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留米的声音毫不掩饰不悦。
「喔喔,你就是打电话来的人啊。」
「你在这里做什么?」
「和真澄玩啊。」
贵史耸耸肩地说。
鱼住夹在两人之间一脸痴呆样。大概是在想这两天来的行为算不算是在玩呢。
「是——嘛。那还真是多谢你照顾他了。从明天开始就换我和这家伙玩,所以你可以回去了。不过,我不会用手铐之类的东西就是了。」
「不觉得手铐还满适合你的吗,真澄?」
是喔。话题突然丢给自己,鱼住只是喃响自语地这么说,久留米从旁骂他是大笨蛋。
「真澄和你,是那种关系吗?」
「那种关系是哪种关系?」
「这个嘛,就是所谓的同——性——……」
「我可以扁你吗?」
「不行喔。开玩笑的,饶了我吧。」
贵史边笑边往后退一步,久留米的体格比贵史壮硕,被殴打的话会很痛吧。
「那,真澄,我要走了,也刚好该退场了。」
「咦,可是很晚了耶。」
「还没十点吧。我在这里还有一个朋友。虽然只是损友,不过那家伙也在等我。」
说完,贵史迅速地收拾行李。衣服就随便塞进包包内,最后是放进素描簿。
然后将那件别有徽章的外套从衣架上取下。
「结果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久留米问。
「这个嘛,只是想看看,让哥哥着迷的男人的脸庞。」
「着迷?」
贵史看着同为不知事情始末而露出古怪表情的久留米,笑了。
「你的朋友虽然有着一张漂亮脸蛋,可是却是个恐怖的人。小心一点儿较好喔。」
「他并不恐怖,不过我还是会注意的。因为他是个奇怪的人。」
久留米双手抱胸气势十足地站着说。
「我并不觉得自己恐怖,也不觉得自己奇怪呀。」
鱼住轻声地反驳,但没有人表示赞同。
贵史因为忘了东西,所以爽快地回到鱼住家。
最后他在玄关虚说,自己就要去国外留学了。之前说的没有时间了,好像就是这个原因。
「我奶奶说,如果要学画画的话,还是去美国比较好。明明我不在的话,就会变得很寂寞,可是却还是爱逞强。总之我预定两年后会回来,如果丢下老人家不管,老人家因此过世的话,我可是会做恶梦的。」
他那般笑着。结果,他到最后还是没有让人看他的素描簿。
「他真的……和他死去的哥哥那么相像吗?」
贵史离去后,久留米往他的沙发指定席用力坐下,并点燃香烟,这里甚至已经有久留米专用的烟灰缸了。
「嗯啊,脸很像。一开始的时候我真的吓了一大跳,可是个性却完全不一样——贵史他绝对不可能会自杀。」
「讲关西腔的人都不会自杀吗?」
「才没有那样吧。久留米不喜欢关西人吗?」
「是啊——因为他们的口音,讲话很像要找人吵架。」
「嘿——我倒是很喜欢关西腔。」
鱼住摩擦好不容易可以自由活动,但还铐着铁圈的手腕。久留米拔断锁链时手也弄出淤青来了。
「快点把那东西拿掉啊。」
「虽说只要破坏这边的扣环就行了,可是这里没有工具。」
「一般人家里都会有螺丝起子的吧……哈啾!」
鱼住把面纸盒递给他。
「啊——就是这样所以我讨厌春天。超讨厌春天什么的。」
「学校后门的樱花树,快开花了吧。」
「嗯,再两、三天吧。」
久留米擤鼻涕。
樱花开花的话,可以从研究所的窗户直接看到吧,鱼住很期侍开花的日子,他喜欢樱花散落的模样。
飘落似舞动般,纵身自杀的花瓣们。
不论是绽放还是凋谢都毫不犹豫,对于自己仅仅只是季节的过客这点不抱丝毫犹疑,飞降谢落的花朵。
「——啊。」
记忆的箱子滚动了一下,又一件忘却的记忆探出头来。
「干嘛啦。」
「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
久留米面向碎纸篓,将使用过的卫生纸丢过去,进了。
「久留米叫我的事。」鱼住眼神像是在看着高远的天空。
「啊?」
「那——天,在后门的樱花树下,日下部老师对我说……要不要一起去?一起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一天,是说那个老师失去行踪的那一天吗?」
「嗯。」鱼注点头。
「他为什么要邀请你?」
对久留米来说,这是他一开始就有的疑问,可是他无法理解,被鱼住影响的人的心情。
「这个嘛……为什么呢?老师也只有在前一天问我想不想变幸福。嗯,我想起来了——是这样啊。」
「所以?你怎么回答。」
「我说我想看看。」
「什么?」
「因为我不知道幸福是什么样的东西,也不知道要怎么样做才会变得幸福。不过,如果幸福真的存在于这世上的话,那我想看看——我是这么说的。」
「看看——就这样?不是想变得幸福?」
「嗯。」
能看见就足够了,鱼住当时这——想。
幸福到底是什么,自己完全不明了。
它在哪里吗?
真的存在吗?如果有的话好想看看。
只要看到就好了,如果看得到,自己或许就知道变幸福的方法了。可是那是绝对不可能映在眼中的东西,鱼住其实也知道的。
因此,到最后它还是无法了解的东西吧。鱼住一直这么认为。
「日下部老师说,那就去看看幸福吧。我知道那是骗人的,老师也知道是骗人的但还是这么说,而我也知道其实老师想自杀。」
「可是那个时候……」
鱼住看看久留米。叼着变短的香烟,久留米沉默以对。
「久留米在叫我。久留米你和好几个人在一起——我记得应该是说要去喝酒。久留米从我的背后隔着一段距离叫我。你用很大的声音说,鱼住,你也来吧。」
「有这回事吗?」
「嗯。有的喔。我也忘了很久了——所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往久留米那边走过去了。」
轻轻点了个头,鱼住转而背对日下部。
不能和日下部一起去。因为久留米在叫自己。
途中鱼住只回头看一次,日下部在樱花树下静静地微笑。
「我不记得了……」久留米满不在乎地说。
「嗯……因为是很久从前的事了。款,久留米今天要住下来吗?」
「啊——我也懒得回去了……啊,对了!呐,礼物。」
久留米将印有机场名字的纸袋拿给鱼住。
「哇!是特拉比斯饼干耶!」露处像孩童一样的表情,鱼住非常高兴。
他坐在久留米的沙发前面的地板上,开始撕破包装。最近他很喜欢甜点,现在他对食物的执着之深,让人无法想像他以前曾有过味觉障碍。久留米用像是责备的语气对他说:
「喂。不要一个人全部吃掉啊你,也要拿给滨田先生他们喔。他们可是很担心你呢。」
「嗯,我会的——」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就那个嘛。」
「哪个啊?」
「……算了,当我没问。」
「你认为我和滨田先生做过了?」
被鱼住一脸认真地如此询问,久留米无法立刻回答,但鱼住擅自继续说下去:
「如果是这个的话,我可以告诉你,我们没做。我喜欢滨田先生,但不是那种的喜欢。」
「啊喔——这样啊。」久留米赶忙忘却内心松了一口气的自己,并捺熄香烟。
「——唉呀?这是?」
鱼住好像在纸袋底部找到了什么,正卡沙卡沙地翻动纸袋拿出来。
「啊。那个不行。那个是我的。」
拿出来的是包装已打开的小袋子。
是奶油糖。
可是快要吃光了,里头只剩下一个裹着白色粉末的糖果。
「奸诈!为什么只剩这一个!我最喜欢吃奶油糖的耶。」
「我又不知道你喜欢——那个是我买给自己吃剩下来的,那已经是最后一个了……啊啊!你这混帐!」
啊嗯。
鱼庄把贵重的最后一颗糖果放进自己的嘴中,然后翻白眼看久留米。
「我已经吃掉了。」
他正色道。久留米打算要松开领带的手僵住不动,并夸张地叹气。
「啊——啊——我真不敢相信,你心肠好狠毒啊。你跟幼稚圆学生一样啊,把我最期待的最后一颗糖果毫不犹豫地吃掉了……」
「久留米已经吃很多个了吧。」
「我才没那么会吃。我真应该再买多一点的,可是在机场的时间不够啊。」
「可是除了这一个之外,全部都是你吃掉的吧?」
将解下来的领带随意扔出去后,久留米躺在沙发上。
「笨——蛋——最后一个的价值就是不一样。混帐猪头,你不知道吧,我对食物的怨念是非常恐怖的喔。因为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会一直作祟到你的后代子孙。啊——啊,我的奶油糖……」
「你不是说过你讨厌吃甜食吗?」鱼住的声音变得有点小。
「奶油糖是例外,是特别的,可恶,这可是最后一个耶。一般人不会这么厚脸皮吧?」
「唔——真罗唆。那好吧,还你。」
还我?
还什么,都被你吃掉了不是吗?久留米正想这么说的时候,鱼住的身体已经靠过来。
躺下的久留米,脸部上方就是鱼住的脸。
虽然早就看习惯了,即使如此还是会让人不自觉地认为这张脸实在是很漂亮。
有着幼稚的瞳孔,像是在闹别扭般瞪着久留米,而且非常接近。然后,有点干燥的珊瑚红嘴唇缓缓开启,露出湿润有光泽的鲜红舌头。
这样煽情的构图,让久留米的心跳加速。
「喂、喂——鱼住?」
鱼住的脸慢慢往下,细细的发尾刺着久留米的额头。
牙齿和舌头之间,夹着白色糖果的嘴唇,碰触到久留米的嘴巴时,久留米的脑袋一片空白。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在柔软的触感之后,是舌头推挤插入。
甜美的糖果被送进口中。
白色的糖果从久留米的嘴唇缝隙间造访。久留米的牙齿撞到糖果,反射性的张开牙齿。为了让糖果落进喉咙,久留米挪动舌头想让自己口腔内的糖果安分听话,于此同时,还缠绕住鱼住尚未离去的舌头。
好甜。
好甜。
怎么有那么甜美的舌头。
「——呜、嗯……」鱼住的叹息从鼻子呼出,声音出乎意料地甜蜜地刺激耳朵。
久留米混乱了。
不是因为鱼住的行为,而是透过鱼住的行为被牵引出来的自身的情感。
继续这样抱紧吧。
紧抱到无法呼吸的地步吧。
舌头再更激烈的缠绕吧,然后……
如果,鱼住的身体再慢个一秒才离开自己的话,久留米就无法压抑住自己的激情了吧。
届时会把自己因为惊讶而僵硬的手腕,绕到鱼住的背后拥抱吧。激烈粗暴地拥抱他。
可是在手碰到背的同时,鱼住的嘴唇却唐突地离去,而强烈的情欲就被禁忌等枷锁再度缠绕,封锁久留米的行动。
「虽然变得有点小了,不过我可是完整地还给你罗。」鱼住又坐回原位,用像是糖果被抢走的小孩的声音,不服气地这么说。
然后用还挂着手铐残骸的手,拧拭被唾液濡湿的嘴巴。
「笨……笨……」
久留米拚命压制狂跳的心脏,虽然想要破口大骂,却无法流利地骂出口。
「你是笨蛋吗!不要把吃过的东西给人啦!」好不容易才吐出这么一句话。
「因为久留米你太罗唆了嘛。」说完头转向旁边的鱼住,眼角染上一层红。
可是这时的久留米,没有去确认这点的余裕,光是要平复自己的心情就用尽他全力了。
不管怎样,春天来了。
今年樱花也会盛开,然后凋谢吧。毫不犹豫迷惘地。
四年后,美国一家有名化妆品制造商刊登一份新发售的香水广告。这广告起用了默默无名的日本艺术家的插画,成了大家津津乐道的话题。
添加了名为Inconsistency的香水的这张插画,是以一名青年姿态的天使双手被手铐拘束为主题,这广告在年轻人的市场里大获好评。
天使虽被铐上手铐,却没有一脸悲壮,但也没有微笑。
只是微微抬起头,看着蔚蓝无尽的天空。
「You look like him(恰似你)」
解说的研究人员,也是自己的同僚,让鱼住看他从广告上剪下来的图片,鱼住没有表示意见,只是默默地,像是很怀念地眯起眼睛。
Series.6
她的Wine,他的Beer
HerWINE,hisBEER
01.
为什么名字明明叫做新东京国际成田机场,位置却在千叶县呢?
久留米熟练地操纵不习惯的进口车的方向盘,边咬着香烟滤嘴。
并非是位于千叶县的问题,而是机场名称的问题。叫做千叶国际机场不就好了吗?随便取个东京这样的名字,结果却离东京远得要命,一想到就令人生气。大概是因为住在千叶县的民众太善良了。东京迪士尼不也在千叶县浦安市吗?
边细细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边奔驰在前往机场的公路上。不论想什么心情都无法冷静下来。要说为什么无法冷静呢,是因为今天可以见到,久违一个月的朋友的脸。
他还好吧。
可能还是会用他一贯的发呆表情回来吧,因为是那个男人嘛。
马路并不很拥挤,不过久留米没有开很快,而是很慎重地驾车,因为那不是自己的车,若车体刮伤了,那可就不是小事。
「你啊,是跟谁借了这么高级的进口车?」久留米朝后座发问。
「是最近缠着我不放的男人,他爸爸有数不完的动产和不动产,他自己本人虽然单身,却住在含有客厅厨房饭厅的涩谷区高级公寓内,车子的话,有一台国产车、两辆进口车。从小时候就念贵族私立幼稚圆,大学是用金钱的力量毕业,他还一脸正经地说纽约是美国的首都呢。」
在宽敞的座位上,翘着二郎腿的玛莉如此回答。衣襟打得很开的麻质连身裙,图案是以深咖啡色为底的民俗风图案,非常适合今年把皮肤晒成小麦色的玛莉。
「笨到这种程度的人,在某种意义上还挺厉害的。」
「可是他本人不认为自己是笨蛋,在这点是真的很厉害。那个男的一定以为东德还存在吧。」
「你最近看男人的眼光跌破他人眼镜呢。」
「托你的福,我从以前就没什么男人运。因为曾经跟你交往过啊。」
被这么说,久留米也没有反驳。因为交往的事是真的曾经有过。玛莉和久留米在大学时是男女朋友。久留米并不是忘了这件事,而是对自己来说,现在作为友人的玛莉,比当时身为女朋友的玛莉的存在感还要大。
真是不可思议的女人。久留米深切地这么认为。
「不过话说回来,我可没和这辆车子的主人交往喔。是他随便缠着追求我,我可没说车子借我这种话。我只是说我要去成田机场接朋友而已。」
「既然如此,为何他只借你车子?一般本人不都会跟过来吗?」
「跟过来啦。」
「难道说,你把他赶回去,只借了车子?」
「没错,他自己坐计程车回去了。哈哈哈。」
「没办法啊。谁叫他实在很烦。但是他受到这种地步的对待,却还是对我一往情深。被崇拜供奉的人是我。神是不会挑选信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