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贺琥珀色的眼珠转了转,走到床边,一脸诚恳道:「栗山,我知道你和林景禹是高中同学,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喜欢他,你对他的感情很深……」
栗山月一下子跳了起来,忙不迭的摆手:「我没有喜欢他,你别乱说!」
「你不用不承认,你救了他,他就是你的了——」
「我不要!」栗山月大喝一声,马上又装出柔弱的样子,款款走到门口,娇滴滴的对邹杰说:「我们……不要打扰他们了,先出去吧!」
邹杰点了点头,一向面瘫的脸上,居然也出现了可疑的红晕。两人相偕离去,门关上前,栗山月的手伸进来,竖起一根中指。
哼……死人妖,跟我斗!
加贺得意的扭回头,却看见林景禹扯着被单,挡住半张脸,可怜巴巴的啜泣:「老板,我好可怜啊,你居然要把我送人……呜呜呜……」
假哭了半天,也不见那小猫抓狂的叫声,林景禹扭头一看,加贺挺直身体站在床头,双眼水润却失焦,哪里还有一点小野猫的神采,分明是只小呆鸡。
林景禹不敢再逗他,赶紧张开手臂,深情道:「原衫,我回来了!」
这下该扑过来了吧?可这人却还是呆呆的站着,一点反应也没有。
林景禹掀被下床,站在加贺原衫对面,两人眼观眼口对口,呼吸喷洒在彼此脸上,终于让那人有所动容。
「你……」加贺的眼帘掀了掀,蒙雾的瞳孔里映出林景禹的身影,嘴唇微颤。
林景禹一把将加贺搂进怀里,头埋在他颈窝,深深的吸了几口气,闷声道:「我好想你……每天每夜……无时无刻……被关起来的时候,炸弹在身边爆炸的时候,被他们用枪指着脑袋的时候……我都在想,我不能死,我要是死了,你这只没良心的小猫,一定会去娶妻生子,过得如鱼得水……那我这么多年的隐忍和努力不是全都白费了?!」
「林景禹……林景禹……你这个混蛋!」
加贺的双手紧紧揪着林景禹的领口,一口咬上他的肩膀,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力气,本能的用力咬用力咬,直到唇齿间有血腥味蔓延,才「哇哇」的哭了起来。
这一哭可以说是惊天动地,完全无法想象他瘦弱到如此地步的身躯居然能发出这么巨大而绵长的哭声,吓得林景禹一把将他抱起,塞进被子里,又是抚胸又是拍背,又是亲又是舔,忙了一身大汗,加贺这边才暴雨转小雨,但还是淅沥沥的下个不停。
林景禹怕他哭到脱水,赶紧倒了杯温水给他,加贺一口气都喝光,然后一边打着嗝一边掉眼泪,「林景禹,你这个混蛋……我……我……我好担心你……」
「我知道。」
「你什么都知道……可我什么都不知道……混蛋……」最后哭到失声,加贺就一抽一抽的,蜷缩成一团,沉沉的睡着了。
林景禹偏头看着,摸了摸他红红的、湿润的脸颊,有点心疼,但更多的是幸福……这个他亲手毁掉的美好心田,这么多年的努力耕耘下,终于有了成效,长年干涸的沙漠经过这一场雨水的滋润,终将变成绿洲。
「我去找车,送你回家,你等着我……别怕,已经安全了。」
满头大汗的男孩微笑的揉了揉他的头发,大步跑开,留下他一个人,坐在秃秃的石头上等待了一分钟又一分钟,直到太阳不再毒辣,四周的温度也开始下降。
少年攥着衣襟,一边抽泣一边告诉自己,他已经安全了,那男孩答应了会送他回家……他只要等着就可以了……
寂静的树林里,突然传来脚步声,少年兴奋的跳下石头,向来人跑去。
男孩来接他了……接他回家了……然后呢……然后他就回家了吗?
「救命……救命……」
幽暗的仓库,难闻的气味,身体被五花大绑,遭受着少年无法承受的拳脚相加。
为什么……为什么骗我……你明明说我已经安全了、你明明说会送我回家,为什么要把我重新送回这帮恶魔的手里?!
「小兔崽子,还敢跑?!要不是你老子的脸怎么会被烧成这样?!」
重重的一个耳光,打得少年满嘴都是血,耳朵也嗡嗡的响个不停,趴在地上一动不能动。
下巴上贴着大块纱布的男人上前又狠狠的踹了他几脚,还不解恨,拎着他的衣领还要打,坐在一边打扑克的男人懒洋洋的开口:「小心别打死了,也别踢坏了内脏,不然就没办法卖了。」
当天晚上,少年被塞到后车箱里,运到了一处肮脏的小医院。
他状况实在太过凄惨,嘴巴和鼻孔都不停的往外流血,瞳孔也开始涣散,所有人都放松了警惕。
穿着白大褂的女人看了他一眼,高声道:「快解开绳子,再勒一会儿这小鬼就断气了,有些器官可就不能卖了!」
被松绑的那一刻,少年突然跳了起来,求生欲让他迸发出惊人的力量,撞开拦着他的人,从医院跑了出去。
小路漆黑而安静,身后是死亡的追逐,眼前却一点光亮也没有,少年虚弱的身体和心脏已经负荷不了这样的奔跑,在缺氧昏倒之前,他冲进了一家撞球厅,跌倒在地,抱住离他最近的男孩的腿。
「救我!」
救我——救我——救救我!
「啊——」加贺原衫从床上弹坐起来,剧烈的喘息着,梦中的一幕幕那么清晰,那种无助、恐惧、绝望——直到现在还让他冷汗直流。
一双手臂张开,从背后将他抱住,温和平静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做噩梦了,我在这呢,别怕!」
加贺深吸几口气,稍微平静了些,才扭头靠进林景禹的怀里,「几点了……」
「九点。」
「九点……天怎么还亮着?」
「是第二天的上午九点,你睡了快二十个小时!」林景禹亲了亲加贺的头顶,叹息:「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居然弄得比我还像个病患……这就是所谓的『为伊消得人憔悴』吗?!」
加贺没有理会林景禹的调侃,沉默了几秒钟,突然起身整理被压得皱巴巴的衣服。
「害羞了?」林景禹坐起来,搂着加贺的腰,将他拉到面前,替他整理衣领和袖口,将衬衫下摆塞进裤子里,「我听小叔说……你为了我,去了中东?」
加贺咬了咬嘴唇,低声道:「你能做到的,我也做得到!」
林景禹收紧手臂,脸贴在加贺胸口,一边听着他的心跳,一边说:「我能做到这一生一世,对你绝无二心,从身体到心灵都忠贞不渝,你也可以,对不对?」
「你好好养病,我出去办点事……晚上再来看你。」加贺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轻轻扭动身体,挣脱开束缚,有些慌张的后退了几步,可是手腕还被林景禹紧抓着不放。
对峙了半分钟,林景禹先笑起来,侧了侧脸。
加贺握了握拳头,俯下身,在林景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逃命一样的跑出去。
离开医院,加贺原衫给还在俄罗斯的松井一郎打了个电话,让他回日本,想办法在国际刑警那边疏通一下,毕竟被他们盯上,以后做很多事情都不方便。
松井一郎一一应道,挂电话前说:「对了,小少爷,你之前吩咐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我们找到了当年参与人,你看怎么处理?」
「什么事情?」
「就是那次绑架事件。」
加贺脑子里嗡的一声,赶紧扶住柱子,才稳住身体,深吸了几口气,道:「带那个人……来见我……」
松井一郎办事很有效率,一个小时后,加贺在一间宾馆房间里见到了那个男人。
是个看起来落魄而猥琐的中年人,他并不知道加贺原衫的身分,只是为了报酬来回答一些关于黑胡子生前的事情。
男人先讲了几件黑胡子年轻时的「丰功伟业」,而后叹道:「那时黑胡子是很受大哥器重的,他够狠、够毒,要不是那次绑架撕票的时候失手,他恐怕就爬上去了!」
「那就说说,到底是怎么失手的吧!」
「是!」男人点了一根烟,一边抽一边说:「那件事说起来也很奇怪,所以这么多年了,我记得也很清楚。十几年前,按照上面的吩咐,我们绑了个来中国玩的日本小鬼,本来这样的绑架肯定是为了要赎金,结果上面说,马上撕票,还要把尸体处理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那小鬼年纪不大,十五、六岁,长得细皮嫩肉的,我们觉着可惜,就算是买给鸭头还能换不少钱呢!」男人猥琐的笑了起来,还冲加贺挤眉弄眼。
加贺狠不得将这个人剥皮拆骨,剁成肉泥,表面上还要不动声色。
男人笑了一阵,接着说:「不过上面说要杀,我们也不敢留,有个兄弟找了个门路,可以把心脏啊肾啊眼角膜啊都给挖出来卖了,反正要杀,就先把能卖的都卖了再杀,换几个零花钱!
「不过那个小鬼可真能折腾,我们白天不敢带他去医院,就只能等晚上,本想把他藏到郊区一个偏僻的仓库,正卸货的时候,不知道从哪跑出来一个小毛孩,拿着点着火的汽油瓶子就往我们身上砸,趁我们被火烧得一团乱的时候,救了那个小鬼跑了!
「我们赶紧给上面报信,说肉票跑了——到这儿为止,这事还都很平常,可后面就蹊跷了!当时上面给我们一顿臭骂,尤其是领头的黑胡子,简直被骂得狗血淋头,不过上面让我们别去追,先等着消息……
「结果几个小时后,就接到消息说那小鬼在树林里,让我们去找,结果一找,还就真给找到了。你说那么长时间,他就傻乎乎的在树林里待着,也不知道跑,真有意思!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小鬼不简单,听说是日本那边一个黑道家族的继承人,反正就是为了争夺家产,骨肉相残的老套故事呗!
「巧的是,救那个小鬼的孩子也不简单,家里大大的有来头,是绝对不能得罪的人物,幸亏我们没去追,万一伤了那个孩子,恐怕小命就没了!
「而那日本小鬼被抓回来,也是上面斡旋的结果,有钱人的世界我也不懂,大约就是那些大人物达成了什么协议吧……总之这肉票我们是抓回来了。
「当时要是我们知道其中内幕,肯定二话不说就把这小鬼给就地解决了,可是我们不知道,又贪那笔钱,于是就等到深夜,把小鬼运到医院去开膛破肚,谁知道那小鬼看着都要死了,居然还能跑掉。
「这次他跑到一群不讲规矩的小混混手里,非要护着他不可,还跟我们血拼了一场,那小混混的头目年纪不大白白净净的,却特别能打,我们都不是对手……再后来……我们几个因为这次失手,都倒了楣……」
「那么……」加贺开口,打断了男人的碎碎念:「救我……救那个日本小鬼的男孩,长什么样,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当时也没看清,又事隔这么多年……肯定是认不得了!」
「是吗?」加贺垂下眼眸,居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被迫回忆这种痛苦的往事,让人筋疲力尽,听到那些细节,就彷佛重新经历了一遍一样……也许就是因为太过痛苦,所以潜意识才选择将被抛弃的过程遗忘吧?!
他认不出那人……也好!
其实那个救了他又放弃他的人是谁,并不重要,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既然这么多年,他一直混淆了过程,把功劳都记在祁子嘉头上,那么就这样记下去吧……
至于这个人……加贺眯起眼睛,杀意尽露。
卖器官……真是个好主意呢!世界上有那么多不该瞎的人瞎了,不该得肾病的人得了肾病……那么就让这个人在临死前,为社会做一点贡献吧,也算为他造的孽赎罪了!
正要示意下属动手,那男人却一拍大腿,叫道:「啊——我想起来了,那个小孩穿着运动服,上面写着﹃市体校游泳队﹄!」
果然……是他……救了我又放弃我的人,果然是他!
其实,早就猜到了不是吗?只是一直不想面对这个事实……那个人,那个为了利益放弃他的人是谁都可以,就是不能是他……可偏偏就是他!
「第一选择就是本性,什么一时冲动、鬼迷心窍、形势所逼、迫不得已……全部都是狗屁,我不会原谅任何背叛的行为,没有理由和借口,放弃过我的人,就是我的敌人!」
这是他对由奈说的话,不是一时气话,是他的心声,他绝不原谅任何背叛过他的人——可是那个人,是林景禹……是机关算尽的林景禹、是拿他打赌的林景禹、是为了救他孤身犯险、替他做人质的林景禹!
失望、愤怒、憎恨、无措、迷茫……种种情绪纠结在一起,无处发泄、无法化解,加贺简直憋得要爆炸了!
这时,行动电话响了起来,接听,林景禹温柔平缓的声音通过话筒传了过来。
「老板,你在哪?!」
「在处理一些陈年往事……」看着被几个属下按在地上堵住了嘴,一脸惊恐、瑟瑟发抖的男人,加贺做了个「斩首」的动作!
「哦……老板,晚上去我家吃饭。」
「什么?」
「今天是冬至,我妈叫你去我家吃饭!」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是冬至了。
从十月末到现在,已经两个月了,每一天都过得恍恍惚惚,分分秒秒处于煎熬之中,此时尘埃落定,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处理掉那个败类,加贺原衫在宾馆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驱车赴约。途中路过商店,减慢车速,犹豫了几秒钟,还是两手空空的来到林家老宅。
林家老宅有百年历史了,是林家祖产。当年林景禹的曾祖父参加过辛亥革命,林景禹的祖父也是一生戎马,林景禹的父亲林丞宪倒台之前是军部高官……林景禹作为长子长孙,在这样的家庭成长,可以想象被寄予怎样的厚望。
九年前那场反贪打黑风暴,林丞宪是中心人物,被开除一切公职不说,所有的家产都被没收,只剩下这个老宅子。听起来是家业破败,其实也不然,以现在的地价,就是靠这块地皮,也够林家人几十年衣食无忧了。
「怎么站在门口发呆?」林景禹迎了出来,一把握住加贺的手,放在唇边吹着热气:「手好凉,快进来,看着天是要下雪了。」
加贺没有动,直视林景禹黑白分明却又深邃不见底的眼眸,心底百般滋味翻滚:「林景禹……你……你……觉得我来,合适吗?」
「别紧张,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何况你这么漂亮!」
林景禹揉了揉加贺的脸颊,握着他的手,十指相扣的走进老宅。
在林母的搀扶下,林丞宪走了出来。
林家的空调开得很足,屋子里很暖和,林丞宪却还是戴着毛线帽,脸色比起几个月前中风刚好的时候没有什么改善。也是,林景禹失踪了这么久,林丞宪的脑溢血没有再发作已经是不易了。
看到加贺原衫,林丞宪没有特别的表情,最后还是在林母的暗示下,沈声说了句:「来了。」
林皓有点无精打采,看着林景禹和加贺出双入对,就想起被自己丢在家里的祁子嘉和小皮,一阵唉声叹气。
「嫂子,我好想你哦!」最热情的要数林宝禹,在少林寺学武术的他顶着个光头就扑了上来,挂在加贺身上一顿摇晃,笑容真诚灿烂,绝对不带一点杂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