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了,就改叫老榛子。老榛子小的时候啊,调皮的不得了,经常来村里头偷桔子吃……”三爷兀自说着,关于这个小小的山
村,和树林里那些松鼠们的故事。
顾采笙没搭话。他好像终于明白了,这不是一场梦。多真实啊,一只会说话的,会化成少年的小松鼠。
晨曦的光打在少年身上,泛着很柔和的色彩。瘦削的轮廓,清脆的声线,他的身影和那树上的少年慢慢重合。
美好的少年突然回头,似乎只是漫不经心地瞅了顾采笙一眼:“顾大哥,你是在学蜗牛爬吗?”
很快就是母亲的五七。吃饭的时候三爷问顾采笙:“打算啥时候回A城?”
“……公司那边,我离开的是有点久了。大概等妈妈五七再过去两天我就得回去。”
“唔,事业可不能耽误了。回头你妈妈七七,我会代你办的。”三爷往顾采笙碗里夹了一大块五花肉,“别内疚孩子。你把你
自己照顾好了,你爸爸妈妈在下面也安心。一定要记住喽。”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顾采笙在父母亲坟头守了一夜。
天刚亮,顾采笙又独自一个人走进松树林。他沿着第一次走过的小径,背着手悠闲漫步。一枝歪斜的枝干突兀地横在小径当中
,顾采笙停下脚步,低头从口袋里掏出张字条:
“再见了,小榛子。”
顾采笙把纸条钉在枝干上,低声说,再见了。
他转身离开。高高的枝桠上,坐着一个少年,目送着他离开的背影。
第四章
顾采笙再次从飞机上爬下来,已经是中午了。伸手招了辆车,顾采笙报了公司地址,就马不停蹄地给范玄打电话。
“哎呦老大你这一个多月跑到什么山旮旯里啦电话也打不通我跟你说啊我要忙死了给我加薪吧……”
“我刚下飞机,你能不能闭,嘴。”
“……”,电话彼端静默了一秒。突然范玄欢呼一声:“老大威武!我立刻给你准备这两个月的报表!”
不得不说,范玄是聒噪了一点,好吧,不是一点。但他的确是个难得的经理人,嘴上不停,手上的活也不停。
顾采笙看了看几个中期项目的进展,又翻了翻公司这两个月的业绩。一切都在按照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一切都仿佛没有改变
,平静而忙碌。但是顾采笙突然觉得,有点累了。
敲门声响起,顾采笙深吸口气,使劲抹了把脸。范玄推开门,把下个星期要谈的一份合同放在顾采笙桌上,有些担心地说:“
采笙,你才下飞机就过来,不累吗?要不你还是回家休息吧。”
“都辛苦你这么久了。”
“啧啧,什么时候开始你居然会体恤下属了。”范玄又换上痞痞的笑容,“这小公司又不是没了你就会倒闭,这不还有我嘛。
只要明天上班之前把这份三十几页的合同看完就行了,我很仁慈的吧。”
“……小心你这副无耻的样子让外面那些单身女员工看到。我都替她们幻灭。”
“哈哈哈,我不喜欢女孩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玻璃心碎不碎我可无所谓。倒是我比较在意你的玻璃心啊~”
“……范经理,我想我应该再去S城老家住两个月。”
顾采笙算是某种程度上的工作狂。每个工作日,他总是第一个到,最后一个走。
范玄曾经笑话他,说他肯定是极度缺爱,以至于不愿意回家。
现在好像应验了。父亲母亲都已经离世,比较亲近的小舅和三爷都不在A城,还在身边的好朋友也就范玄一个人了。
打开玄关的灯,顾采笙把公文包随手扔在地上,先钻进厨房翻出一听生啤咕噜噜灌了下去。灌了个爽快,顾采笙又在地上躺了
下来。一百多平的三居室,只有玄关一盏灯散发着橘黄色温暖的光线,阴影投射在雪白的墙上,带着无声的压抑。挂在墙上的
钟滴答滴答地响着,安静的可以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哎,我肯定是醉了。顾采笙使劲眨了眨眼睛,爬起身准备去洗澡,突然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喂,采笙,你合同看了没?还没看就不要——你说什么?有种再说一遍!混蛋,老子不要你施舍!”范玄话说一半,顾采笙
就听见一个陌生的男声在电话那头模模糊糊说了句什么。然后范玄暴走了。
“……范玄?”
手机那头传来骂骂咧咧的说话声,一股拉拉扯扯的迷离感透着信号传递了过来。
片刻之后,范玄喘着粗气吼了一句:“我@#¥%&*,明天给你解释。”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哎?好像有八卦?
是遇到克星了吧。啧,活该。
第二天,范玄没来上班,只是发了条短信过来请假。
顾采笙回复:“哦,回来加班。”
“老大T.T,你都不关心我。”
“呃……你这皮糙肉厚的小强一般的生命力……不过你到底是怎么了?”
“别提了,被绑架了。大概大后天能回来吧。”
顾采笙看着手机上那个陌生的号码,淡定一笑,范玄,回来记得解释一下这用的是谁的手机嗯?
少了范玄的聒噪耳根一下清静了很多。顾采笙难得心情好的出席了财务部的聚餐狂欢,现下正慢悠悠地打算踱回家。
快入冬了,在空旷些的地方,北风已经迫不及待嗷呜呜地攻城略地。顾采笙远远看见自家门口农副市场后面的路灯还亮着,心
里微微一动,不禁想起了一双黑色耀眼的明眸。
那里是一个小型的花鸟市场,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直都生意兴隆,热闹的不得了。无聊的时候,顾采笙很喜欢来这里转
转。听着雀鸟喳喳猫咪喵喵,总是给人一种富有生气的感觉。
今天的花鸟市场似乎与往常有些不同。顾采笙老远就看见一群人围在一起,每个人都带着一脸“好萌”的诡异神情。
不想凑热闹,顾采笙打算先去别处看看。路过人群的时候却看到一个四十多岁头发半秃的男人拼命推开人群想朝里钻,奈何由
于体型问题,未果。这位大叔一脸受不了地念叨着:“真是的真是的……”最后大喝一声,“哎老板,我买一只!”
围观的人群给大叔让了条崎岖小路,由于身高差等复杂原因,站在大叔身后的顾采笙一眼就看见了今天惹出了这么大动静的主
角。
松鼠。一排笼子,每个笼子里一只浅棕色的小松鼠。
卖松鼠的老板笑眯眯地一边点着钱,一边让人们把一只只笼子拎走。
顾采笙就站在不远处,昏黄的灯光把一只只瑟缩成一团的小松鼠染成金灿灿的颜色。但是它们仍然瑟缩成一团——灯光再亮,
也是温暖不了它们的。
顾采笙突然有些难过。如果把那个少年困在这样一个小小的笼子里,让他远离父母,远离松林,远离大山里的每一个晨昏的话
,他一定会感到绝望。
就像我一样。
顾采笙转身回家。老板的声音隐隐传来:“明天有真正的山货,都是洗干净的打好疫苗的哎,大哥大姐们到时候来看来买哎。
”
第五章
第二天就是周末,顾采笙难得的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收拾停当就到小区对面的餐馆儿一条街去吃饭。
顾采笙其实是烧得一手好菜的,不过工作狂的通病之一就是生活马虎,能懒就懒。况且他已经从林立的招牌缝隙里发现了好几
家物美价廉百吃不厌的家常菜馆了。
掀开门口的布帘,顾采笙才露了个脸,眼尖的老板娘就抛下了手里的活计热情地迎了上来:“顾先生来啦,快请坐快请坐。好
几个月都没见到您了。”
招呼伙计拿来了一份菜单,老板娘殷勤地翻开:“这两天多了几个新菜。您看看您看看,回头给您免费尝个鲜。”
不想拂了老板娘的好意,顾采笙装模作样地翻了翻重新印制的菜单。其实这家一直都是最早最家常的那些菜最为好吃,顾采笙
也一直对简单朴素的鱼香肉丝等等情有独钟。正想着要怎样婉拒老板娘,顾采笙突然被一盘看上去白花花的“瑞雪丰年”吸引
了。
“这是用什么做的?”
“一种白色的蘑菇。顾先生,这个蘑菇可是货真价实的山货啊。前不久我家老头子去S城,偶尔吃到了这个,觉得好吃的不得了
,一口气就从S城背了好几麻袋回来。这道菜卖的可好呢,每天都能卖光。顾先生尝一个吧,不要钱,算是老板娘我请您的。”
还来不及拒绝,老板娘就已经唱名儿了:“一份瑞雪丰年咧~顾先生您还要点啥,老规矩?”
顾采笙哭笑不得,说:“那就老规矩吧。菜单再借我翻翻可以吗?”
说实话,刚看到这道菜就觉得眼熟,听完老板娘的解释顾采笙就已经对上号了——这就是村里树林长的那种蘑菇。顾采笙依稀
记得三爷说过,这蘑菇除了S城,别处,至少在这省里头可是想高价收都收不到的。
顾采笙回想起那个湿漉漉的清晨,和自始至终走在前面的少年的背影,心底里平静而温馨。
吃完饭顾采笙抄近路回家,从花鸟市场中间直接穿过去。慵懒的午后,花鸟市场上几乎没有什么人,清洁员有一下没一下地挥
着大扫帚划拉着地面。一阵寒风吹来,顾采笙赶忙裹紧大衣加快脚步——天越来越冷了,日头正旺也感受不到丝毫暖意。正低
着头匆匆往家里赶,顾采笙迎面撞上了一个商贩大叔。
哎呦一声喊,提了好几只笼子的大叔一个重心不稳跌坐在了地上。大叔一边嘴里面骂骂咧咧,一边赶紧检查笼子和笼子里的动
物们是否安好。顾采笙颇有些尴尬地再三道歉。在大叔重新把笼子提在手里,让顾采笙扶着他爬站起来的时候,顾采笙很清晰
地感觉到,一只冻得冰凉的爪子紧紧攥住了他的小指。
顾采笙被突然的这么一抓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朝自己的左手方向看去。自己的左手正扶着大叔的左手,而那只爪子的主人正立
在笼子里,身子紧紧贴在栅栏上,拼命伸长了前爪抓牢自己。
那是一只浅棕色的小松鼠。它的耳端有一小撮红色的毛发,它的眼睛漆黑明亮。
顾采笙急忙问大叔:“这只松鼠怎么卖?”
大叔颇有些惊讶地看了顾采笙一眼,下一秒脸上就笑开了花:“哎呦这位先生您眼光真好。您看,这只可是这批里面最好的了
,你看这毛色——哎呦!”
在大叔把手伸到笼子边的时候,浅棕色的小松鼠毫不犹豫地一爪子挠上去。大叔手上立刻现出四道血痕。
顾采笙微微皱了下眉头。大叔看到顾采笙的表情,也顾不上手上痛,重新堆起满脸笑容说:“先生先生,这只松鼠啊可活泼了
,不怕人的。挠你那是表现亲热呢。我看先生您是诚心,我也不赚您钱,您看——哎,先生,您别把手伸过去——”
可惜已经晚了,顾采笙笑吟吟地欣赏着大叔从惊恐到惊讶的一整番变脸,侧了侧身子更方便手伸进笼子。出乎大叔的意料,小
松鼠并没有像刚才一样一爪子挠上去,而是温顺的把两只前爪搭在顾采笙伸进去的食指上,黑漆漆的眼睛专注地盯着顾采笙看
。
顾采笙凑近笼子,对着小松鼠说起话来:“小榛子?哈哈,想跟我走的话,就点个头怎么样?”
小松鼠眨巴眨巴眼睛,点了一下头,又点了一下头。在大叔惊诧的目光中,顾采笙大笑着拎起笼子:“我看这小家伙挺有灵气
的。刚才它抓了你一下,抓的挺重,如果换了别人估计还是会抓伤。除了我,大概短时间内你也卖不出去。我跟它是挺有缘的
,也想买,老板给点诚意吧?”
把话全部挑明的顾采笙满意地提走了笼子,大叔握着薄薄几张票子欲哭无泪。
回到家,顾采笙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笼子丢进浴室,然后一边打开水龙头开始在浴盆里放水,一边把笼子打开。
小松鼠慵懒地爬出笼子,蹲坐着地上简单地梳理了两下毛发,抬头嫌弃地看了浴盆一眼,用一种颇为高傲的语气说:“我怕水
。”
顾采笙侧头看了看小家伙,心情愉悦地回答:“我一点也不介意把你送回那个小贩那里。”
小松鼠激动地爬上浴盆边企图和忙着调水温的顾采笙争辩,自己却一个不稳一头扎了进去。至于是不是真的因为自己没站稳,
就不得而知了。
顾采笙试试水深,确认淹不死小家伙,也不理会某只动物在水里扑腾地水花四溅,转身带上门就出去了。
第六章
顾采笙回到卧室,打开衣橱开始翻找衣服。如果小松鼠时不时地化作人形,得给他准备好适合他身材的衣物;如果要收留小松
鼠,得把家里的家具摆设重新收拾一遍;如果他去上班了小松鼠要留在家里,还得把小松鼠的一日三餐如何解决统统安排好。
……好烦。顾采笙越想越头大,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当认出小松鼠的时候,他心中就升起一股义无反顾的心情,仿佛从
商贩手中拯救这只小小的毛茸茸的生物就是他理所应当负担的责任。
所以说他是平白无故地给自己揽了一个麻烦吗?顾采笙一时间有些混乱。现在,他不仅仅要接受家里突然多了一个成员的现实
,并且要习惯这位成员与生俱来的玄幻性。
顾采笙突然开始怀疑,他是穿越到了一部狗血灵异小说里,一定是的,一定——
“喂,水嫌冷。”
顾采笙飞速远转的脑子突然有一秒钟的卡壳,他几乎听见了大脑里机器卡住,皮带空转的声音。顾采笙目瞪口呆地瞪着眼前少
年赤|裸的身体,足足一分钟才有些清醒过来:“小榛子?”
“我说水嫌冷!我要泡热水!”少年突然扑过来,迎面而来一股淡淡的水汽。
顾采笙的第一反应是连忙往后退,但是少年依然不依不饶地贴了上来,咬牙切齿地抓着他的衣领大叫:“喂你傻啦,说话啊!
你都把我救下来了,对我不管不问往水里一扔算怎么回事!你是不是也在想怎么把我卖掉?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顾
大哥,顾大哥,你不能把我丢掉啊。要是你把我丢掉,那我要到哪里去,我要怎么办,怎么办呜呜呜呜……”
本来松鼠少年还在一脸凶巴巴地指控顾采笙,说着说着,他竟然哭了。眼泪顺着他的脸往下滑,少年却还是使劲把眼睛睁得大
大的,紧咬着的嘴唇缝隙里溢出一种动物哀鸣般的呜咽声。
顾采笙愣住了。少年微微抬着头,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用一种受了伤的小动物般的眼神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时不时的抽动下鼻
子。也许是从浴室里出来有些久,少年不自觉地蜷缩起身子,这副有些怯意有些无助的神情让顾采笙心头涌起一股怜爱——就
算是以人类的标准来看,他也还是个毛头小子。又何况,他只是一只单纯的小松鼠呢。
顾采笙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少年湿漉漉的头发:“乱想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要把你丢掉了?我只是先过来给你找衣服。你这
样跑出来不冷吗?赶快变回去,有毛发护着至少不会怎么冻着。我这就给你弄热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