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这种巧合,注定了,暮云沙会在此时此地,邂逅展陌荻。
大概,这就叫做天意。
第十三章:邂逅
这是梦境。
拨开帐幔一般的树枝,展现在暮云沙面前的竟然是这样的一幕景象,唯美虚幻的让他几乎陷入呆滞。
清辉下的湖水正中,一个被银白光晕包裹着的男人正慢慢地朝岸边走去。水流流淌过他白皙的肌肤,留下浅浅的湿润的水痕。他的发色竟然是纯粹的夜黑,凌乱的散在他的后颈上,月光下仿佛会发光一般。
暮云沙想出声唤起那个背对自己的男人的注意,可是又觉得此情此景下无论开口说什么都是一种亵渎。于是他只好不出声,目睹他一步步远去,以及他的动作带起的水面涟漪。
在冰冷的湖水里浸泡了多时,直到浑身上下再也没有一点温度,展陌荻才慢慢地起身。他不是想要清除掉那个人在自己身上留下的味道,只是想这般呆一会而已。只是时间流逝的太快,当他从怔忪中回神,已经是很久之后了。
突然,像是感到了什么,慢慢地回过头去。
这是,展陌荻第一次看见暮云沙。
而注视他背影良久的暮云沙也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
在这之前,暮云沙从没见过这样的一双眼睛,像是蕴藏了亘古的夜空。他想,这样的眼睛,哪怕翻遍全世界,也找不出第二双了。
此刻的展陌荻已经走到了较浅的位置,湖水只隐约盖过他的腰际,但他也没有要躲藏的意思,只是静静的抬眼,仰望着湖岸上的那个不速之客。
微微有些惊艳。
他到这个异世也算有了些日子,见过的人也算不少了,不少人有着或奇异或惑人的容貌。若说意孤行的形态是邪魅张狂,轩墨的举止是温润入睡,十雨的感觉是年少飞扬,那么,眼前这位不速之客只能用美到极致来形容。
那种唯美,甚至超脱了凡俗和性别。
银眸紫发,银色并不冰冷,紫色也不觉妖孽,两种混合起来本会让人冰冷彻骨的颜色却奇异的让人觉得无比舒服。
这样的容貌无论男女见了都会惊艳,然而展陌荻只是惊艳而已,却没有别的任何感觉。
暮云沙有些意外,他见过太多人被自己的外貌迷惑,尽管他并不喜欢这样。可是以往所有人在见到他的面容后都会忍不住沉迷,失去镇静。他虽然对人一向温和,待人接物彬彬有礼,可是内心却是抑制不住的反感,对于他人眼里暗藏的卑微的欲望,他没法不排斥和恶心。
但是眼前这人不一样,他是在第一眼时感到了惊艳没错,但那只是一种纯粹的欣赏,没有别的任何不洁的意思。只是一瞬,连这种欣赏也不见,黑瞳恢复到难以形容的清浅和淡漠。
那种淡漠又和漠视不同,不是那种缺乏生气的眼神,他只是纯粹不感兴趣而已。感觉,他是在用视线将自己与周围隔绝,孤寂的如同一座谁也无法涉足的孤岛。
无形中,展陌荻又加长了在冷水中浸泡的时间。
很久之后,暮云沙轻轻一笑,脱下了身上的披风往前一递,披风像是被无形的手托着一般向前飘出,直到落到了对面的岸上。不知为什么,他有感觉,这个黑发男人一定不会在自己所在这边上岸。“湖水很凉,再下去你会着凉。”
一直保持沉默的暮云沙开口的第一句竟然是这样的话,话是平淡没错,但字里行间蕴藏的熟稔仿佛是他们已经认识很久一样。于是,不仅展陌荻蹙眉,暮云沙自己也错愕。
他一直与人保持着礼貌而疏远的距离,从来不曾对谁说过类似的话,更何况是一个陌生人。
但暮云沙马上笑了笑,看似不在意,那笑容却比在军舰上叶骐看过的那种更加柔美。
展陌荻一言不发,转身继续自己中途被打断的步伐,终于上了岸。也没有要掩饰的意思,明明知道那个银眸紫发的人还在看,他依然一件件穿好自己的衣裳。只不过,碰都没碰那件披风一下。
本来也是意料中的事情,那种拒绝的眼神已经说明他不会接受任何人的东西,他只是忍不住这么做而已,所以暮云沙也并不介意。只是站在树下,用视线追随着他的举动。
没有征兆的,一阵异响传进了暮云沙的耳朵,是脚步声。那种远远的步子也许展陌荻听不见,但却逃不过他的耳朵。
孤岛上的第三人,自然就是等的不耐烦的意孤行。
事实上,他早就不耐烦了。说是去“清洗一下”,但这个清洗的过程也太长。他是在故意避开自己——这个认识让意孤行怒火中烧,几乎又控制不住狂暴的脾气。
但他到底还是没有冲进林子中去将那黑发奴隶揪出来,一股咸涩的味道还在他的嘴里蔓延,那是下午强吻他时窜进口中的来自他的泪水。第一次见他哭,意孤行几乎被那种名为心痛的情绪折磨的癫狂。
所以,他即使极度不情愿,还是决定遵从他的意思让他独自呆着。
他,一向喜欢独处的,不是吗?
直到感觉到第三个人的气息,意孤行终于坐不住了,径直向林子中冲去。并没有要掩饰脚步声和行踪的打算,他就是要宣告自己的存在。他有自信,就算自己现在的体力大打折扣,世界上能与自己对抗的,依然也没有几个。
只是,意孤行没有想到,到了湖畔后看到的第一眼会是这样一幕——那名黑发奴隶正扣上衣领上的最后一颗扣子。这么说,他是当着别人的面着衣的了?甚至说,那个不速之客看到了他沐浴的样子?
这种认识让意孤行的呼吸都紊乱起来,根本没有心思去注意湖对面的不速之客到底是谁。
第十四章:对峙
“怎么回事?”意孤行问了四个字,暗沉着嗓子,昭显了此刻他恶劣到极点的心情。
展陌荻不答,尽管他知道那问题是冲着自己而来,那份显而易见的不快针对的也是自己。衣衫已经穿戴好,他静静的站在原地,没有要挪步的意思,他并不打算主动接近那个红发男人。至于这种漠视会招致接下来如何的惩罚,他不是猜不到,只是懒得管。他也不想评价自己的这种心态到底算什么?认命,还是习惯?
人影只是一晃,意孤行已经出现在他身边,明明是很短的距离,他却连走过去的耐心都已然失去。手臂一揽,抱住了他的腰肢,力道大的几乎要将展陌荻的身体折断。
那种充满占有性的动作落在湖对面暮云沙的眼里,他当然明白那是什么意思,更何况之前看过黑发男人没有着衣的样子,白皙肌肤上深深浅浅的痕迹已经把事情说明的再清楚不过。收回了关注黑发男人的眼光,那边向自己射来的杀人般的警告眼神,就算是他也难以忽视。
“焰皇,意孤行。”
“上将,暮云沙。”
两人几乎同一时刻叫出了对方的名字,尽管是第一次见面,但并没有丝毫犹豫,两人都用的是肯定的句式。能准确认出对方的身份,并不全是因为传说中对彼此外貌的描述,更主要的,是一种感觉。
见到了足以和自己匹敌的对手。
海军上将暮云沙与海盗无冕之王意孤行,两人之间的争斗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个人手下的势力因为立场的冲突而爆发的大小战斗少说也有上百场。不过,他们彼此之间还没有机会直接对决。
谁也想不到,这两大对峙力量的顶尖人物的第一次见面竟然是在一个名字都没有的孤岛上,而导火索,竟然是为了一个黑发奴隶。
“本是无意来到这座孤岛,不料却能见到焰皇。”暮云沙微笑,话语间的意思已经算不上是友好,然而在那缕笑容之下竟然让人感觉不到一点杀气,就连手上的若隐若现的兵器反光也只是让人觉得晶莹剔透,异常漂亮。“这般不期而遇,在下能否理解为是天意安排,要你我今日就做一个了结?”
看清了暮云沙手里的寒芒,意孤行只是冷冷一笑,并不多话。传言海军上将暮云沙很少动用兵器,到了他这种程度,平时里的对战赤手空拳就足够了。所以,即使很多人听说过暮云沙使用什么兵器,却是从没见过。
暮云沙所用,是袖剑。比一般短剑还要更短、更纤细、也更精致。然而一寸短一寸险的道理在他这里根本行不通,若说危险,也是对他的敌人而言。
意孤行看见,闪动的寒芒竟然有两处,在他的双手之间。竟然是双手袖剑?这倒是没有听说过。“上将如此重视我这个对手,我该荣幸吗?”
听出对方的语气里并没有真正荣幸的意思,反而有说不出的嘲讽之味。暮云沙也并不在意,焰皇意孤行,本来就有足够骄傲的本钱。在这个乱世之中,凭借一己之力投入海盗混战,并成为今日的无冕之王。没人知道意孤行经历过多少场战役,所有人知道的只有一点,那就是,焰皇意孤行,从未败过一回。
两柄银白的袖剑已经滑到了暮云沙的手里,一正一反将其握持。“我本来就是使用双手剑的。只是,左手这一柄,很少有出鞘的机会而已。”暮云沙淡淡道,没有丝毫骄傲的意思,只不过是在陈述事实。
“不过今日,在焰皇面前,我却丝毫不敢托大。若不拿出实力,怕是保命都难。”
眼看一场决战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意孤行反而收回了注视对手的目光。也许,他是相信了暮云沙的人格,这种绝世高手一定不屑于做偷袭的卑鄙之事。也许,他只是突然想看展陌荻一眼。也并没有出于什么目的,就是单纯的看一眼而已。突至的想法,他却压抑不了。
“退开一点。”
展陌荻一怔,竟然听不出这句话是命令,还是请求。
意孤行将手一指,再次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去沙滩上等我。”
展陌荻后退了,却没有依言一直退到林外的沙滩上,他只走到树林边缘处就停了下来,默默的站在一棵树下。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为何要这么做,他只是站在那里,甚至都没有看那两个剑拔弩张的男人一眼。
意孤行也不再坚持,回过头来,缓缓的对暮云沙道,“如果是天意,那么就开始吧。”
几乎是话音消落的同一时刻,两条人影从原地消逝不见。就算展陌荻再如何漠然,视线也忍不住吸引过去,被那两条绚烂的光影迷惑。他能看到的,仅仅是湖面上的一红一白两道炫光,交错而过,如同流星一般拖着长长的迷离光尾。
然后,他才感到自己的左手臂微微一凉,一截断袖竟不知何时飘落到地上。
“为什么?”暮云沙站立处传来一声叹息似的轻问。
“不为什么。”意孤行漫不经心的答了一句,却只看着地上本来属于展陌荻的那截衣袖,神色间有难言的阴影。果然还是没有全挡下来吗?因为此时状态不佳的原因?
暮云沙本来不理解,为什么明明避的过去的招式,意孤行竟然会硬接。当他发现到那个黑发男人赤裸的手臂和地上的衣袖时,立刻惊觉自己问了个很傻的问题。然后,难得的蹙起了眉。与焰皇对战的压力让他一时竟忘了还有旁观者的存在,以至差点铸成大错。
他怎会不知,若不是意孤行强自接下那半招,那个黑发男人断裂的就不是衣袖,而是手臂。
“到此为止吧。”暮云沙轻轻一叹。手上一闪,两柄袖剑已经不见踪影。
意孤行也不坚持。他此刻的功力只有平日的六成,再继续下去只会异常凶险。沉默着揽住展陌荻的腰肢,半强迫的将他带离。
“如果想换个环境,随时可以来找我。”一句轻语钻进了展陌荻的耳朵,清晰地如同有人在耳边讲述。他微微侧头一看,身边那个红发男人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蹙着剑眉,于是他判断出那是一句传音。下意识的回头看去,一棵树下还倚站着那个银眸紫发的男人,美得不似凡人,正对着他微笑。
这一回头引起了意孤行的不快,于是将他腰上的手臂揽的更紧。
暮云沙一直目送那名黑发男人从自己的视线内消逝,他知道,从今天起,自己的心里多了一个磨灭不去的执念。
即使,他连他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第十五章:折磨
叶骐焦虑的在甲板上来回踱步,直到快把甲板踩穿的时候,终于看到了暮云沙的影子。那条白色的身影在礁石上几个跳跃向着军舰而来,月光下更加飘渺的不似凡人。
不过很快,叶骐就发现了不对的地方,原本穿在上将身上的披风不见了踪影。在一个孤岛上耽误了这么久,而且把身上的披风都弄丢了,上将阁下究竟做了什么?叶骐不是一点都不好奇,可是他没有问,也没有胆子问。
“阁下,欢迎回来。”叶骐只是满脸笑容的迎接上去,随即报告行程,“我们这就起航回港。”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有抱歉的意思,但是这样的话在暮云沙嘴里说出来都显得真诚而让人感动。
“哪里,阁下说的是哪里的话。”叶骐也并无例外的陷入了手足无措。为了缓解这份尴尬,他连忙提议。“阁下,夜间很凉,要不要进内舱喝一杯热茶?”
热茶?不错。他现在的确需要一杯热茶来平复一下此刻的心情。“如此最好不过。”接受了这个提议后,暮云沙便迈着优雅的步子向着船舱走去。
很少见上将有如此主动的时候,对于邀请,他一向都是维持着礼貌的、不冷不淡的态度。叶骐不明白上将的态度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但有一点他是可以肯定的,在那一段时间里,上将一定遇到了什么能让他真正开心的事情。
展陌荻几乎是被胁迫着向前走的,倒不是说他在抗拒什么,而是因为意孤行像发了疯一样,脚下的步子快的已经不是他能跟得上的,于是不知不觉中就成了这样被半拖着的样子。
突然,意孤行顿足,没有任何征兆和说明的停了下来。展陌荻很是狼狈的也随之停下,还来不及喘一口气,他就被对方重重一个动作推到了一旁的树干上。树皮粗粝的质感摩擦着他的后背,一阵火辣辣的疼。
但他没有呼痛的打算,只是轻轻的倒抽了口冷气。然后依然对上了那双红眸,他突然很想知道这个男人在发什么疯。
意孤行没有要替他解惑的意思,或者说他并不打算好言好语替他解惑。一个重重的吻落在了那双温润的唇瓣上,这回没有噬咬,却是一种更长久的折磨,他似乎已经没有想过要再放开对方。凭感觉,意孤行知道暮云沙此刻还在附近,他没有人前表演的兴趣,所以用最快的速度带着自己的奴隶离开。可同样,他也没有耐心再忍受下去。
这个奴隶,需要惩罚。
开始还想要躲避挣扎,可是到了后来只是闭上眼睛。尽管知道不可能,还是依然忍不住希望如此窒息而亡,那样似乎也不是太糟糕的事情。
最后一刻,展陌荻被放开。然而他的脊背依然被死死抵在树干上,一点都动弹不得。
“他看见了?”
听到问题的同时,展陌荻就理解了,这个所谓的“看见”不是一般的那种意思。
“他来时我还在湖里。”一句话八个字将什么都说明的清楚了。展陌荻并不是想对这个人诚实,也不是要解释什么情况。他只是实话实说,语调波澜不惊。
“为什么不躲?”意孤行又耐着性子问了一个问题,也是想要问的最后一个问题。
“怎么躲?”展陌荻淡淡的、轻轻地反问。觉得甚是可笑。
怎么躲?可以召唤他来。可以将身子重新藏入湖水中。可以……总之,不该就那般当着暮云沙的面起身穿衣,什么都彻底被那人瞧了去。不,不仅是如此,他根本连去湖中沐浴都是个错误。
意孤行感觉自己的思想陷入了一个怪圈,他知道这般不对,也不符合他一贯的性格,他从来就不是会随便迁怒的人,但是他不想承认。他只是看着被自己困在怀里的男人,那种能将人血液都冻结的眼神,若是换了别人与焰皇这般的神情对视上,只怕会吓得魂不附体,然而展陌荻只是维持着原样,并不曾因为害怕而将视线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