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的玉和药草也是大韦需要的。
于是就有种行为,叫做走私。颖州多的是流放犯人,就算死几个也没什么关系。
瘴气、毒虫、猛兽。这些其实还只是小问题,等走到连猛兽都没有的地方,才是真正危险。
一行人带好了避毒的草药,还能抵住瘴毒。但生在丛林中的动物能力有限,走到深林区就完全看不到动物,连草木都是那种没
什么叶子的枯枝。
由于带了太多走私物品,他们没办法带多少干粮,只能带上勉强够吃的——勉强够吃是指,如果能够顺利走出林子的话。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方季北看了看已经没力气走路的小杰,伸手过来扶他:「再坚持一把,等到晚上我去找食物,肯定能找到一些的。」
在这里,也只有生命力超强的生物才能活下来,例如老鼠娱蚣蟑螂。虽然吃得很想吐,但人为了活命,什么都可以忍受。
即使如此,体质差的也已经开始不行了。有几个人开始掉队,甚至出现了昏迷现象。
孔之高冷冷看着。
已经提醒过他们要多带食物,要省着吃,偏偏不听。到这地步,还能指望谁?他虽然有多余的粮食,也不会掏出来给他们。
自己的命当然最重要。
再这么走下去,几天后,连那些稍强一些的人都不行了。
他们走出林子至少还要三天时间,但在体力已经到顶、食物也近乎全无的情况下,怎么熬过这三天,是一个极大难题。
方季北觉得这些人眼神越来越古怪了。他跟小杰一起走,尽量帮助他。但其他人,已经开始用奇怪的眼光看着小杰。那眼光,
是欲望。
食欲。
到天黑后,方季北把小杰安顿在一棵树下,叮嘱他不要乱动,离开去找食物。
尽快、尽量找到能够这些人吃的分量。小杰已经快不行了,那么小那么脆弱的孩子,他怎能看着他死去?
孔之高看着他背影,微微皱起眉头。
就算会武又怎样,婆婆妈妈,着实不是成事之人。
他思索的时候,同伴中已经有几人站起来,走到小杰身边。
孔之高扫了他们一眼,冷笑。
趁着方季北不在赶快下手是吗?有个开头,剩下的就容易许多了是吗?
真是一帮没出息的人。
手起刀落,血光火光,香气。
方季北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所有人围坐一团,肉还没烤熟,就迫不及待往嘴里塞,甚至为一块肉打起来。
只有孔之高坐在一旁,冷冷看着这一切,同时仔细观察方季北。
方季北愣着,脸上神色非常奇怪,怪到孔之高看不懂的程度。
他本以为方季北这样子的莽夫,应该会发怒,会直接冲上来砍几个人,会……
可是他什么都没做。
他甚至还笑了下,把手里拿着的不知什么动物尸体扔到地上,随即走到一边去。低下身,却是在呕吐。
但他吐不出什么东西来,这几天找来的食物,他几乎都分给了别人。
剩下的只有酸水,吐了半天,方季北站起身来,一抹脸。然后大步走回原来的位置,捡起地上的猎物,向众人走去。
大家看到他来都有些惊慌,有几人甚至拿起了兵器。方季北并没有看他们,只是把猎物扔到地上,道:「你们都吃饱了的话,
火让一下,我饿了。」
众人松了口气。
孔之高看着方季北,眼底慢慢露出笑意。
他上前一步坐到方季北身边:「我还没吃,也饿了,可以分点你打的猎物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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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天,方季北弄了些食物,其他人也多少找了些。然后又有两人死掉,尸体自然也被分割。
方季北没有吃一口,但也没阻止。
最后走出那片密林时,只有孔之高看到,方季北回头望了一眼,脸上现出一丝疲惫。
完成走私的任务,把得到的钱财换成南疆特产,一行人又回去穿那林子。
不是没有人想偷跑,但见识到了南疆人对他们这些「中原人」的态度后,这念头就自然被打消了——要不是有南疆商人帮忙,
他们连短短几天都无法停留。
回去的时候相对准备比较充分,即使如此,路上也再死了一人。等回到颖州时,一行只剩十六人。
范城守见了他们,收了物品,高兴地盘算这一趟收益。
「城守,我们这一次死了四个人,小杰是跟着他母亲一起发配的,希望城守能给他母亲一些补偿……」方季北忽然开口。
范城守没想到这一名流犯居然敢开口说话,愣了一下,随即转头对身边师爷道:「你听到了吗,这小子居然让我补偿流犯……
」
那师爷坏笑:「城守你忘了吗,那小孩的娘长得不错,刚来的时候送到你房里,玩了好几天呢,这也是补偿了吧!」
范城守想了会儿:「是不是那个腿挺长的娘们?味道不错。补偿是吗?我把她赏给兵营那帮人,让她快活快活,也是补偿了吧
!」
他拿起南疆玉,哈哈大笑:「师爷你看,这些是上品啊,我进给知州一些,下次升迁肯定就能有我的份……」他转头对下面站
着的几人道,「你们做得不错,可以休息两个月,然后再去南疆——」
他嘴还张着,头已经掉下来。
方季北手里拿着一把刀,刀上鲜血殷然。
孔之高抬头看着他,唇边露出一丝笑。忽然一掀袍子,跪了下去。
「孔之高愿为王上效犬马之劳。」
这句话方季北还是听得懂的。他愣了片刻,又出一刀砍下师爷的头,在血光中对孔之高道:「我不当王,叫我将军好了。」
庆立十年,颖州叛乱生。为首者乃一流犯,名为方季北。
孔之高站在离他三米之外,心里模糊知道,以后这就是他和这人的距离。
他也许再也看不到那个婆婆妈妈的少年了。相应的,他有了一名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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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指南打北,在战争中慢慢扩大势力。大韦已是天怒人怨,义军并没有费多少事,只四、五年就打下江山来。
将军变成了元帅,这人是天生的奇才,尽管不通文墨,也不懂兵法。但他的感觉非常准确,只要他认为可以的战略,就不会有
错。只要他认为不妥的地方,就一定会出事。
天佑百姓。
终于杀入京城,攻下皇宫。等孔之高赶到皇宫时,大局已定。
据说先帝已经自杀,也好,省了麻烦。却在方季北身边看到一名少年,少年极美,一双眼深沉无比,即使是他也看不出内里的
神情。
隐隐觉得不安,很想马上除去这少年。两人视线相对时,少年大概是看出他眼底杀气,眼神略微变了变,有些什么一闪而过。
孔之高悚然而惊。虽只一瞬,他也看得出。
这眼神,便像是遇到方季北前的他。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求生的欲望。
……用尽一切方法,只要能活下去。
孔之高心里忽然笑了。
这少年不是自己,自己本性就是居于人下无法独断的,但这少年不同,他身上有一种不输于方季北的气势。即使是站在方季北
身边,也不会被他抢去光彩。
他有种感觉,这少年会是另一个自己,渐渐被方季北影响。但他也不是另一个自己,他会比自己强许多,也更接近自己的皇帝
。
孔之高并不像方季北那样,有野兽般的直觉。但他这一次很强烈地感到,他不会错。
「你叫什么?是什么官?」他开口问道。
「我叫毕子灏,是起居舍人。」少年回答。
承昭三年七月丁酉,乱军杀入皇宫,帝自刎于贼子身前。
方季北和毕子灏,初见。
番外二:微服醋访
方季北是个爱微服私访的皇帝。
不过不同于戏本上一些「了解民情」的皇帝,他是真的很了解民情。因此他私访起来非常自然,自然到了被他访到的人没一个
会拿他当什么大人物,只当做是外乡客。热心解惑的有之,鄙夷他土包子的也不少。
方季北少年时人情冷暖也都经过,倒不会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
但总和他一起出访的另一人却不这么认为。
对毕子灏而言,民间的一切看起来都很新鲜,热心的百姓让他有些不习惯,而那些针对方季北的眼光——那些轻蔑眼光,则让
他愤怒之极,完全忘记了方季北刚进宫的时候,他对方季北暗中的评价。
每一次私访的时候,毕子灏都拼命护着方季北,一旦有人对方季北不敬,他会表现得比自己受到轻视更愤怒。
由于他天生一副高贵公子的模样,一般人都认为他是哪家少爷偷溜出来,倒是对他非常礼敬,不敢在他面前对方季北不敬就是
了。
明明方季北才是皇帝,是两人中间居上位者,但不管谁看都是毕子灏派头较大,也正因为他一身贵气,两人外出的时候遇到一
些地痞流氓甚至纨裤子弟,毕子灏的长相很容易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但他本人气势在那里摆着,京城权贵多,一般再纨裤也要顾忌几分,何况方季北一副孔武有力的保镖架式,倒也没人敢动手动
脚。
不过也相应的,毕子灏的桃花运很是旺盛。
疑似有权势,看穿着至少有财,相貌……说英俊有点违心,说美貌倒是十足十。姐儿爱俏,这等妍丽少年郎倒也很受欢迎,何
况还有看起来就不凡的身家。
由此造成的怪现象是,明明每一次打败地痞啊寻医买药啊为人赎身啊出银子替人安葬亲人啊都是方季北,被美人缠上要求以身
相许的却都是毕子灏。
毕子灏一边放下心一边嘲笑方季北:「这样的女人,你救来干什么呢?明明京城很多捕头,又有各种救济场所,偏偏连个救命
都不肯喊、连去府衙寻求帮助都不会,只会找看着有钱的人赖上,人家是想要如意郎君,可不一定是真的需要你来救。」
方季北总是摇头笑笑:「子灏,你不了解的。」
那些处于最底层的生活有多艰辛,缺乏见识只会认命是多么悲哀,那点自以为隐蔽的心机有多可怜……这些方季北跟毕子灏说
过,但对方从来都不屑一顾。
毕竟是那样环境下长大的孩子,不能理解也没什么关系,他能试着去接触去了解,已经很难得了。
于是方季北继续私访,继续救助别人,不管被救的是怎样的人。
毕子灏一开始对那些纠缠很是厌恶,但不知道哪一天开始,他态度忽地改变,对那些女子不再拒之千里,而是半推半就,热情
得很。虽说没有深入发展,却也着实暧昧。
方季北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但完全没有说什么,像是不在意。
他不在意,毕子灏也就更加肆无忌惮。
当然他也不过是态度暧昧一点,最后还是会把姑娘们安排出去。至于惹了多少芳心,就不在他考虑范围内了。
******
在街头救下被纨裤为难的孙素娟时,毕子灏本来也以为她和以前那些女子一般,便摆出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来。没想到孙素娟
秀目一转,向着方季北一揖:「多谢公子出手相助,小女子无以为报……」
毕子灏已经熟悉这套路,虽然这次难得对象不是自己,他也知道下一句话是什么,连忙打断:「姑娘无需介怀,出手相助乃应
有之义,姑娘新值父丧孤苦无依,还是尽快去府衙报备,为日后谋得一个出路的好。」
孙素娟也不管他,看着方季北:「奴家在京郊尚有亲人,一人上路不便,若公子不忙,可否将奴家送去亲戚处?」
这也不是第一次遇到,送佛送到西,方季北自然同意。毕子灏想反对,但之前数次都没反对过,这时候忽然缺少理由了。说是
可以托其他人送,方季北就说左右无事,本来私访也要在外面待两天的,正要顺便去京郊看看。
毕子灏皱眉:「她一个姑娘家的,和我们一起,不太好吧?」
方季北挠了挠头,有些疑惑:「以前那些姑娘不也都是这样吗?那个小莲姑娘差点跟着你进宫,你当时也没多说什么啊。」
毕子灏气结:那是因为她们缠着的是我,跟你能一样吗?
不管反不反对,还是要准备马车送孙素娟姑娘投奔亲戚。
方季北习惯自己赶马车,毕子灏很想在外面陪他,但现在天气已经有些寒了,方季北自然不肯同意,毕子灏只好在马车车厢里
跟着孙素娟面对面发呆。
他心下别扭,人家姑娘倒是很热情,不停询问他:方季北做何营生、成家了没、家里还有什么人。
打杂的、成家了、家里就个老婆。毕子灏这么回答。再进一步就是每天从早忙到晚,要为无数个人做事。家有悍妻,纳妾什么
的基本是休想。
总之,这个人是他的,不许别人觊觎。
孙素娟眼中光华渐渐黯淡下去,微微垂下头,扭着衣角。
眼光不错,可是,谁叫她看上的是他的人呢。方季北的好是他一个人的,不能分享。
******
京郊还是有些远的,三个人中午启程,过了下午才到孙素娟伯父位于京郊的庄子里。孙素娟拿出父亲的托孤信,孙庄主看了大
哭。
方季北和毕子灏毕竟是外人,感觉这场合有点尴尬,就避了出去。
过了半晌孙庄主和孙素娟才出来,两人眼眶都还是红的,孙庄主出来就对方毕二人道谢,言道天色已晚,二位不如在庄内用过
晚饭歇下。
毕子灏正要摇头拒绝,方季北已经点头答应。毕子灏脸迅速沉下来,想拽着人走,但看到方季北神色,又有些不敢轻举妄动。
方季北对这庄子的情况很感兴趣,和孙庄主攀谈直到晚膳。孙庄主倒是言无不尽,语气中透露出庄子的富裕,和……对弟弟独
女的爱护,以及想替她找个好人家嫁了的决心。
毕子灏在一旁气得几乎咬碎了牙,方季北还傻乎乎地笑着,完全没有领悟孙庄主的意思。
——有眼光的人偶尔也是存在的啊,以后再也不随便私访了,讨厌。
晚膳的时候孙素娟也上了桌,已经换了身衣服,嫩粉色水得娇艳欲滴,妆容也精心修过。和街头落难时努力做出来的坚强不同
,显得温柔文弱。
孙庄主不停夸着自家侄女,然后似乎顺口一问:「方公子年纪也不算太轻了,倒不知可有家室?」
方季北脸泛红,不自觉看了毕子灏一眼:「……在下已经成亲。」
孙庄主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转头看向孙素娟,对方一脸惨白,却还是对他点了点头。孙庄主转回头,继续问道:「那可有子嗣
?」
方季北为难了下,不愿意说谎:「没。」
毕子灏暗骂了声呆子,桌下的脚狠狠踩上方季北的。
方季北疼得一哆嗦,脸上多少带出来些痛苦,孙庄主还以为这话题引他伤心,就暂时停住,没有再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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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饭便各自歇下,孙庄主给他们安排了两间房,即使毕子灏说两人一起就行。
平时两人外出,别人一般都把方季北当作是毕子灏的随从,也就一直让他们住一间,这还是第一次两人分开。而且不知道孙庄
主怎么想的,两人的房间相隔甚远,几乎在客房院子的两端。
客随主便,方季北不好意思抗议,就这么住下了。毕子灏一肚子闷气,等下人散去之后,偷偷摸摸出了屋子,摸过去方季北房
间。
这几年跟着方季北,他也多少练了练,身手比以前敏捷得多,很顺利摸了进去。
方季北已经躺下,听到脚步声就知道是他,掀被起来:「子灏?」
毕子灏直接扑过去抱住他,在他脸上狠狠啃了两口,手就往襟口里探。
方季北吓了一跳,按住他的手:「子灏,这是客房……」
「客房怎么了?怕那孙姑娘发现?」毕子灏一口酸气,在他脖颈上咬了口,「人家是能生得出孩子的富家小姐,又不介意你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