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旗早看出来,田一禾就是典型的嘴J,孔雀一样耀武扬威趾高气昂其实归根结底最多算只飞禽,连猛兽的边都靠不上。嘴硬跟钉子似的,羽毛软得跟掸子似的,伸爪子挠你一下顶多流点血绝对不会受内伤。
连旗就是觉得好玩,这小子真好玩。只要他在,就好像眼前一下子有了颜色,五彩斑斓绚烂多姿都不带重影的。
连旗掏出一片纸,刷刷刷写下一串数字,递给田一禾:“我的手机,随叫随到。”
“行行。”田一禾已经把连旗归为高危患病人士,好说好商量的,“你快忙去吧。”
等连旗走开,田一禾也顾不上看高H漫画了,瞧瞧四周没人,把手机拿出来打电话:“石伟,你他妈给我介绍个什么人啊?”
“怎么了禾苗,谁呀?”
“还能有谁,那个连……连……”
“啊,连旗。”
“对,连旗。他是不是有病啊?”
石伟叹口气:“我说禾苗,你能不能嘴上积点德呀,连哥是个挺好的人,真的。那天你们就该好好谈谈,别那么嫌贫爱富行不?其实他也有车。”
“对,有车。”田一禾一撇嘴,“不就是辆桑塔纳嘛。”
“什么桑塔纳啊,禾苗你真不识货。那叫辉腾,辉腾你懂吗?低调的奢华。迈腾辉腾……”
“行了,你就说值多钱吧。”田一禾不耐烦地打断他。
“一百来万吧,保守估计。”
田一禾呼吸一下子屏住,静默半天低骂一句:“靠,早知道让他先把车给我好了。”
石伟:“……”
他这边聊得正欢,没想到连旗早回到办公室,打开监视系统。他们这边黑彩才是主业,所以极为小心,一楼不但装有摄像镜头,还有窃听器。
冯贺凑过来看热闹,吹了个口哨:“呦,小田田。”
连旗无声地瞅他一眼,冯贺立马闭嘴。
然后他俩一字不落地听完了田一禾强劲的聊天,虽然只有一边,那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冯贺笑骂:“我去,这也太见钱眼开了吧。”
他一回头,却见连旗根本没说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显示器,唇边不由自主地泛着微笑,带着几分柔和、几分愉悦,还有几分宠溺。
宠溺……
冯贺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太疯狂了。
9、江照
最近又有灵感了,他想到一个很好的但很BE的故事,和《海的女儿》有些相像,写的方式也很特别,是仿照《穆斯林的葬礼》,两条线交叉进行。
一边是一条刚从海里出来,要去完成儿时的约定,去找人类小攻的人鱼;而另一边则是那个小攻,在乡下生活的日子。
人鱼曾经和一个随着父亲出海的十五岁的少年一见钟情,但他年纪不够法力不够,不能和少年回到内陆去,只好相约十年以后相见,人鱼给了他一枚自己身上的鳞片作为纪念。
十年以后,那个少年并没有来,人鱼决定亲自去找他。人鱼虽然能够化成人形,但并不能持久,他求助于大祭司,得到一种灵药,吃了之后可以保证一百天不会恢复成人鱼。不过,一百天之后,一定要回到大海里,否则会被渴死。于是,人鱼变成人类,踏上了寻找恋人的路程,唯一的指引,就是那一小片鳞片给他的感应。
另一边,那个少年早已不是十年前飞扬自信的少年了,他和普通的渔民一样,贫苦辛劳,而且已然成亲。他的媳妇很漂亮,却也很虚荣,天天念叨着自己嫁的丈夫太没本事,让自己受穷受苦,看看邻居某某某,就因为曾经捉到一条人鱼,居然发了大财。丈夫有时候实在受不了她的唠叨,也会反驳一句:“那有什么了不起?我当年还曾经去远方的大海上,见过活的人鱼呢。”
“呸,不要脸,那你早就发财了,还用守在这里吃咸鱼干?”
丈夫心里憋气,但他也实在无花反驳,只好再去河里捕鱼。
所以,小人鱼一踏上路途,就已经注定是个悲剧,只不过他自己不知道而已。他在路上,不停地回想着当年跟少年一起度过的快乐的时光,幻想自己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会如何惊奇万分,感动莫名。一想到这里,小人鱼自己都被感动了,于是又有了力气,继续在崎岖的艰辛的道路上前行……
结局会怎么样?
江照把故事讲给群里的读者听。
“太虐了太虐了……”
“可怜的小人鱼”
“踢开渣攻,强烈要求换小攻!!”
“让小人鱼遇见爱他的人吧。”
江照眨眨眼,有点犹豫,这个故事尚在构思当中,改动结局其实影响并不大,但悲剧永远都比喜剧更有力量。再说,他也更擅长写这个。
读者们正讨论得热烈,江照在电脑前静静地旁观,忽然见到小编的QQ跳了起来。点开看时,小编咋咋呼呼地叫:“大江大江快去看,论坛里有人举报你刷分,挂你墙头!”
江照的小编是个实习小编,刚工作一个月,还没有适应JJ的腥风血雨明枪暗箭,头一回有手下的作者被挂墙头,气得直跳脚。因为那个举报的人不但说江照刷分,而且还把他在作者群里的聊天内容复制到了帖子里,说他对别的作者指手划脚。其实只不过是有个新入的作者写文遇到了瓶颈,江照顺手建议几句而已。
实习小编很气愤,她真的没想到自己作者群里竟然会有这样的人。其实说白了,作者群啦中抓圈啦,和娱乐圈没有任何区别,只不过动静大动静小而已。娱乐圈有超级巨星,作者群里也有超级大神;他们有巨星,作者里有大神;他们有娱乐版,作者有论坛;他们有狗仔队,作者有挂墙头;两边都有恶意炒作,都有看风就跟,都有拉帮结伙,好的坏的香的臭的美的丑的可笑的可鄙的可恨的咬牙切齿的嬉皮笑脸的一本正经的装模作样的口蜜腹剑的……
一句话,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虚拟世界也一样。
总有一天,实习小编会淡定的,但她现在不淡定,忍不住跳出来找江照。
她以为江照会很气愤,至少也得心里不平,发两句牢骚。
没想到江照就一个反应:“嗯。”
“啊?完啦?”
“嗯,没事。”
“……”
实习小编更没想到江照会是这种反应,跟充了气的球被人扎了一下,“噗”地就瘪了。
这说明什么?胸怀大度宠辱不惊?拉倒吧,你平白无故说和尚念经念得不对和尚也急。这只能说明江照根本就不在意自己在JJ的情况,根本就没当回事。没准人家写东西只是为了玩玩,人家还有更重要更吸引人的事情去做呢,谁在乎你这边?
于是小编桑心了,她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丢人现眼,当事人都无所谓我在这里咋呼个什么劲?真没意思。她没再说话,但难免心里别扭,这个“大江”,真是……
真是什么,她还形容不出来。
她当然不会知道,那个帖子江照看了,完完整整一字不落地看了,包括主楼和下面一溜跟帖。有的嘲笑有的质疑有的反驳有的说LZ无聊,江照看得很认真,但他没有跟帖,匿名的也没有。
他心里没有波动吗?当然有,他才当写手多少天,离大神远着呢,还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没想法?自己辛辛苦苦一字一字地码上去,为构思一个情节半宿半宿睡不着,累得腰酸肩沉脖子疼手腕都快得腱鞘炎了,好不容易聚集点人气聚集点读者,然后人家说你成绩都是刷的,读者都是假的,落谁身上谁不急?
可江照能怎么着?
就好比父母去世之后寄宿在叔叔家里,小表妹不小心摔裂了妈妈的乳液瓶子,不敢承认一口咬定是江照弄的。江照能怎么办?坚持把真相讲出来?小表妹会挨骂,于是恨自己;婶婶心里依旧不痛快;叔叔说不定还要嫌自己不懂事。最好的办法,就是什么都不说。
这些没人教江照,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从他寄宿在亲戚家里,他就开始擅长琢磨这些了。所有收留过江照照顾过江照接触过江照的人,都说,这孩子听话、乖巧、懂事,从来不找麻烦。
可这是一个孩子该有的性格么?
当然,亲戚们并不虐待他,怎么可能,人心都是肉长的,毕竟还连着血缘呢。但有些东西,你其实并不用别人提醒,你自己就会留心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屋檐没有强迫你,但它就那么高,你不低头?那你只能撞得满脸血。
比如江照从来不说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没那个资格,能给他买就不错了,谁家也不容易,谁家都不富裕;比如江照遇到高兴的事情从来不会太过快乐,因为没人在乎,同样,遇到伤心的事他也会让自己不要太难过,至少表面不要太难过,那会被别人认为这孩子事儿太多。
好吃的先给别人吃,好玩的先给别人玩,好东西先给别人留着。人家多买的、玩剩的,才是你的。什么叫听话、乖巧、懂事?那就是把心里一切喜怒哀乐都藏得好好的,只表现出大人喜欢的样子给他们看。
久而久之,就习惯了,习惯久了,也就自然了。
所以,江照永远都是微笑的,被动的,退缩的,息事宁人的。他不争辩,争辩有什么用?他不生气,生气有什么用?他不抱怨,抱怨有什么用?你给我,我就拿着;你不给我,我也不要。你夸我,我就听着;你骂我,我也只能当做没听见。
这就是江照。
因此,在小编眼里,大江这个写手一直非常配合她的工作,安排什么榜就是什么榜,要求更新多少字就是多少字,从来不会伪更啦、弃坑啦、不完成任务啦、抱小编大腿求给个好榜啦、跟读者们闹矛盾啦、傲娇啦等等等等。
因此,一旦有人居然把“大江”挂墙头,小编才会跳出来打抱不平,可没想到,连这种事大江也是听之任之,不在乎。
或者,装作不在乎。
江照看着论坛里那个逐渐盖高了的楼,忽然对写文异常厌倦,刚燃起的热情一下子被熄灭了。但他没说,在群里也没说,只是突然觉得,那个BE的结尾非常不错。
他写不出来HE,小攻小受从此过着幸福的日子?
可幸福的日子是什么样,谁知道呢?
江照关了页面,顺便关了电脑。他从不把电脑待机,即使是自己的——能少花一点钱就是一点钱,然后系上围裙,开始擦灰擦地洗衣服做饭。
这时电话响了,刚拿起来就听到田一禾在里面着急地说:“江照,快,去银行帮我弄点零钱!”
“怎么了?”
“别提了,这不是王姐走了把他侄子介绍来了么。这小子今天第一天上岗,白班,交接的时候把零钱都带走存去了。这边没零钱找不开呀,你快去银行帮我弄点来,我还得看着这头。”
“嗯,行,我马上就去。”江照把手里的活放下,起身穿外套。
门铃又响了,江照一边伸袖子一边去开门。要是田一禾,非得不耐烦不可:“越着急越添乱。”但江照不,无论多忙都是稳稳当当的。他一开门,没想到站在外面的居然是明锋。
10、邀请
明锋自己也觉得,这样突然造访,未免有点冒失,毕竟两人满打满算才见过两次面。但明锋这人并不像表面表现出来的那般稳重,他做事不会过于深思熟虑,他认为那样没什么用,最应该做的,是牢牢把握住那种冲动,然后贯彻到底。
“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你了吧。”明锋态度极为温和。他自有一种谦谦君子的风度,说话不急不缓,声音不高不低,语速不快不慢,一举一动像和煦的春风一样一直吹到你的心坎里。让你不由自主觉得温暖,觉得舒服,因此那点冒失也就不在意了。
更何况江照本来就是谦让而退缩的,他立刻笑一下,说:“没关系,你有什么事么?”
明锋先没有回答,他看到江照正在穿外套,问道:“你要出门么?去哪儿?我正好有车。”
江照拿着钥匙的手顿了顿,飞快地看了明锋一眼,轻声说:“不用,谢谢你,太麻烦了。”这一眼有一点诧异、一点试探、一点感谢,还有一点其他的东西,最后都隐藏在这个柔软的举动里。明锋看得出来,他心里有几分想用自己的车,但不说。
明锋笑了:“是有点事。不如这样,我开车送你过去,然后咱们在车上聊,这样你我都方便。”
江照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说:“谢谢你,我想去趟银行,就在十字路口,不远。太谢谢你了。”
“你总是这样对我说谢谢,我想求你的事都不敢开口了。”明锋开着玩笑。
两人走下楼,坐到车里。
“我想请你参加我的一个春季服装发布会。”明锋说,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紫绒盒子,“这是进门卡。”
江照打开看时,里面竟是一枚极为别致的纸戒指,做得十分精巧,玲珑可爱。
江照第一个反应就是拒绝:“我没有参加过这种活动,我怕……”
“没什么要紧的,只是坐在旁边看一场秀,然后吃一顿自助餐。”明锋尽量把事情说得简单,“我弄的这个也不是什么大品牌,最近想以S城为中心打入东北的市场。你也知道,我离开这里很多年,也没什么朋友,只想请你去撑撑场面,要不然,到时候座位空了一大半,那我的脸上可真不好看了。”他露出个促狭的笑。
明锋这么说,江照倒没有话可以反驳,他沉默下来。明锋接着道:“你也可以带田一禾一起去,衣服我备了两套。当然你们也可以穿自己的衣服,只不过要是穿我设计的出席酒会,我会很有面子的。”他微笑,“怎么样?”他什么都想到了,连衣服都准备好了,给的理由让你无从拒绝,让你去见见世面还像求着你似的,你还能怎么着?
江照只能点头:“……好吧,我问问禾苗……就是那间银行。”
明锋把车子停在路边,看着江照下去取钱。今天他出现在江照面前,完全是突发奇想。他发现自己对江照感到一种出乎意料的兴趣,总是不由自主回想起那张清秀的脸,在光怪陆离的灯光的映射下,在震耳欲聋的舞曲的衬托下,有一种别样的恬淡的美。
他非常相信自己的直觉。就好比设计服装时紧紧抓住那一刹那间的灵感,绝不轻易放开,等到彻底描绘出来演绎出来呈现出来,你才会知道它好不好,值不值得继续。
他承认,自己对江照有好感。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男人,淡然、与世无争、润泽如玉,但又是果断,甚至近乎绝情。这两种极端的特质,表现在同一个人身上,难免给人以无法言喻的魅力。
冯贺的眼光不错,但他不会珍惜。
明锋觉得,一个有故事的人,就像一本书,你需要耐心、爱心去细细品读,至于能不能读得懂,能不能读到最后的结尾,那是要看缘分的,非人力可强求。
可至少现在,他想读下去。
明锋以为会等很久,没想到不大一会江照出来了,微蹙着眉头,一上车就说:“不好意思,我们还得去一个银行。”
“怎么,钱没取出来么?”明锋转动钥匙发动车子。
“不是,禾苗让我给他取点零钱,这家银行说没有。”
明锋把钥匙又转回来了,车子熄了火,他转头看江照:“银行,没有零钱?”
“是,他们这么说的。”
“是不是嫌麻烦不愿意给你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