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副待战的样子。
且不说呼延铎对龙箫有多少兴趣,要与百川山庄结交,好歹要露上让人心服口服的几手。
南叠枫用指尖轻轻叩着雕栏,与呼延啸昨夜一番长聊,多少了解了都有哪些高手可能参加今次的论武大典。心下回忆着可能参典的高手的绝学,计较着应付方法,眼神一转,抬头发现呼延啸不知何时已不再眺望远山转而来端详自己的侧脸。
对着那温润目光淡然一笑——如果自己对上了呼延啸,胜算有多少?
“昨夜对南公子的身手惊鸿一瞥,明日想来可以领略一番。只是典上高手众多,难说到时能不能有机会与南公子过上两招……呵呵,南公子不要见怪,学武之人的好奇罢了。”
南叠枫心中一跳,面上浅笑僵了一下,这呼延啸此时所想竟与自己的想法一样。
呼延啸似乎也不要他的回答,这么看了他一会儿,又转过头去看远山青黛了——
秀逸绝伦的精巧轮廓,幽亮璀璨的星眸,难以捉摸的清尘,秀颀的身子映着淡青的山岱和薄雾,竟有些飘渺的韵意。这种感觉,像极了幼年父亲讲与他江湖事时提过的一个人。
是谁呢?想不起来了。
呼延啸轻皱起眉头,却很快又舒展开来。
荼西镇本来该是个很小的镇子,挨着个不大的渡口,做做摆渡货运的生意。可是因为有个百川山庄,荼西镇就立刻让人肃然起敬起来了。
除了百川山庄之外,荼西镇的本地人口里,没有一个会哪怕丁点儿拳脚的。天下武林的中心,百川山庄立在这个人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小镇子里,谁都懂得不能班门弄斧的道理,附近的习武世家,几十年前就已经搬得远远的,避过风头事端。镇里若是有一两个热血青年有志于武学的,也都纷纷出镇投师去了,因为百川山庄中不论庄主还是庄中严禁收纳门徒,以免结党营私。
不过,荼西镇的居民相对于别他小镇的镇民最大的不同,恐怕就是面对着持着各式兵刃的一众高手面不改色,还能一边坦然地忙自己的生意。不仅见怪不怪,四年一度的论武大典还是镇上居民赚外快的大好时机,每当这个时候,家家户户无论妇孺老幼倾巢而出,帮忙着张罗旅店饭庄,颇有些名景胜地的意味,好不红火。
论武大典前前后后大约能热闹上半月有余,其实大典却只有三日:第一日接待各处来访高手入住百川山庄,称为迎宾日;第二日各路英雄展露身手一比高下,称作论武日;第三日颁出悬赏谢客闭典,叫谢客日。
所谓迎宾,自然不是所有来客照单全收,只有与百川山庄交情甚好的、在江湖上声明斐然的人物,才能住进山庄里跟当世的其他高手把酒畅论江湖事。
呼延啸当之无愧算是这样的人物之一。
南叠枫跟在呼延啸身后,拉开一步的距离,暗自将一路上往来与呼延啸拱手招呼的人名和来历对号入座,尽量不理会来人向他投来好奇的目光。
“这位是……”
“哦,这是在下的朋友,南叠枫……”
南叠枫心中暗自大翻白眼,一路如此应付地介绍,他南叠枫在江湖上又没名堂,来人不奇怪的才有鬼。不过这倒也不能全怪呼延啸,毕竟自己也没有向他透露明白。
呼延家的人大部分都留在了船上,只有展庭和七八个随侍跟了来,加上呼延啸和南叠枫,一共不过十个人,诚意可表。
进了百川山庄地界,四周一下空旷静寂许多,少了往来的闲杂人等照面寒暄,呼延啸这才有空闲跟南叠枫说话。
“少当家的消息果然灵通,刺典门的人真是来了不少。”南叠枫道。
呼延啸放慢一步让南叠枫能与自己并肩,道:“刺典门算是不速之客,不能与一众正派名家同住百川山庄,但也不能怠慢,叶剪繁应该是在镇上给他们安排了一处别院。”
一路闲聊说话,偶然抬头,已能望见百川山庄几个大字远远地鎏金泛彩,下一刻,鼓荡的人声又喧嚣起来,远望见山庄门前黑压压地人头攒动,不时有洪朗笑声传荡开来,想是某一帮某一派的大人物刚刚抵达。
那笑声听起来舒缓清朗,绵绵地从那么远的地方传过来,洪亮清晰却未让人有任何不适之感,相反觉得听着异常畅快。南叠枫轻轻挑起右眉——有这等功力却又让人自心底生出油然钦佩之意的,除了叶剪繁不做第二人想。
“呵,叶剪繁亲迎接宾客来了,真是少见。”呼延啸弯起嘴角。
南叠枫侧头看了他一眼,呼延啸也回过头来,两人相视一笑。
入住百川山庄的大人物,彼此之间颇有默契,互相私下里早已打听好别人抵达的时间,避免同时进入百川山庄带来的尴尬,叶剪繁这边也协调布置得极好,决不让这些人物在他的山庄门口就这么不正式地迎头碰上。
所以,当呼延啸南叠枫一行人走到山庄门口时,前面的众人早已由叶剪繁手下领进庄内歇下了,两帮人马就这么前脚进去后脚跟来,不差分毫。
此时薄云中的阳光开始澈亮,耀眼的日光正投在百川山庄的鎏金大扁上,宏阔的金漆铜门大大地敞开着,足够十多个人并排进入,门口立着的两只石狮竟是俯趴着的,身上各负一柄长剑,意态驯顺却威猛异常。白漆的高墙绵延逾百丈,墙头砌碧色琉璃瓦,墙下顺着墙根走势摆着长长两排的绿萝,在萧瑟的冬日中平添了一许生意。
门口仅站着三个人,一个着墨黑色暗花宽袍,腰间一条藏青色亮绸,一个着一件束身墨兰厚袍,另一个通身素色弓着身子奉着两个茶盏,想来是个家仆。隔着几丈距离,那着墨黑宽袍的人就扬起唇角漾出笑意来,然后与身边那人一起拱手,道:“呵呵,叶某总算把少当家盼来了。”
呼延啸三两步走到黑袍人面前,拱手一揖:“晚辈路上有些耽搁,来得晚了,还请叶庄主勿怪。”
叶剪繁二十岁接管百川山庄,十几年过去尚不及四十,正值壮年,加上常年习武养性,功力深厚,脸上更是没半丝岁月折痕。他的五官深刻利落,目光幽邃铄利,嘴角却总是呈上扬的形状,让人不敢逼视却又丝毫不觉得霸道压迫。听到呼延啸的答话,叶剪繁兜着手,脸上笑意更深,凑近呼延啸耳边,道:“远烈帮突然兴起参典,怪叶某思虑不周,让他们在水道上扰到了少当家。不过少当家放心,远烈帮与刺典门,叶某都安排到镇上别院里了。”
呼延啸眉毛略略一抬,叶剪繁好快的速度。
“多谢叶庄主。”
“呵呵,”叶剪繁与呼延啸拉开一段距离,鹰隼般的目光转瞬移到了南叠枫身上,道:“这位公子想来是少当家的客人了,恕叶某寡闻,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呼延啸与南叠枫心中都是微微一惊,呼延家与远烈帮从在水道碰上到巧遇南叠枫,再到呼延啸请南叠枫上船,其间不过一个时辰,在这一个时辰内将前因后果了解得清清楚楚、且丝毫没有令两家察觉,世间恐怕只有百川山庄能做到了。
“晚辈敝姓南,双名叠枫。”南叠枫躬身,恭恭敬敬作了个揖。
叶剪繁伸手轻轻一扶,笑道:“武林代有人才出,南公子不要拘礼。”
绵远悠长却又难以令人生厌的力道在手臂上稍纵即逝,半分都抓不到。若不是南叠枫内功出色,怕是不等察觉出这股劲力,就早已被人探了虚实去。
试我?南叠枫心下撇嘴,面上却对叶剪繁微笑如画。
“来,”叶剪繁左边的兰袍老者摊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向呼延啸道:“少当家可是贵客压轴,少当家住下之后,今日的迎客礼就算是圆满了。”
“呵呵呵,大佐事不必亲劳,只消指个方向,我们自行去就行。”呼延啸道。
“常伯都说了,少当家是今日最后一位客人,少当家就不必客气了,来来来,叶某陪少当家一起去看看住处。”叶剪繁看了看常纶,又看了看呼延啸,说道。
“那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叶庄主先请。”
“老爷子身体可好?”常纶在前领路,叶剪繁和颜悦色地与呼延啸并肩走着,问道。
“承蒙叶庄主挂念,家父前两年患了些小恙,现在已然全好,每日在家赏古听乐、养性修道,身子反比以前更为硬朗了。”
“少当家青年才俊,老爷子自然是放心的很,不然哪有这些闲情。”
“哪里,叶庄主太看得起晚辈了。”
南叠枫跟在后面,叶剪繁也不问他出身,只顾与呼延啸说话,看来是对昨夜江上的事情了若指掌,知道南叠枫不愿透露师出何处,因此也不多问,倒是付诸行动地亲自在刚才扶南叠枫的时候探了一下。不过看来,也没探出个所以然来。看他与呼延啸说话,彼此之间虽然从未谋面,但对对方的了解可谓颇深,聊起天来就像亲密的叔侄在话家常。
只是,以叶剪繁的年龄看来,说叔侄过分了一些。
南叠枫星眸闪动——如此看来,在江上碰到呼延啸倒是件幸事,不仅提前了解了哪些人会参典,照眼下呼延啸与叶剪繁的亲密模样,大有可能百川山庄与呼延家重修十八年前之好,也大有可能率先一睹此次悬赏的奇珍真颜——有了九华宫的教训,这次无论如何得先瞧上一眼龙箫才行,免得白费功夫。
身后忽然传来急促脚步声,在场的都是高手,立时齐齐转过头去,但见一个百川山庄庄卫匆匆疾奔而来。
“报——”
那庄卫奔到众人面前,叶剪繁当先迎了过去,那庄卫单膝一跪,道:“庄主,属下急报。”
“说。”叶剪繁干脆利落,面上不惊,也丝毫不避讳周围众人在场。
“朝廷……”
“汪云崇带着查访司司领陆之冉来了,现在距山庄,估计不到三里地。”庄卫刚说出两个字,就被这一道声音给压了下去,众人这才发现,后面不知何时,居然靠近了一个人。
汪……汪云崇?!
南叠枫乍舌,差点讶出了声,一对弯眉已经拧得死紧,心里苦的无可名状。
天啊,看到自己在百川山庄里出现,汪云崇不起疑那才有鬼了,就算汪云崇不怀疑,陆之冉那要命的眼神也非得把他看穿不可。不知自己哪里惹得老天爷不高兴,自九华宫始,汪云崇就开始阴魂不散了。
南叠枫苦皱着脸抬头看天,不自觉地又用手背抹了一下嘴。
“无禾,你也知道了。”叶剪繁伸手示意那庄卫起身,一边对后面那人说话,却一直没有回头。
无禾?上剑门掌门任无禾!
上剑门乃当世第一大剑派,早先由道家创派,后来逐渐传给普通弟子,传到此时已是第三十二代,早已经没有道家弟子踪影,不过剑派精宗深奥之中,还是有许多道法玄妙。第三十二代掌门任无禾,生了一张仙风道骨的俊颜,却总是冷眼冷言,一张淡薄到近乎透明的唇里几乎吐不出什么好字眼来。
呼延啸与南叠枫双双转过身去,刚想客套一番,任无禾却瞄了他二人一眼,信步地晃到叶剪繁身边去了。
南叠枫心中大翻白眼,低低向呼延啸道:“这任掌门还真是与传闻中一样,没个好脸色。”
呼延啸抽了抽嘴角,“嗯”地哼了一声,明显地非常不满。
任无禾走到叶剪繁身边,道:“也是刚刚知道。”
说来也奇怪,任无禾冰雪个性,对人对事都非常漠然,却独独与叶剪繁私交甚好,每次的论武大典,任无禾都带足上剑门高手早早而来,鼎力支持。
叶剪繁点点头,牵牵嘴角,向那禀事庄卫问道:“就只有汪云崇和陆之冉?”
“回庄主,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怎么来的?”
“骑马来的,一路上抄的都是小路,也不在各地郡府休息,只在沿途驿馆稍作停歇就来了,所以我们一直没有发现。也是昨晚属下西门镇上的一个朋友在五年前汪云崇护圣驾下江南时见过汪云崇一面,这才认出的。”
“有乔装?”
“没有,两人着得都是十二卫的锦服,没有刻意掩饰的意思。”
“嗯,那就是没有恶意了。”叶剪繁点点头,道:“传令下去,结队一百列在山庄门口,不要带兵器,敞门迎接汪大人。”
于是原本已向内院走的一行人,因为十二卫总领的到来,又尽数集结在了山庄门口。叶剪繁本想让常纶带着呼延啸先进院住下,被呼延啸婉拒,说是朝廷突然遣人来不知是何用意,要留下来助叶剪繁一臂之力。说得好听,其实就是想趁机一睹这位名声赫赫的十二卫总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能让江湖上六年不绝他的传说。
这边方刚列好阵,那边院内的一众高手早已得到消息。说话间内院频频走出人来,各个身边带了不过三两弟子侍卫,一副英气勃发的神情,见了众人后纷纷拱手招呼,谦辞不断。这些人出来凑热闹的理由与呼延啸都差不多,一时间本来应该不再是焦点的山庄大门又重新熙攘了起来。
原本当是次日论武大典时才会出现的各门各派的正式碰面,竟然因为一则汪云崇已距山庄不到三里的消息,提前来到了。
叶剪繁与任无禾站在当先,身后半步站着常纶,再其后便是呼延啸一行。南叠枫尽管心中千万个不愿意与汪云崇再次对上,但是事已至此,也没有逃避的道理。他侧头看了呼延啸一眼,见他抱着手,嘴角微弯,眼中光芒闪烁,显然非常兴奋——年轻一辈的高手中,朝中以汪云崇为首,列潇云算是一个,可是并非名门正派,而武林上呼声最高的,莫过于他呼延啸了。短短两天能会到两个难得的对手,也难怪呼延啸难掩兴奋之情。
汪云崇会是为什么而来?想来想去答案只能有一个,那就是龙箫了。可是除了他和水扬心,根本没人能看出来九华宫里的那支是假的,长荣帝也看了六年了,怎么可能突然就觉得不对劲?要不是为了龙箫,还能是为了什么?不过,好消息是照这么看来,百川山庄的这支龙箫,十有八九是真的了。南叠枫托着下巴,眉头微舒了一些。
喧哗声戛然而止,不闻一丝呼吸声的静谧中,遥远的马蹄声闲散轻踏。
叶剪繁抬起头来,嘴角笑意仍不灭。
蹄声渐近,一棕一白两匹良驹跃入视线,陆之冉着一袭深灰色长袍,披一件黑色薄袄,腰带上绣三朵黑色梅花,容色沉静;汪云崇则是一身墨绿色,同样的黑色薄袄,腰带上的黑梅却只有一朵,他微低着头,仿佛不知前面不远已是百川山庄一般,兀自思索。
瞄见汪云崇腰际单朵黑梅,叶剪繁抱拳朗声道:“百川山庄叶剪繁,敢问来的可是十二卫的汪大人?”洪钟一般的声音涤荡四方,在场众人心中都默默佩服。
汪云崇抬眼,看见百川山庄的恢弘阵势,挑起一边嘴角,抱拳应道:“原来是叶庄主,失敬。”内劲中稳沉厚,竟然不逊叶剪繁。他向着叶剪繁逐渐展开笑容,匆忙赶路的脸上拢上了一层尘土色,却依然霸气纵横。
那边聚集了百十来人,个个都是江湖闻名的高手,这边两骑两人形影疏落,却丝毫不觉得单薄。汪云崇转头向陆之冉道:“叶剪繁消息还真是快啊。”一边夹紧马肚,稍微加快了些速度。
两方相距约两丈时,汪、陆二人同时勒马,一个起跃,又齐齐落在地上。平凡无奇的招式,不带丝毫卖弄。
“汪大人大驾光临敝庄,怎么也不事先告知一声,真让叶某手足无措了。”叶剪繁跨出半步,拱手道。
“呵呵呵,若叶庄主这等阵势也叫无措,那天下人真是不知该如何待客了。”说着抬眼看了看陆之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