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之所念——吾笑

第十五章

十四岁的夏天，颜念初中毕业，带着些许对高中生活的期盼，迎来暑假和生日。颜家的传统是过农历生日，颜念生在农历六月

十五，月中，月圆的日子。

颜念吃了长寿面，又吃了煮鸡蛋，有些撑，却并没有拂了颜母的好意。吃罢午饭，颜父驾车一家人前往蛋糕店。颜念并不喜欢

蛋糕，太腻，但是他想不到还能要什么。以前在乡下的时候过生日，爷爷会亲自去钓河里鲜活的鱼，“年年有余”，老爷子说

。这个传统，在搬来同父母住之后就遗忘了。他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微微失神。颜母在旁边逗他笑，颜念很喜欢母亲，

温和的总是带着宠溺的淡淡笑意的母亲。驾驶座上的颜父微微侧头听着后座的笑语，嘴角也染上笑意。

蛋糕店很远，要走高速。那个店是一次偶然发现的，颜念能接受那里的蛋糕口味，淡淡的带着清香，有些像奶奶蒸的栀子花糕

。

哎呀，真是太被宠啦，颜念闭上眼，带着满足的笑。

车上高速的时候，因为逆着光的缘故，阳光很刺眼。颜父的电话响了，就在副座上的衣服口袋里。他腾出一只手拿电话，前方

的光晃着眼睛，伸出的手顿了顿，电话还是不知疲倦地响着。颜念半起身，正想伸出手从座椅的空隙中去拿电话，恍惚中听到

刺耳的刹车声，紧接着是剧烈的碰撞……

颜念醒的时候，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动了动，左手上缠了一圈白色的绷带，有些疼。房间里太过安静的缘故，反而能听见

走廊上匆忙的脚步声和偶尔的哭喊声。他看着雪白的四周，花了好一会儿才从那股浓烈的消毒水味道中判断出自己是在医院。

为什么在医院呢，他想。

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医生面无表情地说他很幸运，这么大的车祸只有左手上有轻微的擦伤。颜念木然地撑着脑袋，父亲在哪儿，

母亲又在哪儿呢？他还是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甩了甩脑袋，一股挥散不开的血腥味。是谁的鲜血温热地滴在了他身上，有人紧

紧地护着他，可是他想不起那人的相貌了……

颜家的老奶奶匆匆赶来了，吴婶也来了，颜父的私人律师也来了……还有很多形形色色的，从来没见过的人都来了……匆忙的

人流在颜念晃来晃去，他看得脑袋发晕。母亲温暖的手在哪儿呢，他茫然地环顾四周——这些都什么人呢，又来做什么？……

十四岁的年纪，开始学着明晓事理，开始学着长大成人，开始学着有所担当，也开始学着倒行逆施，任性妄为……一个微妙的

年纪！

那一年，颜念没有看到那个大大的“奠”字，所以他很高兴。可是医生说他病了——他不喜欢医院，那个充满消毒水味和形形

色色人群的地方。奶奶带他回乡下，被他拒绝了。少年背对着着那个愈加苍老的身影，慢慢晃回了家里。那里有他熟悉的味道

，那是他花了五年才熟悉起来的地方，熟悉起来的味道……

颜念很配合，每周都去看医生。那个带着金边眼镜一脸文弱的年轻医生说他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他听着有些想笑——什么叫陷

入自己的世界呢？人活的本来的就是自己的世界啊！父亲的秘书是个很温和的阿姨，经常过来看他；那一脸严肃的律师也再没

同他说继承遗产的事；奶奶和吴婶也陪着他……他很喜欢奶奶，可是他那又有什么——奶奶始终放不下爷爷呢！他最爱的爷爷

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在乡下那片土地上，很寂寞。

总有一天会走，什么都会走……

颜念开始变得很怕黑。黑暗里，总会有一股血腥味迎面而来紧紧地纠缠着，叫人作呕！艳红的血色在黑暗里变得暗红，妖艳着

刺疼眼睛。夜里他打开所以房间的灯，灯光静静地照亮空旷的房子，暖暖地。颜念安静地躺在床头，那些乱七八糟的影子从他

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他努力地回想着，却是什么都没留下。窗外渐渐有了声响，早晨的第一缕光夹杂着雾气射进窗户……又过

了一夜啦，这样真好！

时间不能改变过去的事却改变着现在的人。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上了一个人的生活已经记不清了。可是那种感觉也不坏，很安全

，颜念想。

十八岁的时候，颜念将父亲留下来的股份转卖了。钱很多，多到他可以这辈子都不愁吃穿了。他看了眼户头里的数字，将卡塞

进了衣兜，今天又是到敬老院拿画的日子。

颜念奶奶的声音很慈祥，莫名地让人安定。她对段明轩微微一笑，“小念回来了！”

段明轩转身，透过窗户，那个略显瘦削的身影正在穿过堂前的老树。颜念走得不快，一路低着头，阳光在身上打下的柔和光圈

随着他的动作一路晃动。段明轩正在考虑应该对颜念说些什么，双腿已经先于大脑的反映，大步走了出去。他伸出手接过年轻

人手里满载的袋子，微笑道：“你回来了！”

吴婶的小孙子十周岁生日，她告了假，一星期才能回来。这个时候栀子花已经开过了，老奶奶叹息了一回，做了荷叶糕代替栀

子花糕。幸好荷叶在深秋季节也只是黄了边角而已，老奶奶说。

段明轩一边吃着糕点一边称赞老奶奶好手艺。老奶奶乐呵地看着自家孙子白了一眼专注着糕点还时不时停下拍马屁的男人一眼

。

“喜欢吃就常来，奶奶给你做！”

“哦，好嘞，谢谢奶奶！”段明轩笑得开心，得意地看了一眼对面低头认真啃着糕点的颜念。

这栋宅子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段明轩的房间在颜念的隔壁，有些古时候厢房的味道。

“跟你家比，我简直就是个暴发户！”段明轩拎着枕头，看着弯腰替他铺床的年轻人道。

颜念轻笑，表示赞同。

“颜念，我怎么觉得自己像那时候觊觎官家小姐的愣头小子啊？”段明轩倚着窗，窗外撒下一片月光。

“床铺好了，睡觉吧。我就在隔壁，有什么需要可以叫我一声！”瘦削的身影出去了，窗前的人有些失神。

颜念有生物钟，基本上到点了会自动醒。今天早上却是被段明轩从被窝里给拖出来的。

“颜念，陪我到处逛逛吧！”

睡眼惺忪的人看着他，似乎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两人出门的时候天才刚刚亮。晨光带着雾气笼罩这个宁静的村子，偶尔有一两个早起的村民，隐隐约约看不清楚。鸡鸣夹杂的

狗吠声，空寂而遥远。

“这个地方很……幸福！”段明轩沉吟了半响，有些感慨。

“嗯……是很，很……幸福！”

“颜念，以后我们常来好不好！”

正在神游的人张口答好，突然回过神来……我们？……最终只是轻轻微笑。

在乡下住了一周，离开的那天吴婶刚好回来。颜念嘱咐了吴婶半天，才同老奶奶告别。老奶奶微笑着送别孙子，又拥抱了段明

轩。那双苍老的手握着男人年轻有力的双手，眼里一片清明。老人对段明轩微笑，段明轩还以微笑。

男人侧身看着在同吴婶告别的年轻人，眼里一片柔和。

颜念，我踏过你留下的足迹，那些没有陪你留下的痕迹总有一天会被新的痕迹掩盖，我想陪着你一起慢慢磨平，覆盖……

段明轩的嘴角噙着笑，目光柔和地看着靠在肩上浅眠的人——嗯，昨晚肯定又失眠了，真是个坏习惯！这人还是跟自己在一起

的时候睡眠比较有保障吧！他有些坏心眼的低头轻轻咬了咬年轻人在阳光下几近透明的耳垂，年轻人动了动，这下段明轩倒不

敢动了。颜念，放心地睡吧，一觉醒来就是家……

长假归来的段总裁最近心情很好，对谁都笑脸相迎，公司上上下下的人对此除了好奇更多的是兴奋。嗯，这样的段老大很少见

，满脸都写着，来吧，犯错吧，本大爷高兴，一律不予追究！当然，这不能说段明轩以前在公司里严厉得面瘫，相反，他一直

走的是温情路线，嘴角习惯性地上扬。乍一看去，温和有礼，风度翩翩，相处久了才发现那上扬的嘴角绝对只是惯性……谁说

只有微笑时才嘴角上扬的？……TMD，你有-没见过一边冲你微笑一边减你的薪水，否则就被开除的BOSS吗？……

但是这次不同，任谁都看得出来，老大现在很高兴，那是种由内心透露出来的快乐！

比较普遍的看法是——段老大终于迎来了人生真正的春天……春姑娘是谁呢？办公室里一干人等相互对望，无解！

此刻，正在人生春天里的段总裁正握着电话微笑。

“颜念，在店里等我，我下班了过来接你！”

“嗯，没事，你忙吧，我自己打车就好了！”电话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显然已经在收拾准备关门了。

段明轩沉吟了下，“你先别走，我马上就过来——嗯，有重要的事情！”

挂断电话，段明轩接通秘书的内线。

“通知所有人，今天可以提前下班！”

秘书迷糊了半响，语气有些不确定；“段总，真的啊？”

“嗯……因为老大我今天有很重要的事情！”段明轩答得很爽快。

空余电话那头的漂亮精明的女秘书认真思考——老大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赶场子干他们提前下班毛事啊？！

第十六章

段明轩到的时候颜念正靠在门前，嘴角噙着一抹微笑，夕阳下显得分外柔和。他快走几步，上前拉着年轻人骨节分明的手，即

使在阳光下也是如此冰凉。

“怎么不在里面等？”

“想出来晒晒太阳，嗯，很温暖！”

段明轩轻笑，“傻子，这个季节傍晚就开始起风了，会着凉的！”他伸手紧了紧颜念散开的衣襟，顺便揩油。

几米远几个刚刚下学的女孩子望向这边，叽叽喳喳地走了几步又好奇地回头张望。而后咯咯地笑开。笑声清脆，在这条稍显安

静的街道上空飘荡，那是属于年轻人的朝气。

眼前的人脸上渐渐布了层红晕，突然有些口干舌燥，段明轩舔了舔唇，只是用愈加深幽的眸子盯着颜念。颜念被盯得不自在了

，轻咳一声，无奈段明轩依旧只是盯着他猛瞧，他又咳嗽一声，有些恼羞成怒的可爱。

“颜念，你这是在勾引我，知道吗？”段明轩俯身，印上那两片淡色的唇瓣，动作轻柔而贪恋。

这座繁华的城市，一街之外热闹的天空，一双有力的臂膀紧紧箍着颜念。

段明轩所说的重要事情，一个小时候颜念还不知道内容。段明轩驱车，两人去了一片海湾。H市这个地方，没有海，有的只是海

湾。

“你不会是带我来看夕阳的吧？”颜念问。

深秋的天空高而远，傍晚却会起云。太阳摇摇欲坠，在做着最后的挣扎，远远望去，余辉已经不那么明亮了，天海交接出留下

一抹艳红的影子。

“难道不可以吗？”段明轩望着远方，“我小的时候被父亲罚了，就经常一个人偷偷来这里；后来长大了同别人打架输了也会

来这里。”他顿了顿又说，“同温琅分开的时候也来过一次——偷偷从家里跳窗，在学校没找到温琅就在外面乱晃，不知怎么

就到了这个地方。唔，真丢脸，居然就贴着那边的铁栏晕倒了……唉，绝了几天食，又在外面乱晃受了寒，跳窗的时候还摔伤

了腿，不晕倒才有鬼呢！不过更可笑的是，我家老头子那会儿居然以为我跑到这个地方来是为了自杀，铁青着脸气坏了也吓坏

了……再后来，出国回国，这个地方倒是那次之后第一次来！”

段明轩的声音很平静，少了平日里的痞气。颜念看着已经完全落下去的夕阳，又扭头看段明轩的脸——段明轩的脸上也很平静

，那双眼睛里也没有悲伤，带着几丝暖意和时过境迁的了然。

“颜念，你看我当初真傻，嗯，真的想过自杀那回事！”段明轩笑，“可是，那些总归是年轻人的特权罢了。放现在，我觉得

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的啦。每天活得开开心心地多好。有时候我在想，所谓的爱情到底是什么呢？爱一个人还是爱那一份情

呢？为了爱情本身而去爱，那还算是爱吗？所以啊，最近我总在想，当初我那么执着温琅，似乎犯了个很大的错误。我可能只

是贪恋他给的那份温暖，这样真自私对吧，难怪当初会分开，这样的感情太过脆弱经不起风雨，自己本身都不明白还那什么去

许诺未来呢？才同温琅分开的那会儿，真的有恨过，现在想来真是幼稚。其实再见到温琅的时候，已经不恨了，但是我总想着

给自己一个交代，或者给那段过去一个交代，唔，所以弄了场闹剧……”

段明轩又笑，带了几分释然。“颜念，这些还是在遇到你之后才明白的呢！呐，时间真的可以改变很多东西，那些什么天长地

久啊一不留神就被时间给冲走了，所以如果坚定了东西就要牢牢抓住！”

海湾边起了风，呼呼地带着深秋的寒意。许久才传来颜念的声音，“为什么同我说这些呢？”

“因为我现在有坚定的东西！”

风撩拨着年轻人细长的睫毛，缭乱了年轻人柔顺的短发，颜念抿着嘴没有接话。

“颜念，你相信吗，这个世界上是有人可以陪你一直走下去的。你不相信也没关系，我们可以先试试，走累了就停下来……”

然后一起走下去！

颜念在躲他，段明轩清楚地感觉到了。虽然早就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可是真的到来的时候还是很伤人啊！颜念有心结，没关

系，他段明轩可以陪着他一起慢慢解！

百忙之中，段总裁抽空打了电话。

电话那头很快传来礼貌悦耳的女声，“段先生，您订的戒指已经到了，下午给您送过来好吗？”

“不用了，我自己来拿就好！”

挂了电话，段明轩有些神离地把玩着手机。那对戒指是他专门定做的，朴素中带着典雅，很适合颜念。两枚戒指的内侧都刻了

相同的字，“言之所念”！颜念颜念，言之所念，他喃喃念了一句，想到什么又轻轻微笑。为什么不是“心之所念”呢？口由

心发，相爱的两个人就要有足够的坦诚，这样不好吗？

过了会儿，他又拨了个电话。

“颜念，今天晚上我可能会晚回来，自己要先吃晚饭，知道吗？”

“哦，好！”颜念顿了下，“你的语气像在跟幼儿园的小孩子说话！”

“嘿嘿……”段明轩怪笑一声，“我喜欢我高兴我愿意！”

“……”

段明轩的戒指没有送出去，他在等，等时机……要怎么才不会被拒绝呢？唉，相当苦恼啊！难道在下个月春节的时候当新年礼

物？！这个未免太牵强了点啊……所以他依旧等待着，苦恼着。

等待苦恼的期间，他的胃疼又犯了一次。连夜加班，一天一顿两天三顿，拿浓咖啡当水和给惹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