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萤便也只是笑笑,道不出什么。
走这一步,即是选择了,那便要付出代价的。现在即使全世界的人都怀疑他,他也不能放弃,只有这样,才能保住那人的江山,千秋万代。
为月就是一个动作,都能让他倾覆这江南。
转眼间到了开春,京城一片桃红柳绿、莺莺燕燕甚是美好。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
皇宫内桃树甚多,满目嫣红连天日,风过落英纷纷,一片柔和美丽的景象。许多宫女都忙着采集落下来的花瓣,留下来供用。每年如此,大部分花瓣都是采集给娘娘们沐浴用,只是为月尚且年轻还未娶妃,这下只能留给老皇帝的遗孀们受用;剩下的一部分花瓣分给御膳房,有的用来泡茶,有的则用来做菜。
为月扶着白玉砌栏站在须弥上,望着这满眼的嫣红,心里也放松不少。
清晨的空气清凉新鲜,阳光和煦,仿佛是春季到了,万物都有了精神,为月竟觉得这宫强的红漆也分外的耀眼。
从江南回来已经有三个月了,三个月里,为月做的最大的一件事便是在太傅秦文的建议下,又新颁布了对藩王的政策,即:嫡妻无后,除藩为郡县。
江南王刘萤是刚承位的正妻嫡出,蜀中王周隐正妻也有一子,如今是风华正茂,已成为周隐的左膀右臂了。但漠北王陶世瑾却是对此政策盛怒异常。
漠北王陶世瑾娶二妻,正室司阳氏早年产下一子,因染病而夭折,之后再无出;妾祁陈氏生二子,大儿子便是陶唐,由于陶世瑾念着夭折的司阳氏之子,便将陶唐视为二公子,大公子之位留着为纪念夭折的儿子。三公子如今刚满周岁,牙牙学语。
此政策一出台,漠北王大怒,指天骂道:“叶为月你这龟儿子!骑到我头上来了!这条该死的政策便是针对我了!我看你是活腻歪了!”当然,此话只是私下骂骂,表面上漠北王还得敬着为月,只是……心里却也不耐等了,将计划提前了一步。
为月这厢还不知道,漠北王的阴谋却已经在实施。
三四月的江南是游玩的天堂,古有烟花三月下扬州之说,于是到了这日子口,江南的外乡人也便多了起来。杭州、苏州、扬州、益州等地都是游览胜地,文人墨客纷沓而来,实为这江南填了几分热闹。
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
古有诗描写这江南春景,字字道出了这番景致的特别和美丽。如今才子应诗而来,又不知道有谁能做出来这千古名句。
西湖清澈如斯,小绿的杨柳倒挂在岸边,柔和的清风吹得路人欲断肠,远处音隐约可见的山峰已覆上一层淡绿色的纱。江南便是如此,比起北方春景,温柔了许多。尘嚣世间万千,总敌不过这温柔水乡的洗礼,若是心累了,便来这江南踏踏,会多了几分轻松和柔软,在内心深处找回了一份静谧。
当然,沦陷在这尘世中谁也不例外。
小兮伴着刘萤来到灵隐寺,一路上莺飞草长,甚是美丽。路两旁的桃花和梨花都开尽了,如豆蔻的姑娘般艳丽。小兮沉浸在这景色中,无法自拔。
刘萤踏进这灵隐中,清晨的钟声尚回响在山间。
灵隐寺原名灵鹰寺,深山古寺,云烟万状,古朴而幽静。相传千年之前,一僧人在笔架山丛林打柴,因为天热,将道袍脱下,挂在树枝上,又去忙活。忽然,一只大雁凌空而下,将袍叼走,向南飞去,至现在的灵隐寺落下。吴僧望空向南一路追来,但见此处绿树森森,翠柳成荫。绿影婆娑间,一岭土坨南头北尾;前饮碧水绿荷,后交浮菱青湖;左右两侧隆起两扇翼状土丘;整个地貌有如巨鹰卧地。吴僧人感悟为神灵指点,遂于此焚香祷告,搭棚立寺,故名“灵鹰寺”。(摘自百科)
后前朝皇帝下江南游至杭州,独自上了飞来峰,见此山丛林耸立,恬淡幽静,不禁沉浸于此,竟不甚迷路。后在山中寻着回去的路,待夕阳斜照,也没能寻得。然而,峰回路转之时,他来到了灵隐寺,见此寺隐匿于山林之中,古幽静谧,不胜心喜,便步入寺中。与寺僧说明情况之后,得以留宿一夜。
之后前朝皇帝回京,久久不能忘怀此寺幽静之景,便派人去修缮此寺,更其名曰:飞来山间,绿树森森,葱翠成荫,有寺隐于此山,融于山林之景中,纳日月、天地、自然之华,灵气冲天,故更名为灵隐寺。
刘萤想着这古书上记载的灵隐寺前尘,不觉间已走到殿内。仰望着那金光的弥勒像,心里静了一静。弥勒趺坐蒲团,笑容可掬,仿佛看透世间百态。
身后忽有法杖触地之声,旋即便闻得一人朗声道:“王爷可是有扰心之事?”
刘萤回过身,看到一气质超灵的大师踱步轻盈而来。他便笑道:“法华大师,无事不能来看看你吗?”
法华大师朗声一笑,道:“王爷还是这番诙谐。”
二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的往殿外走去。
法华大师是灵隐寺的住持,刘萤记得自己小时候总是来这里,春暖花开的时候便来这飞来峰中踏青,每次都会到灵隐寺中歇脚。刘萤很小的时候就很喜欢法华大师,经常缠着他问这问那,问这大千世界,问这佛法众生。法华见这孩子灵性天成,便教了刘萤一些佛经,传授了他的一身功夫。
二人相与步到庭院中,见小兮在一旁睁着透亮的眼睛看着桃花,甚是欢喜。
刘萤眼下黯淡了几分,徐徐道:“大师,我忽而看不透这世间,何事进,何事退。”自从那次与父亲在谋反之事上有争论,几个月来,老王爷竟是不跟刘萤言一句,有什么话都是母亲带传,这让刘萤很是抑郁。
法华微笑道:“王爷,世间姻缘皆有心生,无因无果,无缘无会,王爷若是认定了此果,又何苦执着于因呢?”
“大师说过:世间一切事物,皆在刹那间迁流变异,无一常住不变。即便是我认定了的,也恐怕不生变,看透了结果,却怎生看不透这过程……”刘萤缓缓道,言语间带有一丝忧伤。
“王爷,”法华手掌变换,瞬间握住一片花瓣道,“世间一切,为我所用,非我所有,无论是什么,都不曾属于谁,所以王爷所言的结果,也并非你掌握的。”
刘萤闻得此话,如醍醐灌顶幡然醒悟。世间一切都因自己太执着,其实所谓结果,所谓过程,不过转瞬。其实自己心下怎么想,便怎么行事,何苦受世俗拘束呢?即便这结果未被猜中,抑或这结局根本不在鼓掌之中,又如何呢?姻缘际会,不过转瞬。即便父亲不理自己,那又如何呢?选择的路还是要坚持走下去。
多天压抑的心结此时解开,刘萤顿觉得轻松不少。
法华看着他笑了笑道:“王爷,人生在世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王爷尚且年轻,还参不透这八苦,若是有天王爷看透世事,了解这八苦,才可得道啊。”
刘萤眉头一拧道:“法华老头儿,你这是要我得道出家,后继无人啊。”
法华看着流萤不语,半晌才微笑道:“你不得道,也未必后继有人啊……”
刘萤一怔,随即明了法华此言之意,便也是笑笑,望向远处的山峦绵延,不再言语。心里装着谁,自己最清楚。
8、定风波
刘萤回到府前,正翻身下马,下人急急来报,说是天泉回来有要紧事。刘萤心头一紧,莫不是为月出事了?赶忙把缰绳丢给前来通报的下人,匆匆来到前厅。
厅中天泉在桌案前急急踱步,见刘萤回来,便扑上去跪在他面前,慌忙道:“王爷,陛下出事了……”
刘萤最初听到天泉回来就隐约感到不祥,进屋看见天泉慌张的神色,如今又听得此话,身子猛地一震惊道:“为月怎么了?”
“陛下他……他中毒了……”天泉颤颤巍巍的说道。
“什么?!”刘萤和小兮异口同声的叫了出来。
刘萤伸手把天泉扶了起来,屏退了四周的下人,急急问道:“天泉,怎么回事?你们不是在他身边伺候着吗?怎么还让他出这事?”
“王、王爷……我们兄弟二人保护陛下不周,还请王爷降罪……”天泉说着,作揖便又要跪倒。
刘萤见状连忙一把拽起天泉,焦急着问他为月到底为什么会中毒。
“这……我和大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每天在陛下身边伺候着,跟往常一样时时刻刻都小心着,御膳几乎都是我们兄弟二人亲手呈上,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半个月前陛下突然就病倒了,一连几天都是浑身无力、发热发烫的迹象。”天泉顿了顿,望着刘萤紧蹙的眉头,继续道,“许多朝中太医看了之后,只能诊出陛下是中了毒,但是具体什么毒、有没有生命危险也不知道……”
“朝中太医多半都是拿了俸禄吃闲饭的!怎么能用?”刘萤愠怒的打断天泉的话道,“神医素问呢?叫没叫他来给看看?那个老家伙虽然退隐了,但医术可是北朝最好的。”
他脸上如火灼般紧张的很,小兮看在眼里忽的明白的几分。之前一直不知道公子为何会对那个一年见不到几次的皇帝甚是关心,如今看公子听说皇帝中毒,竟是这番心急如焚的模样,比自己挨刀子都要紧张万分,小兮才明白了,原来公子也中毒了啊……中了皇帝的毒……
天泉看着刘萤焦灼的样子,有些不知所措,小兮见状立马上前安慰道:“公子,你先冷静一下……你这个样子天泉怎么往下说啊……”
刘萤在原地兜了几个圈之后,看着面前同样紧蹙的秀眉,稍定了定神,然后转头示意天泉继续说。天泉瞄了刘萤一眼,又道:“公子说的医素问秦太傅也找来了,只是……”
“只是什么?”
“医素问说陛下中了一种慢性毒,叫‘钩吻’,中毒症状就是浑身发热无力、且封闭全身功力,无法用武……”
“生命呢?”
“没有生命危险……医素问说这种毒只是让人在意识清醒的时候,承受身体上疼痛的折磨,短时间内没有生命危险……”
“什么叫短时间内没有生命危险?”刘萤怒道。
天泉见刘萤有些不耐烦,急忙道:“医素问说这种毒虽然不是致命毒,但却让中毒者身心受摧残……若是时间一长、或者意志不坚定者……挨不过这折磨也会……”天泉声音越来越低沉,刘萤脸色则是越来越难看,沉默了很久。
天泉从没见过自家王爷这样的姿态,焦急、恼怒、担忧、紧张等感情一一表露在外。天泉和天溪是在刘萤还是世子的时候就开始伴着的,后来为月登基,奉刘萤之命到为月身边保护他。那之前,江南王世子在他们眼中都是言笑晏晏、温柔和善的,从来都是一副笑颜迎人,即使是生气恼怒,也默默藏在心里,从不表露一丝愠色。
包括小兮,看到公子此番状态也是有些不知所措。公子从来都是温柔的,就算是风流,也是柔情万种的。如今这番样子,当真让小兮乱了手脚,不知道是该安慰还是该沉默,一时间有些尴尬。
缄默了很久,刘萤慢慢冷静了下来。
“天泉,医素问还说什么了吗?”刘萤缓缓问道。
天泉见王爷冷静了下来,便道:“医素问说钩吻本是慢性毒药,潜伏期应该是半年以上,可看陛下这毒是突发性的,不免有些起疑,便在陛下的寝宫内四处走了走,结果……”
“是不是有人下毒?”
天泉闻刘萤这么一说,讶异道:“王爷怎得知?”刘萤没有回答,只是面色更沉了,他恩了一声示意天泉继续说。“王爷,陛下这次中毒是钩吻被催化的结果……天泉听医素问说钩吻这种毒若是要提前达到效果,须用香草催化……这两天陛下因政务缠身,很少休息,本来熏熏香草能使他心情放松,较好入眠,也没人在意……谁想到竟是毒药的催化……”
又是一阵沉默。
小兮见二人都不言语,自己却急问道:“可有解药?”另外二人听见小兮问出此话,抬眼相望着对方,思忖了半晌二人同声道:“萤虫!”
小兮疑惑地望着二人,刘萤和天泉却自顾自的说起来。
“医素问说这种毒需要萤虫的荧光粉。”天泉道。
“嗯,这个我知道,只是这萤虫每月月圆才出来……不知道为月能否撑得住啊……”刘萤说着,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爷,医素问给陛下开了暂时抑毒的方子,也许能缓解一段时间。”
“嗯,神医素问是老皇帝的臣子,还是可以信得过的……只是……”刘萤看了看天泉,犹豫道,“你离开的时候宫中情况如何?政局如何?”
天泉领悟了刘萤的意思答道:“陛下那边有大哥、晋王爷(叶晋)和梁太妃照顾,朝中由秦太傅暂司大局,您别担心,只是……”
刘萤看天泉拧了眉头,便道:“是不是漠北王起兵谋反了?”
“是……”天泉应道,“不过就是蜀中王没跟着,而且那陶二公子似乎管您要了粮草和精兵?赶来的时候看他拿着您的兵符将兵士和粮草带了出去……”天泉毫无意识地向刘萤发问,按理说下属不应该这么直白的问主子这些问题。刘萤瞅了瞅天泉,他似乎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犯了错,他叹了一口,弟弟果然没有哥哥那么明察秋毫啊。
不过刘萤也没有计较,便道:“嗯,我借给他的。”
天泉有些震惊,竟忘了礼数,讶道:“王爷!您怎么……”
刘萤一挥手,打断了天泉下面的言语,面色有些沉郁。天泉这才意识到自己失礼了,连忙告罪。
那粮草和精兵是刘萤一早就答应过陶唐的,只不过那个时候陶唐跟自己说的是要今年中秋节,朝廷摆宴群臣的时候三王联手起兵谋反,想不到这才两个月,漠北王就坐不住了。刘萤转念又一想,不是漠北王坐不住,而是为月前些日子颁布的那道削弱藩王的政策,尤为针对了漠北王陶世瑾,也难怪他反,若是等到中秋节再反,恐怕他这个藩王的位置早就化为烟云了。
至于那个毒……这催化的香草想必是那陶世瑾派人潜入宫中做了手脚,只是什么人会那么大胆,那么明目张胆的就能进入皇宫,而且还是在为月的寝宫中对熏香做了手脚呢?刘萤眉头又是紧皱,问天泉道:“你们查出是什么人下的手了吗?”
“尚未,”天泉如实答道,“大哥想到可能是漠北王派人下的催化剂,因着陛下一告病,他就起兵反了,可是最近宫里也没见有什么新人,除了我们兄弟俩,其他侍女也都是熟络的面孔……所以……”
“天泉,这样,”刘萤没等天泉说完,就挥手打断道,“你先回去,让天溪暗中查出是谁在宫里下了毒,记着千万别打草惊蛇,还有……让医素问暗里查查这钩吻的毒下在了什么地方。”
天泉应了一声转身就欲走,却又被刘萤拉扯回来,只听他道:“他寝宫的香这几天就别熏了,你们注意着点,千万小心保护为月安全,防着刺客。”刘萤想着这几天为月告病,但是朝中难免有些耳目会得知皇帝生病的真相,为月许是会堕入敌人的魔掌,便提醒着天泉多留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