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认真工作才叫辛苦。所以我放弃了。」
「放弃了?」
「对。我不是在开玩笑。既然不能得到正面评价,那干嘛还认真工作。如果只要当傻笑撒娇讨喜的女孩,如果只要装可爱就OK的话,那干嘛不这样做。只要装笨就好了。这样不是超轻松的嘛。」
「不会吧。骗人。」
「我没骗你——」鱼住往后倒,靠在沙发椅被上。醉意正在巡回全身。
「骗人的吧。我真的觉得那很没意义。」
眼神跟着变凶恶的留美子,突然面向鱼住。
「没那一回事。我是在短大时训练出来的,可以自然而然就装出那蠢模样。最近,我已经搞不清楚哪个才是我自己了。而且只要装笨就能受欢迎。」
「受到那些喜欢笨女人的男人的喜爱,你会高兴吗?」
「虽然不高兴——可是总比寂寞好吧。」低着头,留美子如此低喃。调成静音的电视机正在拨放明天的天气预报。寂寞。那种感觉,鱼住完全不懂。
「……寂寞是怎么样的感觉?」
「你问了一个怪问题。」
「就是……谁都看不到自己,不注意自己。就算我死了也没人会悲伤,没人会哭泣。大家马上就忘记喔。彷佛就像打从一开始我就没诞生在这世界上。我对这个世界来说是不必要的——类似这种感觉。」
「只要一个人就好。我希望能有一个人,绝对不会忘记我……」说完留美子又哈哈大笑自我解嘲,还说真的会有那种人吗。
「这么说来,其实我是那种马上就会忘记他人名字的人。」
「唉,反正那种东西没用啦。毕竟那是别人的事。对了,鱼住先生你是做什么的?」
「唔。在念硕士。」
「真好耶,还是学生呢。啊,你和久留米先生是同一所大学吗?」
「是啊。」
「嘿——真的吗。」第二瓶葡萄酒只剩下一半了。「我啊……」
留美子用指尖轻抚高脚酒杯的脚,玻璃发出啾的声音。
「觉得如果自己不是身为女人就好了。这样就可以上大学,双亲也不会干涉那么多,也不会拚命努力还被人说风凉话,就算做爱也不会怀孕。」留美子注视前方,鱼住盯着她的侧脸。虽然她在笑,但口气却很随便。
「嗯,男人是不会怀孕没错。」
「对吧。」
「不过呢,你知道吗?其实男人是女人变来的喔。」留美子看着鱼住,笑出声音。「哪有可能。」
「胚胎学上是这么认为的喔。人类的胎儿其原形是女性。胎儿在发育过程中接受到特别的荷尔蒙,就会开始变化为男性。所以在这层意义来说,所有的人类一开始都是女性。」
「呜哇啊,是真的吗?总觉得好高兴。」
留美子的表情是真的很高兴。鱼住也微微一笑。
「我时常在想,我比不过女人。可是这么想的男人并不多。」
「嗯啊——公司里头那堆欧吉桑,只要说到女人,态度就变得很差劲。」
「不是因为不安吗?」
「对什么不安?」
「因为如果连公司这个场所也被女人称霸,那他们就没有容身之处了。」
「分半不就好了。」
「看吧,女人的想法多活。可是男人却什么都想独占。」
「喔喔,没错,就是那样。」频频点头的留美子睁大眼睛。虽然醉了但眼睛还是很大。
「所以说安藤小姐,你只要随心所欲照自己的本意去做就好啦。」
「可以吗……」
「因为你现在这样很累吧。一直在假装自己。」
「确实是很累。虽然我自认为扮演的不错,不过女同事们可不买我的帐。」
「你不照自己所想的玄做不行喔。」
「不行——为何?这样子事情都会进展得很顺利啊——不是吗?」
「不行不行。因为,如果继续这样,你知道最后会变怎样吗?」
「我不知道。告诉我。」「跟你说喔,最后啊……」
「嗯。」
虽说美酒几乎部是留美子在喝,不过鱼住也喝光了四杯。然后留美子又会继续往杯子里补充酒精。
「最后会死喔,如果我们一直这样的话。」
「讨厌啦,才不会这样呢,鱼住先生。」鱼住薄弱的背部被拍了好几下。
「不,是真的。真的会死,绝对会死。因为这是必然的。毕竟,一边对自己说谎,一边又活着,不是很累吗?」鱼住这么说,留美子沉默了。鱼住刚刚被敲的背部这次是被温柔地抚摸。
然后……「啊啊……这样啊,原来如此。」说完,她微微一笑。电视现在在播放歌唱节目。是外国团体所演奏的摇滚乐吧。只有画面在动,听不到激烈的演奏乐声。
「会死掉啊。」
「会死掉喔。」现在活着的鱼住,被旋绕在血管内的酒精玩弄。身体发烫,彷佛有火在灼烧。平常血液循环不好的鱼住,只要身体里的酒精浓度超过一定的量,血液循环就会突然变好。即使如此热度却没有显现在脸上。被衣服隐藏的部分现在一定都是红通通的吧。
留美子之后又安静了好一阵子。期间用双手包着玻璃酒杯,就像对待重要宝物般紧盯着不放。
忽然,她又再次提高音调。她朝自己和鱼住的酒杯里斟满酒,这次说出以下的发言。
「款,久留米先生他,不错吧——」
「是吗?那家伙,在公司很受欢迎吗?」
「嗯,大家对他的评价很不错。女同事都说要结婚就要找像他那种人。」
「那种的?他不但是个老烟枪,而且口德很差,还老爱发牢骚,你们真的要这种老公?」
「啊哈哈哈哈。说得好啊——他说话的确是很不客气呢——不过就是这一点值得让人信赖不是?吗?他不会被我这样的笨蛋女人所骗,害我的希望落空——」
「希望?」留美子突然从沙发上滑下,整颗脑袋瓜放在小矮桌上。看来她醉得很严重。脖子整个通红。
「我啊——」留美子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
「想让久留米先生……当我肚子里的小孩的父亲……」说完最后一个字,留美子就瘫了。她的头依旧放在桌上,发出熟睡的呼吸声。肚子里的孩子?当父亲?这是怎样怎样怎样。究竟是怎样???头痛欲裂,也感觉到晕眩。酒精赐与平常的鱼住所欠缺的行动力。他从容不迫地站起身拿起电话。然后拨打久留米的手机号码。
「你好,我是久留米。」
「……是我。」
「啊?鱼住吗?正好,我现在在你家附近的车站里。我陪客户去打麻将,结果一走出麻将店发现已经很晚了。所以我现在去你那。」
「你喜欢安藤小姐吗?」
「你会跟安藤小姐结婚,然后当爸爸吗?」
「你在说什么啊。你刚睡醒啊?」
「安藤小姐长得很可爱,又很懂葡萄酒。」
「而且她其实是个很聪明的女人。」鱼住不同于往常,讲话速度非常地快。好像很亢奋。平常他是个讲不好日文的男人,可是现在却毫无这种迹象。
「等一下。你该不会喝醉了吧?」
「你太突然了喔,久留米。这样我该怎么办才好?」偏高上扬的声音,不是平常的鱼住会发出的。
「我说等一下。好啦,我现在马上过去你那。冷静一点,鱼住。」搞不清楚状况的久留米,只能努力奔跑。边想着为何是在这种晚上出这种状况,边努力奔跑。边想他真的是个非常欠照顾的家伙,边全力奔跑。
「这是怎样?」一抵达公寓,久留米看见令他极为意外的东西。
「为何外星人会睡倒在这个地方?」
「她本来在车站。」鱼住精疲力竭地靠着沙发,手压着自己的太阳穴。他只要一饮酒过度,就会头痛。
「是搭幽浮来的吗?」
「这时候应该要笑喔,鱼住。」
「肚子里头有了小孩。」
「啊?」
「我说有小孩了。」
「怀孕了?」
「对。」
「你吗?」
「为什么是我怀孕啊?想也知道是安藤小姐吧?」
「她吗?怀孕?怀孕了还喝这么多不好吧。」
「不好啊。你要好好跟她说清楚啊。」鱼住的话里带刺。
不像他平常呆呆的语气,脸也背对久留米。这种事非常稀奇。因为鱼住并不是那种会把心情好坏表现在脸上的人。久留米觉得很不可思议,不过现在还是先想想该拿留美子怎么办吧。
「喂,安藤?喂——」
「嗯嗯嗯嗯嗯——」留美子只发出呻吟,身体依旧完全乏力,没有要醒转的意思。
「这样不行啊。糟糕,现在就算要回去也没车了。」
「你们要结婚?」
「什么?」
「结婚。」
「那不是总有一天会做的事吗?我也会,你也会啊。」
「才不是!」原本看着他处的脸转向久留米,鱼住难得提高音量。
「干嘛啊。生什么气啊你。」
「你是安藤小姐肚子里的孩子的父亲吧?」
「哈啊?」因为太过唐突,久留米差点笑出来。
「你少装蒜,差劲!」
「等等等等……这就是你刚刚在电话里说的事吗?我话先说在前头,我跟安藤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还是怀孕啦。」
「所以我的意思是那不是我的小孩。」
「可是她本人说是你的啊!」
「鱼住,你,比较相信我还是她说的话?」
「——安藤小姐。」鱼住歪着嘴巴回答。
「喂——不应该是这样吧,鱼住。为什么事情会变这样啊。」
「因为……」鱼住边回答边乱抓自己的头发。举上就像怒气快要爆发的孩童。我亲耳听见的。」
什么眼什么。久留米超想听听理由的,因为完全摸不着头绪。
哈啊——叹口气后,坐在垂头丧气的鱼住身边。疲劳一瞬间蜂拥而至。他伸手松开领带,解开三个衬衫钮扣。话说回来,这条颜色不鲜艳,红底白点的领带,是鱼住喜欢的花样。
「我是说真的,鱼住。」
「我不是那种聪明到会撒那种谎的男人。如果她真是我的女人,我一定会老实跟你说。这种事我干嘛向你隐瞒。」
鱼住抱着一只膝盖,低头不语。因为前额的头发长长了所以看不到他的表情。
「喂。看着我。」久留米伸出右手,抚摸鱼住柔软的头发。
因为鱼住没有花钱去理发,所以随时都可以享受滑溜细腻的手感。因为他没有吸烟所以只残留着洗发精的香味。也就是方才碰触后——就会想要亲吻的头发。看着慢慢转头面向自己的鱼住,久留米现在才感觉到不协调感。湿润闪亮的瞳孔。泛着红润的肌肤。呼吸里,带有葡萄酒的味道。「你——喝了多少啊?」
「嗯。我几乎都没喝。」
「少骗人了……不是有两瓶喝光的酒瓶吗。」
「嗯?」
鱼住眺望趴在桌上的留美子,还有蓝色和绿色的葡萄酒瓶。
「我只喝了一点吧?」
「吧个鬼啦。怎么你们两个都喝得烂醉啊……真是的。反正你到了明天就会忘记现在说的话了,就会说些白痴话惹我生气,猪头。」
「我喝醉的事,跟你让安藤小姐怀孕的事没有关系吧。」
「我说过我没让她怀孕!」
久留米非常生气,忍不住大声怒吼。接着顺手拉扯鱼住的头发。
「好痛!干嘛啦,干嘛拉我的头发。」
「你这王八,与其管别人的闲事不如先照顾自己吧!总是给我添麻烦。」
「痛啦!不要拉我耳朵!痛啊!」
鱼住因为耳朵被抓着拉扯,所以身型像是倒在久留米的身上。久留米身上的烟味更重了。只是今天晚上去打个麻将而已就沾染上这么重的烟味。
鱼住被紧紧抱住。
正确地来说,是身体被支撑着。两人坐在沙发上,久留米从鱼住身后牢牢地抱紧他。鱼住的背部因此紧贴在久留米得胸膛上。
久留米手腕的力道和体温,让鱼住缩起身体颤抖。
「你——给——我——听——好——了——醉鬼。」
久留米的声音自脑袋上方降临。
「虽然最后你会忘记,不过我还是要跟你说清楚。听好了,我没让任何人怀孕,很遗憾我最近根本没有可以让我做爱的对象。你以为是谁害的啊?」
「好、好难过……」一扭动身躯就会被抱得更紧。像摔角比赛一样,鱼住的头被紧紧地夹在久留米的腋下。「不都是你害的嘛——」这次声音是从耳朵正上方传来。耳朵甚至可以感受到久留米呼吸的湿度,鱼住不禁屏气。
「像你这种性格乱七八糟又危险,只有脸蛋是可取之处的男人在身边,害我一个头两个人你知道吗。」
「什……」
「随便寄居到别人家,本来想说你的厌食症总算是好了,结果后来又重感冒爬不起来,上次还带了个怪里怪气的男人回家。哪一次不是搞到我要四处奔波啊!我是你的保母吗啊——?」
「呜咕!」
因为被勒得太紧,鱼住几乎发不出声音。这也是一种摔角技。
「再加上,没有比你还漂亮的女人啊。看惯你的脸后,害我根本没法对女人产生兴趣。你真的很会给我找麻烦耶……啊。」
发现鱼住快要缺氧,久留米总算是减缓手臂的力道。鱼住的喉咙因为得来不易的氧气而发出疏通的声音。之后,是激烈的咳嗽。
「哇啊哇啊,没事吧?」
冷静下来的久留米从后方轻抱呛咳不已的鱼住,并摩擦他的背部。虽然咳嗽停下来了,可是还是在喘气。久留米观察鱼住的脸,发现他咳到眼泪都出来了。
「抱歉。我太用力了。」
「你——」
「嗯?」
「你真的,和安藤小姐,什么都没有?」鱼住还是在说这些。「没有没有。」
听到这回答,鱼住全身虚脱无力,再度将体重交给久留米的怀抱。这次是微倾身体靠着,耳朵贴在隔着衬衫的胸膛上。
「久留米……」
「干嘛?」鱼住像猫一样,用头摩蹭久留米的胸膛。如果自己是一只猫就好了。鱼住心想。如果是猫的话,就可以随时像这样被久留米抱在怀里。
久留米感到很为难。
这个姿势,看起来就像是两人抱拥在一起。不对,与其说是抱在一起,正确地来说应该是自己抱着鱼住。
鱼住的两只手轻垂在沙发上,有做出「抱」这个动作的只有自己。刚刚双手收紧是在闹着他玩,不过现在放松力道,就变成这副恩爱的模样。
话虽如此。
现在却又犹豫该不该推开他。
抱着他的感觉,极为舒服。
鱼住明明全身都倚靠在自己身上,可是却不会很重。在棉质的衬衫底下,能感受到他温暖的肌肤。是因为酒精的关系,使得他的体温比平常高吧。
「久留米。」鱼住再次呼唤自己的名字。他的声音有着微妙的嘶哑,且在醉意的帮助下,遗增添了令人心旷神怡的甜美。干嘛啦。这种话久留米说不出口。如果回答的话,声音彷佛会定调。脸埋在自己胸前的鱼住,应该可以听见自己变快的心跳吧。可是只有这个是自己无法控制的。
——糟糕。危险危险。超级危险啊……久留米感觉到自己的心情开始暴走,且十分着急。
鱼住近在眼前的头发。每次借住在这,自己也会使用的洗发精的香味。
想要亲吻。
亲吻这头就像婴儿般柔软的秀发。
「久留……米……」再次被呼唤的时候,久留米已无法压抑。
无法克制往自己的手腕灌注力道。紧紧抱住鱼住的两只手,还有另一侧的肩膀。不是像刚才那样轻率的蛮力,而是温柔地彷佛在确认到手的宝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