清冷的声音随即响起,“瑞国使臣蔡绝,参见焱国皇帝。
”
第75章
欧阳铿怔怔地看着他,声音很轻很轻地叫道:“炫。”
那位南疆使者抬起身来,腰板笔直,冷冷地说:“大焱国皇帝陛下,下国使臣名叫蔡绝。”
欧阳铿心乱如麻,但一线理智尚存,转头看向吴卫中:“传旨御膳房,今晚在乾安宫设宴,欢迎瑞国使臣,让尚膳监用
心安排,菜单拟好后拿给朕看。”
“遵旨。”吴卫中转身出殿,赶紧去传旨。
等他离开,欧阳铿温柔地说:“文暄,出来见过你的五叔吧。”
蔡霖从暗影走出来,轻轻地道:“五叔。”
蔡炫转身看向他,眼里晶光闪动,神情很复杂。蔡霖站到他面前,迟疑了一下,伸手抱住他,又叫了一声,“五叔。”
蔡炫冰冷的容颜渐渐融化,抬手缓缓拥住他,有些无奈地说:“文暄,我来带你回家。”
蔡霖倚在叔叔怀里,还没吭声,欧阳铿便在一旁道:“炫,你和文暄都留在这里吧,朕一定会好好待你们的。”
蔡炫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皇帝陛下想要扣留外邦使臣,意欲何为?”
欧阳铿苦笑,“炫,我不是以皇帝的名义请你留下。你明明是我们焱国人,哪里谈得上’扣留‘二字?”
蔡炫垂下眼帘,没再针对他,只是转眼看着蔡霖,轻声责备,“文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道当你外公身边的蛊王
突然升天的时候,我们是什么心情吗?”
蔡霖将脸埋进他的肩头,半晌才道:“我要为蔡家报仇,这是我的责任。”
“胡说。”蔡炫紧皱双眉,“好好活着才是你的责任,报仇的事应该由我来做。”
“不行。”蔡霖抬头看着他,目光坚定,“五叔,你要为蔡家传宗接代,这才是你该做的事。”
蔡炫沉默了一会儿,低低地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文暄,你必须跟我回去,你外公正在想办法,一定要把蛊王从
你身体里取出来,还要保你平安。”
欧阳铿再也忍不住,关切地问:“炫,文暄身体里的蛊王到底要不要紧?”
他的关怀发自内心,蔡炫的神情也不再那么冷,声音变得温和了一些,“他撑不了多久的,尤其是在这么冷的北方,我
必须带他回南疆。”
欧阳铿默然。蔡炫和蔡霖也各怀心事,没有吭声。大殿里变得很安静,风声隐隐传进来,把温暖的屋子渲染出几分肃杀
的味道。
过了好一会儿,欧阳铿在心里盘算停当,对他们说:“我跟你们一起去南疆。”
蔡霖心里一惊,不禁转头看他。蔡炫也有些意外,随即讥讽地笑道:“皇帝陛下这是要嫁进我们蔡家?”
对天下最强大国家的帝王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就连不惧生死的蔡霖都有点紧张。他自己不怕死,却害怕蔡炫受伤害。
如果他们两人都折在这里,蔡家的前景真的会一片黯淡。蔡炫的孩子还不满十岁,不能没有父亲。
欧阳铿却一点也不恼,只是略带苦涩地笑了笑,“炫,你的嘴还是这么利。”
蔡炫的脸色却更加苍白,眼里满是愧悔,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对蔡霖说:“文暄,你今天就收拾收拾,用完晚膳就
与我一起回客栈。两天后启程,我们回南疆。”
欧阳铿起身走过去,一手轻轻按住蔡霖的肩,一手试探着握住蔡炫的手,柔声道:“文暄,你先去歇着,让我与你五叔
说说话。”
蔡炫一把将他推开,愤怒得眼晴都红了,“你明知道他是我侄子,竟然做出这种事来,简直禽兽不如。”
欧阳铿不敢反击,病体未愈,也没什么力气,被他推得踉跄后退,险些摔倒。好不容易站定,他无奈地说:“炫,你…
…唉,我不知道该怎么讲,可是……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现在对文暄也不是逢场作戏。你……你恨我,骂我,打我,
我都不怪你。可是……世事无常,我们好不容易才聚到一起,就不能好好说说话吗?”
“我与你仇深似海,怎么说话?”蔡炫气得浑身轻颤,“你敢说当年的事与你无关吗?”
“我……”欧阳铿窒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炫,当年的事确实是我的错,可我……我那时候被蒙在鼓里,什么也不
知道。如今,元凶伏法,首恶将诛,你们家的仇应该也算报了吧。”
蔡炫愤恨地盯了他半晌,转头看向蔡霖,“你给他下蛊了吗?”
“没有。”蔡霖无声地叹息,“五叔,当年派人血洗我们家的人不是他,而是太后和柳诚。如今,太后已被废为庶人,
鸩酒赐死,葬于野地。柳诚也被押在廷尉衙门,论罪当诛。我养蛊王,确实是存着与他们同归于尽的心思,可是,在这
里待了几个月,我无法对无辜者下手,只能把仇报到这个程度。五叔,你觉得这样行吗?”
蔡炫很意外,特别是听到太后的下场,不禁感到震撼。他沉默了一会儿,把蔡霖紧紧抱住,温和地说:“既然已经报了
仇,你就更不能待在这里了。你养成了这代蛊王,已是瑞国的护国圣子,将来要继承大祭司之位。你外公的蛊王已经升
天,瑞国失了屏障,你若是不回去,取出蛊王,你自己固然撑不过这个春天,瑞国也会有危险。”
“我明白。”蔡霖回头看着欧阳铿,有些抱歉地说,“我本来答应会陪着你,可是现在,我必须回去,对不起。”
欧阳铿看着眼前很相似的叔侄二人,心里已是下定决心,“我跟你们一起走。炫、文暄,我陪你们回南疆。”
蔡炫皱眉,“南疆道路曲折,气候炎热潮湿,北方人很难适应。再说,你是一国皇帝,想要进入别国,先得派使臣递交
国书,取得瑞国皇帝的同意,这才能够成行吧?”
“那我就不以皇帝的身份,而是以你们朋友的身份去。”欧阳铿毫不犹豫地说,“本来皇帝出巡就是大事,累累赘赘的
,麻烦得很,没有一、两个月根本走不了。
我会让太子监国,然后悄悄离宫,与你们同行。”
蔡炫却冷笑一声,“当年我与你结交一场,却害死我家满门,现在怎么敢带你去南疆?我怕瑞国因我而亡,那就真是罪
大恶极,死一万次也不足以赎罪。”
“炫,你……你真以为我是那样的人?”欧阳铿除了苦笑,再也做不出别的表情。
蔡炫的心里也乱得厉害,尤其是乾安宫看到蔡霖,更是急怒交加,又有些不知所措。他不再看欧阳铿,仔细端详蔡霖的
脸色,随即说:“你现在就跟我回客栈,让跟我过来的南疆神医为你诊脉,看看你的身子现在究竟怎么样。”
这是正经事,欧阳铿没有拦阻,立刻传旨,让刘福把马车备好,要与他们一同去客栈。
蔡炫知道蔡霖的身子弱,现在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是致命的,便没有推辞。
晏九立刻拿来狐裘为蔡霖穿上,又往他手里塞了个暖炉,服侍得周到备至。蔡炫对他的细心很是赞赏,顺手摸出一封银
子递过去,“谢谢公公。”
晏九不肯接,躬身道:“这是奴才应该做的。”
蔡霖接着蔡炫的手,微笑着说:“晏九是我朋友,我们回南疆的时候也带上他吧,还有那两个小公公,初五、腊八,我
们都带上。”
蔡炫疼爱地拥住他,“好,你说带谁就带谁。”
欧阳铿听到这话,心里一动,转头看了蔡霖一眼,轻轻笑了笑。
等马车备好,来到宫门外,蔡炫拉着蔡霖就走出去,坐进温暖的车厢。欧阳铿善解人意,并没有坚持与他们坐在一起,
而是上了暖轿,跟在马车后面,让他们叔侄俩好说话。
他没上车,蔡炫便放松下来,心疼地搂着蔡霖,责备道:“你这些年骗我说在外面求医问药,想要治好身上的病,却悄
悄养蛊,还以自己为人蛊,实在太过份了。如果你有个好歹,让我还怎么有脸再活下去?”
蔡霖知道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在自责,心里也很不好受。他倚在叔叔怀里,微笑着说:“我那时候只想报仇,可一个小孩
子,又有什么能力?我只能把蛊王养出来,这才可以弄死仇人满门。我只是没想到,官场、皇宫,比我想象的还要黑暗
、肮脏,到处都是阴谋诡计,光明磊落的人如凤毛麟角。不用我动手,他们便自相残杀。五叔,我觉得是老天怜惜我们
,替我们报了仇。”
蔡炫神情黯然,搂着他沉默了很久,才低低地道:“文暄,你喜欢皇帝吗?”
蔡霖也久久无语,心里却有些茫然。过了好一会儿,他抬头看着蔡炫,实话实说,“我不知道。刚进宫的时候,我以为
他是我们的仇人,所以只想接近他,等蛊王成熟后放出来,灭他满门。可是,他对我很好,一直督促着查当年的案子。
他对我多次提起当年……的那些事,然后案情渐渐揭露出来,幕后元凶并不是他。我就觉得……他是个好皇帝,不是我
们当年想象的那样。”
蔡炫默默地听完,轻轻抚了抚他的脸,温和地问:“那你现在是不是喜欢他?”
“我……不清楚。”蔡霖有些矛盾,“我不懂这些,一直以来心里都只有仇恨。
我把蛊王放进身体里的那天起,就知道自己是活不长的,除了盘算着怎么报仇,再也没想过别的。”
“文暄,都是五叔的错。”蔡炫将他紧紧抱住,痛心地说,“你要坚持住,五叔这就带你回去。你外公、舅舅会想尽一
切办法,绝不让蛊王反噬,一定保你平安。”
第76章
瑞国使团很阔气,在价格最贵的一品楼包下了两个院子,正使、副使住一个,随员住相邻的另一个,婢仆成群,服侍得
细致入微。过来的车队不仅带着给焱国皇帝的贡品,还有大批药物,都是为了蔡霖。
蔡炫带着蔡霖到了一品楼的院子里,进了正房,副使便冲出来,一把抱住他。蔡霖怔了一下,随即笑了,轻声叫道:“
表哥。”
这位副使是他大舅舅德贡圣王的世子提萨丹瑞,比他大了好几岁。当年他被蔡炫找到后,曾经在南疆住过几个月,与几
个表兄弟姊妹的关系都很好。那些孩子的生长环境要好得多,即使是世子也不必像焱国世家大族的这些孩子般谨言慎行
,所以他们的性格都很活泼开朗,也豪爽仗义,对蔡霖非常照顾。他们已经有十几年没见过面,这时便很亲热,提萨丹
瑞是“太阳、光明、温暖”的意思,他的性格也是如此,几句话便让蔡霖感觉很开心。
欧阳铿随后进来,看着这一幕,微笑着没吭声。提萨丹瑞压根没注意到他,只顾对蔡霖嘘寒问暖,又叫人去找神医过来
给他看诊。
只要是南疆的人,对于大祭司都敬若神明,对他的家人也都非常尊敬,尤其蔡霖现在是护国圣子,也就是下一任大祭司
,那些人也同样敬畏有加,一听吩咐便跑得飞快。神医很快从另一个院子赶过来,见到蔡霖就跪下,拉过他的手便细细
把脉。
提萨丹瑞是习惯了,蔡炫也见惯了,都觉得没什么。蔡霖却伸手硬把白发苍苍的神医扶起来,走到一边坐下,才让他诊
脉。那神医受宠若惊,用瑞国话连声道谢,然后便安静下来,认真查探他的情况。
欧阳铿走到蔡炫身边,两位来自瑞国的使臣都关心地看着神医,等他说出结果,根本没有注意他。他也不恼,一边想着
要怎么安慰蔡炫一边担心蔡霖的病情究竟要不要紧。直到现在,他的心情仍然很混乱,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他从没对蔡
炫忘情,可也放不下蔡霖。初见蔡霖时,他觉得叔侄俩很像,可这么几个月过下来,蔡霖与蔡炫在很多方面都有很大不
司,让他分得很清楚。这两人都深深地吸引了他,让他无法放手,可他们肯定不可能两个人都留在他身边,所以这不是
他能选择的,而只能等着被选择,因此才让他非常志忑。他虽然是皇帝,富有四海,威服天下,可却对蔡炫和蔡霖有束
手无策的感觉。
神医是南疆最好的郎中,大祭司一家都是由他看病诊治的,对于饲养蛊王的事相当熟悉,也很清楚以人为蛊会有哪些反
应。他不单是把脉,还拿出一个盒子,也放出一只类似于蛊的金色甲虫,靠近蔡霖的两只手。那只金色甲虫本来很威武
的样子,却在接近蔡霖时吓得缩成一团,两条细长的触须一直在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