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了澡上床,男人已经躺下。关于继续同床这件事,两人也都讳莫如深,他不提走,男人也不撵他。
靠近那熟悉的怀抱里,涌上心头的贪恋和不舍是对傍晚那番话最明显的驳斥。
他知道自己是有多可笑的,人可笑、说出的话也可笑。
不喜欢?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这个男人是那么不愿意碰他,但他仍然贪恋与他这样肌肤相贴、肢体交叠的温暖,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才可以从他这里得到这点慰藉,而且,还必须在他的床上。
他的勇气只足以执拗到不让男人再帮他沐浴净身,却还没强大到一步到位拒绝他所有的温柔,比如滚烫的胸膛、温暖的怀抱、轻柔的亲吻。
“伤口还疼不疼?”
男人的手现在正触摸着那渐渐结痂的地方,可能真是快好了吧,那里已经不太痒,只是被碰到时会有些丝疼,一下一下地,疼过之后竟让人还有种快意,觉得疼的不过瘾似的。
其实,他知道,那处伤要好了,彻底的好。
“不怎么疼了,你放心吧,它快好了。”
在被子里看不见的地方,他一手用力握成了拳,一手覆上男人的大手,跟他一起贴在那处结痂的地方。
“总是没有完全好,还是要注意些。”男人顿了顿,“前两天也该待在家里休息的。”
“……妈妈想见宋逸和蓓蓓,也想看看我上学的地方。”他这么讲,就算是解释了。
心里却不免失笑,这人这是怎么了,事情都发生过了现在又这样说,当时也没见阻拦啊。可偏就这么不咸不淡一句算不得关心的话,也听得他心里无端暖了起来。总归他还是在乎他的。
“嗯。”男人又问,“今天出门买什么了?”
“很多东西,给家里每个人都买了新年礼物,张妈有、福伯有、爸爸有,嗯……你也有。”
说完,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原是背靠在男人胸膛,突然转了过来,有些奇怪的看过去,这人今晚怎么了,这么晚不睡,竟是有了要跟他闲聊的兴致吗?
“怎么?”
肖齐对于男人的疑问茫茫然摇头。
肖礼轻笑,凑近吻他。
一时不妨,肖齐“唔嗯”一声,之后便涨红着脸身体紧绷的泰然接受了。
男人的吻辗辗转转在唇上摩挲着,没有过甚的激情,只那么轻柔慢啄的四唇相贴相依。肖齐本是紧张闭上的眼睛也在这软磨硬泡的温柔中慢慢睁了开来,男人笑笑,轻吻他的眼角,他无措的张着泛红的唇瓣微促喘息,眼睛附上一层莹润。
他总是这样沉浸于男人的每一次亲吻,身不由己的颤抖,整个意识都混沌了,却挡不住心里的迷恋和深陷。
“新年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男人微微离开他的嘴唇,低声问着。
脑中还是一片混沌不清,下意识就摇头。
男人微微皱眉,“……什么都没有吗?”
“……”
气息略略平稳下来,意识也像是回到了脑中,望进男人居高临下的那双黑邃沉静的眼眸中,他定了神。
忽然,露出两个梨涡,弯了嘴角。
“我要什么礼物都可以?”
“嗯。”男人没有丝毫犹豫地应允。
“可以从你这里要?”
肖礼笑,“理应如此。”
肖齐一下子愣住,良久,才喃喃地,“……我、想想。”
脸颊被碰了碰,就听男人又说,“不急,何时想好都有效。”
肖齐心里一时木木麻麻、酸酸软软的,刚刚他根本是没抱什么希望的随便一问,男人新年送他份礼物很正常,不管是小时候还是他在国外那几年这人都有给过他礼物。不过,那些礼物都不是他主动要的,这人也从没问过他要什么,都是直接包好送他,行为上更像只为新年应个景而已。如今,竟主动问他要什么礼物了。
第二天除夕,这种最具中国传统意义的日子,无论是贫寒之家还是富贵大户都会对其有种浓厚的情结,都会把家里拾掇的热热闹闹,喜庆非常。
这个春节,严格说起来,还是肖齐来到肖家后,第一次全家齐聚在国内过年,以前要不就是肖礼在国外回不来,后来就是肖父肖母移居国外不回来,一家人在国外过年的次数都比国内要多的多。虽然在国外也是家人齐聚、热闹些,但终究还是比不上能在国内过这个传统节日,更具有年味。
清早起来,肖母与肖齐都有些不自觉的高兴,母子两人显然是为这么多年来又重新在这个邸宅里过春节而开心,这里毕竟有过他们太多的美好回忆。
今天,肖父与肖礼自然也都待在家里,没有出门。两个大男人虽然都没怎么用言语过多的表达对这个一家齐聚,意义略显不同的春节有多高兴,但看神色面容比平时都松动不少,也知他们是心满意足的。
因为这几年在国外肖母身体渐好时,跟肖齐两人一起学了很不错的厨艺,今天除夕,她就很有兴致自己摆弄,起床后,就带着肖齐进了厨房。
母子两人忙忙碌碌的一直折腾到晚上六点,全家才正式进入餐厅。
这两人都不是正儿八经的厨艺精通者,尽管信心很大,但做出来的东西也只家常水平。不过,这顿饭怎么看怎么都是吃心意的,肖家两位男士很有绅士风度的予以了肯定和夸奖。
肖母摇头笑地温婉,“跟家里厨师的手艺肯定不能比,但应该入得了你们父子俩的口。”
肖齐在旁边一直笑,“妈妈有做的很用心啦,我觉得很好吃哦。”
餐桌上满满当当的16道菜,有年年有余的彰显,有红红火火的象征,也有甜甜蜜蜜的祝福,基本上可以代表来年一家更好的菜肴,肖母都有用心准备了。
随后,肖父又让肖礼开了瓶红酒,肖母身体不好也都忍不住的轻抿了几口,肖齐怕又醉了胡闹,犹疑的视线对上肖礼时,却像是得到赞许般,最后也按捺不住喝了半杯。
丰盛的菜肴摆满一桌,合家团聚,围坐桌旁,共吃团圆饭,这样美好温暖的气氛,心头涌上的充实感让肖齐一时真是难以言喻。
不管他对肖礼的心思是有多苦涩难言,不管他之前经历的事情是有多悲凉羞耻,甚至不管他是不是领养的,这一刻,他是真真切切的感到幸福。这样的幸福让他对生活充满太多希望,拥有太多眷恋,他满怀感恩。
今年肖齐与肖母仍像多年以前那样,母子二人说好要守岁,等到12点准时放烟火升空。不过在吃完晚饭后,肖齐心疼她忙碌一天,就哄她先去睡一会儿,等时间到了,他再叫醒她一起放烟火。
可能真是养尊处优的生活过惯了,又从来也没这么忙碌过,肖母一时也觉得身体疲乏,可又不觉严重到需要补眠,但在肖父的拧眉担忧中,也只好由着肖齐送她回房先眯一会儿。
肖齐哄着肖母睡下,便从房里退了出来。心里不免失笑,爸爸妈妈真不知道谁克谁。有时肖母想做什么,只需温婉一笑,肖父就不会多讲什么;可有时只要事关肖母身体,肖父只需轻轻皱一下眉,肖母立马就妥协。像刚刚,便如此。这两人的感情,越是长大,他是越羡慕向往了。
正要下楼,遇到张妈端着托盘放了两杯茶上来,他疑惑地探身从楼梯上往楼下看去,客厅里果然没人了。
“小少爷,别看了,先生跟大少爷进书房说话了,我给他们送茶过去。”张妈笑道。
“噢,我也让妈妈睡下了,到点再叫醒她看烟火!那、我先回房去了哦!”
张妈见他说话尾音都带着欣喜,脸上笑容也灿烂,不由好笑,“你呀,就跟夫人亲!她一回来你就高兴的两脚不着地了!”语气里不乏宠溺。
腼腆一笑,肖齐虚空地倾身拥了下张妈肩膀,“张妈,新年快乐啦!”
“哎哟,小祖宗,你别动我,我手上端着东西呢。”她手上端着的托盘正好横在两人中间。
肖齐顽皮地吐了下舌头,一溜烟人就颠回了房里。
回了房,他一时也不知道做什么,现在距离整点新年还有两三小时呢。想了下,就去开了电脑,习惯性的先查收邮箱,却又看到Andy发来的诸多同样主题的邮件。
脸色骤然难堪,他甚至开始怀疑这些邮件是不是都设置了定时发送,怎么就能这么没完没了。
僵僵地对着电脑,好半天,一动未动,整个人没有一丝刚才的跳脱。伸手便要全选删除,却在点确定的那一刹那,内心闪过一抹犹豫,他不能永远重复这删除的动作,不能永远都活在这件事情的阴影下,可以不再提起,但是不能总被这些邮件反复提醒着那件事情发生过。
脸上表情痛苦纠结了很久,人也站了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不停,时间一分一秒的往新年整点靠近,深呼吸了太多次,他想他该用一个全新的态度来迎接新年。
那,就让这件事情终止于新年之前的最后一天吧。
手颤颤微微的拿了鼠标,点开了一个邮件,没有入目的文字,也没有附件下载,不知道对方在程序上做了什么手脚,他刚一点击,就有一段音频直接跳了出来。
“齐,Sorry,真的很抱歉,但请听完我下面的话,好么……”
第69章
光是听到电脑里Andy此时传出来的声音,肖齐耳朵内就开始嗡嗡地响。然后就那么麻木地听着,Andy一直都在表达歉意,也表达了对他的喜欢从没有消失过,希望他们以后还是朋友,毕竟他们没有真的发生关系,只是药物原因等等。
肖齐听的麻木,觉得那些声音都像是从遥远边际传来,既不入耳也听不清,然而却在听到没有发生关系这几个字时神经莫名被刺了一下,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他手忙脚乱的要点那音频的后退键,却怎么也点不准,就听电脑里的声音陆陆续续继续说什么他竟然从来都不知道他认识那么厉害的人,还是他大哥,那晚他及时赶到的大哥让人狠狠揍了他一顿,至今他的伤还没有完全好,后来就被莫名的理由遣送回国了……
肖齐完全听不进Andy还在说什么,他只听到了刺得他神经一跳一跳,跳得他浑身哆嗦的一些东西,什么没有发生关系,什么他大哥及时赶到……
手抖的几乎握不住鼠标,他又点开了一个邮件,屏住了呼吸,凝神、全神贯注的听复又开始的音频。这一次,他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他有很认真的听,Andy确确实实是说他们没有发生关系,也就是说他没有被人那样过,那、那他身上怎么还会发生那些事情、留下那些痕迹?
对了、对了,Andy说他大哥及时赶到了,既然、既然那人都赶到了,怎么还会允许他发生那种事情呢?
脑袋里迷糊紧绷地都要打成一个一个死结,却始终结不到一块儿,有一个几近胆大到不成型的想法突然冒了出来,是、是那样吗?是他、他吗?可能吗?
涌上心头的是乍来的大喜,几乎没有丝毫犹疑、慌不择路的他就冲出房间向书房跑去。他要在第一时间跟那人求证啊,是他吗?是他吗?是他吗?
不管不顾发了疯般冲到书房门口,才猛然想起,那人在跟肖父说话呢,他怎么能这么冲动就着急忙慌跑过来呢。
急促喘息着、按捺不住心跳如擂鼓的心脏堪堪停在了书房门口,却听见书房里肖父低沉、听着甚至有些沉肃的声音挡不住的传了出来。
“当年领养他,我就是不赞成的。”
都不用问这个他是谁,肖齐只是模糊的听见,心里就一激灵,身体顿时僵住,连急促的呼吸都像是停摆了。
“不过,家里也不多张嘴吃饭,就当是养了个会说话的小猫小狗,时不时还能逗你妈妈开开心呢。”
“肖齐呢,也算争气吧,学业什么的都还过得去。可话说回来,这些于家里还不是可有可无的本事嘛。”肖父似是不以为然的笑了下。
这么多年,肖齐都没听过肖父还有这样的笑声,内里充满淡漠、不屑和不以为意。之前涌上心头的大喜,此时早已消失的的连个尾巴都不剩,身体还越来越僵硬。
“本来也不觉得他对这个家能有什么作用,哄你妈开心就不提了,都嘴上功夫。但帮你挡那一刀,倒不算家里白养他这么多年。”
肖齐听的心里已经完全没了知觉,整个人有种灵魂被抽空了的空洞,就那么木木地站在那一动不动,脸上毫无血色。
“可挡一刀又怎么样呢?就是以后都帮你挡刀了也不为过,肖家也没白养他。”肖父理所当然的口吻。
“但总不能因为这一刀就把你整个后半生都赔给他吧?”可能觉得自己说了个笑话,竟还低低沉沉的笑了起来。
肖齐下意识地就想快步走开,他觉得自己不能再听下去了,他不敢想象下面还有什么可怕的话在等着他。可殊不知,双腿竟然不听使唤,害他直接后跌,一屁股坐到地上,心惊的四顾环看,怕被人发现,慌里慌张就要站起身,可全身所有力气被这一跌就像都给地面吸走似的,他完全动弹不得。
害怕被发现的恐慌已经蔓延到全身,身上被冷汗浸湿的一层又一层,他却始终没有力气动弹。
其实,担心被发现这一想法他是多虑了,肖家那么厚的地毯,就是一个巨大的花瓶落在地上都不会有声响,更别提他刚刚其实已经身体绵软到没有任何支撑的摔在地上。他真没有弄出多大动静,起码门里的人还没有发现。
好一会儿,像是意识到还没有被发现后,心底竟闪过万分庆幸地轻松,随后,咬着牙,几近咬出血般地用力扶着墙站了起来。
“要不就把他送走吧,国外的国家随便选个,就别再回来了。”
肖父这颇为信手拈来,听着就像是没有一点处理困难的话,那么坦然自若地说出口,却压垮了肖齐身上最后一丝力量。
身形摇晃不稳,像是拖着千斤重的身躯颤颤巍巍回了房间,一关上门,整个人就彻底瘫软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被轻轻敲响,他才像是被惊动般回神,正对他的方向,墙上大钟显示马上临近新年整点,他知道是肖母过来找他了。
出于怕肖母会看出他的异样为他担忧的本能,抬手就要擦拭脸上泪渍,却发现脸上干干静静、清清爽爽,什么湿意滑腻都没有。原来,刚刚,他竟然都没有哭。
“齐齐,你还说会叫醒我呢。这都几点了啊,幸好我自己醒来了。”肖母对着开了门的人假意嗔怨。
肖齐房间内灯没开,背着光,肖母看不清他的表情,直接挽上他手臂就下了楼。
只是微微奇怪心疼,“手怎么这么冰?再穿件外套吧,我们一会儿要到庭院里放烟火,外面还是比较冷的。妈妈可不想你生病哦!”
肖齐头略略垂着,“不用,不冷,去放烟火吧。”
肖母一时觉得肖齐有些不对劲儿,却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劲。她心里面此时是十分开心的,这么多年小儿子都长这么大了,他们竟还能像他小时候那样在家里放烟火,这是又难得又充满童趣。她只当肖齐可能也是跟她一样感受,只是别扭的不好意思了。
下楼看见已从书房结束谈话出来的父子,肖齐脚步一顿,快速的低下头,心里闷地生疼,撕裂般地疼。他们才是父子,是真正的父子。
整点钟声敲响时,肖家邸宅庭院内放起众多烟火,漂亮夺目、绚烂非常,肖齐几乎是面无表情的看完了烟火点着、升空、落幕整个过程。身边除了肖母、肖父、肖礼,还有一些没回老家住在偏宅的佣人,本是热闹非凡的气氛,他却看的毫无知觉,竟然是不悲不喜的。
他对自己有些纳闷,怎么了,他不是该心里难受的要死么?之前,他以为自己会哭,也没有哭;现在这么绚烂夺目的烟火看的也是不悲不喜。他开始怀疑,那个有感觉的自己是不是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