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那家伙顶着你的脸皮对我笑,也不喜欢他碰我,那让我不舒服。”他朝乔西抱怨,“你少让他控制你,他一副能对你的身体无法无天的欠揍模样。”
“我会的。”乔西眼神深沉。
夜晚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艾尔忽然听到一阵悠扬但轻微的歌声。无边无际的大海上怎么会有这样悦耳的歌声?船上又没有乐手。想到此行的目的,艾尔当即警惕起来,在被窝里瞪大了双眼,试图保持清醒。
歌声没有因为他的警觉而消失,反而越来越清晰,艾尔几乎能想象出歌唱这样一首动听的曲子的姑娘是多么美丽动人。
曲调是轻快的,歌唱者的嗓音很清脆,它们在他耳际缠成一曲让人忍不住侧耳倾听的美妙歌曲。
艾尔下床,想看看歌声到底是哪来的。如果是美人鱼的话,他想看看是什么样的美人鱼唱出这样愉悦轻松的曲子。那一定是个下半身拖着条美丽鱼尾巴的大美人,是的话,能被对方淹死算不上什么不能接受的事……
就快看到了,清澈的水面近在眼前。一个当之无愧的美人儿浮了上来。
她露出头,脸上挂着不断落下的水珠,金色的发丝在黑暗中仍旧耀眼,金色的双眸让人移不开眼睛。
天,她美得令人窒息。
她朝他敞开怀抱、伸出双手,无声地希望他别站在那么高的地方,希望他下来陪她,艾尔不忍心让她失望。
他想和她双手交织,一起在大海中遨游。
一把长剑打破了美梦,锋利的剑尖划破了少女无暇的脸颊,美人鱼惊吓地翻身沉入水下,艾尔被人拉着后衣领强制退了几步。他十分愤怒,瞪着不速之客,要对方为划破梦中情人的脸颊和打碎自己美梦而付出严厉代价。
乔西一拳打在艾尔的脸上,将他打翻在地。
艾尔瘫在地上软绵绵地呻吟,过了一会儿忽然坐了起来,一脸的茫然。他看了看面前挑着眉的乔西,伸手摸了摸脸颊,疼痛让他“嘶”了一声。那一拳真不含糊。
“怎么回事?”
“有个海妖喜欢你。”乔西说。
“海妖喜欢我……那我会怎么样?”
“跳下去,然后再也上不来。”乔西指了指外头的海水。
艾尔站起来,探头看了看黑漆漆的海面,打了个寒战。
“爱死你了,乔西,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他感到心惊胆战,尽量压抑恐惧却并不成功,“为了报答,今晚我陪你睡觉吧。”
“菲尼斯会杀了你。”乔西笑着说。
“那下一次再被海妖迷惑,你还会及时救我对吗?”
“我建议你找点东西堵住耳朵。”乔西认真地建议,“我和菲尼斯也会这样做的,晚安。”他说完,就离开了甲板。他不能离开菲尼斯太长时间,菲尼斯现在有点没有他就睡不好的倾向。乔西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但他感到愉悦。
“晚安,你别睡太沈了,一有动静就起来看看……”艾尔哭丧着脸说。
清早,船长就在叫唤。他的一个船员失踪了,在无垠的大海上没什么好躲藏的,船长认为他的船员被海妖迷惑而丢了性命,这想法让他惊慌又愤怒。不安的情绪在船上蔓延,船长在甲板上跳脚。
乔西搀着菲尼斯来到了甲板,船长阴沉地看着他们。
菲尼斯看着船外,海妖居住的海域和其他海域一样,没有风雨的时候像一块温柔的镜面,平静深邃。他说:“快到了。”
“显然你们想到海妖的窝里干点什么。”船长说,眼神像锥子,“无论是要干什么,你们的目的都快要到了,而我和我的船还有船员们只是送你们去一趟死亡之地的牺牲者。”
艾尔注意到水手们都将手放到了刀柄上,他感到很紧张。
“好好听我的话,你们就能安全离开这里。”菲尼斯说,“我只是来这里拿个东西,死人可不能为我扬帆。”
“在你雇船之前我就说过,我不会让我的船进入海妖的领域。”
“显然现在已经进了。”菲尼斯冷静地说,“现在只有听我的。”
“也可以把你们丢进海里,为我死去的船员报仇!”船长大说着,掏出腰间的剑,水手们争相呼应拔剑对着船上的客人们,气氛忽然间变得剑拔弩张。
乔西护在菲尼斯身边,警惕而沉着。菲尼斯仍旧冷静,看着船长旁边的一名水手,他说:“那样对整船的人来说都不值得,你们难以拒绝海妖的诱惑。”
船长顺着他的眼光看向自己的船员,发现旁边的船员正出神地看着海面,他大喊了一声对方的名字,船员仿佛没有听到。
那是个还挺年轻的水手,他痴迷地望着水面,活像那儿有情人在等待,他一副这就要过去的架势。
乔西收到来自菲尼斯的无声的命令,一拳将被迷惑的水手揍倒在地,对方捂着脸呻吟,忽然大梦初醒一般茫然四顾。
船长看看自己的船员,又看看客人们,过了一会儿收回剑,做了个全员放松的手势。
“你们最好确保有办法让我的人能安全离开这块该死的海域。”他恨恨地盯着菲尼斯说。
“请放心,船长先生。”菲尼斯露出一丝微笑,他撩起遮住了半边脸的长发,大海上毫无遮蔽的阳光照耀在他的脸上,所有人都看到他一边脸的皮肤下布满了变色的血管,看起来狰狞诡异。
那些难看的经脉一直延伸到衣领内,似乎那下面的这种东西更多。
“这是什么?”船长皱着眉问。
菲尼斯用洁白纤长的手指碰了碰被污染的脸颊,轻声说:“你可以当成是一种诅咒。”
船长脸色变了变,不动声色地退了几步,远离诡异危险的客人。
“那个叫菲尼斯的法师是个背负着诅咒的危险人物!”船长在大幅的房间咆哮,双手背负在背后,一脸难耐地走来走去,“该死的!这一趟出航从头到尾都透着古怪!”
“他不是法师。”大幅坐在椅子上,捧着一本书,模样看起来很悠闲,“他是圣奎灵娜精灵族的贤者,大王子菲尼斯.萨菲兰德.阿尔贝特。”
“虽然我不喜欢书本,但我并不是笨蛋。世界的财富——光明大贤者萨菲兰德终生侍奉于光明神,拥有世人无法比拟的神圣气质与外貌。我在报上见过那位贤者大人的美丽,那不是那个客人那样丑陋恶心的脸和浑身的黑暗气息可以攀比的。先生,虽然你是对光明充满不屑的黑暗阵营的大法师,但是请不要在我面前侮辱阿尔贝特大人。”船长挺直了胸膛,严肃认真地瞪着自己的大副。
大副看了他一眼,发出一声古怪的轻笑。“好了,去好好开你的船吧。”他说,“不要死了。”
“无论是那几位客人,还是你——我来路不明的大副。”船长说,“都需要我和我的船员驾船,再高的能力也无法从这片海域走出去。”
“是的是的,所以比较应该担心你们安危的是我和客人们。”大副挥了挥手,“所以,安份些,我想你知道该怎么做,你很聪明。”
船长离开后,大副将手中的书放到桌上,一脸的沉思。
“那是诅咒之舌的侵蚀力量……”他盯着地板,手放在胡子上,自言自语,“可诅咒之舌明明戴在那个暗精灵手上,为什么……”
船长从大副的房间出来,碰见了路过的菲尼斯和乔西,他厌恶地朝他们看了一眼,走进属于自己的舱房。在海妖的地盘上,相信夜晚会有比白天更令人难以抗拒的来自地狱的歌曲。
菲尼斯的视线扫过大副房间的门,没有丝毫波动。
漆黑的夜空像一块巨大、纯净的黑曜石,看不到一丁点的星光或云朵,它像被从中间凿了一块似的在头顶呈现宏伟的弧形,天空遥远的尽头下坠和海平面交织在一起。
风吹拂起菲尼斯的发丝和衣袍,他脸上的污染范围又扩大了,长袖下狰狞的黑脉甚至延伸到了手背。
乔西的双眼和夜空一般黑,深不见底。他们靠在船的栏杆上,船下黑漆漆的海水里冒出几个漂亮的美人脑袋。
“晚上好,美人鱼们。”诅咒之舌说。
“真是个英俊的躯壳。”金发碧眼的人鱼少女着迷地看着乔西的脸和胸膛,“让人沉醉。”
“他是我的。”菲尼斯说。
“说什么呢。”人鱼少女笑了起来,笑声如银铃般清脆,“你也不过是一枚戒指的午餐,贤者先生,你体内的光明力量微弱地令人怜悯。”
“那正是我乐见的。”菲尼斯冰冷地说,“我需要海妖之歌,告诉我,它在哪里。”
“你用什么东西来交换这条信息?”人鱼少女盯着菲尼斯,舔了舔嘴唇,“看得出你从前很美,可现在你的脸根本是个丑八怪,身体里也充斥着他人的能力,你没有任何本钱,也给不了我暗精灵。”
“用你的命。”菲尼斯说。
乔西的动作极快,猛然箍住人鱼少女的脖子,将之提了起来。水里的海妖第一时间反击,顺着她们的手势飞舞的海水迅捷又锋利,但还是慢了半拍,黑雾侵蚀了来势汹汹的海水,又包裹住人鱼的身体。
烟消云散之后,几具人骨和鱼骨诡异相连在一起的骸骨在海面沉浮。
“这副身体的反应能力真棒。”暗精灵愉快地说。
“海妖之歌在哪?”菲尼斯盯着像上钩的鱼一样被吊着脖颈的人鱼少女。
“在噤声岛!”人鱼少女说,她的喉咙被制住,要废好大的劲才讲得出话来,“海妖之歌在噤声岛的东部,妖精森林里的深处,由森林之王看管!另一把海妖之歌在魔鬼船上,魔鬼船在哪我可不知道!”
“一把就够了。”菲尼斯说,“带这艘船去噤声岛。”
人鱼少女的右臂上出现一个像极了诅咒之舌戒指的黑色标志,暗精灵将她丢回海里。
她抬手看了看,又阴沉地看着暗精灵。
“当然,听您的吩咐。”她说,“您的力量可真强,戒指先生,希望您有本事长久地保持这目中无人的态度。”她说完,迅速沉入海里。
“她居然说我目中无人?”暗精灵笑了,“这我可不同意,我只是在听菲尼斯大人的吩咐,真正目中无人的是你。”
“你该缩回去了。”菲尼斯说。
诅咒之舌挖苦道:“连这种话都说得跟命令似的,你有过温柔的时候吗?”
然后它缩了回去,眼里的漆黑散开,恢复成乔西带有感情光辉的黑眸。菲尼斯最近越来越喜欢看乔西的眼睛,大概是诅咒之舌最近太喜欢霸占着乔西身体的缘故,那个没有感情的家伙一出现就让乔西漂亮的黑眼睛变成一潭死水,让人看着不舒服。
“我没有温柔过吗,乔西?”
乔西很认真地回想,然后回答:“有。”
“是吗,真意外。”菲尼斯的视线移向海面。他没什么印象,谁叫父亲没教他什么叫温柔,他对这词不熟悉。
“很多时候。”乔西说,“你应该想不起来。”
看幼小的他锻炼的时候、看他成长的时候、带领他走过大部分世界地图的时候,眼神和举止间不经意流露的温柔让他禁不住沉迷。菲尼斯自己一定不知道自己出现过那样代表感情的时刻,那样的情感溢出总是只有短短的瞬间,一惊扰就消失了。
乔西想,也许就是因为菲尼斯这样的表现,让他觉得其实自己被菲尼斯收敛着的感情深爱着,所以才会有时候做出大胆的、逾矩的事。如果菲尼斯只是将他当做一个工具、一个纯粹地下的仆人,又怎么会容忍他的放肆?
他希望菲尼斯拥有更多应有的感情,他希望菲尼斯理解这些情感,他愿为菲尼斯的温柔付出一切。
乔西这么想很久了,可他总是不知道怎么安全地让菲尼斯理解,他还没学会去教育别人。
“哦,你理解那些。”明明是一样的教育下长大的,“我也试图理解。”菲尼斯转头看向乔西,“可我快要死了。”
乔西怔了一下,说:“不会的,诅咒之舌并不是不破的,应该有办法对付……我们可以找些相关的书籍来看,或者杀了我,佩戴者一死,那个家伙就不得不乖乖待在戒指里了。”
天知道他多高兴听到菲尼斯这样说。
“不,我指的不是这个。”菲尼斯摇摇头,“我多少岁数了?一千零几?”
“我想差不多快一千一百了。”乔西说。
“原来比想象中更老吗。”菲尼斯说,“族人的正常寿命在一千以内,可我已经多活了将近一百岁,圣奎灵娜精灵史上最长寿的精灵——我的父亲,寿命也不过一千六百多岁。”
“他还活着,还在创造岁月的奇迹。”乔西坚定道,“我相信你会更长寿,两千也不是问题。”
“谁知道呢。”菲尼斯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即使我现在自然死亡,也算不上什么该惊讶的事。”
“你会很长寿。”乔西坚定地说。
“我都够人家叫我爷爷了,爷爷的下一步就是死,不是吗?”
“我这就去教训艾尔。”
菲尼斯一把拉住显得有些怒气冲冲的暗精灵,有些不解地看着对方的不快。
“你在生气。”他说。他知道这个情绪,但不理解背后的原因。
“请原谅,我不能接受‘你要死了’这个说法。”
“我也不能。”菲尼斯说,“所以我想干点什么……”
乔西静静等待下面的话,菲尼斯却不说了。对方撩了撩盖住了视线的头发,狰狞的脸呈现在暗精灵的眼前,后者不为所动。
无论容貌变成什么样,都是他忠诚侍奉的主人。
“我不喜欢我现在这张脸。”菲尼斯再度开口,却不再是之前的话题,“希望仪式完成之后,我的脸能变回去。”
“仪式之后,你将与我的力量融为一体。”暗精灵说。
菲尼斯皱起眉,乔西猛然卡住自己的喉咙,他一定愤怒极了。即使在和菲尼斯正常聊天的时候,诅咒之舌也爱这么忽然用他的嘴来一句,谁都会很不高兴。
“松手。”菲尼斯说,看到乔西的脖颈被指甲掐得流血了,“你掐的可是你自己的脖子,不是它的。”
“该死的!”乔西不甘愿却无奈地松了手,菲尼斯摸了摸他被掐红的脖子,抱怨了句。
“流血了,掐自己何必活像在掐仇人,进屋去擦药。”
“嗯。”他忍不住。
看,这就是他爱死了的菲尼斯的温柔。
船长发现他的船不受控制地在朝一个方向前行,仿佛波浪在引领船只,菲尼斯说不必担心,让船去它要去的地方。天知道这些家伙在搞什么鬼,现在在这危险的海域也只有听他们的。
听这些一丁点航海知识都没有,却阴阳怪气、令人想摔到海底去的可恶的家伙的命令。
船只前进的速度不慢,三天后,船在一个岛的沙滩边缘上搁浅。
这儿踏上去给人的感觉只是个普通的、平静的岛。
艾尔踩了踩脚下的地,那是正常极了的细沙。不远处一个石头下面钻出来一只螃蟹,它大概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以前从没见过的生物,惊慌地横冲进了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