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吼得正欢,那女子却又放低声音开始说话了。
没办法,看来真的是误会,景翔不尴不尬地把剩下半截话给吞了回去。正夹着尾巴灰溜溜往刘叔这边退,却再次听得一声惊呼
,没来得回头,惊呼声已经由远及近直到耳畔。
多么亲切熟悉引人怀念的感觉,景翔不禁缩着脖子闭上眼等待嚎哭惨叫声响起。
没想到唐谨竟然是这般的不知轻重,对柔弱女子也毫不留情。
“噗。”
人落地后,庙里彻底归于安静,好久好久那女子才抽抽噎噎爬起来,按着胸口无声地落泪。
这这这……这人真真下得了手啊,到底又把他怎么了?景翔看不得别人哭,一哭就着急,再想注意唐谨举动吧,却发现他已经
没影了。这破庙到处都是窗户狗洞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里溜出去的。
无言地注视着一切发生,刘叔比庙里的雕像还要淡然,他依旧只是拉着铁链,对三人的举动都毫无反应。
景翔注意了他一会,发觉他毫无理睬那女子的念头,只得长叹一声自个走了过去把她给扶起来。
姑娘家不比得男子,被人这么丢不光是疼得受不了,那份耻辱也没地说,看见景翔来扶她就哭得更厉害了。
看他眼泪哗哗地流景翔心里也不好受,只能使出浑身解数温言安慰。
“姑娘,你们刚才究竟是怎么了?”看她平静下来,景翔问,他知道唐谨古里古怪的,所以更是好奇。
“我……问我……摘了蒙面叫我看……”女子抽抽搭搭地回答。
景翔立马来劲了,情不自禁又凑近了点问:“然后呢?你看了他他就打你?”
女子又抬起袖子擦擦脸,仔细地回忆了片刻,垂下头怯怯解释:“不是,我看了,就说……我说‘姐姐你的假胡子太奇怪了,
不如撕了换回女装!’接着,接着我就……过来了……”
唐谨回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暮色染尽大地,也把他多日不曾见光的脸映得红彤彤的。
此时的景翔正跟获救女子相谈甚欢,已然得知她名唤楚楚,因不肯屈服于豪强出走,现在有家不能归无处可容身。听完她的经
历,景翔也是义愤填膺,可是他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江哪里还能帮她呢?好在这姑娘也机灵,知道自己行踪暴露,偷偷躲雕像后
面去换了身男装打扮,还剪了点头发贴在脸上,景翔晃眼一看,还真跟留胡子的唐谨似的。
不过真等不知道在哪里折腾干净胡子的唐谨回来后,景翔才是惊呆了,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唐谨干干净净的脸了,都快要记不清
是啥样了,可这么突然一看,那再跟楚楚对比就觉得完全不像了。
沐浴在夕阳余晖下的唐谨完全让景翔看呆了。
其实唐谨长得远没楚楚那么明艳,虽然少年的五官纤细秀丽,却因为脾气的缘故显得锐利迫人,漂亮却让人没胆子好好欣赏。
没了那些杂七杂八东西的妨碍,现在他干净清爽的少年样让景翔脑子里不断浮现出一片片古诗词来。
可惜他没有拿出来回味的时间,唐谨面上虽然没什么表示,可是他心情极度恶劣这一点却是连楚楚都感觉得到的。
所以,从他一脚踏进门那一刻起,景翔和楚楚就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注意到唐谨的视线落到楚楚身上,景翔就喉头一紧生怕他余怒未消,侧身挡在楚楚前面想要给她求求情,哪知道唐谨眉头一皱
,又问景翔:“这谁?”
看来这乔装改扮还挺成功的,至少能唬住唐谨了,景翔苦笑着想。
“她是你刚才救的人。”
“我没救人。”唐谨答得一本正经,不像是开玩笑。
“那就是刚才被你丢出来的姑娘!”没办法,还是得直说,谁知道他脑袋里都是些什么玩意。
“哦。”唐谨点点头,那脸蛋就算在红艳艳的霞光里泡着也掩饰不住地发青了。
景翔用力地吸了几口气,免得自己笑出声来,还想解释,沉默得都快跟石像融为一体的刘叔吱声了。
“我们要进城。”他直愣愣地盯着前方,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不过楚楚知道,她点了点头,答:“明天天亮我就走,绝不拖累你们。”
“可是你一个人能去哪……”话说了一半景翔又咽了回来,他知道自己现在什么都不是,根本没有办法帮她。
刘叔继续说:“那就好,歇了吧。”说完他就真的把链子丢给唐谨然后自顾自睡大觉去了。
楚楚倒是一早就问过铁链子的来由,刘叔说景翔是他们抓的犯人,楚楚也就没再问,不过她倒是也没有因为景翔是犯人就有所
畏惧——比起景翔,她显然害怕唐谨得多。
玩弄着手里的铁链子,唐谨眼珠就不断在楚楚和景翔脸上打转,景翔大气也不敢出,就怕唐谨手一抖他脖子就断了。
别人都说女人阴晴不定,这唐谨可比他景翔从小到大认识的所有女人加起来还要难以揣摩。
终于,唐谨看够了,也没扯链子,就这么蹲下来问楚楚:“你不是女人吗?”
楚楚不明所以,战战兢兢看景翔,景翔无奈地皱皱眉,楚楚只能应承:“是的……”
“奇怪啊。”唐谨又往前凑了凑,吓得楚楚一屁股坐到地上。
“你不觉得她这样很好笑?”指着楚楚的脸,唐谨不解地问景翔。
回头审视一番楚楚的装扮,要说像吧,其实不能细看,可是无论怎么说,也没法让人觉得好笑。
“哈哈,好笑。”虽然不好笑,可是景翔感觉得到现在的唐谨很可怕,他只能顺着毛摸,于是干笑着回答。
“哎哟!”
看都没看景翔一眼,唐谨抬手就是一拳,直把景翔打翻在地爬不起来,这下景翔才算明白唐谨还是有分别对待男女的。
因为楚楚之前虽然哭了很久,可她起身的时候却并没有自己疼得这么要命,她根本就轻轻松松,哪像他现在这般半死不活。
“放屁,你他妈的就只是看不起老子,就想着笑老子,看老子出丑,老子叫你笑,打不死你!”这下算是彻底爆发了,唐谨也
不顾旁变楚楚惊愕的脸,扑上去就骑在景翔肚子上一通揍,那阵仗简直跟打杀父仇人一般吓人。
好在这次景翔不再是一个人,楚楚是个好姑娘,她虽然被惊吓到了,却还没傻,见情势不妙立刻扑过来给景翔求情:“恩公,
恩公,住手,求你住手!”
本来嘛还只是雷声大雨点小景翔鬼吼鬼叫得厉害实则并不特别痛,可楚楚一掺和进来,唐谨就更恼火了,一边避着她叫她走开
,一边就见缝插针地补几拳。这几下子可是下了真力的,景翔算是完全嚎不动了,挺尸一般躺平又挨了几下,唐谨才终于站起
身来,狠狠地唾骂他混蛋。
唐谨八成是疯了吧?似乎三魂六魄都离了体,景翔恍恍惚惚地看着天上布满蛛丝和蚊蝇尸身的房梁,实在想不通唐谨为什么要
这么揍自己,自己明明没有惹他了。
“恩公……恩公……都是我有眼无珠,你气不过就继续打我,不要打他。”看见归来的唐谨那光洁的下巴楚楚就知道之前是她
失言了,不过脾气能大成这样的也不一般,要不是唐谨救了她,她可真想什么都不说拔腿就跑。
冷静下来看了楚楚两眼,唐谨气还是消不下去,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最后全化作了一声冷哼。
见唐谨不再动手,楚楚又拜了拜他致谢,这才转过身扶景翔。
多日没有受过人这般照应,景翔心里涌出一股暖流,暖流直接冲破了他的眼眶咕噜噜流出来。楚楚姑娘真是心地善良的好人,
萍水相逢却对自己如此关心照顾,能遇到她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可惜马上就要分别实在是不舍得很。
见景翔在那感激涕零,一旁冷眼旁观的唐谨突然又问道:“明天,她不跟我们一道了?”
第17章
没料到唐谨会问,楚楚有些恍惚,好久才低下头:“我会给你们惹麻烦。”
“那你去哪?”唐谨又问。
“走一步看一步。”害怕唐谨突然发火,楚楚答得怯怯。
景翔奇怪,唐谨为什么问这个?他一个山贼,还能怎么帮忙?要是自己能脱身,就带楚楚回老家算了,但是跟着唐谨算什么事
呢?回山寨去当压寨夫人?
好在唐谨并没有像景翔想的那般回答,得到了答案,就一脸无所谓地去一边生起了火。
“离开这里,最近的悦镇也要走一天,你受得了?”还以为已经睡着的刘叔又爬起来开口了,不光景翔和楚楚,连唐谨都吓了
一跳。
楚楚一听,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看得边上的景翔更着急。
“你亲人呢?”
“我才不回去,死也不回去!回去他们也要逼我嫁人!”问到这个,楚楚又激动起来,脸涨得通红。
“可是,你一个人,又不认识路,前面还有打劫的……”说着,景翔扫了刘叔和唐谨一眼,看他们没有反应才继续劝,“要想
清楚将来怎么办,好歹也等到有商旅同行再说,千万不要贸然上路。”
听完景翔的话,楚楚捂着脸缩成了一团,她到底是女子,孤身在外的难处赛过男子数倍,不知道怎么,景翔就特别担心她被人
给掳去,走上唐谨母亲的老路。
“哭什么啊,烦死了!”终于,一直在烦躁拨火的唐谨吼起来,“明天,刘叔送你去那个什么镇!”
三人都傻眼了,可是没人敢反对唐谨,刘叔抓抓脑袋又睡觉去了,景翔怀疑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不踏实却不敢说。楚楚倒是
没这么多戒心,擦擦脸又过去向唐谨道谢,唐谨哼哼两声,滚到一边睡觉去了,结果就剩下景翔和楚楚两人在这里对着火堆聊
天。
楚楚不算什么大家闺秀,却也能写会算,喜欢听说书看话本,跟景翔真是一见如故聊起来没法停,直到刘叔爬起来抱怨太吵才
不舍地各自睡去。
一夜相安无事,天亮后,刘叔给唐谨千叮咛万嘱咐,叽叽呱呱说了好大一通,这才领着楚楚走了。
对着他们远去的身影挥挥手,景翔还想赋诗一首以示祝愿,立马就被唐谨手里的链子扯了个趔趄,诗句没了不说,还被呛得咳
个不停。
“看什么,赶快买完东西好回去。”唐谨眼睛有些红,看来他睡得也不舒服。
拍拍脸,景翔让自己显得温和一点:“老大,这链子,能不能摘了?套着太引人注目,在城里跟耍猴戏一样。”
“不行!”干脆地拒绝了景翔,唐谨大步流星前进,那架势,要是景翔脚步慢了肯定得活活拖死。
看到卫城城墙时,景翔脖子已经掉了一圈皮,疼得他都不敢喘气,可是更痛苦的原因显然不在这里。
天亮后,进出城的人都不少,每一个都会瞪大眼睛打量景翔和唐谨两人好一会,若是有同伴还会议论几句大笑几声。根本不敢
想象他们在说什么,景翔只能努力压低头不要露脸,可惜,他连这个小小愿望也无法实现。
唐谨这人就是没见过世面,谁要是敢指指点点,他必定会冲过去打人,于是一路上景翔就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循环折磨中:先被
围观嘲笑,再被唐谨拖来扯去,最后再劝架或者安慰负伤者们。
还没进城门,唐谨就揍翻十多人,景翔实在是受不了他的脾气了,干脆耍赖不肯再走,唐谨踢了他两脚无果后竟然也不走了,
就这么坐在了景翔旁边。
是说话的时机!景翔揉揉伤处,慢吞吞解释:“看吧,等会城里全是人,你打得过来么?现在是你一对几,进了城,你能以一
敌百?真打得过,也会被官兵抓起来的。”
唐谨不屑地哼了一声,又思索片刻,这才抬手放到景翔脖子上解链子。
终于解了!景翔激动得心都冲到喉咙口,等会到了人多的地方,我就跑!他想着,却突然发现不对。
“这……这是?”脖子确实不疼了,肩膀也不再喊累,可是,为什么铁链子还是在身上?
低头看着唐谨的头顶,景翔发现自己真的低估了逃跑的难度,因为唐谨把铁链子挪到景翔腰上了。
“还挺好看的嘛。”看见景翔发愣,唐谨呲牙一笑,又拿出件破衣服搭在铁链上,站到景翔旁边整理一番,满意地走了出去。
这下确实不会被看出来了,景翔哭丧着脸跟上。
今天是赶集的日子,城里非常热闹,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都摆在路边,唐谨看得两眼放光,却又强忍着不去问,只催促着景翔
带路去找那些史书县志山河志。
问了几个书生模样的人,景翔就找到了一家非常大的书铺。
托唐谨抢来的钱的福,老板热情非常,很快就找了一堆类似的书,还表示自己能找到更多。别说唐谨,景翔都被吓了一跳,一
时竟不知道怎么选才好。
一本本翻着那些记录,筛掉一些无关的书籍,景翔一个头两个大,偏偏唐谨还要来捣乱,不时又要问问父母留下的书是些什么
,有些什么用。
景翔被他问得烦了,也有些莫名其妙心想这家伙几时这么关心这些事了?可瞪了唐谨一眼吧,却发现他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一样
,眼神也一直左躲右闪,倒像是害羞了一般,还挺可爱。
刚冒出这个念头,景翔就想掐死自己,自己肯定是看书太久头昏眼花了:“怎么,老大?”
唐谨咽了咽口水,有些尴尬地问:“那天……我……”他说了几个字,又停下来磨蹭,磨蹭得景翔都想抽他了他才心一横壮士
断腕般惨烈地说完,“我撕掉的那本老三的书叫什么名字?”
这次景翔没敢笑,一方面是已经没那个胆子了,另一方面是他在回忆的同时想到了脱身的主意。
“要赔给老三对吧?那书名字太下流了……我……”景翔迟疑着,也努力憋得满脸汗。
唐谨看着他,更是着急:“要么给我买,要么去死!”
景翔抖了抖,回过头“老板,有笔墨吗?我还要买这些书。”
老板一听还有生意,立马呈上文房四宝,还殷勤地凑过来磨墨。
长出一口气,景翔摸了摸久违的宣纸,深知不能写太多字引唐谨怀疑,斟酌再三,提笔写下了四个字:“报官救命”
写好字,景翔还故作镇定地晾了晾,拿起来吹吹干,这才转身对着老板嘱咐:“此书务必请老板寻到。”
店老板笑嘻嘻抬手来接,待他快碰到纸的时候,景翔又猛地收回手来,老板一惊,抬头对上景翔严肃异常的视线,也跟着愣住
了,好一会才答:“没问题没问题。”
终于郑重其事地把那页纸托付到了老板手里,景翔又故作不小心地撞翻了一摞书,然后蹲下去收拾。这下腰上的铁链子也哗啦
啦响起来,老板不注意到都不可能。
“这书,我们这里没有,我去旁边问问。”老板战战兢兢地说完这话,转身就溜出了门。
唐谨大眼睛忽闪半天,才不解地问景翔:“这书……很难买?”
景翔点点头,板着脸解释:“禁书,你知道什么叫禁书么?只能偷偷买,被发现了要坐牢的!”
“嗯?”唐谨怀疑地皱起眉,斜眼瞟景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