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烩来忽悠我。我其实是不介意的,反正哥每晚都会打电话来问伙食,我照实汇报就是了。”
范玄手一抖,搁下手机,扭头冲着电话那头吼:“你是怎么惯他的!欠虐啊!”
……范经理,你不懂了吧,人家是乐在其中,你还是多替你自己操操心吧……
第十七章
顾采笙不在的这几天,顾采榛天天扒在电脑上,从睁开眼玩到闭上眼。
他的小祭司已经五十级了,还入了个公会。
也就是在小祭司顺利升上三十级的时候,顾采榛决定学个生活技能,想来想去,还是采药比较实用一点。从黑松林边过的时候
,附近频道有人喊了一声:“嘿,哥们儿。”
顾采榛调整了下游戏视角;整张地图上只有他和一个满级的骑士。
“别东张西望了,说的就是你。”蹲在石头上的骑士一跃而下,一摇一晃地向着小祭司走过来。顾采榛的手已经按在快捷键上
了,“哥们儿,别紧张哈。我就是觉着吧,你这名字跟我们公会挺搭的,有没有兴趣进我们公会?”
公会?顾采榛用鼠标戳了戳那个一身紫装的骑士。
“先自我介绍一下好了。我是公会会长,我叫板栗。副会长叫话梅,是个巫师。三个长老分别叫杏仁、松仁、核桃仁,都是满
级。我们公会的名字叫……”
一群吃货。
顾采榛看着板栗头顶突然抛出来的所属公会名,默默地抽了。
这位会长,您们这到底是一群爱吃的货呢,还是一群被人吃的货?
在顾采笙离开家的第七天零四个小时的时候,顾采榛正跟着公会的固定队伍一起下副本。为了一件任务物品,这两天他们一直
泡在这里,刷的都快吐了,把boss轮了一遍又一遍,却连根毛都没掉下来。队里弥漫着一股低气压,也没人说话,死气沉沉的
。
盯着单调的迷宫图案,顾采榛直想打瞌睡。顾采笙第一次这么长时间不在家,他还真觉得有点寂寞。啥?想他?呸,本少爷才
不想他呢,本少爷就是想他早点回来给我弄好吃的,那个范玄的厨艺简直是惨不忍吃。就在顾采榛快要进入“小鸡啄米”状态
的时候,副会长话梅头顶突然冒出了一排血红大字:
“我的妈呀,对面景泰宾馆着火了!浓烟滚滚!”
顾采榛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话梅是S城人,没事就喜欢拍些家里附近的风景照给会里的人看。一把抓过手机,顾采榛狠力地按着
键,紧抿嘴唇开始翻找。他依稀记得顾采笙住的地方,就叫景泰宾馆。手机屏幕上显示发信人是“顾妈”的短信一条一条向下
滚动着,顾采笙觉得有点冷了。他终于找到了顾采笙刚到S城的那天晚上发的短信:“小榛子,我到S城了,住在安宁路上的景
泰宾馆。想我了没?早点睡觉,别玩游戏玩到太晚。”
顾采榛把手贴上自己的脸颊,自己的身上火热,自己的手心冰凉。游戏里大家都像活过来一样,围着那个巫师直播火灾现场。
顾采榛把手搁在键盘上;手微微地有些抖了。时间像是飞速地流逝了,又像是在原地踏步。顾采榛努力把一些混乱的情绪赶出
大脑,片刻后同样血红的一排大字在榛子的头顶上刷出来:“那个景泰宾馆,是S城安宁路上的那家吗?”
五秒钟的时间原来也可以这么漫长,就像是饮下了毒酒一样,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心脏慢慢地减缓了跳动,顾采榛眯起双眼,死
盯着屏幕上话梅私聊的那行字:“是啊……那,那个,榛子你莫不是有什么人住在那儿吧……”
顾采榛很冷静地在队频里道别,然后直接踢掉电脑电源开始拨顾采笙手机号。
很久很久,很多遍很多遍。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这不是真的。我不相信。我不接受。
顾采榛电话打过来的时候,范玄正在开会。手机在口袋里嗡嗡嗡地震动,范玄自然不予理会。不过这持之以恒地夺命连环call
实在让人有点吃不消,范玄颇为不悦,掏出来一看,妈呀,小祖宗。
对正在进行季度汇报的财务部主管尴尬一笑,范玄边往外走边按下接听键,顾采榛泫然若泣的声音极具穿透力地渗透了大脑每
个细胞。
一开始打不通电话,顾采榛是又急又气,恨不得冲到公司去直接揪着范玄的衣领把他劈头盖脸大骂一顿。可是按着重播键的手
指渐渐有些麻木的钝感,顾采榛突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身处何地——阳光透过纱帘照在地板上,细小的尘埃仿佛被烘烤熟
透一样地蒸腾了起来。顾采笙很喜欢靠在这个窗台远眺,可是现在,他不在。不知道他在哪里。
手机里终于传来“喂”的回答,顾采榛愣愣地把它凑到耳边。他仿若很惊讶一般地听到了自己带着哭腔的声音。这些单薄的音
节回荡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像突然碎裂的泡沫一样瞬间淹没在了空气中。
“哥在S城住的宾馆着火了。”
范玄果断地扔下一屋子高管,在开车去顾家的路上继续和顾采榛通电话。
“小祖宗,你先别急。把事情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别说风就是雨,顾采笙一直顺风顺水,以前他妈带他给算命先生算过,
命盘超级无敌的好,绝对是有福之人。”
不论范玄说什么,顾采榛那边已经只剩下“嗯”了。
范玄也有些心慌。谁也说不准这会不会就是野兽的直觉。
他又拨了大唐公司那个绝对不想搭理的人的电话。
唐蕴杰的声音透着股疲惫:“我正琢磨要怎么通知你。”
范玄喉头一紧,方向盘猛地一滑差点撞到路边护栏:“采,采笙他……”
“景泰宾馆的火还没有扑灭。我只知道顾老板是住在那家,但是我现在也联系不上他。那边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也不知道起火
的时候顾采笙是不是在里面。范玄……”
“没事,谢谢你。我觉得我应该马上去S城一趟。”
第十八章
掏出备用钥匙,范玄风风火火闯进顾家,把顾采榛一把从地上拉起来:“收拾收拾我们去S城。速度。”
顾采榛呆愣愣地抬头看他。
范玄叹气:“还是说,你不想去?”
顾采榛一下子站起来,脑袋差点磕到范玄下巴。
“你有身份证没有?”
“身份证?”
……不是吧……没有身份证怎么上飞机。范玄的头更疼了,没有身份证就不能上飞机,不能上飞机就不能和范玄一起去,不能
和范玄一起那么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顾采榛一个人去S城。但是,范玄完全可以想象的到,这个倔强的少年哪怕是爬也一定会爬到
S城去。
一只手伸到他面前。皮肤很薄,微微显出下面青色的血管,拿着身份证的手指勾勒出漂亮的线条。
为了不至于让顾采榛变成黑户口,顾采笙给顾采榛套上了个孤儿的身份,把户口挂在自己这儿,顺便把身份证的问题也一并解
决了。范玄松了口气,亏得顾采笙考虑周到未雨绸缪,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把顾采榛带上飞机。
低头锁门的时候,一直一言不发的顾采榛突然问范玄,声音有点沙哑:“有联系到哥吗?”
范玄开始琢磨要怎么跟他说,难道要说不知所踪吗?他突然有点理解唐蕴杰的心情。不想让听到消息的人过分担心的那份心情
。
“起火的时候,采笙不一定就在景泰宾馆里。”
顾采榛“嗯”了一声,转身下楼。
慢慢放松身体,顾采榛闭上眼睛。常年在树间攀爬,至少让他不会对身体需要腾空上天这一认知感到恐惧。事实上,巨大的钢
铁机器正在很平稳地飞行,发呆的时候总是仰望着的白云已经被踩在脚下。坐在旁边的范玄似乎在专心致志地想事情,做出啃
指甲这样小孩子气的动作。
像一场梦一样。
也许,相遇本身就是一个错误。如果没有相遇,如果一直一直是一个人,就不会为了身外的人事担心,如果是一个人。不论有
多爱多在意,最后的最后,我们总要离开,那么相遇相伴又有什么意义呢?先走的那一个,幸福地微笑着松开手,带着甜蜜的
记忆往生;留下的那一个,夜夜难寐心念感伤,爱之深,痛之切。这样的结局,难道人们不会觉得残忍吗?先离开的那一个人
,抛下爱着的那一个人在黑夜里孑然独行,难道不觉得很残忍吗?
顾采笙,难道你觉得,救下我又抛弃我,不残忍吗?
顾采榛睁开眼,偷偷地抹了一下眼角。
火光冲天,林中的小动物们四散奔逃着。呛人的烟雾中,隔壁树上的懒猴抱着孩子向着他的方向跑来。而他呆立在原地,眼睁
睁地看着熊熊燃烧着的松树枝朝着那一家子兜头栽了下来,火焰凌空翻卷,彻底地隔断了他的视线。
好奇怪。灵魂仿佛是悬浮在空中一样。他只是看着,无悲无喜,火苗在四周舞蹈。
不对……哪里不对……
突然他的后背被狠狠地咬了一口,回过头是爸爸惊慌失措的脸,瞪大了眼睛,声嘶力竭地喊着什么,但是他什么也听不见。松
树们的呻吟声越来越大,轰隆隆地塞满了整个脑袋,它们在喊“我痛啊”,痛啊,痛啊,可是他还是听不到爸爸在喊着什么。
他仿佛在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这一切。好奇怪,好奇怪。
然后,爸爸的身影消失了,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他晃了晃神,看见自己站在满目疮痍的树林里,背对着他,周围都是圆
圆的树桩,卡车引擎发动的声音远远响起,惊飞了一只乌鸦。他看到他抬头,看到太阳明晃晃地照在他身上,无所遁形。只不
过眨了眨眼的功夫,太阳已经裹挟着流火重重地砸下,越来越大,越来越热,一双手突然从身后伸了过来。
是顾采笙。他倒在一片火光中,鲜红色的血,和鲜红色的火焰一起舞蹈。旋转、扭动,然后淹没。
顾采榛尖叫一声睁开眼睛。
范玄紧张兮兮地看着他,连空姐都被喊了过来,有些担心地抱着毯子站在一边。
顾采榛迷茫地看了范玄一眼,又要合上,范玄急忙拍醒他:“做恶梦了吗?先喝点水再睡。”
顾采榛这才发现他出了一头一脸的冷汗,手脚冰凉。
范玄叹气:“小祖宗,你别跟着吓我。我都要被你们两个吓出神经衰弱来了。”当时正发呆发到出神,蓦然听见身边人痛苦至
极地细声呻吟,吓得范玄三魂六魄立刻归位。伸手一摸顾采榛的手背,肌肉正在以极快的频率颤抖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承受不
住这样的震颤而爆裂一样。范玄的三魂六魄差点又被惊飞了。
顾采榛突然小声地说:“我怕。”
怕顾采笙就这样从身边消失,就像爸爸妈妈一样,以梦到的那个样子躺在梦中的那个场景里,再也触摸不到。那他要去哪里把
他找回来?
阴阳两隔,其实才是这个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诗意浪漫,不过是无病呻吟。枯坐在墓碑前,清清楚楚地体察着这样一个事实
:我在做什么,我在说什么,我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你都不会知道了。那么,那些从没有说出口的话,还能再对谁说?
范玄轻声说:“想哭就哭吧。”
“我不。”顾采榛使劲眨着眼睛,“我要揪着他的衣领,指着他的鼻子,把他大骂一顿,让他保证这样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
”
第十九章
走出机场,范玄做的第一件事是打开手机。
伸手招了一辆出租车,范玄把顾采榛塞进后座,自己跟着坐进去,对出租车师傅说:“麻烦去景泰宾馆。”
“是那个起火的景泰?很近的,不用坐车,顺着这条安宁路向前,就在前面那个街角。哎呦,世事无常呐,烧的面目全非,渣
都不剩……”
“大伯,能不能告诉我已经死了多少人?”
出租车师傅从后视镜里惊讶地看了顾采榛一眼:“啊……我刚刚听新闻,已经有三十一个人……小兄弟,别急,别急……”
“谢谢了。”范玄打断了师傅的话,“还是请您载我们一程。”
“这个……先生,实在,实在是不好意思……年纪大了,总有点忌讳,死了那么多人……”
范玄也不罗嗦,把顾采榛一并拽出来,启动十一路公交车。
没走几步,唐蕴杰的电话就到了。
“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呵呵,范玄,如果是坏消息我怎么敢打电话给你?”
“快说!”
“是是是。不过你要先夸奖我我才说哦……嗯?怎么不说话了?……喂,范玄?范玄?你还在听吗?”
范玄没在听,他握着手机呆呆地看着正前方。大脑吱吱嘎嘎地转动起来,正在忙着调动他的一切,五官、心脏、四肢,来表达
他一时的怔愣和接踵而至的,巨大的喜悦。
顾采笙垂头丧气地走在安宁路边的人行道上。他正在琢磨之前买的财产保险能不能在这种情况下得到赔偿,突然身子一个踉跄
。一个东西,啊不,应该是一个人,从后面狠狠地撞到了他的背上。
……谁啊,没看到我已经够倒霉了嘛。
顾采笙没好气地回过头。
他看到熟悉的少年站在那里,逆着夕阳。柔和的光线从他的身后弥漫开来,瘦削少年的轮廓晕染了金色的光圈,一如初见。
啊,是他……是他……
像在教堂里聆听过的唱诗一样,顾采笙的心头骤然间响彻了这句叹息。铺天盖地的安宁一瞬间从心脏蔓延到四肢,蔓延到眼睛
,化成透明的液体争先恐后意欲喷薄而出。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顾采笙还是看见少年眼神里强撑着的坚强,在自己回头
的一瞬间轰然崩塌。
下意识地屏住呼吸,顾采笙的脑子里开始有些晕乎乎的。少年的身影在眼前微微颤动,幻化出美丽的碎影。我的少年,他像从
最不可思议的梦境里走出来,仿若是亘古以降就一直这样挺拔地站在这里,等着我;在最彷徨后怕的时候,来到我的面前。
连时间都凝固了。风拂过他的衣角,掀起他的额发。
……该死的,怎么连自己都傻愣愣的,不是想好了要给他一拳,好好警告一番的吗?简直是可恶!顾采榛突然跨前一步,五官
从阴影中显现出来,赫然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顾采笙终于有点回过神来:“……榛子……你,你怎么在这里?……”
顾采榛定定地看了他五秒钟,偏过头,从鼻子里冲出一声“哼”,甩开顾采笙伸过来的手转身就走。
“喂喂喂,榛子榛子……”
顾采榛不理,他看到范玄还跟傻子似的站在原地。
“榛子榛子……怎么了闹什么别扭啊……哎呀,难道说,你是在担心我?……嘿嘿,是不是嘛,是不是?~”顾采笙突然枯木
逢春似的,彻底活了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