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没有过多少青春年华,什么打架吸毒滥交,我都没有过。
──等等,不对。
我这才意识到我又恍神了,看着两人很有默契的不打脸,我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我连忙向前拉住了益晨,却被他的手肘一
挥,撞到了太阳穴。
一时之间天旋地转,我觉得有几秒钟,我的世界变成了一片黑白,像是电脑萤幕接线不良,刷地,我什么都看不到了。
我原本只想蹲下,却没想到一整个脚步失重,跌到了地板上,除了疼痛还是疼痛。我从来不知道益晨力气这样大,我想,光是
从前那种力道我就挣脱不了了,他可能以前真的算是对我非常温柔。
干脆再被益晴打一下看看好了,看是不是男人干架都需要这么凶狠,我自暴自弃的想着。
从小力气就微弱到抓不住一只鸡,我连打扫都要用尽我全身上下的力气,每一次都像是和灰尘进行一场百年战争,我紧闭着双
眼,太阳穴的疼痛还是剧烈无比,更别提扭到的脚了。
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要用这么能够伤害人的力道,去和他人应对呢?
闭着双眼的我,看不见任何景象,我只听到益晨似乎慌乱的惊呼,接着抱住了我,我还听到益晴低声咒骂的话语,但那些真的
都已经不重要了。
好痛。
以前看情蔘蔘雨萌萌之类的电视剧,总会觉得那种劝架结果被不小心波及的人都是智障,然而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我现在真
的明白了当时教授对我耳提面目的话语究竟意义何在。
还真的是报应不爽。
我不禁怀疑我刚才干嘛去拉住益晨的手,就让他们打就好了啊,我还可以先帮他们叫救护车,现在看来应该要叫救护车的人是
我了,真是太有趣了。
和益晨在一起这些年,我根本不可能碰到有人为了我争风吃醋的机会,不过其实就算没和他在一起,我这长相这种个性,大概
也是没有多少机会有人会我打架吧。
然而今天,只能说,我大概跟益家真的缘分很深,兄弟为了我打架,真是可歌可泣,想到了益伯父,我真的觉得我跪在他面前
整整一年都还不了欠他的债。
只能说这真的是,自作孽,不可活,自找苦吃的一种极端衍生。
益晨揉着我的太阳穴,一句话也没有说,而益晴一直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过了一会儿,比较没那么疼痛了,我微
颤着张开我的双眼。
终于,脑袋恢复了正常,方才被打到的地方疼痛逐渐消退,我重见光明,看见了的却是益晨微颤的双唇,和他那微红的眼眶。
我真的不明白了。
方才的争执,先前和益晴的对话,益晨反覆来去的心境,太多了,太多莫名其妙的事情全都浓缩成了一个小小的点,聚合在太
阳穴。
如果是以前,还年轻气盛的时候,我可能会因为益晨刚刚那算是争风吃醋的行为雀跃不已,觉得对方真的超级在乎我的,原来
我在他心中的地位比起他弟还要高啊,真是皇天不负有情人。
然而现在我只觉得,什么事情都不问清楚,只一味的发怒,根本是没有意义的事情,都已经这个年纪了,稍微停一下,让我和
益晴其中一个人解释一下,会死吗?
那个人可是他的弟弟耶,是他唯一的弟弟,以后等到父母离去,就会是他唯一的亲人了,而如今却只因为我的关系而闹成这样
,到底我是有多大的分量啊?
不过说穿了,根本是我的问题。
如果我没有藕断丝连,没有明明可以去别人家借住,硬要来这哩,丢下面包屑让益晨沿途找到这里,根本不会发生这些事情。
所以说穿了,我根本没资格在这边怨天怨地,因为一切都是我招惹出来的,自作孽,活不了只是刚好而已。
「对不起,一切都对不起。」
益晨像是下定了决心,紧闭双眼,而后再次张开,轻生的开了口。低沉颤抖的声音,咬食着我的耳膜,我愣愣的听着他难得的
示弱,而一瞬间,我才发现我真的什么都无法理解了。
我最后的片毫认知,就随着益晨的道歉,全都灰飞烟灭了。
这几年来,和益晨的交往,和益晴的相处,一片接着一片,断垣残壁的瓦解,我真的无法理解了,到底是怎么样的转变,会让
我们变成了这副德性?
究竟是怎么样的改变,会使得我们这么凄惨落魄互相伤害,却又紧抓不放?
明明早就想放弃了……明明早就无法继续了……
不管是益晴也好,益晨也罢,甚至是我,我们的相处什么时候变成了一层接着一层的伪装?为什么人心这么难以揣测,画皮画
骨难画心?
难道人心之所以被肋骨保护,就是为了防止自己的真心被他人看穿?大脑被头盖骨保护,就是为了隐藏自己真实的思想?
为什么人的行为如此难以理解,原本建构了好几年的幻想,一瞬间就全都倾废?还是打从一开始我筑起的就是违章建筑,现在
才会落得无家可居的荒凉情况?
我看着益晨微红的双眼,颤抖的开口,「为什么?」
被他狠狠抱住的刹那,我是很想推开的,然而真的已经无力了,一瞬间太多的资讯挤压在我小小的脑袋,就快要爆炸了。
我看到了益晴咬着牙,在屋子里烦躁的来回走来走去,益晨一句话也没有回应,只是紧紧的抱着我,我甚至无力找一个比较舒
服的姿势,只能动也不动,无法回应的呆滞。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怎么会这么混乱?这一切,关于益晨的强硬态度,益晴的真心,以及我藕断丝连的犯贱行径。
我在想,或许就是因为我总是举棋不定,作不了坚定的反应,只能用着酸涩的言语,回应着一些根本摸不着核心的问题和想法
,正因为我的举棋不定,明明一直都想要潇洒的转身离去,却一直短暂居留。
我想离开,却一直在沿路洒下面包屑,企盼益晨会顺着我的想法而来,而当他来了,我却又陷入了自怨自艾的心境,想像自己
是被虐待的灰姑娘还是什么鬼的。
我一直觉得我是在留机会给益晨,我不是什么圣之时者,可快可慢当机立断,我只是单纯的想要他的挽留,想要他一句,简简
单单的道歉。
我想要他说,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该误会你,我知道你是最爱我的,我也一样爱你。
但现在我却觉得这一切都好可耻,丢脸到了一个极点,就算他真的来了,道了歉,那又怎么样呢?
拉不下脸的,也不只是益晨一个人,我这一段时间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真把自己当成了悲剧世界里头的茱丽叶吗?一头猪还比
较实在吧。
我为什么会这么自以为?不过是一场恋爱,我到底在自以为些什么?
「为什么会这么复杂,为什么,为什么?」我用力眨了双眼,让自己逐渐凝聚的温热感散去,已经在他面前哭过了,我还想保
有我最后一点点的尊严,更何况还有益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会变成这样?到底是怎么回事?」
益晨低喃的话只起了开头就停住,我得不到回应,思绪又开始乱飘。
想到这一阵子的琐碎小事,我不禁怀疑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成了这样一个娇生惯养的人,对这一切都认为是理所当然
,益晨的存在也好,爱情也罢,益晴的戏弄也好,陪伴也罢,我到底是什么时候长成了一名公主的?
还是一个老了的公主。
还记得高中和别人在那边偶然提到公主病,我还笑着说就算现在是公主,年纪大一点也会变王后,但很显然的我到了现在依然
还是公主。
我为什么会把一切都看得这么理所当然?我对益晴说的那些自以为是的解析也好,对益晨心情的那些自我分析也罢,现在看来
只不过是一再提醒了我,我有多么愚蠢,有多么的自大。
和益晴说的那些话,必然是会伤害到他了吧?我为什么会一直以为自己说话就是这样尖酸刻薄,而所有人就应该无条件宽容我
,把我哄得像是天皇老妈?
益晨抱着我的力道些微加重,我恍惚的感觉灵魂似乎要把压了出来,并不是真的很疼痛还是如何,只是全身的力气都随着这些
自我认知的破灭消散,我好像要心凝形释了一样。
我再次闭上眼睛,想要稍为逃避一下现实,却感觉到了狂妄的空白席卷而来,我甚至连呻吟都无法成调,啊了半声就被卷入惊
涛骇浪之中。
(九)
我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我发现自己在奔跑,不知目的地何在,只是一味的跑着,没有任何惊慌的冲动,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后头有着老虎还是前方有着
一百万,就只是无意义的奔跑着。
不会喘,甚至连呼吸存不存在我都感到迟疑,我想醒来,却发现一点儿也使不上力,我明明听到了周遭人们些微的声音,但我
就是张不开我现实中的双眼。
那些人的声音逐渐褪去,即使我再怎么专注,从一开始的四、五种声音,慢慢褪到了一、二人,最后只剩下一个人的声音。
我以为那个声音该是益晨的,但仔细一听,却发现那根本是我自己的声音──忽然,我听到了钟声,那是婚礼开始的声音,而
我抬头一看,看到了我和益晨好几年前的笑颜,那是一张照片,挂在我和益晨主卧室的床头。
此时我才明白了我混乱着,要寻找的东西究竟是什么,那些断断续续,杂乱的梦,原来我在找的是这一幅画,这一张照片。
我停下我一直奔跑的不乏,画面一转,我看见了我的过往。
我曾经很向往婚礼。
那是在我大概高中转大学的阶段,我每天看着婚礼介绍的杂志,里头一张接着一张,新人欢笑的模样,当时的我说有多羡慕就
有多羡慕。
起初我一直以为我想要的婚姻是那种身分证上面配偶栏打着彼此的姓名,也和益晨提过好多次,但后来进了女性杂志,成了编
辑,我才发现原来我根本不是想要那种婚姻。
我一开始跟在总编身旁,看着她一则又一则的爱情故事,偶尔发花痴的幻想自己能不能有一天和益晨有这么浪漫轰烈的相处。
我交往过的男人不多,但在益晨之前的男人,面容我大概都已经不太记得了,人生嘛,总会有一阵子是黑暗期。
看着总编穿梭在男人群中,一个接着一个,挑挑手指就有上等货色自动进入她的皮包,我也不是说不羡慕,只是那时候整颗心
都被益晨塞满了,根本没有多馀的位置去放下那些钦羡。
我从没看过总编为了男人而难过,她可以为了一出电影从头哭到尾,可以为了一本书三天不吃饭,魂不守舍连上等餐点都形同
嚼蜡,也可以为了同事的罗曼史放她好几天长假,但就是从来没有为了自己的故事哭泣过。
总编也有一定的年纪了,却不想生小孩,也不想结婚,说真的我在这一方面还颇为保守,我还记得有人对我说过同性恋一定每
天都滚床捡肥皂,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生活,我当时想要揍人的冲动真的比我想要骂政客的气愤还要多。
当然我是不能生小孩,也不怎么喜欢小孩,只不过,因为总是看到别人说长大就该结婚生子什么的,久而久之也被影响了吧。
有一次我问她为什么都没有结婚的打算,那是我难得一次看到总边露出认真非常的表情,她对我说:「任久,你知道吗,爱情
就像一张纸,如果不小心太用力,写透了,翻面也没有办法继续用了……婚姻这种东西,就像是你拿了很多墨水的笔在纸上画
一样,穿过了薄薄的纸,你翻过来,也是杯盘狼藉。」
「你能保证你不会有一天想要把纸翻面吗?轻描淡写的好,更何况,真正的相守,是在你的心上和他的心上绕上细细的线,你
们可以天人相隔,但只要那条线牢牢的系住你们,你们会因为彼此的分离而疼痛,那就是相守了。」
下一秒她又恢复了平常慵懒性感,甚至有点随便的模样,当时的我还年轻,根本弄不清楚她的意思,只知道有某样种子种进了
我的心里,改变了我一开始对于婚姻的坚持。
所以后来益晨真的要带我去结婚的时候我反而傻了,我千拖万辞,最后他也妥协了,只在台湾办个典礼,代表我们两个人结婚
了,我也就欣然接受。
当时谁又想得到,我们现在会变成这样呢?
「任久,你愿意,成为我一生的伴侣吗?」益晨穿着我前些日子编写杂志时偶然提到的国外西装,我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方法弄
到的,但不可否认我因为这一点点的小温柔而感动到不可自拔,眼眶都红了。
只能说身高优越的男人,穿什么都大方,我不禁面红,想到这么英挺帅气的男人现在正跪在我面前,向我求婚,我整颗心就噗
通噗通的跳着。
我看过一些爱情电影,印象中曾经有演过那种男主角向女主角求婚,结果女主角开始想起从前他们怎么样相处,酸甜苦辣还附
带泡菜锅之类的情景,我一直觉得这要不是女主角想像力太好就是电影太美化,谁会在这种时候还去回想那些柴米油盐酱醋茶
啊?
结果只能说,事情轮到自己身上,都会变调,原本设想好的一切剧情到了自己身上都会超展开,就像是我曾经很讨厌益晨,在
刚认识他的时候,我忘记我是何时认识他的,大概是国小、还国中吧?
我很小的时候就觉得自己是同性恋了,那个时候还在心中暗自发誓,绝对不要喜欢上像是益晨这种冷漠严肃的男人,谁知道后
来他一把我就上手。
至于讨厌他的原因,印象中好像是因为有一次要交作业,他跟班上说中午十二点一打钟就不能再交了,我只不过晚了一个钟声
,他就头也不回的把作业本抱去导师办公室了。
那时候受到的屈辱,只能说,年轻嘛!
「我、我……」我结巴着,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面红耳赤的点着头,将益晨扶起,最后在他唇上印下一吻,表达我的真心
。
还记得当时,益晨微不可见的脸红了,我从来不知道他会有这种表情,开心的在大街上抱住了他,根本完全忘记了什么是矜持
什么是异性恋霸权。
但既然刚刚他都在路边就和我求婚了,想这么多,似乎是没什么必要。
现在梦到这些画面,我才发现当时的我有多么天真,原来,我那时候竟以为,一个吻,就能吐露出自己的真心。
「任久、任久、任久?」
忽然我听到了一个声音,画面一转,那一个好遥远以前,我平常连想都不敢想的画面就这么被远远拉离了,我往那处跑,想要
抓紧最后一丝残像,却看见了一个人。
那人是益晴,国小的益晴。
时间回到了高中,我还没有和益晨交往,依旧是处在当初小小年纪作业本被抛弃的淡淡厌恶之中,虽然我和益家从年纪很轻的
时候就很有渊源,但这渊源一直在我和益晨交往之前,都是围绕在我和益晨的不对盘上头。
当时的我,还蛮喜欢这个小弟弟的,国小,很黏我,总是对他哥哥露出一副不悦的表情,但常常在自以为没人注意到的时候偷
偷盯着益晨看,学习他走路的姿势或说话的态度。
因为我没有兄弟,只有爸爸跟妈妈还有姊姊,虽然听说我爸爸在外面有私生子还带回家认祖归宗了什么鬼的,但我从来不在乎
这些事情,从我高中开始,父母就搬出家中后,很少和他们联络了。
偶尔的寒暄当然还是必要,毕竟他们可是经济支柱,少了他们饿死街头对我而言其实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
远在对岸的他们,也无法对我的行为做出太多意见,我和我爸在外头生的小孩讲过电话,那是一个声音无比斯文的男人,我抱
着好玩的心情去接那通电话,结果发现我和他真的打从骨子里都不对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