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还是孔扬坐在床沿半搂着他,举着水杯给他喂水。
张河推门进来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李晋东脸上全是淡淡的红晕,孔扬手松松地搂着他的腰,让李晋东半靠在自己的胸口。一边还举着手,手里的水杯贴在李晋东的下唇,温水将李晋东的嘴唇湿润得显出一种异样的红色。
张河促狭地吹了记口哨:“你们俩挺悠闲的啊。”
李晋东听到有人,连忙要坐直身体,却被孔扬手上一使劲,又陷进孔扬怀里。他羞窘不堪,但也不知道是麻醉药效还没有过去呢,还是失血过多,身上没什么力气,很轻易就被孔扬禁锢住。
孔扬淡淡看着张河的一张格外讨厌的笑脸:“人抓住了?”
“蒋正龙没抓住。”张河大马金刀地在旁边的扶手椅上坐下。李晋东住的是高级病房,电视冰箱空调一样俱全,靠着落地窗边上还有小圆桌和扶手椅,宾馆似的。窗帘中间的一条缝里透出一点阳光金黄的色泽,笼在张河懒洋洋的背后。
李晋东身上一僵。
“你知道,就算怀疑,总也不能一开始就把蒋正龙抓住。”张河也很无奈:“警察局问出口供再去抓,蒋正龙早跑得没影了——说是他今天还去参加了一个慈善晚会,晚会没结束,他接到个电话,就脸色苍白地跑了——倒是早给自己留了后路。”
孔扬很不满意。他从那些口供里知道了蒋正龙原本打算对李晋东做什么,只觉得那个人真的是丧心病狂。李晋东受了一晚上的苦,两只手被自己割得什么似的,难道蒋正龙那个人反倒就这么逃了。
“应该是出海关逃到国外去了。”张河道:“我们这边的意思是,逃了也就逃了,他也不是什么国家要的要犯,没必要那样大张旗鼓……”
他说到这里,很抱歉地冲李晋东笑笑。李晋东耸耸肩膀。
他反而没有孔扬那样气愤。孔扬是爱他,为他心痛。但他自己仔细想想,也知道张河说的是最实际的。本来聂时俊为了他调动一个班的士兵,已经是很嚣张的动作了,他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没关系。”李晋东道:“那如果他回国,总能逮捕他吧?”
“这个是肯定的。”张河道:“已经记录在案了——韩佳佳倒是抓到了。”
“哦?”李晋东一挑眉毛。
张河似笑非笑地看了孔扬一眼,摸摸口袋,拿出了一支烟,刚想点燃,忽然记起这是病房,才又不甘不愿地把烟放下。一边道:“那帮混混不知道韩佳佳,唯一了解韩佳佳是否参与这场绑架的,估计也只有蒋正龙一个。可惜蒋正龙跑得实在是快。但孔扬是个人证,勉强能把韩佳佳先扣押一下。”
他手指扣扣桌子,冰凉的大理石桌面上发出一点隐约的清脆的响。“不过这个女人也蛮不得了,非常镇定,怎么也不承认。”
他一边眉毛扬起来,手里捏着根香烟,捏了半天,才又道:“如果照这样下去,韩佳佳是肯定要放的,最后也就那几个小混混被定案。”
“不过呢……”
他又捏了会儿香烟,直把那根烟折成了好几段,眼看着是不能抽了。才说:“韩佳佳说了,如果孔扬能过去——”
“不用了。”
张河话音还没有落地,孔扬就冷冷地将他打断。他语气之坚决厌恶,倒让李晋东有些吃惊,还偏过脸使劲看了看他。
“你对她说,如果她要说,那就说吧。不管对谁说也好……但是之后她一定会后悔。”孔扬垂着眼睛去拨弄李晋东很僵硬的手指,道:“这个世上,总是要三思而后行才好。”
张河就笑了。一边笑一边摇头,站起身来。
“那好,我就这样告诉她去——过会儿再打电话给你们。”
李晋东看着张河把门掩上,才开口道:“你现在怎么想这么清楚啦?”
孔扬脸上还是微微笑着,一股芝兰玉树的风范扑面而来,扑得李晋东真想再重重咳嗽两声。
他为了掩饰自己突如其来的羞涩,低头去扒开孔扬揽住自己腰的咸猪手。谁知道孔扬却是越抱越紧,下巴更是抵在李晋东的肩膀,嘴唇紧紧贴住李晋东微烫的脸颊,灼热的气息熏得李晋东脑子里都要醉了。
“我之前是脑子不清楚……”孔扬低声道:“我现在才算明白了。别的一切都不紧要,只有你,你是我唯一要牢牢抓住的。管那个女人要说什么……我会保护你。阿东。”
李晋东顿时被这一通情话搞得更加头昏脑胀。他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软绵绵的,手心里偶尔轻微的痛楚,反而甜蜜得很。
他活到三十岁,却还是像十七岁少年初恋时候一样。
他很恍惚地想,现在倒有些像当初高三时候,孔扬打了他,也守在他病床边上。那时候孔扬就也喜欢他。但他为什么就看不出来?算了,他就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如果什么都明白,也不会有那么多波折。
但是生活如果太顺利,是不是也就没有终于获得幸福之后那样充满心酸的快感。
“我想吻你。”
孔扬道。
李晋东没有拒绝。他手捉着孔扬的手,别过脸,近距离地看到孔扬那双泛着亮光的眼睛。
窗外极灿烂的阳光,还在透过厚实的窗帘照耀进来。在地面上撒下淡淡的一小片阴影。
李晋东凑过脸去,轻轻吻住孔扬的嘴唇。
门忽然又发出吱呀的一声响。
李晋东以为是张河去而复返,虽然怪臊的,但是没有推开孔扬,任孔扬还轻轻吻他片刻,才放开他,又牢牢握住他的手。
他才重新扭脸回来,看向门口,刚想说:“拉下什么了……”
他怔住了。
方琳站在门口,用一种看到外星人一样的眼神,愣愣地看着他和孔扬两个。
第六十六章
李晋东一整个晚上没吃饭,孔扬就帮他去医院楼下买点吃的。病房里于是只剩下李晋东和方琳两个。
方琳已经从方才那种见鬼的神态中恢复过来。她心理状态倒是好得很,方才孔扬松开搂住李晋东的手,冲她微微一笑,她还很有礼貌地一笑还回去。
这会儿坐到李晋东病床边上,她两眼有些茫然地看着另一边窗台上盛妆的圣诞红,一时也不说话。
房间里就闷得很。淡淡的消毒药水的气息,显得更加浓烈。
李晋东只好咳嗽一声,率先开口。
“你怎么会来……”
方琳这才收回赏花的视线,看了看李晋东。只是淡淡的一眼,李晋东却有些承受不住,略略别扭地扭过了脸。
方琳慢慢地道:“韩佳佳给我发了个简讯,说你受了伤,让我来这里来找你……”
李晋东才想起韩佳佳和方琳是一个单位的。方琳素来看不惯韩佳佳,但毕竟是有往来。
他脸上很自嘲地一笑。到最后还是被韩佳佳摆了一道。
方琳的眼睛又很慢很慢地往李晋东的手上转过去。把那两只绑得僵尸也似的手掌仔细看了很一会儿,才问:“这是怎么回事?”
李晋东皱住眉毛。不知道该不该把事情说出去。但无论如何也已经这样了……他也就把事情大略地说了一下。当然蒋正龙威胁他的那些脏污事儿就没说出口。
虽然是简化版的,也听得方琳面色大变。总算不是那种脸上抹了一层石膏一样的样子。
“原来竟真的有这样的人……”
她抬手抚了抚胸口,像是在大喘气:“幸好……”
抿了抿嘴,又道:“我就知道,韩佳佳不是什么好人。真是疯了。”
李晋东陪着笑笑,再请她不要跟家里说。
方琳掠了掠鬓边的乱发:“我是不知根底、随便乱说话的人么?”
她话里有话,又把李晋东望了一遍。
那视线像是点了火,从李晋东的脸上渐渐引到李晋东的两瓣嘴唇。虽然和孔扬的亲吻并不激烈,但多少把李晋东的嘴唇染得殷红。方琳的眼神很在那上边徘徊了两圈。
李晋东愈发尴尬。他见方琳并不说话,想了想,只好鼓足勇气,再是自己先彻底把那层纸戳破。
“你看见了。”
他也不问,是很肯定的语气。看向方琳的眼睛也诚挚。
隔了好半晌,就听方琳叹了口气。
“是,我看见了。”她也十指交握,指关节紧紧地凸现出来,还有手背上毕露的青筋。说到底,她也是紧张的。
“小姑姑他们……他们知道吗?”
李晋东登时苦笑。笑得眉毛都簇在一块儿了。“要是知道,我也不用被人绑架再进医院,早两条腿打断了躺这儿了。”
方琳不由扑哧一笑。
李晋东一整张脸都苦瓜一样,低声叹道:“你别笑……”
“不好意思。”方琳再把面色一整。
说了两句,两个人之间总算没有起初那种沉闷至极的气氛。方琳毕竟是精灵古怪的性子,人很开放——何况李晋东也不是她的儿子,李晋东喜欢男人,和她也没有什么特别直接麻烦的利益关系。换句话说,方琳还是乐于成全的。
只是知道李晋东是同志,多少震撼了一点。不亚于天上一道雷落到头上。
她以前是怀疑过李晋东和孔扬的关系。可也只是毫无根据的YY。所谓YY,也就是事情没有和自己切实相关之前的毫无责任的联想。聊博一笑,愉悦身心罢了。
可惜现实和脑子里的幻想永远隔得太远。
“什么时候……?“
“他回来以后没多久……”
方琳眉毛一扬。“我就知道。”她像是打了个赌赢了似的。“我就说孔扬没事从英国回来干嘛。你们两个……”
她长叹一声,以手扶额:“你们两个还真像是耽美小说一样的。”
要真是耽美小说就好了。最起码能有个轻轻松松的快活结局。李晋东以前看过几本那种小说,真是幸福得像是假的。
“那你……”方琳纠结了半天,终于还是打算问出口:“你有没有打算和小姑姑讲的?”
李晋东摇摇头。
“你不想讲,还是不知道啊?”
“不知道吧……”李晋东觉得自己格外窝囊。
方琳想了想,半晌道:“如果你下定了决心,还是早点讲比较好吧。不然小姑姑要帮你相亲什么的,你到底去不去呢?”
李晋东很烦躁地皱皱眉毛,低声道:“我也知道……”
两人就又没有话讲了。方琳就坐在那儿,看一会儿李晋东,又看一会儿别的地方。一双眼睛咕噜咕噜地转,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晋东有心问问方琳有没有什么办法。但又想自己问她有什么用。自己真是病急乱投医。
没过一会儿病房门又被推开,孔扬拿着食盒进来。他神色依旧沉稳,也没去看方琳,只是把东西放到桌上,一碗一碗地拿出来摆好。再坐上床沿,拿起饭碗,摆出一副要给李晋东喂饭的架势。
倒是闹得方琳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摸摸鼻子,站起了身。
“那就这样吧……”她舔舔嘴唇,又想了片刻,道:“这是你们自己的决定,我也不好说什么……但是表哥,你最好还是快点和小姑姑说吧。这种事……如果你们两个真的要在一起了,毕竟是瞒不过去的。
她叫了李晋东表哥。这二十多年,她也没多少次叫过李晋东表哥。
李晋东鼻子皱皱,目送着方琳出去。
小姑娘身形窈窕,脚步轻快,但这会儿谁的心里都不见得真的能轻快。
过了很半晌,走廊上也听不到方琳高跟鞋的声音了,孔扬才轻声问:“说吗?”
李晋东啊呜一口咬住了孔扬手里的塑料勺子,还是没有说话。
他请了几天假,没有去学校。在家里歇着,手上受着伤,也不好打网游,只能很呆地看电视。偶尔粗手粗叫地把玩东仔几下。
张河倒是登门了一回。说了蒋正龙跑到加拿大去了,暂时不好抓。韩佳佳也放回去,但张河多少也是运动了几下,把那姑娘从单位里整了出来,还在高层放了话,事业单位她是进不去了。听说前两天离开了苏州。
韩佳佳最后没有把李晋东和孔扬的事情说出去。起码李晋东不知道她有没有说。也不知是不是被孔扬最后的强硬吓到。
张河还带了那条很大的雪白的藏獒过来。许多日头不见,愈发的高傲了,个头也是变得愈发的大,站在东仔跟前,把东仔衬得小鸡仔似的。
东仔很讨厌这只大狗,冲着它汪汪叫了两声,尾巴乱甩,但藏獒鼻子里喷口冷气,低低嗷的一声,就把东仔吓得哧溜一声,又躲到李晋东的背后。
李晋东看得有趣,把东仔拎出来放在藏獒的跟前,东仔还要溜,被藏獒一只爪子伸出去,特别优雅地一爪子按住。东仔混了个肚皮朝天的凄凉模样,眼泪汪汪地呜咽。
李晋东就趁着闲问张河聂时俊哪里去了。他原本还说要请聂时俊吃顿饭,可惜人很快就不见了。张河就说是回了京城。
李晋东看看张河的侧脸。张河还是很无所谓的样子,手里捏着遥控器,调到少儿频道看傻逼得要命的特摄片。
李晋东就有些恍惚地想:大概这也是各人的缘法……
他最近在看佛经,从大舅舅床底下拖出来的一大箱子里随便拿了一本金刚经。看得自觉能升天。
其实主要是用这种神神叨叨的东西强压下心头愈来愈盛的慌张。
孔扬没有说,但他也知道,他是真的要和爸妈承认了。
很快就期末。仿佛一眨眼睛,一个学期又要结束。
一月初下了几场大雪。苏州最近总是大雪,可能世界真的要末日了。
雪下下来也并不漂亮。太小了,没有北方鹅毛大雪的那种大气。又太湿润,飘到手上,飞快地就融化成湿淋淋的雪水。落到地面呢,就更加没有什么美感,不提路边上脏兮兮的窨井盖,就是街面旁边下边,雪堆在一起再化了,雪水就把灰尘泥土全都黏在一块,流了一路。草地上也不像小说散文里描写的那样,什么洁白得一层覆盖下来,纯洁无暇似的。枯黄的草叶,灰色的脏的雪,比这世道好不了多少。
李晋东以前高中时候有次苏州也下大雪。他那时候下雪是真的罕见,特别兴奋,骑车也骑得比平时快一点。转弯时一个不当心,啪的就摔了,整个人飞到草地上,差点摔成一团烂泥。幸好孔扬也在边上,把他半扶半抱着坐到孔扬的车后座上,格外的温柔体贴。
后来李晋东每次想起,都很怀念。
年轻的时候,真的是一点点开心的往事,在以后就能疯狂的放大,变作好像青春里最快活的一章。
“不要摔了。”
孔扬忽然道。
李晋东一愣。他正和孔扬在学校草地边上走着,已经是学期最后一天,他是去八班配合班主任发成绩单的。
孔扬指了指两人脚下堆积的冰雪,戏谑地一笑:“幸好你没有骑车。”
李晋东只觉脸上微热。孔扬也记得。
“方琳昨天打电话给我。”孔扬忽然道。李晋东怔了怔,他没有听到。孔扬就很严厉指出:“你那会儿打游戏呢。不能手好了就拼命握着鼠标,这样对伤口不好……”
李晋东连忙求饶,问他方琳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