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然文化水平那么高,那就帮我想想办法吧,怎么才能让晷宫立文同意派我去西昺。”
“我都说了让你自己想嘛。”景尔真的很不负责任,把人家的心啊肺啊的欲望都挑起来了,然后他自己坐一边看戏。
“不说我就把你和我说的那些话全告诉晷宫立文!”
“告诉就告……呵呵,有话好说。”那流氓样,易丙辰真想一拳打在他那张好看的脸上。
“告诉我该怎么做。”
“呃,我帮你想想啊。”景尔一边沉吟一边偷眼看易丙辰,被易丙辰发现,一个飞目就把他给瞪了回去,继续乖乖沉吟。
北风不再温柔,而是呼啸着的,打得木质窗棂呼呼作响,室内一片沉默,易丙辰望着那被鼓动的木质窗户,神思飘摇,径自在那里沉默,而景尔,则是状似思考的沉吟。
其实景尔心中也无更好的办法,此时,他倒是觉得易丙辰的办法有两分可行性,只是,还欠缺了什么。
翌日的夜风吹得更近猛烈,天上又有零星雪片从深茫的夜空飘落。叮叮咚咚之声若隐若现,犹如八音盒的独奏,可是仔细听来,却不是金属刮裂的音质,仿佛是一种独有的乐器,趁着这雪色,时间一瞬凝固,世界仿佛也归化原始的宁寂。
易丙辰独自走在被雪印趁得霜白的宫道上,宫道无所尽头,他不知自己要走多久才能找到晷宫立文,可是还是带着一颗忐忑的心去寻觅。
景尔那天竟然同意了自己之前的想法,自己当时说不出是一种什么心情,只觉得景尔这人……自己怎么会恳求他这种两面三刀的人!不过他将自己的想法完善之后,到还真是一个相对完美的计划,只是,让自己在这个时候出来寻找晷宫立文,他究竟安的是什么心就不可而知了。
穿的厚实,所以冬夜并不寒冷,可是那一阵阵从北而来的狂风,却刮得人脸痛。
景尔给了自己两瓶药水,一瓶是给自己服用的,可以隐身。
天!
易丙辰当时也是这个反应,大喊天地,弄得景尔说他没见识,景尔解释,那药水是隐身符烧炼后融水而成,产于北旻的旱魃域,虽然稀缺但也实属平常,易丙辰这种反应,就彻底地沦为蝉不知雪没有见识的行为。
易丙辰点着头,他承认自己没文化,特别是到了晷宫国之后,就一点文化也没有了,以前还是个半文盲,现在改全盲了。
只不过这隐身符对任何人都可用,唯独晷宫立文可以看到他,据说晷宫立文开过什么天眼,可以看透世间一切虚表。嗯!易丙辰肯定自己真的一点文化也没有。
所以,易丙辰一路畅通地从那偏殿出来寻找晷宫立文,他能看到自己也好,若是他先发现了自己,他也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省得自己找了。
那么另一瓶药水呢?易丙辰紧握着手中的玉瓶,无他,这玉瓶里装的就是迷药,而且还是强力的。景尔说,这是昰宿山的掌门田归道研制的,能够迷人心智半月而不醒,药效,景尔说不用怀疑,若是其他迷药或许可能会出问题,但是田归道炼就的,只要问问任何一个晷宫国民就可知他的威望。
景尔说罢这段话后,易丙辰真的扯了一个小太监问起了这个田归道。好嘛,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这田归道就是晷宫国最大的神棍,而且还是相当彪悍的一只。
综上,易丙辰算是信服了景尔,手里拿着那瓶大神棍炼制的迷药,脚下步履不由快了些,他必须在鸡鸣之前找到晷宫立文,否则,他身上的隐身符就会失效,到那时,不仅达不成目的,反而有可能连着景尔也一同被拖下水。起码,现在自己若是逃走去了西昺,晷宫立文无法知道自己是怎么逃脱的。
夜鸦鸣的悲戚,可是易丙辰知道,那并不是悲戚之声,鸦只有在闻到腐朽味道或是极度兴奋之时,它才会发出那般令人叹伤的悲鸣。快乐时亦伴随着苦痛,苦痛时却要笑着承担,人生,往往就是这样,前者我们可以称之为先天而忧,后者,既是人们常说的坚强。
叮叮咚咚的乐声时远时近,这是,却不再发生强弱的变幻,易丙辰循声看去,零星的雪片放大了不少,也密实了不少,想见,明天天地之间又会被盖上一层厚厚积雪。
如帘雪幕后,乐声的来源清晰可见,那是曾见于上古的打击乐器,因为易丙辰统学历史,所以对于上古的东西也略懂得一两点,不过毕竟时代遥远,那东西只是觉得似曾相识,却不知是何时在哪个墓葬见过。
或许,易丙辰更是因为此时无法去想那乐器的来历,因为他的心里眼里,全是演奏它的人。
哀伤的,有酒韵在他的身周散播,迷离的双目似真似假地凝视着一点雪痕,眼底却是无比欣慰的笑意。
易丙辰随着晷宫立文的目光看去,却是一支桃木软梳,其上镶嵌着三颗大小分明位列整齐的天蓝珍珠,那珠子,在雪色里竟可发出那般夺目的光泽,竟让白的彻骨的雪也失去了它的品格。
凝眸在那三颗蓝珍珠上,易丙辰也有些撇不开目光,脑中一闪而过几个场景,却是自己没见过的虚无,流水静淌,一只偌大的海贝在水流中一张一合,闲适也很无聊,而一颗海蓝色的珍珠,此时正在海贝那软质的肉体里打滚,不亦乐乎……这场景……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脑海中会忽现与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的景象?
收住胡思乱想的心神,易丙辰走上前去将那只静卧在雪窝里的桃木梳捡起,放到手心用长袖很认真地擦拭了一遍,然后抬头,对上的却是晷宫立文不同往日而尽是思念的眸光。
第五十回:离别之前
晷宫立文喝醉了,在他的身周,没有一个近侍,全全是一个个东倒西歪的酒瓮,有一只酒瓮还半斜在他的脚边,一弯清冽的酒泉从瓮口缓缓流向白雪铺就的地面。
晷宫立文竟然笑了,笑的是那么苍凉,手上的动作也顿了下来,随后单手抚上额头,头低垂下去,形容是易丙辰从未见过的颓废。
“……梦,又是梦,只有我自己活在梦里……”
这样悲戚的晷宫立文,让易丙辰的心都揪做了一团,不禁脚下虚浮,只迈着那虚浮的步子,来到晷宫立文的近身处。
风雪忽的更大了,可是被怀抱封裹的晷宫立文只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温暖,他依然如同沉醉在梦幻之中,无法相信此时怀抱着他的是那个他日思夜想却不得已相见的人,直到真实感受到了从他身上传来的体温,他才如梦初醒,一把推开易丙辰踉跄站起后退。
摇摇垂重的头,眼神依旧被双重的影响模糊着,若是知道今晚将要发生的事情,他一定不会喝那么多的酒。
“晷宫……”
易丙辰向着摇晃的晷宫立文走去,晷宫立文却连连后退,直到被身后的廊柱撞击,才停下如见鬼蜮的脚步。见晷宫立文避己如同避鬼一般,易丙辰心神一霎犹豫伤痛,可是看到他眼中并无排斥之意,只有被拼命掩藏的情绪在无时倾泻,再不犹豫,易丙辰扑进晷宫立文怀中,将那不知是因为夜冷还是因为忍耐而簌簌发抖的身体覆就在自己的温情当中。
愣愣的,晷宫立文没有反抗,任由易丙辰为自己取暖,而他的手,已经不由自主的穿过鹤氅隔衣抚上易丙辰的后背。
“易,我只敢在梦中这么抱着你,真的好想时间就此凝固,我们就彼此抱着结束这一世……可是……”温顺的晷宫立文猛地狂躁起来,揽在易丙辰腰背的手也瞬时收紧,那窄紧的腰身,恐怕再放上些力就会被扯断,“可是,我不能让你死,我不能让你有任何危险,不能,绝对不能!即使你什么都不记得也没关系,我只要你活着!”晷宫立文越说越激动,易丙辰的腰都要被他掐断,可是,他不想反抗,而是更加沉沦在晷宫立文的狂躁所制造的世界里。
景尔,景尔没有骗自己,他真的,真的……
抬起手,玉瓶瓶口的塞子被轻松剥落,易丙辰毫不犹豫地将整整一瓶药水含在嘴里,然后……
双唇温软的奉上,狂躁的人刹那僵直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由易丙辰去发泄去掠取,只要是他想要的,晷宫立文都不想拒绝。舌尖撬开齿列,混合着药液的软舌趋近喉咙口,不管他给自己的是什么,晷宫立文也呆呆地照单全收,只是他的眼中,正被逐渐的清明所占据。
“你!”
清明最终获得终久的胜利,晷宫立文没有推开易丙辰,却也与他的唇舌分离,有些气愤地看着易丙辰,可是又不忍对他施与暴力。
“你给我喝了什么!?”
耳边全是晷宫立文的怒吼,可是易丙辰却笑了,而且笑得没心没肺,揽着晷宫立文的身体,将自己的头舒服地靠上去,然后才笑说道:
“以后无论你再说什么我也不会放弃你,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不管你喜不喜欢我,我只要知道我喜欢就好。”边说还边在晷宫立文的怀里蹭了蹭,倒真的像极了主人家养的小宠物。
晷宫立文继续僵硬,好不容易清醒过来的神智又开始幻化。
“你给我喝了迷药?”口气改不了惯有的怒气凛然。
“我说过,烦心的事咱们可以一起承担,可是,你不干,那就只好我一个人承担喽。”易丙辰心情真的很好,本来还有几分忐忑,现在连唱忐忑的那个人也消失不见。
“你……”晷宫立文眉头深皱,只可惜身体内的药效已经发作,再怎么维持手脚也慢慢软了下来,最后,他只来得及吼一声“你不可以去西昺!”就消了所有声音。
易丙辰将软在自己身上的晷宫立文挪到他那张演奏时坐的椅子上,转身将一直握在手中的桃木梳放入紧贴着心脏的衣襟里,然后弯下腰捡起一只已经空空如也的酒瓮,就着手劲狠命摔了下去,破空之声惊动了不远处侯立在那里的近侍们。近侍们听到破碎之声先是犹豫了一下,因为晷宫立文下了死命令,不经通传谁也不得上前,可是一声破裂后又紧接了一声,还是担心主上的安危,因此不顾小命的就一起冲了过来。
易丙辰直看着近侍们把晷宫立文抬走,并跟着直送到他的宫中才离开,原来,他的宫殿就在自己的近旁,那么近,近到自己忽略了那明光闪烁的殿宇。
天空没有星辰北斗,只有散弹一样的雪花,六瓣的花体,种类却是千差万别。
易丙辰送回晷宫立文后,就疾步向宫外走去,按着景尔为自己描述过的路线,他很容易就找到了那巍峨的宫门,宫门两旁卫兵严阵以待,而且紧闭的宫门,看不出一丝可以潜逃的可能性。
就在这时,有人沿着自己所走的路走过来,是景尔,大晚上的,一个国师在皇宫里晃荡,就不怕别人诬告他造反,可见这景尔的心理承受能力也不是一般的高。
景尔路过自己身边,轻飘飘一句轻喃,却让易丙辰心中一阵战栗。
“小晨晨,跟在我后面哦,可别跟丢了。”
他,他也能看见自己!
“你也开了天眼?”易丙辰惊问。
“没……”景尔轻笑着,若有似无地飘来一句回答。
官兵们见是景尔,恭敬地想要跪下施个大礼,但被景尔拒绝了,因此他们就从半蹲起身去开城门,连理由都没问。
“他们怎么那么信任你?”易丙辰唏嘘不已,这要是景尔想要造反,那还不是易如反掌?
“别说话,小心让人发现。”景尔不答,反而低喝着阻止不让易丙辰发出声音。
缩了缩脑袋,易丙辰真的就乖乖的一声不吭跟在景尔身后。
第五十一回:年龄
到了宫外,宫门外几里内也只是宫墙,这就是所谓的外城,外城其实也有商户,只不过离宫门处要远的多,走了能有小半个时辰,易丙辰才想起开口说话。
“咱们这是要去哪?”
景尔不说话,易丙辰又问:
“你不是说出了宫门就有人来接应吗?”腿都断了还没看个脑袋浮现。
景尔还是不说话,易丙辰无语了,所以景尔也就开始回答。
“你看,等你的人就在那边,你自己一个人上路很危险,如果他跟着,即使主上知道了,也不会太过担心。”
“谁?我认识吗?”
易丙辰从刚才出了宫门就一直没有安全感,他咋就那么信任景尔呢?要是这景尔真有个不臣之心什么的,拿自己做要挟或直接把自己卖去当倌爷,呃,还是别想了,越想越害怕。
“认不认识你可以自己去看。”
景尔指指马车,马车车帘恰在此时被掀开,一个长发披肩的美人伸出脑袋。
“我……晨岁寒?”是那个和曾经的自己长着一张脸的晨氏族长晨岁寒。
晨岁寒温润而笑,连说出的话也温柔的像是春日的暖风。
“上车吧,外面冷,染了风寒可就不好了。”
真温柔,即使是前世和他顶着一张脸的易丙辰,也从没现出这般温柔来。面对着这温柔,易丙辰下意识地就想遵从他的任何话,何况,说这话的还是“自己”,就更加了几层可信度。
景尔等易丙辰上了马车,他也跟着跳了上来,易丙辰疑惑,刚想开口问他为什么不离开,景尔便先于他给出了回答。
“晷宫国并不大,可去西昺的路途也并不是你想象中那么近,路上力求隐蔽,一是防止主上发现,二则是为了你的安全。”说着,景尔从怀里掏出一个暗色锦盒,灰黑的绸布,看不出那锦盒里装的是什么。
景尔凝着锦盒,笑着将它塞到易丙辰手里。
“这是什么?”易丙辰问。
景尔笑着:“等你需要的时候自会知晓。”没有说明,只是继续说道:“希望你不会需要他。”虽然这话是跟易丙辰说的,可是景尔的目光却忧然转向了一旁的晨岁寒。
“我知道我该怎么做。”晨岁寒温润的声音在景尔的视线全数落到他身上时响起,软软的,似是和风细雨。
景尔淡然一笑,重新看向易丙辰。
“小辰辰,可要管好自己的眼睛哦,不许乱看美男。”
呃,眼睛就是用来欣赏美丽的事物的,特别是美男。
易丙辰当然不会这么说,他只是嘴角抽了一下,白了景尔一眼,骂了一声无聊就把目光转向坐在自己身侧的晨岁寒,他小名……是不是也叫小晨晨?
车帘再次被打起,景尔下了马车,最后回头看了易丙辰一眼,还是有些不放心的嘱咐道:
“西昺族长并不是那么好劝服的,选妃只是幌子,他的目的无非就是想引你出现,再则,就是杀了主上,所以,他是一个危险人物,无论你去哪,晨族长都必须在你身边,”末了,还不忘强调一下:“记得我今天说的话。”
“喔……”唠唠叨叨得跟个老妈子似的,易丙辰对景尔拜倒捶地。
马车缓缓驶行,众人的心中都莫名的沉重起来,景尔望着马车消失处留下的几道雪白车辙,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对,更不知道晷宫立文发现了之后会是什么反应,不过,起码现在是没事的,因为中了田归道的迷药,晷宫立文没有半个月是不会醒来,到了他醒过来时,恐怕易丙辰已经到达了西昺,只是,不知道说服西昺的难度有多大。
漫天飞舞的鹅毛比出宫的时候还要浓厚,从天而降,易丙辰仰头,从窗牖仰望着漫天的雪白,似雾气,可是更像有人从中天抛下的棉絮,飞飞撒撒,好像是无穷而无止尽一样。
茫茫夜色,突然让行着的人看不到未来的方向。
“……我可以叫你岁寒吗?”手肘拄着窗栏,易丙辰一只手托着下巴,而另一只手有节奏地轻叩着车窗的木质,虽然迷惘,虽然心中有隐隐的痛楚,可是,一切也掩饰不去他逃脱禁锢的轻松,即使这还答不到他想要的那种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