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王说的是。”静亲王苦笑两下,摸了摸鼻子。
“玉林,既然你心意如此,那就把药交还给湘王他们吧,你就不要再拿在手中了,剩下的湘王他们自有主意。”
“知道了。”
玉林缓缓从袖中拿出一个玉瓶。
“这是苏大哥的解药,现交还过去,从此……两不相欠……”
苏瑞卿走上前几步想伸手拿药又一次被挡住了,孟影潇盯着那个玉瓶看了几眼兀自走过去。
七十一
玉林面无表情,一支优美修长的手伸过来在他的面前,罩着华服的衣袖。
“劳烦小王爷了。”
“不敢……”
玉林右手递出那个玉瓶,眼见着两手即将触碰,说这时迟那时快,孟影潇一个反身,苏瑞卿只听当啷一声,接着是金属掉落在地的声音。
“主上小心!那刀上有毒!”郎昆不知从哪突然冒出来,一声暴喝。
有毒?!盯着地上掉落的匕首,苏瑞卿一瞬间几乎要冲上去,但门后面闪出的身影先一步跪在了孟影潇跟前。
“你来的太晚了,郎昆!”
“属下知错!”
‘错’字还未说完,大门便被从外边关了起来,外边霎时响起了兵刃的声音,房梁上不知何时跳下了三名消瘦的男人,看来潜伏已久。
“六环锁都困不住你,看来湘王养的这条狗是个人才嘛。”静亲王冲着毫发无损逃出来的郎昆干笑了两声,不动声色地又抿了口茶。
“王爷这般未免小人作风。”苏瑞卿看着孟影潇手上流下的黑血,怒瞪着一旁的静亲王。
“哈哈哈,苏公子折煞我了,我就是想留湘王求回我大绥的另一半玺印,湘王若肯完璧归赵,玉某自会放人。”
孟影潇却神色镇定,对面的一个男人见状立时冲了上来。
“小心!”苏瑞卿的眼神完全已经聚焦在了孟影潇身上,另两个男人也冲了上来,郎昆拔出剑冲上去迎敌。
孟影潇招招顺应自流,显然武功精进了很多,但苏瑞卿整个人提心吊胆,看着他袖中渗出的黑血心里一阵绞痛。
但饶是孟影潇郎昆二人武艺高强却也抵不过三人围攻,孟影潇显得吃力起来,招式上渐渐处了下风,其中一个男人撇开郎昆趁孟影潇反击的空挡反手挑刺,孟影潇在空中灵蛇一番,好歹避了过去,但手中的剑却被打落在地。
那几个男人见孟影潇手上没了兵器都反手砍了过来,好在郎昆眼疾手快,挑开了两人,而另一个人却步步紧逼。
孟影潇被逼着退后,渐渐向门那边靠过去,而那边正是玉林他们所处的地方。
但这个时候苏瑞卿瞥见了前方轮椅上的玉林,他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苏瑞卿见他缓缓猫下腰从地上捡起方才那柄匕首,而孟影潇却被越逼越近。
“唔!”
剩下的是衣服撕裂的声音,孟影潇回过头瞥见的是一幕震惊的情景。
背后的玉林举着匕首的手还悬在半空,小脸上满是不甘,惊讶,悲伤……种种的复杂悉数写在脸上,而本该红润的笑脸铁青苍白,嘴唇更是变成黑紫色,孟影潇哼了一声,转身跳到玉林身后从他身上拔出方才那把剑继续迎敌。
孟影潇自然明白,他手上的黑血是玉林自己的,他也明白,那是苏瑞卿的选择。
“为什么啊……苏大哥……”玉林扯出一摸笑,他看不清身后苏瑞卿的表情。
“我不能让他死。”
“所以就是我死……对么……”
“不管以前我与你有过什么瓜葛,我说过了,两不相欠。”
“……”好一个两不相欠,玉林已经浑身麻痹了,他连哭笑的力气都没了,苏瑞卿,别忘了你欠过我的,一生一世都还不清,你骗我的,什么时候弥补都来不及。
可是自己还是忘不了,放不掉。
自作孽,岂可活?
曾经碧黎林中,他逆着温和的阳光,说,从此我永远照顾你。
曾经宽木书桌前,他握着自己的手,说我教你所有人世间的礼义廉耻,恩义情长。
你曾是我存活世间唯一的希冀,是我忍受所有不义的理由。
结果自己几近卑微,却是难得善终。
死在你的手上,这算是因果?还是必然?
“骗子……”闭上眼前看了一眼一脸冷漠的苏瑞卿,嘴角浮起了笑。
七十二
“哼!”还不容孟影潇多做反应,一旁的桌子霎时变成了两半,孟影潇和郎昆及时避开桌子的残躯,才发现静亲王已经一手握在苏瑞卿的下颚。
“都住手!”
那三个男人听见静亲王的声音立马停止了打斗退到了静亲王后面,但仍旧一脸戒备的样子。
“放开他。”
孟影潇知道他要玩阴的,用剑挡住了郎昆几欲向前的动作。
“他杀了我外甥,当今大绥国的皇子,就是你,我抓了也天经地义。”
什么外甥,根本就是你的棋子,除你之外的人的生死你何曾管过。孟影潇心里啐了一口,但心下冷静了许多,他看向苏瑞卿,那呆子却不似想像中的紧张无措,是错觉么?
“去把门打开,看看那些客人怎么样了。”静亲王对着后面一个人撇了撇头,示意他去打开门,那人应了一声,几个点尖跳落在了门前,缓缓打开了门。
外边的情景触目惊心,地上躺了三四十具尸体,乍看有孟影潇的死士也有静亲王的幕僚,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仍在战斗,但静亲王的幕僚源源不断的冒出来,早听探子说静亲王已经遣散了幕僚,看来其中另有不实。
孟影潇带来的人虽然以一当十,但无奈对方确实人多早有准备,确实不利。
“主上,情况不利,属下掩护……”
“闭嘴!”孟影潇一声厉喝喝退了郎昆剩下的话,蹙着眉盯着静亲王得意的笑意,胸腔间的愤懑几近爆发,理智在一点一点被吞噬。
“听他的,快走。”苏瑞卿淡淡说出这几个字,只觉得喉头的手紧了紧,但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眼中的神采却淡定依旧。
“你说什么?!你疯了吗?!”孟影潇听到苏瑞卿的话再也忍受不住,挥舞着剑企图攻上来。
“回去!!”苏瑞卿也同样一声厉喝,竟也喝得孟影潇手下一愣,苏瑞卿一双剑眉皱了皱又舒展开。
“你回去,他不会动我!你已经登基!命已不再是你一人之物!断不能被抓!”
“你想死啊”
“回去!!否则恩断义绝!!”看见又冲上前的孟影潇苏瑞卿大喊出声,而这一声确实震住了孟影潇,随即孟影潇反应过来这也是苏瑞卿情急之言,继而不管不顾地迈开步子。
苏瑞卿见状想都没想,默不作声地猛一抬腿,将大腿撞向一旁刺穿了木桌残躯上的一把剑,顿时血流如注,静亲王也没想到,手上的劲不禁松了些许,苏瑞卿立时站不住脚了,勉强抬起头张合着苍白的唇。
“我走不了了,你快走!现在就走!”
门外的幕僚又多了好几个,已经移向门这边,静亲王见状点头示意身后三人,那三人又一次张牙舞爪的冲了过来。
“快走!!”
孟影潇瞪着苏瑞卿,最后看了一眼便挥起手中的剑开始斩杀。
“啊——!”
孟影潇冲出三人包围,郎昆自然也不再恋战,掩护着孟影潇杀进院中,院子里几个剩下的湘国死士见他们的主上杀了出来,自然拼死掩护搏杀,不费吹灰之力几个身影便消失在了王府后院。
七十三
“哼,你以为我会让你好过么?”
静亲王一把把苏瑞卿扔在地上,冷哼了一声,几个手下就一哄而上把苏瑞卿捆绑起来。
“别让他死了。”
“王爷,那这小王爷……”
“找个干净地方烧了……没用的东西……”静亲王瞥了眼躺在地上已经面色漆黑的玉林,那孩子脸颊上还挂着泪。
苏瑞卿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那个临死前叫自己‘骗子’的小家伙,心一横也不再看他被拖了下去,尽管那面颊却也似曾相识。
这辈子我不愿再背负任何与他无关的恩怨情长,我苏瑞卿今生若欠下你什么不义,只愿老天开眼,还你下辈子的清净安逸,剩下的就冲我一人来过,怪就怪我心存私念,而你是个孩子却心似海深,倘若这都是因为我,我也愿独自尝尽现世报应,莫要再怪他,等我也下去了,苏瑞卿任凭你处置。
苏瑞卿被带到了监牢里面的最深处,除了两寸见方的小天窗只剩白墙,那里面阴暗潮湿,苏瑞卿被扔了进去,腿上在进来前被胡乱撒了些药粉,现下火辣辣的疼。
“本分点!别让我们作难!”狱吏狠狠说了两句,就离开了,苏瑞卿挪到墙边坐下,把腿搁到发了霉的草垫子上。
那人应该应该平安离开了,想到这里腿上也不是那么火辣了,于公如果因为他湘国失去国君他苏瑞卿又怎能对得起天下苍生,于私若因了他害得孟影潇也尝受这般牢狱之苦丢了上位之尊,他又怎能对得起自己的心。
“快走……”不知不觉苏瑞卿睡了过去,嘴里却还喃喃念叨着,隆冬将至,狱中又湿又冷,苏瑞卿确实太累,竟也睡得沉,只是不时瑟缩难受。
“是苏大哥吗?苏大哥?”
一个温沉的女人的声音响起,像银铃一样,是谁?苏瑞卿听见后渐渐睁开眼,动了动才豁然反应过来双脚已经站不起来,而小窗外早已漆黑一片。
“谁?”苏瑞卿警觉起来。
“是我啊!苏大哥!我是小梅!”听见苏瑞卿的声音,那声音激动了起来,拍打着栏杆。
苏瑞卿揉了揉眼,借着几缕月光终于看清了栏杆外那人面目,竟是个面貌灵巧的女子,她衣着朴素却洁净整齐,脑后盘了一个凤尾发髻,显然已经嫁做人妇,她有着两个很深的酒窝该是很爱笑的,可现下她却眼中含泪。
“小梅?”苏瑞卿咀嚼着这个名字良久,但终因腿上钻心的疼痛放弃了对于记忆的追寻。
“苏大哥,你受苦了……”一听见苏瑞卿开口那女子便泪如雨下,时过境迁,竟早已物是人非。熟人相见明明话语万千竟一时全部无语凝噎,小梅抽抽搭搭的把一个框子塞了进去,里面有饭菜还有几瓶药。
“你我萍水相逢,在下怎好意思连累姑娘,苏某万不能……”
话还没说完那女子又泣不成声了起来。
“我家男人说你记忆尽失,我原不信,竟是真的……”
“你我相识?”
“岂止相识,你我自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自上次生了变故,你家便被查封了。”那女子抹了把泪,顿了顿又兀自说着,“都怨我,不该引贼人进到苏大哥家,我一直为此寝食难安,倒是那次我晕倒在地,被静亲王府后来赶来的幕僚救了,那人为我开脱才使我一家免于遭难,爹爹见他是宅心仁厚之人便将我许给他报恩,他是个好人……要不现下我也见不着苏大哥……”说到这里那女子表情倒也释然了许多。
“你深夜独自来不要紧么?”
“我男人与王府的人相熟,个把时间还是有的,我就是来看看苏大哥你,送点吃的,这是两套衣服,牢里湿冷,你还有伤,别落下病根。”
“多谢姑娘!”
苏瑞卿不住道谢,又弄得那女子一脸梨花带雨。
“苏大哥,是妹子对不住你啊……”
“人各生死有命,是福是难哪是你一女子能左右的,别自责了。”
“苏大哥尽且放心,我让我家男人去跟王爷……”
“千万别!”苏瑞卿赶紧制止,苦笑几下,心道我何德何能,总遇贵人,可现下这情景只怕会不停连累别人。
“别让你丈夫作难,我是待罪之身,你家王爷有主张,是生是死我决不皱眉,但若连累你们些个无辜之人,我就是做了鬼也良心难安。”
“苏大哥……”
那女子似是还想说什么,外边响起了敲门声,那女子瞟了一眼外边,赶紧站了起来。
“苏大哥,今日我先走了,我还会再来的,有什么要的尽管道与我,我且带给你。”
“谢姑娘……”
那女子提起餐盒,把衣服塞进狱中便匆匆离开了,苏瑞卿拿过一件棉衣,将它盖在冰冷麻木的双腿上,小窗外月色凉如水,不知是哪里传来了谁家母亲哄儿入睡的歌声。
‘花儿红夭夭,雪花儿满天飘,妈妈给儿做棉袄,可嫌棉花少……’
苏瑞卿也跟着轻哼出声,这市井儿歌印象里倒还记得顺口真切,没哼两声睡意就来了,抱着棉衣倒真暖和了很多。
‘做好花袄身上套,儿在怀里笑。’
七十四
“这是我做的糯米饼,你尝尝,你以前就爱吃这口。”
小梅笑嘻嘻的把食盒递了进去,这次还带了些酒水。弄得苏瑞卿很是不好意思。
“这样会不会为难你们?”苏瑞卿不安地问道。
“不会的。”小梅喜滋滋瞅了眼监牢外边,“我男人跟这些狱吏说的上话,你放心好了,倒是大哥你,自己注意身体!”
“我杀了大绥的王亲国戚,必然不得善终。”
“苏大哥为人妹子我清楚,断不是那人的错,你怎会罔杀无辜。”
“可他终究是个孩子,况且似是我失忆前有诺于他……我……”
“苏大哥终究是个软心肠,这个倒没变。”
“软弱只会拖累他人……”
“苏大哥快莫要多想!好好先养伤才是,这样你心上人才不会担心!”
“我都已经朝不保夕,能过一天是一天,只是……”
“苏大哥的口气像是想媳妇儿了。”小梅仍旧不改往日的调皮劲,言语间调侃不已,苏瑞卿把自己跟孟影潇的事情告诉了她,只是失忆前的事情确实零碎,苏瑞卿只避重就轻的讲,小梅倒也没说什么。
苏瑞卿往栏杆上一靠,苦笑几下,看着那一见方小窗投下来的月光。
“是想,想死前再见他一面,我还有话没跟他说完……”
“呸呸呸,瞎说什么!苏大哥吉人天相,死不死的莫挂嘴边!”
苏瑞卿刚想说什么,窗外又传来了那首歌谣,每个月夜之下都会幽幽飘来,声音很轻,若不是苏瑞卿整夜整日静候在这黑暗的牢笼中恐怕也听不真切,那是哪家的母亲。
‘花儿红夭夭,雪花儿满天飘,妈妈给儿做棉袄,可嫌棉花少……’
苏瑞卿跟着轻哼出来,仿佛那些言语自然就能流溢出来。
“想不到苏大哥也会些个民俗儿歌。”自幼就知道苏瑞卿学富五车,身怀经世之才,到忘记了他其实也是黎民百姓中的一个,沧海一粟中的一枚。
“不知道,自己就跟天生会哼一样,大概是以前听过吧。”
“难能你失忆了还记得,真无情,记得这曲子,却记不得你妹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