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昭叹了口气,松了手,有几分哀怨地道,“太傅果然不解风情。”
苏若只做什么都没有听见,又匆匆离了宫中。
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苏若就到了学而堂,想起上一次在这里教书时的事情,还清晰的宛若就在昨日。伸手摸过桌案
边的戒尺,苏若唇边带上一丝淡淡的笑容。
门外有太监唱喏,“太子驾到。”
苏若看着进门来的孩子,一如当年封昡步入学而堂时的样子,忽然就有感而发,叹出一口气来。
“你和耀辰很像,却比他乖多了,他上我的课第一天便迟到了呢。”苏若眼神看向远处,似乎又想到了往昔。
“耀辰?那是谁?”太子看着苏若,脸上带着一丝不解。
苏若伸手摸上太子的头顶,笑道,“你父亲,封昡,字耀辰。”
太子讶异,“太傅认识我父亲?”
苏若轻轻点了点头,“他也是我教过的学生。”
太子兀自不信,“太傅看起来也没多大年纪,怎么可能教过我父亲?”
苏若笑道,“是啊,我只比你父亲年长一岁,当初来教他时,他也是不信,不过还是要叫我一声老师的。”
太子对苏若的态度立刻不同了许多,显得多了几分亲近。
苏若又问道,“太子殿下的名字和表字是?”
太子轻声道,“我只知自己叫封渊,从未有人给我起过表字。”
苏若微微一颤,似是想到了什么,继而笑道,“那我送你表字纳川,不知太子意下如何?”
封渊显然很高兴,对着苏若施了一礼,脸上笑得开心。
“殿下很高兴?”苏若也笑了,其实这孩子很容易满足,想将他教导成一个明君,也不是难事吧?
封渊点了点头道,“因为我知道太傅是真的对我好。他从前一直被关着,所有人都像看臭虫一样看我,如今竟然莫名其
妙的成了太子。可就算是太子又如何?我看得出,宫里没有一个人把我当一回事,连皇上看我眼里都带着厌恶。我不知
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我……只有太傅你是真心对我好的,还没有一个人对我像你那样笑过。我才不稀罕做什么太子,我
……”
“殿下。”苏若喝止了封渊的话,看了旁边的太监一眼,语气低沉地道,“太子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了,下去吧,不该说
的话,烂在肚子里也不许说。”
那太监急急离去了。苏若这才对封渊道,“殿下,陛下是你的亲叔叔,他膝下无子,势必将你视若己出,你不要多想,
他只是不善表达自己的感情罢了。”
封渊有些委屈,“太傅不用安慰我,我自然知道别人看着我时是什么心思。我不在乎,现在有太傅对我好了。太傅,你
当年和我爹一定也很要好吧?所以你才喜欢我是么?”封渊抬起眼,有几分希冀地看着苏若。
苏若静静地看着封渊,过了许久才开口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所以我不骗你,我当年在宫里的时候,确实和耀辰很
要好,他既聪明,对我也很周到,不在学堂上的时候,我们不是师生,而是很好的朋友。可你父亲他太过偏执,以至于
后来做了许多错事,如今,我是恨他的。”
封渊愣在当场,不敢相信般地道,“怎么可能?”
苏若仍旧淡淡地道,“他设计杀了我苏家满门,更差点害了我的性命,你觉得,我不该恨他么?”
封渊抱住了自己的身子,努力地将自己缩成了一个小球,他弄错了么?他本以为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对他好的人,却原
来是一个最恨他的人么?他做错了什么?
苏若走过去,一点点靠近封渊,伸出手,将他搂进了怀里,“可我虽然恨他,想起当年和他在一起时的事情,仍是忍不
住有所感怀,即便是他那般害我,起因也是……而且,就算我恨他,也与你无关,虽然你是他的儿子,可你没有做错任
何事情。太傅不会因为耀辰的事情而迁怒你,你不用害怕。”
苏若的怀抱很温暖,封渊小心翼翼地抬头,看进他眼里,一如之前的温柔神色。是他掩饰的太好还是他真的没有恨意?
封渊不知道,却舍不得那温暖怀抱,从他出生起,还没有人这样抱过他。就算是假的,他也不愿放弃。
“太傅为何要告诉我这些?”从没有人对他说过当年的事情,他从一出生起就是一个不被喜爱的存在,所有人视他如草
芥,看着他的时候眼中永远只有不屑和嘲讽,受尽了冷眼和虐待的他,最容易察觉别人的情绪。
“我说过了,因为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而且你是太子,有些事就算我不说你迟早也会知道,我希望告诉你这些的人,会
用最不伤害你的方式。”苏若松了怀抱,“有很多事情我现在告诉了你你也未必能全部明白,所以等你长大后,我会将
所有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你。在此之前就算你听见了什么风言风语,你可以听,却不要轻信,等你有足够的判断力之后
,自己去判断谁是谁非好了。”
封渊听苏若说的大有深意,一时也不能完全明白,只是全都记在了心间。
苏若踱回桌案前道,“好了,说了这许多闲话,咱们也该开始上课了,殿下可念过书?”
封渊点头道,“字还是认得的,三字经千字文早就念过了,四书只读了论语。”
苏若点头,“四书五经殿下看过稍懂就行了,那些是应试的举子才要熟读的东西,我也会请陛下找别的老师来教你。殿
下将来是要做皇帝的,我让你读的是离风前各个朝代的国史,你先自己读,以后每日上课时说出你看出的东西,我再找
问题问你。说着交了一本书给封渊,便给他下了课。”
封昭下了朝,到了学而堂去见苏若,见他和封渊相处融洽的样子便笑道,“早知道你是最合适的老师。”
苏若规规矩矩地要给封昭行大礼,却被他大手一揽拉了起来。封渊似乎对封昭很是畏惧,匆匆告退了。
封昭殷勤地道,“一大早就要进宫教课,你也太辛苦了,不如就搬进宫里来住?我要见你也方便些。鸿儿也可一起接进
来,朕也很想他。”
苏若抬眼看了封昭一眼,“陛下身边有太子殿下,何必惦记我儿子?”虽然封昭安排了封渊做太子,可是苏若还是时时
处处防着他打鸿儿的主意。
封昭无奈道,“鸿儿好歹也是我的侄儿……”
苏若忙捂住了他的嘴,“此话再不可提,陛下若再说,就索性先杀了我吧。”
封昭拉住他的手,点头道,“好好,不提不提,他是你的儿子,和我皇家半点关系都没有,你说怎样就怎样。”
苏若这才放了心,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却怎么都抽不回。封昭握紧了,顺势拉他进了怀里,“临渊,朕好想你。”
苏若身子一僵,颤声道,“陛下若有旨意,苏若不敢不从。”
封昭觉得心头发堵,松了手无奈叹气。离了学而堂,自己去御书房批奏章了。
苏若终究还是住进了宫里,带着鸿儿一起。先前苏家老宅被皇帝赐了教乐坊的名,如今也依旧做教乐坊用着。几个当家
的虽然不在,但碧春班原本的那些个琴师舞者,要教几个学生,也绰绰有余了。
后宫无风浪,朝廷无波折,边疆稳固,四海升平,储君之位有人坐,文臣武将足堪重用,心心念念之人就在眼前。皇帝
陛下本该高枕无忧,只有一件心事绕在心间。心上人不冷不热,时时推拒,真是磨的人煎熬反复夜不能眠。但他不急,
一生还有很长,他总能等到他的心甘情愿……
51.太后赐杯酒 皇上代饮之
一转眼,已过了三个月,冬月已经过了,春天悄然而来。
春闱前曲临和商夕进行了第一场比试。曲临自信满满地说必中状元,商夕却一口咬定他只能做个探花。
“若我赢,请丞相大人取一百金,在城外施粥赠药。”曲临言道。
商夕点头,“好,若我赢,你搬来我府里同住。”
放榜时,曲临果真是个探花,曲某人满心不爽,拉着好不容易出宫来的苏若喝酒。
苏若笑道,“你和景红打这个赌不是必输无疑么?他可是今年的主考。”
曲临这才知道自己又被摆了一道,当下气得要去找商夕理论。
苏若却按着他的手道,“他也是为你好,风头太盛,难免多遭人嫉妒,历代状元反不如榜眼探花来的仕途坦荡。况且我
也觉得探花之名方能配得上我们风流倜傥的曲大才子。”
曲临这才道,“原也不妨事,可我既然输了,就要搬去和他同住,圣上才封了我做礼部侍郎,哪有侍郎和丞相住一处的
?”
苏若又乐了,“丞相大人早就考虑周全了,他那个丞相府也太大了些,偏偏就他一个人住,前些日子他就将府邸隔了一
半出来,另起了一道院墙和大门,将一座府邸变成了两座挨在一起的,怕是他让你住得是那隔出来的一半,两家虽隔着
一道墙,倒有小门开着连在一起,名义上是两座府邸,其实还不是一家。”
曲临这才恍然,“我说他没开春就动土木的是做什么,原来是忙这个。”
苏若拍了拍曲临的肩膀道,“丞相大人为你事事顾虑周全,你也该坦诚点才是。”
曲临哼声道,“我们这斗来斗去的情趣你哪里懂,等他能赢了我再说。”说完便走了,想是急着看新府邸去了。
苏若在教乐坊看过了碧春班的众人,这才离开了,到宝味斋买了点心打算带回去和儿子一起吃,刚走到宫门口,被一个
小太监拦住了去路。“苏大人,皇上和苏小公子正在锦绣阁看花呢,吩咐奴才在这里等着,您一回来,就请过去一处玩
。”
苏若点了点头,跟着他一路走了,一边走一边道,“太子殿下没有一起请过去?”
那小太监低着头回话道,“奴才不知,也可能是让别的公公去请了。”
苏若微微皱眉,又道,“公公看着眼生,平日不在陛下身边当差吧?”
那小太监答话道,“奴才才调进玉清殿,大人可能没见过我。”
此时已经快到了锦绣阁,苏若却停了脚步。
那小太监急急催促道,“大人快走啊。”
苏若笑了笑,随手招来旁边一个宫女道,“这位姐姐,劳烦你去替我请太子殿下到锦绣阁,就说皇上让我们一起赏花。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递给那宫女道,“门口的侍卫若是拦着,你就将这个给他看。”看着那宫女走远了,这才跟
着那小太监进了锦绣阁。
进了院里,果然见此处花开的比别处早,粉红嫩黄煞是好看。却未在院里看见封昭和鸿儿。
苏若又停了脚步,问那小太监道,“皇上呢?”
那小太监依旧低着头,回话道,“许是小公子累了,皇上带着他在屋里歇着呢,苏大人请进内里吧。”
苏若苦笑一下,推门而入,果然不出他所料,封昭并不在殿内,反而是太后端然而坐。
苏若见了礼,这才开口道,“太后娘娘若要召见,着人说一声就是了,何必假托陛下的名义?”
太后起了身,一步步走近苏若,脸上带着笑意,“苏太傅有所不知,陛下防我这个亲娘防的太紧,不仅丝毫不让我靠近
你,更是在你身边布下了暗影,若不假托他的名义,只怕你也不会这么容易来见我。”
苏若点头道,“太后说的是,苏若对您敬畏的很,若知道是您请我来,我怕也是不敢来的。”
太后笑了起来,“倒说得本宫有多可怕一样。苏太傅,当年是我多有得罪,你不会到今日还对本宫记仇吧?”
苏若恭敬道,“太后说笑了,您要教训微臣,微臣岂敢记恨,只是那断肠之痛着实要命,微臣就是想忘也忘不掉。”
“苏卿家勿怪,所谓天下父母心,做娘的,就是怕儿子受了伤害。苏太傅一人之力,就能乱了整个朝纲,皇家三位皇子
为你神魂颠倒,功力堪比妲己褒姒,我那皇儿迷恋你太深,本宫实在是怕了。”太后说道此处又深深看了苏若一眼,“
本宫本不是心狠手辣之人,但为了儿子,我是什么都会做的。苏太傅也已为人父母,相信是懂我的心思的。”
苏若笑道,“微臣明白,在太后看来,我就是一个祸乱朝纲的妖孽,自然要除了我才能保陛下平安离风国泰。”
太后又道,“我也知道这对苏卿家很不公平,毕竟陛下要喜欢你,也不是你能控制的了的,说起来你也很无辜。当年本
宫狠下杀手,心里也一直对你有愧,这些年来一直吃斋念佛,既是替陛下祈福,其实也是向佛祖忏悔罪孽。”
苏若又道,“太后言重了,苏若人轻命贱,当不得太后的慈悲。”
“所以苏太傅是并不怪哀家了么?”太后看着苏若,眼神中有闪烁流光。
苏若低头道,“苏若不敢。”
太后点头道,“既然如此,苏卿,请你饮了这杯酒,前尘不记,后事不咎。”
苏若看着这杯酒不由苦笑,五年前是一杯酒,五年后还是一杯酒么,逃了五年,难道终究是逃不掉?
封渊正在看书,昨天太傅讲了灵王平北疆的故事,他要再多看看。忽然门外有一个小宫女传了口信来。封渊皱眉,去锦
绣阁赏花?这是什么事情。
看了看交过来的玉佩,封渊直觉地不好。带上几个太监,出了寝殿,想了想,先去御书房打了个转。
御书房外的太监拦住了封渊的脚步,“太子殿下,皇上正在忙,吩咐不可打扰。”
封渊眯起眼睛,“皇上正在里面?”
那太监点头道,“自然,殿下若有事,请告知老奴,等陛下忙完了,自会替殿下转达。”
封渊心中暗道不好,摸出苏若传递给他的玉佩道,“我要见皇上,速速去通报。”
那太监看见了玉佩,不敢再耽搁,引着封渊进去了御书房。
封昭看见封渊来此,不由皱起了眉头,“你来做什么?”不能怪他不喜欢这孩子,实在是一看见他便不由想起自己的大
皇兄。
封渊也冷着脸道,“来搬救兵,太傅遇上麻烦了。”遂将手里的玉佩和那小宫女传的话都告诉了封昭。
封昭听罢,离了桌案便朝门外去,喊了一声无影,一道人影落在面前,抱起这位君王,“嗖”的一声便不见了踪影。
封渊抽了抽嘴角,“还真的是来无影去无踪,只希望来得及才好。”
苏若看着面前的酒杯,半天都没有动弹。
太后冷笑道,“怎么?苏卿家,不给哀家面子?”
所若摇摇头道,“微臣只是怕了那肝肠寸断的苦楚。”
“放心,这杯酒不会让你疼的。”太后不慌不忙地说着。
“太后不怕皇上生气么?”苏若看进太后眼中。
“本宫相信,皇上会体谅哀家的苦心的,他会谢谢我才对。”太后脸上带着笑容。
苏若端起酒杯,看着杯中的琼浆玉液,不知在想些什么。
“嘭”的一声,锦绣阁的大门被人踹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