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溪枫听了淡淡一笑道:“你的意思我明白。”而后他看向远处喃喃道:“我岂是为了他。”小东子茫然的抬头,在看到柳溪枫神色后,暗叹一声,躬身退下前去准备甜点。
沈风洛端坐在龙椅之上,下面跪着三品以上的文武朝臣。
“齐家乃是皇亲,齐卯乃是当朝皇太后的亲弟弟,齐宇说来还和朕一同读过书,算是同窗,如今你们齐家倒真是皇亲的好榜样,大街之上强抢民女不说竟然公然打死人。可真是给朕涨了颜面。”沈风洛轻声开口,声调带着往日的冷清,却隐含了一丝狠厉。
文武垂眉不语,方中抬起头想说什么最后又把头垂了下去。
“齐卿,你说此事当如何解决?”沈风洛微微向后靠了靠,伸手接过小福子递上来的茶水抿了口后淡淡道。
齐卯走出跪下,沉静许久并未言语。
“吏部……”沈风洛轻声道,齐卯脸色苍白了下。
谭方上前一步,坦坦荡荡跪下朗声道:“启禀皇上,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据国之律法,当赔命与孙秀娥。”
沈风洛听了微微挑了挑眉,放下手中的茶盏于金盘中,看了眼跪在地上的齐卯:“齐卿,谭卿的话你可听明白了?”他说这些话,神色带着些许复杂。
齐卯听了沉静了下,随即站起身哈哈大笑道:“皇上所要不过是我齐家上上下下数百口的姓名,何须找此借口,皇上想借刀杀人便做就是,何须如此假仁假义……”
沈风洛猛然站起身把白玉茶盏摔在地上,手狠狠的拍在御案上发出沉重的响声,他看着与自己对立的齐卯道:“你放肆。”白玉无瑕的容颜惹了抹晚霞,眸子火光闪闪。
“难道不是吗?齐宇虽平日纨绔,绝非惹是生非之人,前日老臣醉酒失言,老臣该死,但与我齐家何干?”齐卯直视沈风洛道,他知今日恐怕在劫难逃,倒不如把想说的别人不敢说的都说出来,正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就算齐家赔了进去,皇上他的名声也是借刀杀人,历史上也就那么记下一笔。
沈风洛虽登基三年,但毕竟算是顺风顺水,也不曾没想到齐卯会如此开口,站在那里整个人浑身颤抖,想反驳什么,张嘴却是猛烈的咳嗽之声。
文武朝臣面面相觑,心中嘀咕齐卯有几分对。朝堂上下不怕打杀,最怕君臣二心,所谓以死挑拨,倒是这种情况了,柳玉君自知其中厉害,眉峰一皱想说什么,屋外传来一声轻笑。众人回头,一人青衫绿影而来,脸面带笑,如若三月春风吹入这波涛暗涌的御书房,此人正是提着甜点而来的柳溪枫。
“齐大人这话难不成是在说皇上污蔑了齐宇?”柳溪枫缓缓走进来淡声开口道,在看到沈风洛难受的表情时,英气的眉峰一皱,眸子寒了下去。
“柳妃殿下千岁。”小福子难得机灵一次忙跪下请安,众人回过神朝拜。
“齐大人,齐宇杀了人可是假?孙家拦谭大人的轿子告御状所说的可是假的?”柳溪枫走到齐卯面前道,齐卯老脸一沉,眉峰轻皱想要说什么却被柳溪枫的轻笑打断。
“齐大人家中独子众人皆知,齐大人爱子心切倒也能理解,没有人喜欢看到白发人送黑发人。但孙家亦只有孙秀娥一女,彼此相对,齐大人也该理解孙家的心情。”柳溪枫说这些的时候十分温和,但瞬间眸子上扬表情沉了下来厉声:“这是铁打的事实不说,作为臣子,朝堂之上,出言不逊,以下犯上,本就该死,何谈其他。身为刑部尚书,当朝国戚,对皇上都敢如此,那很难不让人怀疑,对天下,对百姓你能做到几分公正,可对的起身后悬挂着的那方正大光明的匾。”
齐卯张嘴啊了声说不出话来,老脸涨的通红。
柳溪枫说这些的时候脸色十分冷漠,俊雅的容颜如同带了张冰冷的面具似的,寒冷异常。
众人看了都有些吃惊,方中更是讶异不已,在人们的记忆中,柳家大公子才有这种咄咄逼人的气势,柳溪枫给人的感觉一向是温和忠厚的,不曾想竟是如此狠厉。
而沈风洛站在高高在上的御阶之上,眸子复杂,他从不曾想过在和众人对立时,柳溪枫会站在他的身侧,甚至把一切的焦点都转移到他身上。
柳溪枫、柳溪枫,这辈子我是不是都无法掌握住你的所有……
16.风声鹤唳
御书房内寂静无声,沈风洛看着柳溪枫,柳溪枫已恢复往日沉静,目光含笑的看着他,甚至把手中的糕点拿了出来还柔声道,刚做好的。
如若不是刚才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他都不曾想过这人脸上会出现如此冷然的神色,也不会想到这人的言辞会如此锋利,想起御书房刚才因此人出现而逆转的形势,沈风洛眸中闪过一丝挣扎。
刚才他趁着柳溪枫的言行下令让齐卯回家修养半年,这期间不用来上朝了,齐宇被交由吏部和三司,看似不重的处罚,其实已是在暗中架空齐家了。何况齐宇落入三司手中岂会好过,朝堂上下谁人不知三司是掌控在皇帝手中的。
想到这些沈风洛微微垂下眼,看着眼前柳溪枫风轻云淡俊雅休闲的模样竟十分不悦,万般事务似乎都尽在他自己手中似的,这让他很不爽。
“这次齐家的事情齐卯那个老家伙倒没有说错,我是打算借此机会削弱他家,说借刀杀人也不为过。”沈风洛微微靠向不着边际的龙椅上低声笑道。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开口,似乎很想看这人变了容颜,但又不想他过于惊讶,这种矛盾的心思折磨着沈风洛,让他开口说着自己脑子清醒时绝对不会说一个字的话。
柳溪枫抬头看他嗯了声,沈风洛扬起秀挺的眉峰道:“你不信?”
“我信。”柳溪枫淡淡一笑道。
“那为何……”沈风洛有些讶异,挑了挑秀然的眉峰问道,话落音才发觉自己的语气过于急切了,年轻而别扭的帝王抿起了秀逸的嘴唇。
“齐家的事与我何干。”柳溪枫看向他眉眼微弯道,声音如同往日般清澈却带着一丝冷意。
与我何干,与我何干,沈风洛看着他失了心神,内心的矛盾突然虚散开来,他万般焦急所等待的似乎就是这句话,与我何干。
“我从来不在乎他人生死,齐宇虽然从未犯过大错,但小错不断,皇上要是有心以他所作所为为把柄,他齐家岂能嚣张到现在,这次事情有几分偶然,皇上心中甚是明白,如若不是刚才齐卯出言激怒皇上,想必皇上也不至于会痛下杀手吧。”柳溪枫转头看向窗外淡淡的道。
沈风洛心神一拧,神色复杂的看着这个侃侃而谈之人,柳溪枫神色并无半分喜悦也没有半分得意,只有沉静的叙述,也许这才是真正的柳溪枫,从来不是什么温和如玉之人,所有锋利的言行都隐藏在那张温和的容颜之下。
大抵用寻常人家的一句话概括下来,便是扮猪吃虎之辈,沈风洛想到这里,微微皱起了眉峰,讶异的是他不但不感到厌烦,甚至带着一抹欣喜,欣喜这样的柳溪枫只有自己才看得见。
“我是没打算要齐宇的命。”沈风洛淡淡的开口,走至窗前和柳溪枫并排。外面的天似乎要变了,有些阴暗,像是有一场风雪将要来临似的。
“我皇位刚稳,不想节外生枝,让人凭空嫌隙,只是不曾想齐卯如此恨我,说来还是二哥的错。如若没有他,齐卯也不敢如此嚣张。”
柳溪枫听了嗯了声,没有反对也没有同意。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齐家沦落如此田地倒也是咎由自取,所谓仗势欺人者,总归被人欺之,怪只怪他们过于嚣张了。
想到此处柳溪枫微微转头看向沈风洛,沈风洛正看着窗外出神,两人之间的那抹若有若无的疏离仿佛消失了般。沈风洛对着他甚至没有了那份抗拒,心情的缘故吗?
柳溪枫淡淡的笑了,在他眼中,所谓喜欢,便是编织所有柔情,让喜欢的人跳进去再也出不来,只能沉溺于自己的温柔,离开了就觉得难以呼吸。也许现在还没有那个程度,不过耳鬓厮磨,终归有一天,终归有那么一天这人再也离开不自己。
沈风洛不知他所想,也无法猜透他心中所想,如若猜的透,日后大抵也不会经历许多。不过世事难料,毕竟命运谁也无法握在手中就是了。
齐家之事到此按说也就是个结了,只是不曾想在这关头竟然闹出了孙家一夜被杀之事,沈风洛自是震惊,帝都百姓陷入一阵恐慌之中,首当其冲遭殃的的便是齐家,沈风洛下旨查处此事时,竟然在齐府收出齐家与外藩通信谋反的罪证,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是日,帝下旨抓捕齐家上下一百三十余人,关押大牢等候秋斩。
匆匆算来不过几日之事,这帝都的天仿佛随着人心似的变了又变,天色暗沉,将要下雪的样子,有老一辈的人都说,照此情形,正月十五恐会雪打灯。
上次帝都十五雪打灯似乎已是十八年前皇帝出生的时候,一个轮回十八年,也许天意如此,没有人揣摩的透彻。
只是帝都齐家之事被议论纷纷,众人唾弃齐家时也有人暗道,齐家杀人灭口此事为真,但谋反之事哪有此般凑巧,莫不是上面的意思,这话大抵只能在小地方流传,渐渐的也就湮没在人声中了。
所谓世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几分真几分假,除了当事人恐怕没有几人知晓。
皇上下旨齐家入狱,一百三十余口罪名谋反,当为死罪,皇太后自始自终都以太后之尊说一句话,众人皆知皇帝趁此机会肃清齐家势力,朝堂大部分人都静默不语,但也有少数人例外。
如方中,方中堂上言曰,齐卯虽谋反证据充分,但齐家上下一百三十余人大多是奴仆,定与此事无关,请求皇帝明察。
高高在上的帝王听了挑眉不语,端秀的容颜染上一抹阴冷,随即退朝。
众人暗叹,方中的确是个好官,好到不撞南墙不回头。因此而立之年才为兵部侍郎。
是日,柳玉君下朝回府,听闻方中求见,一向沉稳的容颜上带着抹苦笑,最后请他入内而见。
17.雪夜冷暖
书房内,柳玉君端坐在那里,双手端着茶杯,雾气腾升,让他的脸颊有些模糊不清。
方中抿了抿嘴看着他,突然觉得这样的柳玉君有些陌生,记忆中这人风华内敛,但此刻雾气氤氲间,恍然觉得此人面容有些冷。
“方大人可有事?”柳玉君抿了口茶开口道,语气和往日没甚差别,仍旧是淡淡的温和连带着几抹清澈。
大抵是自己多心了,方中失笑的摇摇头,拱手道:“丞相大人,关于齐家……”
“如果是齐家的事不必多言。”柳玉君放下茶盏淡淡开口道。
“为什么?”方中听了神色有些激动的站起身道:“虽说齐家有谋反证据,但除齐卯外他人何其无辜,恕臣大逆直言,齐卯虽为官不仁,但区区几封信件便牵扯谋反,致使齐家一百余口死于非命,下官实在不能认同。”方中说这些嗓音很大,充满了不可置信。
柳玉君听了眉峰一皱道:“此话实属大逆,今日当我未闻便是,你回吧。”
方中满腔热火本意为会得到柳玉君的支持,不曾想他竟如此冷漠,一时间无言。
柳玉君看着他,神色不变道:“方大人,为官之道讲究中庸平和,你为人过于耿直,实属……”
“你的意思是让我沉默?”方中不可置信的退了两步道,心中有什么东西瞬间倒塌了。
柳玉君沉静不语。
方中看着他内敛静雅的容颜很久以后低低笑出声道:“柳丞相为官多年,想必什么都变了,当年衣衫不整彻夜照顾一方落魄书生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今又贵为当朝国丈,自是前途无限。臣有眼无珠找错地方了。”
柳玉君听了眸子微微紧了紧,面上却无表情。
“臣在此祝愿国丈前程似锦。下官刚才无礼了。”方中抬起头朗声道,而后转身离开,背影挺直,如若雪冬苍松,傲然而立。
许久,柳玉君都注视着眼前空荡荡的门庭动也不动……眸子有些暗。
“……父亲。”柳溪然走至书房,看到他如此模样,猛然心惊。
柳玉君挥了挥手,沉默的坐下。
柳溪然关上书房的门,看着垂头不语的柳玉君,抿了抿嘴没有吭声。妩媚异常的容颜带着一抹复杂。
“……你是不是觉得为父过于绝情了?”柳玉君抚额低声道。
“孩儿不敢。”柳溪然垂眼道。
柳玉君叹口气道:“算了,你回去休息吧。”柳溪然顿了顿嗯了声转身离去。
“如果没什么事,这些日子就少进宫,不要对文语说些什么,那孩子心思重,而且有关于……有关于信王回京的事最好不要参与。”
柳溪然讶异的回头,柳玉君朝他一笑道:“你的心思我知道,只是这关头,谨言慎行的好,莫让自己陷于泥潭不发拔足。”
“……父亲不肯帮齐家,是怕皇上对二弟心存芥蒂吗?”柳溪然没有回话却垂眉如此问道,灯火摇曳中,容颜阴柔端秀,十足十的勾人心魄。
“……皇上的性子你了解,这事你我去说恐怕都开口不得,文语若是去说定然遭猜忌……一步一步走着看吧。”柳玉君道:“何况秋后还早……”当然对于等死的人来说,秋后弹指灰间……书房灯火影重下,柳溪然淡淡的嗯了声……
而后书房内寂静无声……
翌日,方中上书去了边关,走出京城后才回头,而后转身离开,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
正月十五那天,举家团圆之日,帝都一场风雪至。倒应了老一辈人的话,正月十五雪打灯。
沈风洛站在蟠龙殿的窗子前,看着外面风雪,屋内寒冷不已,竟是没有点炭火。
小福子和宫人站在一旁垂眉不语,次日本是帝王寿辰,但每年此时帝王便不再上朝,也不摆寿宴,就这么冷冷清清一个人站在窗子旁,没有人知道年轻帝王心里想的是什么……
蟠龙殿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沈风洛心中一动回头,内侍掀帘而入跪下禀告道:“启禀皇上,柳妃殿下求见。”沈风洛眯了眯眼睛道了句宣。
柳溪枫进去殿中,小东子忙上前把他身上的积雪拍落,而后接过他褪下的貂皮披风。
行礼后,柳溪枫提起手中的精致篮子淡雅一笑道:“寿面。”
“皇上,这是柳妃殿下亲手做的……”小东子上前笑道。沈风洛挑了挑眉风转身坐在软塌上。
柳溪枫微微一笑,坐在他对面。
篮子里是很普通的一碗寿面,热气腾腾,上面只放着鸡蛋,飘着油花,小福子拿了银针前来验毒被沈风洛挥手阻止了。
面的口味很好,比着御膳房的佳肴都美味,沈风洛垂眼静静的吃着。
“听老一辈人是,生辰吃点长寿面最好,这面我做的有些年头了,皇上觉得如何?”柳溪枫托着下巴看着他低声问道,沈风洛嗯了声。柳溪枫眸中带着抹心疼,从小使然,每逢此日,沈风洛是不大用膳的,今日能吃下自己做的面倒当真心中有自己,想到这里柳溪枫眉眼带笑,十分柔和。
沈风洛吃着热气腾腾的寿面,偶然抬头对上柳溪枫含笑的眸子,心中微微一囧,面上有些不自在。柳溪枫此刻的样子,让他恍然想到那夜洞房花烛的缠绵,想到那夜,沈风洛神色突变。
柳溪枫看他脸色变了又变,最终拿着筷子恶狠狠的瞪着他,眸子水汽涟涟却隐含了抹羞意,柳溪枫心思玲珑微微猜测便明白了什么事,却当作不知淡声道:“都要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