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之所念——吾笑

段明轩刚开完会的时候，秘书的内线就接进来了。

“段总，有位没有预约的温先生找你，说是你的老师，要接进来吗？”

半响，男人的声音才响起，“不用了，我自己下去！”

温琅，时间还是在这个男人的身上刻下了痕迹，即使再温润如玉的人都不能避免，段明轩这样想。

“温老师，好久不见！”他轻轻地搅动面前的咖啡杯，目光缓缓扫过对面的男人。

“嗯，好久不见！”

“找我有事？”

“明轩……”温琅再次开口，声音里带了几丝沙哑。

段明轩挑眉，嘴角微微上挑，等待着他的下文。

“你跟温叶的事，我都知道了。”男人似乎下了很大勇气才道。

段明轩笑，“什么叫我跟温叶的事，我跟温叶能有什么事呢？”

“他还是个孩子，你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哦~~~孩子，当年我也只是个孩子呢！还是说在温老师心里只有自己的种才无论怎样都是孩子，别人嘛——死活与己何干？”

“段明轩，我们的事何必牵扯无辜！你要报复，直接冲我来就好，当年对不起你的人是我，跟其他人没有关系！”

段明轩想笑，最终只是弯了弯嘴角，“这个提议不错，可是我没有兴趣！还有，如果你今天约为来是为了谈这个，那么到处为

止！对不起，我下午还有会议要开，先告辞了！”他走出半步，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回头道：“温老师，既然您知

道我和温叶的事，那么公平起见，是不是也应该让他知道我和老师您的事呢？”

段明轩出咖啡厅，在转角的地方遇到了温叶。

“明轩哥，我爸来找你了？”

段明轩皱眉，这个时候，他特别不想看到这孩子。

“你生气了？是不是我爸跟你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跟他说我喜欢明轩哥而已，我只是求他让

我们在一起……呜呜，爸爸说他要找你谈谈，我就偷偷跟着他出来了……我是真的很喜欢明轩哥啊……明轩哥，不要生气好不

好？”少年拉着他的袖子，一双眼睛因为急切的关系蒙了一层水汽。

段明轩拨开他的手，“喜欢我？你这样对你爸说的？”

温叶抿着嘴，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段明轩低笑，他说，“为什么不说爱呢？”

少年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半响才问：“可以吗？”

段明轩认真地看着面前吃惊的少年，嘴角缓缓浮出一个冰冷的弧度，他的声音也同样冰冷，“可不可以都与我无关！”

“哦~”少年低着头，语气低落，带着几不可闻的哭腔，却被他死死压抑着，他的声音依旧轻细，“没关系，只要明轩哥不讨厌

我跟着就好！”

段明轩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温叶终于被看得慌乱起来，复又慢慢地低下头，“是因为颜念哥哥吗？明轩哥和颜念哥哥

在一起吗？”

阳光从街角洒下啦，在温叶脸上形成一个柔和的光圈。头顶的天空湛蓝湛蓝的，万里无云，只在目光所能及的边界处有几丝浅

浅浮动的云丝。

不知过了多久，段明轩才说：“我会考虑考虑！”

“？”少年吃惊又略带迷茫地抬头看他。

“你愿意跟着我就跟吧！”段明轩面无表情，似是讲述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不再看面前的少年，大步离去。

有人说，一个人最大的缺点不是自私、多情、野蛮、任性，而是偏执地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

然后呢？待其开花，结出红艳的果——

第八章

月底的时候，段明轩回了趟老宅。段母不在，家里只有段老爷子和很早以前就在段家的老管家。老管家姓吴，已经六十多岁，

身子骨很健朗，走起路来昂首阔步。一双眼睛总是半眯着看人，笑起来却很温和，仿佛是秋日午后的阳光，澄明，温暖。

真不像是一双老人家的眼睛，段明轩想。

同老爷子比起来，段明轩更喜欢老管家。段明轩叫老管家吴叔，那是他认同的长辈。

这会儿，老管家正跟在段明轩身后往大厅的方向走，段老爷子正在大厅的太师椅上喝茶。段老爷子长了幅文弱的面孔，岁月很

公平，无论贫贱富贵，统统留下了该留的痕迹。那是光荣的印章，是年老之后舍不掉的回忆。

段老爷子轻轻摇晃着茶盏，只是盯着杯子里慢慢散开的茶叶，上好的西湖龙井，发出幽幽清香。

“回来了！”老爷子说。

“嗯！”

然后是压抑的安静，老管家轻咳一声，道：“少爷，我帮你把行李拿上去吧！”

段明轩看了看拎着一只黑色公文包的左手，轻笑一声，将包递给了管家。

老管家捧着公文包上了楼，在楼梯转角的地方向楼下望了一眼，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我们谈谈！”段老爷子用的是命令的口气，那是他惯用的口吻，带着惯居上位者的骄傲。

段明轩仍旧笑，嘴角轻轻上扬，带着些许嘲讽，眼睛里是惯有的倔强。他慢腾腾地在离段老爷子几米远的沙发上坐下，扫视了

一眼大厅最终停留在段老爷的太师椅上，“这个家里的布置还是这么不伦不类！”

段老爷子冷哼，“你还知道这是你家？”

于是段明轩不再说话，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老爷子，眼神骄傲而倔强。段老爷子也看着他，端起茶盏，又饮了口茶。

老管家从楼上下来，看着屋子里无声对峙的两父子，摇了摇头，眼里满是促狭的笑意。这两父子太过相似，生来带着段家人的

聪慧与高傲，又异常固执。没有什么是解不开的结，更何况是亲父子？——他想，只是需要一个契机罢了。

“你到底想要怎样？”老爷子说，声音里终于带着几许情绪。

“我？我想让你看看是不是离开段家，段明轩就真的是废人一个。很早以前当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的时候你不相信，现在嘛

……”他耸耸肩，“如你所见！”

“你知道要的是什么？一个懦弱的男人？”段老爷子猛的放下茶盏，杯身摇晃，溅出些许茶水在桌面上，留下浅浅的痕迹。

“那是我的事！”

“可你是我儿子！”段老爷子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你那所谓的爱如此经不起风雨算是什么爱？你们如果爱得够深，当初怎么

会放开手？嗯？——段明轩，那个男人不值得你爱，你也根本不爱那个男人。越多人阻挠，你越要坚持，你喜欢的是突破重围

的刺激与新鲜！段明轩，我告诉你，我的儿子可以是同性恋，但那个人必须有配得上我儿子的骄傲！”

段明轩垂下眼睑，“你说的骄傲是什么？家世背景，才华能力，还是一副好皮相？”

段老爷子缓缓叹了口气，“如果他能让我儿子学会何时应当坚持何时应当放弃，那么即便他是路边衣衫褴褛的乞丐，我也认同

！”

大厅里又是一片压抑的沉寂，这次两人倒是都不看对方了，段明轩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等到手机响起的时候，他才缓过神

来，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是颜念打来的。

颜念很少主动打电话给段明轩。段明轩几乎是立刻接通了电话，语气里带着不自觉的紧张。

“颜念，怎么了？”

“你没在H市么？”颜念问，又说，“唐秘书正在四处找你！”

段明轩的神色缓下来，他的声音带着温和，嘴角也跟着轻轻上扬，“我在老宅！我知道她找我什么事，别理他，她再打电话过

来骚扰你，你就告诉她，等我回去扣光她的奖金！”他顿了顿又说，“我过两天就回来！”

电话那头似乎说了句好，便挂断了。段明轩站起身，看了一眼段老爷子，边拨号边往侧门的方向走。

段老爷子端起已经凉了的龙井，轻轻抿了一口，微苦。他侧身听着段明轩在隔壁教训秘书的声音，眼里终于露出笑意。

段明轩想出去走走，随意去个陌生的地方，认认真真地看看外面的世界。他不是H市人，到H市几年来，连三生石都没有去看过

，断桥也是开车的时候远远地望过一眼。所以现在产生这样的想法，让他觉得自己很奇怪。

出游的地点是颜念定的，是苏州。段明轩只是单纯地想出去走走，对于地方并不挑剔，事实上，他现在还有几分得意——他拐

到了颜念。虽然手段有些难以启齿，不过结果才是关键。

去苏州园林的人并不特别多，又因为面积太广，只有几处稀稀拉拉地站着几个人举着照相机拍照。段明轩和颜念在的地方叫狮

子林，是苏州四大名园之一，距今已有六百多年的历史。几丈远的地方是片湖泊，湖畔堆着几米高的假山，有细细的流水从假

山上往下淌。湖水明净，倒影着天空的白云，湖面映着屡屡金光，一片柔和。

颜念在湖的另一边被几个小女生拉着拍照，段明轩站着这头靠在亭柱子上半眯着眼睛看他。那边，颜念不知说了什么，几个小

女生发出一片娇笑，几个人往段明轩的方向看了一眼又迅速掉转视线。

等几个女孩子都离开了之后，段明轩慢腾腾地将手插进裤袋，朝颜念走去。眼光有些耀眼，他微微眯着眼睛，面前的人模样却

是异常清晰。

“刚才说什么呢，这么高兴！”段明轩问。

“嗯，那几个女孩子说你长得很好看！”

“就这些？”

“哦，还有——你，被人家姑娘看上了！”

“你……”段明轩笑，“这证明你眼光不错嘛！”

颜念垂着眼睑，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响笑了笑，“我可不同人家小女孩抢东西的！”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即便是苏杭，在景致上也是有很大区别的。苏州的建筑更精致，像是精雕细琢的瓷器，婉约温和，

杭州可能是因为在南宋做过都城的缘故，婉约中透着些浮华与大器。

段明轩皱着眉头看那一片粉墙黛瓦的园子。不远处有一扇花窗，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很远地方的一处高塔，近些的地方是又是一

片园子，长着郁郁葱葱的树木，再近些是个大湖。这就是传说中的画面感吗，他想，为了站在这个窗前看到那远处遥不可及的

高塔，便要道路改道，房屋拆迁？

他皱着眉头，原来，他还是个商人！

第九章

秋天的苏州，天气很温和，带着些江南特有的湿意。颜念在苏州看了次画展，去画展的人不多，并且多数还是年过半百的老人

。段明轩在颜念身后撇嘴，他果然不好这些东西。大幅大幅的水墨画，挂满了四面八方。

颜念正摸着下巴打量一幅“富春山水图”的临摹本，嘴唇紧紧抿着，脸上的神色有些奇怪，像是微笑又像是悲戚——可是，悲

戚？段明轩向前一步，侧着脑袋看了他半响，终于忍不住伸手在颜念面前晃了晃。颜念回过神来，脸上已是惯有的温和，他抬

头看着段明轩，“没事，只是很久没见过人临摹这幅画了。”顿了顿又说：“我爷爷很喜欢这幅画！”

有很多事情对于段明轩来说是无意义的比如看画展，比如听戏。段明轩还是很小的时候听过戏，因为家里的母亲大人喜欢京剧

。后来年纪大些了，任凭段母如何软磨硬套都没再踏进戏院一步了。

此刻，他陪着颜念坐在昆剧院里，有几分内疚，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多家里的母上大人了。他想，最近总是容易想起以前

的人和事，什么时候内心变得柔软起来了？

台上唱的是《牡丹亭》，正唱到“山桃花”——段明轩将头靠在椅背上，只听到了句“我欲去还留恋，相看俨然。”他睁开眼

睛，伴奏的横笛更高了几调。

每个地方虽说风俗人情各异，但有一样是相同的，那就是每个地方不可能只是自己的世界。可是还是想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以

为无人相识就是一个崭新的世界，可以抛掉过往。颜念靠着车窗睡着了，没有刻意的笑意也没有冷漠疏离，很真实的在他面前

。人有偷窥欲，越是无法探知的地方越要奋力闯出一条道来，然后住进去，再然后呢？

接到温叶的电话，是在一周以后，当时段明轩正在公司加班。

“明轩哥，我想见你——有很重要的事！”电话那头说。

段明轩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有事在电话里说吧，我现在不方便过来！”最近又开始忙了，哪有时间陪他玩那些小孩子

拌家家的游戏？

“明轩哥，我在豪都酒店等你，你一定要过来好不好？——我会一直等的！”电话里传来忙音。

有些想笑，八年前自己缠着温琅不放，现在风水轮流转，温琅的宝贝儿子苦苦纠缠自己——这算不算报应？就算是自己一开始

有所预谋，不过这种事情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情我愿啊！这种感觉，是所谓的成就感么？

段明轩慢腾腾地离开公司已经十点多了，打开车门的时候鬼使神差地拨了个电话。

“颜念，今晚我不回来了，早点睡！”

“嗯！”

“……”段明轩沉默了一下，“不问我去哪儿？”

颜念轻微的笑声从电话那端传来，“难不成你会把自己给卖了？“

段明轩也笑，顿了顿才道：“给我留点夜宵啊——本少爷又想回来了！”尾音向上拉得老长，带着几分恶趣味的愉悦。

“嗯~~那路上开车小心！”

车子停在豪都底下，段明轩按照温叶报的房间号按了电梯。三楼，片刻即到。房门没有关上，露出一小道缝隙。门缝里能看见

少年的侧面，坐在地板上的少年双手抱膝，下巴轻轻地靠在膝盖上。灯光很亮，少年的眼睛有些红肿，可能是刚哭过的缘故。

听见进门的脚步声，少年猛地侧过身子，睁着一双微红的眼睛看着门口高大的男人。

“明轩哥，我以为你也不要我了……”温叶哭着，扑进男人的怀抱。

段明轩一开始站着没动，过了会儿才伸出手拍了拍怀里的温叶。“怎么不关门？”他说。

“我怕你不来，只好开着门远远地望着……”

段明轩任他抱着不动，不知过了多久，温叶才止住哭声。

“坐下再说吧！”伸手推了推少年，却被抱得更紧了。温叶从段明轩怀里抬起头来，瞬间吻上了男人温热的唇。吻技生疏，只

是一味地将自己贴紧身边伫立着的男人——可是，一心想要拥抱的人没有任何反应。温叶慌乱了，就像一场精心准备的盛宴到

头来却没有任何人赏光，除了慌乱还有几分疑惑——为什么没有人，没有人可以明白呢？明明已经那么努力了，努力得头破血

流遍体鳞伤了啊，这是一场耗尽心血的宴席啊，为什么没有人同自己一样看到它的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