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时间不早了,生日宴也该开始了。几位都是熟识好友,我就不再费心招待,还请诸位自便。”赵传猜不透众人诡异氛围的原因,只得干笑两声转开话题,向着几人点头,随后抱着赵环、牵着赵嘉,往旋转楼梯那走。赵环趴在爸爸的肩头,眼睛始终不曾离开周郎夫妇,五岁小女孩的表情,说不出的诡怪。
连理想问些什么,却只来得及把周围看上一圈,赵传磁性的声音就弥漫了整个大厅。
“感谢大家百忙之中抽空来参加我小女儿的生日宴,使得家舍增色不少……”后面的客套话,连理没再注意听。他看了看离散,收获对方一个同样不解的表情,又偷瞄周朗夫妇,只见那美妇人和丈夫依偎在一块,相互倚靠,十指相连。
生日宴没几个小时便结束。周朗因为身体不适,宴席开始后不久就偕同夫人离开。目标人物走了,时舞一行人也就没了任务。吃好喝足之后,也不客气的跟东道主告别。人多口杂的地方,双方也没谈什么有营养的话题。例行公事的寒暄过后,时舞便带着部下们离开了中情局局长的家。
“回总部。”刚走出门口,时舞头也不回的对下属们下令。
胤禩没什么异议,安静的跟着众人继续移动。但离散和连理对望一眼,又看看空空如也的街道,异口同声道:“时小舞,怎么回去?”
时舞这才想起来,今早是让人用商务车给接来的,几人根本没开车。这城南城北的距离,靠一双腿还真奔不回去。
“坐出租。”
余下三人还没反应,时舞白玉胳膊一挥,不知哪杀出的出租车,一个急刹停在她跟前。只见特别刑侦的老大,拎起裙摆,优雅的在计程车司机狗腿的服务下坐上后座,随即对离散勾了勾指头,示意他过来。
“老大,您叫我?”离散屁颠屁颠的小跑过去,刚一躬身子,就让人整个扯着耳朵拽到车里去了。
“司机,开车。”
一声令下,黄色小出租恨不得开得飞起来。司机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也不管车门还没关上,刚上车没坐稳的乘客差一点就被甩的飞出来。让人撇在原地的连理和胤禩来不及说上一句话,也来不及帮离散捏把汗,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被丢下了。
“连理……”胤禩转过脸,完全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的表情。
“时小舞!你又玩什么?!”这边电话已经通了,连理用恶狠狠的口气质问上司。
电话那头,时舞“咯咯”直笑,毫不在意有人大发雷霆,“哎哟,一辆计程车哪能坐下我们所有人嘛。我这么尊贵,又不能坐副驾,也不可能和另外两个人挤在狭小的后座。所以啊,思前想后只有搭乘两辆车分别回总部这一个办法啦。我和离散,你和胤禩,按照搭档分组,正正好不是。”
“说一声再走难道会死吗?!”
连理气愤的按下电话,很可惜没听到时舞在那头灿烂的笑声,也没听见对方那句“你俩单独好好整理整理”的建议。
半小时后,连理拉着晕晕乎乎的胤禩穿过总部的精神病院,乘电梯下达办公区域。时舞还穿着礼服,颇为洒脱的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离散看着杀进来的二人,一人怒发冲冠,一人奄奄一息,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情况。
“他怎么了?”时舞皱着眉头,向胤禩那方送送下巴。
“晕车了。”连理把人扶到椅子上坐下,紧绷的表情不肯松懈。
“倒没听说过八爷会晕车啊,之前不都好好的。”离散坐在小转椅上,椅背朝前把脑袋搁在上面,诚心诚意的发问。
连理不说话,等着当事人解释。而当事人根本头也不抬,苍白的脸蛋恨不得埋到膝盖上去。胤禩也说不清,平常坐连理的车都好好的,今天换了辆车,换了个人开,怎么就身体不适成这样。
“我看不是晕车。”时舞放下翘起的二郎腿,站起来走到胤禩身边,装模作样的摸摸他的额头,表情严肃。
连理见状不敢怠慢,怕是胤禩出了什么问题,紧张兮兮的追问:“不是晕车是什么?难道是因为他来现代的时间久了,身体出现了排斥?还是跟我共享七魄的时间长了,导致了身体虚弱?”
时舞斜连理一眼,不搭理他,只是关切的拉起胤禩的手,沉声问道:“想不想吐?”
胤禩闻言点点头。
“除了头晕之外,是不是还伴随着头痛?”
胤禩又点点头。
“有没有心慌、焦虑的感觉?”
胤禩接着点头。
“完了!”时舞大喊一声,丢开胤禩的手腕,开始在原地转圈。
连理瞧她如此,当即慌了手脚,跟在上司后面一个劲的询问原因。直到他跟着转的脑袋也晕了,时舞才停住脚步,转身拉起他的双手,正经八百道:“这么典型的妊娠反应是错不了了!早该提醒你们注意,还是我的错啊!连理,你要做爸爸了!”
话音刚落,离散在一边已经不顾形象的大笑起来。时舞使劲憋着笑意,故作严肃看着连理,嘴角还一直抽搐。胤禩和连理瞬间石化,动弹不得。
“闹够了没?”
趁连理的青筋刚刚从太阳穴爆出来,拳头还没捏到一块去,时舞往后大退一步,搓着双手笑眯眯道:“连大人不要生气嘛,开个玩笑而已,认真你就输了。”
“连理,算了。”
出乎意料的,这次跳出来制止的居然是胤禩。他目不转睛的盯着连理,表情平静。连理看另外一个当事人这么反常的不计较,便也不再向前逼近。反正他心里清楚,哪怕真的追到时舞跟前,他能不能动得了这个女人,尚是个未知数。
“嗯?冷静下来了?冷静下来了我们就开始说正事。”时舞见对方退回去背靠桌子抱臂而立,于是再度走到沙发那坐下,二郎腿翘起来。
“先来谈谈今天去赵家侦察的收获吧。哪位想先说?”
“我就想知道连大人那句‘精衰力竭,摇摇欲坠,面如黄土,耳根发黑,此乃牲畜化妖,蛊惑吸阳所致’是不是真的有据可依?”离散想起周朗当时听到这段话的反应,要说这事不蹊跷,那才是有鬼。
时舞满意的看了看这个略有长进的搭档,答他:“没错,确有可依。”
“那为什么我会知道这些?还有胤禩,我们不止一次获知了本该不知道的知识……”这次说话的是连理。
“嘘——天机不可泄露。时候还没到,你们再等等。”没等他说完,时舞已经拿手在唇边比了噤声手势,不愿继续这个话题。
连理见她不说,并不死缠烂打,换了个问题继续问:“今天我和离散监视周朗夫妇途中,你和胤禩消失了,后来又和周朗的夫人一起出现,这又是怎么回事?”
第四十五章:山下的女人是老虎(六)
时舞盯了连理两秒钟,揶揄他道:“自己看人没看牢,还好意思来问我怎么回事,刑侦组的精英就是你这个水平?”
连理自知理亏,不与她争论,但面子上毕竟有些挂不住。再怎么说自己之前也算是精锐部队的一员,这次执行任务途中居然开小差让目标离开了视线,确实是说不过去。想到这里,他偷偷瞟了瞟胤禩,这个让他有失水准的原因正坐在那,目不斜视的看着自己的脚背,脑袋后面延伸出细又黑的辫子,看着还是那么扎眼。
“行了,别卖关子了。你和八爷离开那会肯定有不小的收获,就大方说出来一起分享嘛。”离散是知道连理失误的原因的,所以他很是时候的跳出来,帮旧搭档解围。
时舞估算了下时间,想着那人也该快到了,便不再兜圈子,表情严肃起来。“问题一,赵环是不是本案的关键人物?”
“赵环?”胤禩蓦地听见女孩的名字,浑身一震,闭口不言。
连理看他反应奇怪,于是追问时舞:“赵环怎么了?她有什么问题?”
“连警官,现在的规矩是我问你答,你没有发问权。这题你取消资格,下一位。”时舞撅着嘴巴,似乎十分不满连理不守规矩。她期待的目光紧接着落到了僵坐在那的贝勒爷身上。
“赵环她……能看见很多东西,似乎不仅局限于阴阳界。”胤禩说出来觉得很没底气,声音极小。
“恭喜答对!”虽然音量不高,但时舞听了个真切,霎时眉开眼笑,而后继续道:“据我观察,赵环极有可能是上千年才出现一次的天启者。所谓天启者,能看见的是世间所有的真实。所以,赵环确是本案的关键人物。那么,问题二,赵环说出的哪句话成为了本案的关键?”
“哪句话?……说是天启者,到底还不就是个小姑娘家家,能说出什么关键的话来?除了叫我‘姐姐’之外,好像就是喊了周朗的名字而已。”
“恭喜答对。”
离散没想到胡诌也能蒙对,瞬间佩服起自己的才华,自我陶醉之情满脸洋溢,“看来天启者果然能看见世间的真实,因为我确实比万千女人都要美丽啊……”
“呸!”时舞也不知从哪捡了个纸团,弹指之间砸到离散的脑袋上,纠正那个自恋狂道:“我说答对指的是你后面一句。”
“难道你是说周朗的名字?他的名字有什么问题?”连理不解。
“NO——NO——NO——”时舞摆着手,“你再仔细想想,赵环到底说的是什么。”
胤禩抢先道:“她只是一个劲重复‘朗’字,并没有叫周朗的全名。”
时舞赞许的点点头。
“……她喊的并不是‘朗’这个字。”连理的眉头皱起来,他回忆起之前无意识对周朗说的那段话和赵环诡异的视线,抓着了些头绪。
“嗯,继续说。”
“赵环所看的、所喊的,并不是周朗……”
“没错,那小丫头看的人、喊的人,都是我。”
周朗如花似玉的妻子说着话从电梯里走出来。她此刻已经换掉了鱼尾的礼服,穿着简洁的白色裙子,黑发照旧盘在脑后。时舞见她来了也不吃惊,笑着邀她过来坐,顺道给了不知情的连理和离散一个安慰的眼神。
“想听故事吗?各位警官。”美妇人坐定后,昂起头巡视一周,突然微笑着问道。
“说故事前先自明身份才是当务之急吧?”连理不相信神色自若的时舞,因为这女人大多数时候都是这副模样。他警惕的看了看周朗的太太,下意识往胤禩那边靠拢了些。
周夫人倒也不恼对方没好气,依旧淡然的笑道:“连警官何必多此一问,你只要知道我非世间正道即可,剩下的答案,都在故事里。”
连理不再说话,冷眼看着沙发上的两个女人。时舞还是紫色抹胸礼服外加大红唇,说不出的妖娆。而旁边那位,白衣素面,黑发如缎,坐在那恬静又美好。这两人比起来,倒是顶头上司看起来更像妖物些。
见到场内都安静不语,周朗的太太这才开始说话。
“我叫白影,三年前认识了周朗,也是三年前和他结发成为夫妻。白影这个名字,是他给我取的。当初我们遇见的时候,我刚刚苏醒。这个世界和我以前所认知的完全不一样。我走了很远的路才来到有人气的地方,但是车水马龙,没有人肯为我停留,直到他出现。”
白影停顿一下,目光飘远,仿佛又看见那一日的初相遇,“那是一条偏僻的小道,很少有人会路过。有时候我在想,很多相遇,真的就是命运的必然,无论它有多不可思议,又有多不可理喻。”女人说着收回眼神,在胤禩和连理身上来回徘徊,直至两人不自在的低头,才又道:“也说不清是为什么,总之,他就是找到了我。当时我坐在小路边,他就那样毫不设防的跑过来同我说话,温暖的声音恨不得驱走了百年的寂寞。我告诉周朗,我既无父母也无兄弟,更不知道自己是谁。他以为我是受了什么重创导致失忆,便好心带我回家。他哪里知道,这根本就是引狼入室。之后任他怎么追查,也查不到我的资料。我们很快便相爱,他百般尝试都无法找到我的身世,于是就这样什么也不管顾的娶了我。他说,忘了便忘了吧,从此以后只要记得我和他共度的人生就足够。”
连理和胤禩听到这里对望了一眼,基本确定了来人的身份,两人见时舞还听得津津有味,不方便与她通气,于是耐下心继续往下听。白影将二人的一举一动都收入眼中,忽然暂停讲述,轻声道:“别急,我就快说完了。”
除了离散一头雾水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之外,其余三人同时选择了沉默不做声。白影稍稍顿了一下,继而换了话头,“狼是群居性极高的物种,有着极为严格的等级制度,在狼群里,狼王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和权利。然而,那么多狼群里,总有一、两匹狼被遗忘在族群之外。也没什么特殊的原因,只是有些生物天生就没有存在感,容易被忽视。在孤独的时光中,那匹被遗忘的狼离开了族群,本该在十几年后消失的生命,莫名就延续到了百年以后。可能是时光也把它忘了吧,死亡也忘了它。一直被忽视的那匹狼某日醒来已经化身人形,遇见了把它当成生命的全部的人类。异类之恋本就不该存有妄想,只是幸福感太让人留恋,人亦无法轻易割舍,何况牲畜。贪念一旦起,就不会轻易消亡。”
话说到这里,白影再没了下文。离散也总算听出了个一二三四,“这么说,赵环口中念叨的不是周朗的‘朗’而是白狼的‘狼’?”
时舞叹口气,给了离散一个“你总算明白过来了”的眼神,之后侧头对白影道:“我不明白的是,你为什么在赵环的生日宴上提出主动来找我?”
“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周朗现在这副模样铁定与我脱不了干系。若我再不离开,我怕他命不久矣。”
“他知道你不是人?”连理想起周朗见到时舞时如临大敌把白影护在身后的情景。
“这么久了,多多少少也感觉到了一些吧。但即便如此,他也还是不肯放手。”白影说这话时不无担忧,却又含带了一丝欣喜之色。
“真的不是你要害他?”离散战战兢兢,说不上是质问,只是一点怀疑。
白影的表情有些迷茫,“我不想也不会害他,但只要他在我身边,阳气就一直为我损耗,直至不能支撑。我苦恼于此。”
“所以你想让我怎么办?”时舞的语气正经起来,后背立直,凤眼牢牢盯住前来坦白从宽的狼妖。
“你们已经在我面前出现,我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我早知该离开周朗,只不过由于个人的贪念,一直悬而未决,害他白白受苦。你们是我的契机,若我有幸能活着从这个门出去,从此就归隐深山,再不复归来;如果今天注定是我的受难之日,那也没关系,毕竟事情总要有一个决断。怎么做在你,不在我。”
“说的倒轻巧。若周朗是你如此介怀之人,怎么可能轻易放下不复归来?想必日后,光是想到那些朝夕相处的日子,就得受锥心刺骨之痛。”胤禩把话说的慢悠悠,本来是向着白影而去,眼神却鬼使神差飘到连理那里,差点移不开。
白影看得透彻,惨淡的笑道:“如果不是我的存在能要他的命,我死也会留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