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之下的快速球（出书版）上 BY 方阿壬

林柏瑞搔搔头，因为比赛期间宿舍有门禁，伍亦威出去马上就会被制止，所以林柏瑞想他应该不知道躲到哪个角落，找了几个地方却依旧没有他的身影。

「哈啊——」林柏瑞打了一个大呵欠，伸伸懒腰后终于放弃了，他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很快的便进入梦乡。

可是事情并没有林柏瑞想的那么简单，晚上十二点他便被教练团中最年轻的教练挖起来，揉着惺忪的睡眼，林柏瑞迷迷糊糊的听着教练说话。

「那个资优班的龙昊不见了！伍亦威也不在宿舍，医院找龙昊找得快疯了，说他这样会有生命危险，校长亲自打电话给我要我处理，林柏瑞你有办法找到伍亦威吗？」

林柏瑞看着教练慌张的神情，重要的大比赛在眼前，他的王牌投手却给他捅了那么大的娄子，想想带到这种问题选手，他们教练真的也怪可怜的。

「我也没办法……」林柏瑞皱起眉头老实回答：「伍亦威没有手机，据我所知他除了学校外只有龙昊的家可去，但是我想龙昊的父亲应该也找过了，现在只能等他们主动联络了。」

「干！这个伍亦威是没有把比赛放在眼里吗？他还算是个棒球选手吗？每次都给我们找一堆麻烦，总教练又什么事都顺着他。」年轻的教练气得快要把墙打破一个洞了。

这个问题林柏瑞也思考过，伍亦威今天说他只在乎龙昊，他为什么可以那么简单放弃棒球呢？之前伍亦威明明说过，他的人生除了棒球就只是一坨屎，棒球给了他生存的机会跟道路，既然如此他现在为什么又这么做呢？

「我想他找到比棒球还要重要的宝物吧……」突然的林柏瑞冒出这一句。

「你在说什么？」教练瞪大眼睛看着他。

林柏瑞看着教练说：「伍亦威有了永远都不想放开的宝物，所以只好舍弃掉棒球了。」

完全听不懂林柏瑞在说什么的教练，不知道该如何接他的话，现在的小孩讲话为什么那么难懂？

就在这个时候林柏瑞的手机响了，他看着没有显示号码的电话，只稍微迟疑了一下便接了起来。

「喂？喂？」对方没有出声音，林柏瑞试探性的询问：「伍亦威吗？是你吗？」

「是我……」电话那头的人应声。

「龙昊跟你在一起吗？」林柏瑞急得追问。

「嗯！」伍亦威又应声。

听到有伍亦威的消息，教练的眼睛瞪得很大，林柏瑞却做手势希望教练把事情交给他处理。

「你从医院带走他？他受的伤很重欸！」

「如果现在不带他走，我们就见不到面了。」伍亦威坚定的声音传到林柏瑞耳里，「我们要在一起。」

「你真的很喜欢他耶！」

林柏瑞听到这边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他还是将现实情况分析给伍亦威听：「但是龙昊伤得那么重，你偷偷带他出医院他现在应该很痛苦吧。」据他所知龙昊现在甚至必须打止痛针才有办法睡觉。

「其实他光是坐着就很吃力了……」

伍亦威边说边发出悲哀的笑声：「现在他痛得脸色发白，血又从伤口不停的冒出来，我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伍亦威的笑声让林柏瑞全身起了鸡皮疙瘩，他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那你还不把他送医院，在想什么啊？」

「我打电话给你是要来跟你道谢的，这阵子很感激你站在我这边。」伍亦威现在的语气，是林柏瑞认识他以来最有礼貌的一次。

「我真是个坏朋友，一天到晚都给你惹麻烦。不好意思，老是让你在我后面替我擦屁股，林柏瑞，我要你知道你是我这辈子最好的兄弟。」

伍亦威实在是太不对劲了，林柏瑞的不安不停的升高，他不禁问道：「干！你说这些干嘛？你现在到底怎么打算？」

「我跟龙昊在三林村的忠孝国小，我想在这边做个结束，你可以叫老师或是其他人到那边找我们。」伍亦威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妈的！你跟龙昊不会要自杀吧？」

林柏瑞跳了起来着急的骂：「你这家伙什么苦都吃过也熬过来了，自杀这种白痴事情你不会去做吧？」

「问题是龙昊熬不过去啊！」伍亦威哽咽的大吼回去：「他现在痛得冒冷汗，感觉快撑不下去了，我要是送他回医院，他一定会被带走。我只是个小鬼啊，你觉得我有办法跟他爸斗吗？你知道他拉着我的衣服叫我不要走时，我有多心疼吗？我们只是想在一起却没有办法，为什么会这样啊？你说我还有什么路可走吗？」

伍亦威被逼到绝境了，他几乎崩溃的抓着自己的头发，沙哑的控诉这一切。

不可以让他们死！

林柏瑞脑中闪过这个强烈的念头，他虽然觉得全身有股寒意，可是他却咬紧牙拼命的劝说：「不可以死，你们死了一切都完了，死了一切都没有了。伍亦威，如果你还当我是兄弟就听我的话，你现在才十八岁，只不过是现在不能在一起罢了，你们还有几十年可以找机会。对！你现在只是个小鬼，既没钱又没势的，那么就想尽办法让自己有权有势啊！」

林柏瑞嘴巴不停的说了一大串的话，他深怕伍亦威只要挂掉电话就会做傻事。

「你真的有自信看龙昊死去吗？看着对你笑对你哭的龙昊，在你面前咽下最后一口气，你做不到对吧！」

伍亦威的脑袋一片空白，电话那一头的林柏瑞拼命对着他狂吼，让他清醒了过来，跟龙昊在一起有太多的第一次。

第一次爱上一个人、第一次为一个人笑、第一次为一个人哭、第一次为一个人心痛、第一次为一个人疯狂，然后这是自己第一次像个大人般下了决定。

伍亦威没有说任何的话，沉默了一下子后缓缓的说：「你们快过来吧……」

他说完便挂掉电话。

要把龙昊送回去——这是伍亦威现在唯一的想法。

「教练，他们在三林村的忠孝国小，快通知医院吧！」

林柏瑞连忙套上休闲服，而年轻的教练则拿起手机拨打，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第九章

伍亦威回到龙昊在的教室，他把身上的衣服脱掉沾水替龙昊擦脸，他希望这样做龙昊能舒服些，他们只剩下这最后的一点时间，然后这一切就结束了……

「阿威？你不是说要去爷爷家？」龙昊问。

「你还好吧？刚刚都不出声吓死我了。」伍亦威看龙昊醒来松了一口气。

「刚才我药效发作了，觉得全身都没力气，所以没办法出声，抱歉。」

「说那什么话，你没事就好。」伍亦威继续帮他擦身体一边回他：「我们先在这休息一下，等等再走。」

帮他擦身体的时候，伍亦威仔细的看了他身体，龙昊纤瘦的身上布满了伤口和瘀血，后肩还有一些被烟头所烫的灼伤，看到这样的伤势，伍亦威在极大的不舍中又带着强烈想抱他的冲动。

「别再看了啦，这伤会好的……」注意到伍亦威的动作变得缓慢，龙昊连忙拉起衣服阻挡他的视线。

「龙昊……」突然的，伍亦威拉住他的手喃喃的说道：「你是我的！」

「啊？」他疑惑的看着伍亦威，他在说什么？

伍亦威的双手摸上他的脸疼惜的捧着：「我也是你的！」

盯着他疑惑的双眼，伍亦威自顾自的不停说道：「我这辈子就只属于你一个，你要牢牢的记住。」

「好痛！」

龙昊身体缩了一下，皱起眉抱怨：「你扯到我的伤口了……」

「对不起！」伍亦威连忙放手。

「真是笨蛋。」

龙昊看着他慌慌张张的举动，不禁扯动嘴角说：「在你要我负责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啊，你是我的人了嘛！」

「对哦！」

伍亦威尴尬的搔搔头然后别过脸去，每次在龙昊面前他都觉得自己是白痴。

他看着手表，心情沉重了起来，他们就快来了……

「我们天亮再走，不然我看不到路不知道方向，我来打发时间跟你说个故事吧！」

龙昊点点头，虽然觉得今天的伍亦威似乎有点反常，不过或许只是自己太敏感吧。

伍亦威坐到他身边把脑中的思绪整理好后开口：「你知道我有个酒鬼老爸吧？」

「嗯！」龙昊点头。

「其实读国中以前我很喜欢他的，那时候他还算是个好爸爸。」

伍亦威看着龙昊继续说：「这里是我爸的故乡，也是我唯一有快乐回忆的地方。」

「啊？」

伍亦威叹了口气说：「我爸妈是私奔的，我外公家好像很有钱，但我爸却只是个乡下的工人，反正他们就像连续剧一样，很相爱但是却被周遭的人反对，后来他们两个逃来这里生了我后，外公似乎看破了就没再找麻烦。」

龙昊静静的听着伍亦威说着自己的往事。

「在我记忆中，妈妈有着张苍白的笑脸，一天到晚在小吃店或是菜市场里工作，完全没有休息过，我爸也是每天到处在做工。我妈妈毕竟是大小姐出身，这种日子从我一出生就从没间断过，生活也没有丝毫改善，我妈妈因为压力过大开始有莫名其妙的健忘症跟幻觉，情绪不稳时甚至会歇斯底里，只有我爸爸才能安抚她，后来的妈妈连我都认不出来了，她抱着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娃娃当作是我，每天抱着它唱歌，看到我却是狂叫尖叫甚至丢东西攻击我。」

伍亦威眯起双眼，讲起这段回忆让他的眼前又出现母亲拿着东西攻击他的情形，他记得有一次被东西砸到头，血流得连小学的白制服都染成了红色。

「那年我十岁。我爸爸没办法，只好不让她看见我；又拖了一阵子，我开始看到爸爸手上拿着酒，一瓶又一瓶的猛喝，那时候我也开始过着有一餐没一餐的生活，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每天躲在学校，到深夜觉得他们都睡了才回家。

直到有一天来了两辆车，一个看起来很凶的老头跟几个像是医生、护士的人把我妈带走，我直觉要失去我妈妈了，拼命的想阻止他们却被我爸架住，那个老头看了我们一眼，就带着神情呆滞的妈妈走了。」

伍亦威讲到这边语气有些许的哽咽，不过他干咳了一下后，又恢复平常的他：「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我爸掉眼泪，当他们全走光的时候，我爸狂吼着猛捶墙壁，然后我们搬离这里，我爸爸从此像个活死人，只会喝酒、睡觉，完全不去工作，而我啊，曾经饿肚子饿到昏倒以为自己会死掉，也是在那时候老师要我打棒球，我才开始有棒球的奖学金可以过生活。」

他叹了口气看着龙昊说：「很像苦命的连续剧吧？」

「是有点。你为什么跟我讲这些？」

龙昊苦笑：「难道你害怕我像你妈一样？」

伍亦威也给他一抹苦笑：「其实上国中后我有去看我妈妈，我换了好几次车去中部找她，躲在远远的地方偷看她，我看到她从大楼里出来，手上抱着一个小孩，身边有个看起来很有钱的男人，我妈妈笑得很开心，她看起来很幸福……我常在想，也许是因为她离开了我爸，她才能找到幸福，我也了解到在这世界上幸福是用钱换来的！」

「哪有这回事！阿威你不可以这样想。」龙昊握住他的手。

伍亦威盯着龙昊看，他的眼里散发出一股浓浓的怨气：「尤其认识你之后，我就越来越感觉到钱的重要。」

「你想说什么？」龙昊皱起眉头看着伍亦威，总觉得他话中有话。

伍亦威突然站了起来对他笑着：「对不起……」

龙昊抬头看着他，发现有温热的水珠滴在自己手上。

伍亦威的眼眶中充满了泪水，看得出来他拼命不让眼泪掉出来，而眼中的忿恨与悲哀全映入龙昊的眼帘。

外面这时传来刺耳的救护车铃声。

「阿威！」龙昊想爬起来却无法使力，只能看着他。

龙昊惊慌了起来，他开口质问：「你跟我讲这些事是要告诉我什么？我跟你母亲一样脆弱？你到底做了什么事？」

「对不起，脆弱的是我……」伍亦威低下头像个小孩一样不停的道歉。

「我还是输了。对不起，龙昊，我说了那么多漂亮话，可是终究……」

握起双拳擦掉眼泪，伍亦威把龙昊留在原地往教室外面走。

「伍亦威！是你说你是属于我的！咳！咳！你回来！」龙昊用尽所有的力气对着伍亦威的背影大吼。

「对！我是属于你的，你也是我的，我只是现在放掉你，但是我保证我会把你要回来。」

伍亦威走到外面去时回头对他说最后一句话：「龙昊，跟你说这件事是要告诉你，我不是我爸爸，我会把你要回来，你懂吗？」

绝对不能心软，伍亦威努力克制自己源源涌上的不舍。

「阿威，你不可以丢下我！你不可以这么做……」

龙昊又叫了他一声，可是这次伍亦威没有回头，他迎向人群要把这件事做个结束……

「人在那里！」

学校大门口除了救护车外，还来了警察跟其他相关人士。

龙昊的父亲下车，急忙跑到伍亦威的面前，伍亦威在他还没开口就抢在前说：「龙昊在第三间教室里，麻烦医生带担架进去，他很虚弱……」

看着错身而过的医护人员一眼，伍亦威丧气的垂下头。

龙杰停在他面前，意外的没有责骂，打气似的拍他一下肩膀后便带着人手进去。

「谢谢你把儿子还给我。」龙杰在离开前对他说了这句话。

「有一天我会抢回他的！」

龙杰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自顾自的往教室走去，伍亦威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没有听到自己的话。

「伍亦威！」

这时候熟悉的叫唤声由远而近，林柏瑞跟年轻的教练跑到他身边，林柏瑞捶了他胸口一拳。

「我很高兴我不是来收尸的，你做得很好！」

伍亦威只是默默的看着他一句话也没说。

龙昊接着被医生们抬了出来，伍亦威跟林柏瑞的目光马上就转到龙昊身上，他们看着龙昊惊慌的挣扎着：「放开我！我不回去。」

同时龙昊也看到了他们死命的向他们呼救：「阿威！不要让他们带我走。」

龙昊明明很虚弱没什么力气且又被医护人员压在担架上，可是他却奋力挣扎着。

伍亦威握紧双拳，很努力的克制自己的情绪。

「你要冷静！这样对龙昊是最好的，你没资格带他走……」伍亦威不停的对自己这样说着。

「伍亦威，你做了决定了？」

林柏瑞看着龙昊挣扎又听见他的喊叫，有点按捺不住，他看着自己的好兄弟，如果他冲上去自己也一定挺他到底。

「别动！让他走，不然叫你们来就没意义了。」表情木然的伍亦威伸出一只手挡在林柏瑞胸前。

这个举动龙昊没有漏掉，他觉得自己的心像被刀子捅了好几刀，这种感觉比身上任何的伤口都痛。

「伍亦威！」

龙昊被压上车前做最后的挣扎，他几乎用尽所有的力气大吼：「我一走就再也不能和你见面了！你懂吗？你才答应过我的……」带着鼻音的吼叫声，让人听起来十分的不忍。

忍耐了很久的伍亦威再也忍不住了，在车门要关起来的瞬间对着车子喊：「我会去找你！我一定会去找你，龙昊你记着！你一定要等我。」

他不知道被压进车里的龙昊有没有听到自己的誓言：「不管多久……」

看着救护车驶离，伍亦威崩溃的跪在地上，不停的捶打着地面，整个人像疯了般不停的吼叫。

「啊啊啊！龙昊！龙昊！对不起！对不起！」

伍亦威不停发出语意不明的嘶吼声，因用力而胀红的双颊，和布满泪水睁不开的眼睛，让林柏瑞看得也感到很难过，不禁一阵鼻酸。

一切真的都结束了——

握紧双拳的林柏瑞看着自己的伙伴，在心里默默的说。

「伍亦威，站起来！」

这时候一直沉默着的教练蹲了下来，他拍拍伍亦威的肩膀对着他说：「你是不是要去接龙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