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猊头上青筋冒起,咬着牙,口气不善的吼道。
“……看不清嘛……”小云抱怨,这才收回目光,把盘子上的东西放到了桌子上,“那主子就先吃吧,等会我再来送药。”说罢行了个礼,转身就出去了。
看到小云出去,慕容猊叹了口气,拿起一碗粥,用勺子搅了搅,端起来,坐到床边:“先喝点粥。”
刚坐起来准备下床的桓越,只得止了动作,看了一眼递到眼前的勺子,张了口。
慕容猊很自然的一勺一勺喂着:“吃点东西,免得等会喝药恶心。”
待粥喝完,慕容猊起身向桌子走去,扫到桓越想要下床的动作,他又补了一句:“给朕乖乖靠在那里,不准乱动。”
果然,有了这话,床上的人再也不乱动了。
“主子,药熬好了。”
慕容猊把空碗放到桌子上,小云在门外喊道。
小云转着一双大眼睛,端着药,满面笑容。
只一眼,慕容猊就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想到接下来的事,慕容猊口气不善道:“把药给我,两个时辰内再让我看到你,你就到宫里御膳房去打杂!!”
本来兴高采烈笑容满满的面孔在听到这话后只保持了短短几秒,眨眼间就变成了可怜兮兮的表情:“可是……主子,我真的没看清嘛~~让我再看一次,好不好?只一次啦,主子你就算吃醋,也不能到这种地步嘛……”
小云依旧做着最后的挣扎,直到慕容猊受不了再次开口:“闭嘴!!药给我,你消失。快!!”
他本来就不是个十分有耐性的人,更是对清秀的男孩子装可怜没兴趣,懒得再和小云费口水,接过小云不情不愿递过的药,转身就啪的一声关上门,把药放到桌上。
趁着从门口到桌前的短短时间,他已调整好了情绪和面部表情,走到桓越面前坐下。
“这几天你就在这里养伤,国事繁忙,朕就不陪你了。”慕容猊的语气里有着微微的不舍,“重璟重黎他们都住在这里,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们自会给你解释。”
“朕知道朕的寝宫你住不习惯,可是,朕舍不得你,因此才勉强你几天……”
慕容猊微微皱眉,漂亮的黑眸里充满了温柔,温柔的背后,又藏了几分不舍和依恋。桓越被那样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面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听着听着,觉得眼前的人话为什么越说越古怪?
“等你喝了药,朕就要离开这里了……”
“陛下?!……”
他忽然抬头,有些惊愕。离开这里,那是什么意思?
“重华,还记得朕说过的话么?”
慕容猊浅笑:“等你伤好了,就做朕的暗卫。”
他顿了顿,目光直直看向桓越的双眼。
“你忘了?”
桓越愕然,一时间竟然忘了回答。他没忘,可是……
“……果然……”慕容猊叹气,浅笑变成了苦笑,“重华,这些天来,你是不是,根本就没相信过朕?”
响起在空中的声音含着对于慕容猊来说不常见的寂寞,整个人身上,更是瞬间染上了一层箫疏寂凉的气质。他长长黑发有几缕散下,有些苍白的面容俊美如初,却掩饰不住神情里的落寞,半垂的睫毛颤动了几下,高挺的鼻下,是弯起却苦涩之意遍布的嘴角。
往常,遇到这种情况,他都以沉默来应对,可现下,他发现那沉寂已久的心竟在轻轻颤动,他竟想做些什么,来安慰眼前的人……
像是着了魔般,放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最终,桓越的手颤微微的,举了起来,然而这对他来说是如此陌生的动作,他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只能停留在慕容猊的脸前。
下一刻,他就察觉了自己的举动是多么不合规矩,后悔之意油然而生。在心底骂了自己一句,他就想动作,却被突然凑过来的慕容猊紧紧抱住。
“朕是真的喜欢你啊,重华!!”慕容猊的声音变了音调,明明是在诉说爱语,却是悲凉苦涩的声音,“朕知道朕做的那件事很难让你原谅,可你能不能再给朕一次机会?”
他急切而慌乱,全身都在颤抖,燕国的明宣帝,那总是冷静无比冷酷无比的面容此刻竟惶恐如斯,像是失去了对情绪的控制能力。
桓越被紧紧搂着,几乎透不过气来,感受着慕容猊的颤抖,那应该平静沉稳的内心深处,意外的,泛起了一圈圈涟漪。
他完全没有对应这种情况类似经验的桓越,瞬间慌了神,匆忙间开了口:
“……属下早就不介意那件事了……陛下,不必如此……”
第21章
慕容猊叹气,苦恼,突然停了手上的动作,起身,凑到桓越脸前,开口:“……朕又勉强你了……”
他接着闭眼,面上完全一副苦涩凄凉:“明明说过不再勉强你的。朕真是……”
原本都做好了准备的人,听着慕容猊的话,当下睁开了眼,带着明显的庆幸和一些迷惑看向眼前的人。
失去了身体上的刺激,意识快速的回归聚拢,几次不稳的喘气之后,他已明白了眼前的状况。
皇上,听那话语,竟是要放过他的意思?!!
当时那一句话出口,看着慕容猊瞬间浮上的喜色,他说不清心里那股陌生的快速飞过的波动是什么。不过短短一会,他所经历的感受,竟都是些过去十几年他所没有的。
任慕容猊凑了湿热的呼吸过来,任他亲吻自己的嘴唇,任他顺着下颚来到脖子,任他扯开衣襟……
他有些茫然,有些不知所措,习惯性的选择了静默和等待,习惯性的忍耐慕容猊的那些暧昧的举动。
慕容猊看着桓越幽黑的眸子里反应不过来的茫然,勉强的笑了笑,然后低头,从怀里拿出一个东西,视线胶着在上面:“……这个……你拿着吧。”
话罢,将东西一把塞到了桓越手里,也不管对方接下来的反应,顺势替刚刚才被他压在身下的人弄好了凌乱的衣服,掖了被角,然后逃也似的朝门口走去,开了门,他又回了头。
“……那个,药……别忘了……”
话尾的余音消逝在从门外洒进的秋水般明净的夕照里,有着些许不安和试探。
桓越对着门楞了好长一会,直到手中那冰凉滑润的感觉唤回了他的注意。
他张开手掌,出现在视线里的,是一只耳玦。
那上面雕刻着精细的龙纹,却是异与中原的风格,粗犷之气倒有些像是西北异国那边传来的。
虽是通透的碧绿色,从触感等方面来看,桓越可以肯定这是黑曜石。
目光渐渐凝重,桓越拿着耳玦,一时有些困惑起来。
——这东西,为什么要给他呢?
慕容猊出了门,顺着回廊,出了桓越所在的院子,那副悲苦凄凉的表情已完全消失得无影无踪。
“主子。”
重黎站在不远处,出声叫道。
“剩下的就看你们的了,切记我说过的话。把我的意思传达给其他人。”
“属下明白。”
重黎点头,依旧的一张冰山脸。
慕容猊冷着一张脸,面色不是太好,少了血色:“还有,接下来这两天该谁跟在我身边了?”
“是重印。”
“我好久没见到重严了,让他们两交换吧。好了,你下去吧。”
虽然那天专门对重印说了那样的话,不过,还是多给他几天时间调整,免得到时候他见了自己尴尬。慕容猊想到,没有去注意重黎有些古怪的神色,转身挥袖离去。
接下来的大半个月,慕容猊都没有见到桓越。不过他倒不怕没人可以消遣,毕竟重严的个性也足够他在闲暇时间捉弄一番。可惜的是,这闲暇时间也没有多少。
林谦自尽在狱中的消息一时之间成了朝堂内外最惹人注意的话题。当然他清楚的知道这只不过是个开始,随着内乱罪名的证实,各种或真或假的罪名,也都一股脑的被套到了那位昔日为高权重的尚书左仆射的头上。反正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怎么说怎么弄,全在别人手里。大理寺以前所未有的超高效率办理这件案子的同时,天子脚下的百姓也以高度的热情持续关注着。虽然,平民百姓的关注,从某方面来说,更多的是以饭后的谈资形势表现出来的。这点,不提也罢。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先不提别的事情,眼下,当务之急,就是提拔一批官员来填补因为大清洗运动而空缺的职位。
大清洗运动,慕容猊是这么叫由林谦引起的这场历时弥久,贯穿明宣一朝的大案的。他借此神不知鬼不觉的消灭了一部分慕容渊留下的暗桩,又适当消减了瑞亲王慕容慬的一部分势力,最终的目的,他还是要扶植他的人,去最大程度的掌控朝廷的实权。不过,这其中所遇到的障碍,却需要他细细斟酌着,去一一化解。
慕容猊看着手中的情报,轻轻的笑着。
眼前是一份名单,他一边瞟着那些名字,一边在脑海中思索着合适的职位,时不时,用朱笔在一些名字上圈上圈。
良久,他放下笔,细细看了看那张纸后,他将纸凑到桌上的火烛前。
红色的火焰瞬间吞没了白纸,最末角的唐时两字也不例外,最终变成了一堆灰烬。
“呼,搞阴谋,真费脑子……”
慕容猊仰头,靠在椅子上,望着那堆灰烬,喃喃出声。
第22章
22
这天,慕容猊处理完眼前的政务,得了一小会空闲,屏退所有下人,一个人在竹搭的回廊里,漫无目的的散步。
走着走着,等到他意识到时,他已经来到上书房附近了。此时,皇子们都在院子里练习弓马功夫。慕容猊远远的便看见了那熟悉的小小身影在场中活跃。
其实严格意义来说,上书房说是皇子,倒不如说是皇弟们读书习武的地方更来得准确恰当。当年那场帝位的争夺惨烈无比,三十多个兄弟,到最后活下来的,成年的竟然只剩下慕容猊和慕容慬,未成年的除了慕容殷之外,也仅有三个。
后来慕容猊登基,五年以来,后宫人数远远少于先帝,再加上他翻牌招寝的次数寥寥无几,至今还没有子嗣。这上书房为历代皇子读书习武的地方,现在,里面的皇子们倒都是称他为皇兄而非父皇的。
“皇兄~~!!”
慕容殷刚一看见慕容猊的身影,便抛下手中的弓箭,一阵急跑,扑到慕容猊怀中。
慕容猊弯下腰,亲切的笑道:“今天有好好练武么?”
慕容殷抱够以后,才将紧紧搂着慕容猊的双手松开,拉起慕容猊的手,走到场中,对着不远处的靶子,很是自豪的回答:“皇兄你自己看!!”
慕容猊闻言看过去,只见靶子中央直直插了一支羽箭。看来确是一箭直中靶心,射箭之人的技艺也就不用多说了。
“不错不错,看来小殷你虽没有读书的天赋,长大后当个将军还是绰绰有余的!”慕容猊看着那等待自己夸奖的弟弟,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慕容殷的性子他是深知,完全一好动儿,见了书就打瞌睡,见了刀剑就兴奋的两眼放光。别说,慕容殷文章虽然写的一塌糊涂,舞刀弄枪倒还真有那么点天赋。
“那当然啦!!!”慕容殷也毫不客气,大大方方的接受自己哥哥的说法。
慕容猊给慕容殷的师傅们打了招呼,便拉着弟弟在一旁稍作歇息。询问了慕容殷几日来的学习生活,听他讲述了几件他得意不已的小聪明充分运用的事,慕容猊心情渐渐放松下来。
他整日在阴谋里打滚,完全没有心机的谈话,也只可能是与自己亲弟弟的闲聊。当年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古灵精怪的弟弟时,就很喜欢。说来也巧,也许是血缘的关系,面对自出生起就没见过几面的哥哥,慕容殷却是完全的自来熟。至今几年下来,明宣帝和自己胞弟的兄弟情深,已成了燕国民众饭后的一件美谈。
“皇兄……你这次来看我,可是隔了好多天呐!!”慕容殷坐在书房前的台阶上,双脚在空中乱踢,转过头,似乎有些委屈的道。
“朕都快忙死了,哪来得时间。”
“哦……我知道皇兄你在忙什么~~”
“忙什么?你知道?”慕容猊扬起一边眉毛,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身边的小小孩童。
“那当然!!不就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么……”慕容殷见自己的话受到怀疑,急忙证明,顺带抱怨,“那个林什么的不是和自己亲妹妹成了亲嘛……我听说好多人都为此被皇兄你砍了脑袋呢!!皇兄你肯定是忙这个的啦……不过六哥也真是的,这个时候生病……搞得皇兄你都没时间来看我……”
竟被他说得八九不离十,慕容猊顿时无言。
瑞亲王自林谦自尽于狱中后,就向皇帝告假,说是身体不适,请求一段时间不上早朝。慕容猊准了他的折子,心里却比谁都明白,慕容慬这样做的理由。
林谦生前和瑞亲王交往过密,早已是朝堂内外公认的事实。再有当年林谦婚礼上他的主婚人身份,大理寺不管如何,都要例行公事的调查一番。而早就对慕容慬不满的保皇党们也借着这这个机会,整日用尽心思挑他的茬,直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时刻准备着抓他的小辫子,想要以此大大消减瑞亲王的势力,最好是能把他弄下台去,这才是最符合他们心思的结果。
而他称病不朝,撒手不管朝中之事,倒是非常聪明的应对。一来可以对皇帝表示自己的忠心,二来可以从侧面说面林谦之事他的不知情和正大光明问心无愧,借此免受牵连,最后还可以避了上朝受人争锋相对攻击之苦,也落得个耳根清净。
若慕容猊真是那个冷酷无情,另一方面却被亲情蒙蔽了双眼的人,面对对自己有大恩的弟弟此番乍看之下像是受了委屈的举动,肯定此刻会内心愧疚不已,下手也会软上几分。但慕容慬漏算,就算在慕容猊不是原装货这点之上。
不错,这次林谦之案,明眼人都知道是皇帝在借机减砍自己弟弟的过于庞大的羽翼,而慕容猊也确实是在做这件事。不过他要做,就得做得无辜,做得无奈,更要做得慕容慬心甘情愿,甚至还要慕容慬自己帮忙!
慕容殷眨眨眼,灿烂笑着,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对吧对吧,我没说错吧~!皇兄你要怎么奖励我?”
慕容猊无奈:“朕什么时候说要奖励你了?”
“我这么聪明,难道不该奖?”
说罢,继续眨巴着眼睛,满眼的小小得意,却偏要佯装严肃认真的表情,直让人哭笑不得。
“好好好!!奖励就奖励。等会朕派人就给你把奖励送来……”慕容猊最受不了他这样的表情,没有心机,完完全全把自己心思要求表露出来的表情,常让他心情愉悦。
“我不要东西嘛。换成个小小的要求如何?”
慕容殷扁嘴,道。
“什么要求?”
“我要见见皇兄你的心上人!”
如果他此刻正在喝水的话,他相信自己一定会喷出来。若是在吃东西的话,肯定会噎住。慕容猊不禁为自己现在既没喝水也没吃东西感到幸运。
“哪来的心上人?你小子又胡思乱想了啊?”最后那一个啊字,颇带着警告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