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骐从办公室里出来,捏着沈岸牧的志愿表。他低头看了一眼,白纸黑字,果然填的是Q大,第一志愿那一栏是空的。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他拍了拍胸口,刚才在办公室的时候,他的心跳比考试作弊时还要猛烈。但是谁叫这是安哲拜托他的,再怎么豁出去的事情他也乐意做。
晚上沈岸牧回到家里,安哲端端正正的坐在客厅的沙发里,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着他。
沈岸牧当时就觉得很奇怪,“有……什么事儿要说?”
安哲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了。屋子里陷入了尴尬的沉默。“我只是不想瞒着你,我从来不对你说谎话。所以我做过的就是我做过了,这都是——”
“你想说,这都是为我好?!安哲,你这是先斩后奏,和撒谎没有什么区别!”沈岸牧像是噎住了一样,脸涨得通红,瞪着眼睛像一只抓狂了的猫。
话一说出口,他就后悔了。他不确定安哲会不会生气,万一他为此伤上肝火动了胎气,那这一切都不值得了。
可是安哲很平静的看着他,一如他在学校里那王者一样的从容和淡定。沈岸牧突然间那么怀念以前的日子。
“安哲,我只是想留在你身边照顾你。R大虽然开学比Q大晚,但是R大那么远。我在Q大还可以天天回来。安哲,我以前跟你说过的,你到底是明不明白?”
“明白……”安哲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保持镇定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点点颤抖,就好像要哭了。
沈岸牧紧紧盯着安哲好久,直到安哲红了眼眶还是无动于衷的端坐在那里,他才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失魂落魄的走回了房间里,倒在床上,把脸埋在了被子里。
过了很久之后,他感觉到有脚步声慢慢走进来,他旁边的床陷下去了一点儿。又是一阵沉默,安哲才慢悠悠的开口,“我做了点吃的。去吃晚饭吧。”
沈岸牧把脑袋别向另一边,不打算理会安哲。
安哲等了一会儿,才慢慢的扶着肚子站起身,自己一个人去客厅吃了点东西。虽然自己没有胃口,但但是肚子里的孩子却没有错。
沈岸牧感觉到身边的床一松,知道安哲离开了房间。他把脸往被子里擦了擦,吸了一下鼻子。
第十六章
又过了两三天,沈岸牧和安哲两个人依两国分立,一个人回家做饭,一个人在家里等,吃了饭洗了澡纷纷上床睡觉,什么都不说,两个人倒也是分工明确,十分默契。
可这苦了沈岸牧,他不是能憋得住不说话的人,家里的诡异气氛像千斤巨石一样压在他的头上,他想逃离,但是却又不放心放安哲一个人。千方百计的想着怎么样才能化解矛盾,绞尽脑汁,再加上白天顾谧的大惊小怪,沈岸牧觉得最近真的是一个头两个大。
七月的盛夏,知了在城市中央寥寥几棵树上叫的刺耳的欢腾。沈岸牧的头脸都被捂在厚厚的玩偶帽里面,让他觉得周围很烦躁,但是又出奇的安静。他穿着胸前印着无印良品四个方块字的厚厚的玩偶服,躲在玩偶头套后面的脸上一片木讷,随着旁边的拍摄人员的牵引,迈着脚步向前走。
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去。浑身被捂在玩偶服里面,热气挥发不出去,全身像涂了胶水一样黏胶,鼻翼间尽是玩偶服里那股说不上来的味道,绝对不好闻,熏的他头疼。
可是当这个玩偶行街的活动一推出,大堂寻找合适的人来担任玩偶一职的时候,大家都一致推荐长得又高又帅的沈岸牧。可是他心里却不停的吐槽,反正带着头套也看不到脸,长得好不好看也无所谓吧,个子够了就行了。不过直到和老板磨叽的加了点工钱,他才肯穿上这个傻傻的棕色的玩偶熊的服装。
可是现在好后悔……又热又闷,汗水流下来,眼前都快看不清楚了,再想到家里的那个大宝贝最近都是冷眉相对,沈岸牧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委屈,好像这么多努力,都被安哲否定了似地。
好不容易机械的走完了整个行程,他脱下厚重的玩偶服,一屁股坐在座位上就不想起身了,但是浑身汗津津黏糊糊的,张着双臂,哪里都不想碰。
他大老远就看到了向这边走来的顾谧,沈岸牧心里一抖,连忙站起来闪到那帮工作人员的后面,借口离开了。
回了家一进门,沈岸牧就看到安哲坐在沙发上,好像睡着了,连开门的声音都没有惊动他。安哲的右手虚虚的护着肚子,他穿着宽松的睡衣,薄薄的衣料贴在他那彭隆的肚腹上,上衣的下摆有些紧绷。沈岸牧不禁叹了口气。安哲最近的肚子长势飞快,几天就大一圈,前段日子买的衣服现在看起来又有些紧了,沈岸牧看着他那圆滚滚的肚子,想起poci曾经跟他说过的话,心里一阵担心。
安哲微微侧着身子,脑袋歪向一边耸拉着,好长时间没有打理过的头发被他随意的在脑后扎了个小辫子,前额碎发垂了下来遮住了他的眉眼,没有一丝邋遢,反而更显得他慵懒从容,但那脸色却有些苍白。在他人面前,安哲的脸庞向来虽然柔弱却不娇气,但他现在却像收拢了利爪的猫,激得人心里母爱泛滥怜惜不已,沈岸牧恨不得把他揉进骨头里。
安哲好像睡得不是很安稳,这睡姿睡久了起来肯定会腰酸背疼,沈岸牧想过去把他叫醒,但是安哲却早一步睁开了眼睛,沈岸牧还没来得及收住脚步,就见他原本护着肚子的手撑着沙发边缘,身子弯了下去,左手捂住了嘴,干呕了起来。
沈岸牧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冲去厨房倒了一杯水,又赶回安哲身边扶着他,慢慢的推着他的背,手下瘦骨嶙峋的触感让沈岸牧心里泛酸。安哲中午没有吃多少东西,也没有呕出什么来,只是一下一下的干呕,还伴着咳嗽,憋得巴掌大的小脸通红一片。待安哲不再想吐了,沈岸牧把水递过去,安哲有气无力的抬起眼看了看,摇了摇头,只是安静的倚着沈岸牧,大概是没力气动了。
“还难受么?怎么到这个时候了还会吐啊?是不是肚子不舒服,要不要去poci那儿看看,我——”沈岸牧开始叨叨,安哲低眉顺目的好像很听话,只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就皱起了眉头。
“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休息了一会儿,安哲身上有点力气了,才懒懒的推开沈岸牧,后背靠在沙发上,寻找着更舒服的姿势,身前的圆球随着他的动作晃动着,煞是可爱,沈岸牧伸手摸了摸,却摸到一阵不安分的胎动,动的很厉害。
“嗯,我浑身的汗,待会儿得去冲个澡。孩子不乖啦?”沈岸牧手下感觉着那片不断蠕动的柔软皮肤,虽然安哲胎动的时候他遇见不少次,但是每回还是有些紧张。
“他最近一直动的很厉害。”安哲摇了摇头,想伸手去推开沈岸牧的手,却忽的抓住了他的手背,一脸凝重的先是试了试自己的额头,又试了试沈岸牧的脸颊。
“怎么了啊?”沈岸牧还在高兴,安哲一直抓着他的手不放,而且这是这几天他们说话最多的一次了,这是不是代表从此以后就不再冷战啦?
“你好像在发烧。”安哲说着,眉头一皱,“怎么出了这么多汗?你干什么去了?”
“今天穿了玩偶服,没办法,是工作要求的。”沈岸牧拉着安哲的手晃了晃,还一脸不在意的笑,“大概是捂的,不怕。”
“不行,中暑了怎么办。”安哲让他松手,自己托着肚子站起身来,“我给你放些热水,你待会儿洗个澡,吃了饭后吃点药吧。”
沈岸牧嘴角翘了翘,跟着安哲身后,这一起身倒觉得好像有点头晕,一个没站稳,一屁股又跌坐了回去,顿时撞的屁股疼又眼花,这才老实了。
他在卫生间门口把衣服脱了个光光,进了门又好像想起什么来似地捂着小弟弟转了个弯,握着一个东西匆匆闪身进了卫生间,安哲身体笨拙,也没有看清他在做什么小动作。
沈岸牧拿的是手机。他开了蓬蓬头,让温水撒着,自己却站在一边,心虚的往门口看了好几眼,确定安哲不在附近才拨通了poci的电话。
“poci哥?”
“……啊,是我。”poci懒洋洋的声音从那边传过来,还附赠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安哲今天又吐了,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吐了?”poci的声音似乎精神了点,“吐出东西了没有?吐得厉害吗?”
“是干呕,没吐出东西。Poci哥,你看……”
“应该没有问题的,大概是胎儿最近发育快,重新开始压迫内脏了。你和小刺猬可要做好心理准备,最后三个月可没有那么容易熬过去,最近注意他吃东西,别让胎儿长过大。到时候不好生。”
沈岸牧忧心忡忡的挂了电话,匆匆冲了澡,眼前越发的晕眩。
难道真的中暑了?沈岸牧在心里念叨着,浑身酸软地爬上床,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天还没有黑,他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安哲在床边坐了下来,因为肚子的原因他不得不叉开腿,整个人显得笨笨的,不用照镜子他也能想象的出来。但是他从一开始到现在就没有后悔过,虽然有过质疑,有过犹豫,但是选择和沈岸牧在一起相生相守,这是他从来都没有后悔过的事情。
既然要牵手过一辈子,他们为以后的路考虑过很多遍。安哲不是没有想过沈岸牧出柜时他的父母的反应,恐怕不会轻易接受那么简单。沈岸牧说过,既然决定和他在一起,那么注定要失去些东西,就算是被扫地出门,沈岸牧也不会放开安哲的手。
沈岸牧说,安哲只有一个,失去了安哲,他不敢想象自己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从小时候的记忆开始到现在,安哲仿佛已经变成了他生命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安哲突然想起他因为志愿表找魏骐的事情。魏骐答应帮他,但是安哲也答应见魏骐一面。安哲回想那天魏骐见到他时那故作镇定的表情,还有些手足无措。他注意到魏骐在控制自己不去看他的肚子。安哲突然有些沮丧——他终究还是和别人不一样,魏骐拼命地想装作若无其事,但却还是掩饰不住对他的好奇和打量。
可是安哲有时候会感谢这像怪物一样的身体,虽然会让自己的身体变得丑陋,变得无法见人,但是他却能给沈岸牧带来两个孩子,如果沈家父母不接受他,也许这两个孩子也是弥补的关键。
安哲也想过孩子的出生。肯定会有风险,但是安哲在不停的做心理准备。谁不想活下去呢?但是如果到时候出现了不幸,他一定要尽全力保住孩子。安哲伸出手,抚摸着熟睡中的沈岸牧的脸颊和头发。
“别怪我让你去外地上大学。万一三个月以后我出了什么事,你也要学着习惯一个人。”
安哲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又有一丝有了觉悟的豁达。
第十七章
沈岸牧从昏昏沉沉的梦里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六点半了。他两眼发涩,动动小拇指都觉得费劲,身上盖着毛巾被,有一角搭在他的脸上,嗅一嗅,能闻到使用多年的淡淡的被褥味和安哲身上独有的奶香。
沈岸牧伸手扯了扯,居然没有扯开,他脑袋一歪,便看到安哲正侧着身子,窝在他的身边,正压了毛巾被的一大片,难怪他刚才扯不开被子。
安哲睡的比他这个中了暑的人还要安稳,他的呼吸沉重,一个人呼吸三个人用,好像有点不堪重负。因为侧躺着,他的肚子显得更加圆润膨大,顶着沈岸牧的腰侧,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他的一只手搭在沈岸牧的胸膛上,脑袋枕在沈岸牧的肩膀窝里,伸着脖子,也不知道他睡得到底舒不舒服。沈岸牧动了动身子,安哲的脸颊露了出来,结果他迷迷糊糊的向沈岸牧的方向蹭了蹭,又把脸埋进了毛巾被里。
怎么那么像打盹的猫,还是揣了个球的懒懒的猫。
沈岸牧纠结的坐起身,觉得头晕,自己摸了摸脑袋,比手心还要热点。肚子里饥肠辘辘,他见安哲睡得熟,便把身上的毛巾被轻柔的盖在了安哲身上,自己悄声下床去了厨房洗菜做点饭吃。
大概是房间里弥漫了饭菜的香味,躺在床上的安哲被勾引醒了,他先是撑着胳膊坐起身,身上带着温度的毛巾被滑了下来,而身边的沈岸牧已经不见踪影。他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连忙下床来到客厅。
“醒了?”沈岸牧叼着筷子从厨房闪身出来,手上端着一盘番茄炖牛腩,“刚想去叫你呢。来,洗手吃饭吧。”
安哲看着那碗红郁郁的汤皱起了眉头,他一直不太喜欢吃番茄,尤其是番茄的皮,每次嚼的时候总觉得咽不下去,吐出去才舒服。可是沈岸牧在他怀孕之后就更不允许他挑食,如果是安哲自己做饭那倒没什么,整日茄子炒肉肉炒茄子也无所谓,不过一有空沈岸牧就接过勺子,难为他能每天想出不同的花招来。
“我不喜欢吃番茄……”安哲洗了手,一边嘟囔着抱怨,看了一眼沈岸牧坚定的眼神,他只好垂下头坐了下来,认命的拿起勺子。
两个人又好像恢复了以前卿卿我我的日子,虽然话不多,但已经不再是冷冰冰的气氛,安哲看着沈岸牧的时候,眼底里还有一丝关心,看的沈岸牧心里麻酥酥的。
“嗯……安哲。我想和你商量一下,等九月份开学了,你去我哥那里住好不好?”沈岸牧见气氛不错,就像讨论一下以后的事情。
安哲看了他一眼,虽然没有好气,但是眼里已经没有以前那冷冷的防备了,“为什么?”
“R大离这里这么远,又要军训一个月,最早也是十一假期才能回来,放你在家里一个月,我怎么能放心。”沈岸牧急急的说着,放下了碗筷,有些紧张的看着安哲的反应。
安哲慢慢的吸溜着酸丢丢的番茄汤,“我知道……现在我这个样子也不可能去街上买菜了,我又不能在冰箱里放一个月的蔬菜。”
“……那?”
“可是我不想去哥哥那里。”安哲斩钉截铁的说道,但是看沈岸牧无奈又焦急的眼神他的语气又软了下来,故意别开视线不去看沈岸牧,“就算是你哥哥,但终究不是这里,我怕我过去住的不习惯。”
“那……那让我哥过来住?”
安哲放下手里的碗,摇了摇头。
“安哲~”沈岸牧拉着安哲的手腕,撒娇的晃了晃,“那让我哥隔三差五过来一趟行吗?这可是我最后的底线了,你不许不同意。”
安哲还没有出声说什么,沈岸牧的手机铃声从沙发上传过来。安哲的家很小,客厅和餐厅是一体的,沙发离餐桌也就几步路的距离。
沈岸牧心里暗骂打电话过来的人,就知道打扰,他正谈在关键地方呢。但是打电话的人似乎不想放弃,电话一直叫嚣着不许无视,他只好起身去拿手机。
来电的人是顾谧,沈岸牧一愣,那一瞬间他不想接这个电话了。为什么不想,他自己也不知道,总之他下意识的觉得,他和顾谧的联络不想让安哲看到。但那也是一瞬间的想法,沈岸牧觉得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心虚的,就按了接听。
顾谧清脆的声音从电话里传过来,其他话也没说,只是问沈岸牧下午离开那么早,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沈岸牧草草敷衍了几句,让这只不识时务的小猫挂了电话。
“谁啊?”安哲转过头来看着沈岸牧,随意问道。
“无印良品的人。”沈岸牧说着,回餐桌的时候把手机关了机,扔进了上衣口袋里。
安哲没有再问什么,而是把番茄炖牛腩往沈岸牧那边推了推,“你多吃点吧,吃饱了再吃药对身体伤害少。”
沈岸牧点着头,重新端起碗筷往嘴里扒饭。他偷偷看了一眼安哲,他正用筷子去戳眼前的那块腐乳,就着喝白米粥,脸上似乎也没有什么异样。沈岸牧想重新回到刚才的话题上,可是又不知道再怎么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