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花、乳燕绕林,叫人眼花缭乱。子虚也不敢拿大,忙凝全力招架,可双掌一接,子虚就是一惊,这掌势虽猛,却是一点内力
都无,这慕容祁当真不要命了?
眨眼间,慕容祁的右掌又飕飕飕连拍三掌,子虚伸手化开:「慕容公子,老道昨夜写的那个字,你依然没记到心里去么?」慕
容祁没有回答,身法越转越快,依然不带一丝内力,全凭一股巧劲周旋,子虚修道之人,毕竟心有恻隐,见他如此执迷不悟,
并不催生掌力,只是依旧劝道:「世间种种百年过后都不过子虚乌有,老道以六十年修行才终悟此道,公子为何还要强求?」
慕容祁咬着牙,又一连拍出十掌,这已经是全然不要命的掌法,想要以快打慢,拼至油尽灯枯:「我命由我不由天!」子虚摇
头再叹,劲力又弱三分。慕容祁陡然逼近,双袖拂处,袖间藏腿,猛力向子虚踢出,子虚侧身避过,正要回头,突然觉得一股
十足凌厉的掌风陡起,刚想侧避,却已被那掌风拢在内里,此时他才明白慕容祁为何不用内力定要与他贴身搏斗——原本就是
近身之战,这一掌又是慕容祁厚积毕生内力而迸发,子虚又是毫无戒心在先,武功再高也终究避无可避,生生受得一掌,但听
扑扑数声,子虚道袍翻飞,数道掌风尽破衣而出,散出一片雾光——这才是江南慕容真正的内力!
子虚滑退半步,已是面如死灰,再过半晌,自唇边缓缓涌出一道红迹。
众小道忙一拥而上,子虚一摆手,对着收势而起的慕容祁一叹道:「痴儿……」
幕容祁一进凉棚,添香就忙送上数粒药丸,慕容祁合水吞了,才猛地软下身子,倒在一旁的萧君烨身上,全身簌簌发抖。萧君
烨知道这是内力耗尽后的反应,他在台下看的真切,慕容祁会赢,是因为他不惜命,若换得别人.早已经在他不出内力之时就
将其立毙掌下了。
慕容祁紧紧地拥着萧君烨,这是慕容祁自那日之后从未有过的脆弱与无助,他用着只有他和萧君烨能听见的声音道:「叶子…
…我尽力了,只差一步……你,你定要帮我……」
萧君烨心里一痛,怎样的信念,才能执着如此?
可是,晚了……
下一场,便是对战雷霆均。
萧君烨缓缓地道:「出战可,但我要借龙泉剑一用。」
慕容祁抬起头来,眼神闪烁数下,才疲惫地合上眼:「去吧,我信你。」
分开七十二日,他与他再次面对,却是棋逢对手时。
朔风将萧君烨的长发在空中吹散,他终于开口:「一别数月,雷庄主别来无恙?」
雷霆均坚毅的唇角紧抿着,用全然陌生的语气道:「托福。」
萧君烨缓缓地拔出剑来,对准了雷霆均,龙泉出鞘,剑吟不绝,引来台下一片惊叹。
雷霆均负手而立,琅琊已失,名剑山庄的庄主从此再不能拔此名剑。怪谁,怨谁?
「还不动手?」雷霆均嘲讽地笑道:「萧少侠即将助慕容世家问鼎江湖,可喜可贺。」
话音未落,龙泉剑颤,风声鹤唳。萧君烨动了!
其速如电,其势如风。
济南初遇如平地惊雷,他对他说:「我欠你一个承诺,刀山火海在所不推辞。」
古墓机关中九死一生,他对他说:「你我重新开始……」
龙泉剑刺进他的胸口,他对他说:「我欠你一条命,如今,还清了。」
爱也罢,恨也罢,恩也罢,怨也罢。毕竟刻骨铭心地存在过。
雷霆均没有避,又或者说他避无可避,萧君烨的剑太快了。龙泉剑眨眼已在眼前!他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未名的钝痛,下一
瞬间,他已经出手如电,双指挟住刺过来的剑刃,袍袖一抖,剑身突然异光突起,一波三震,萧君烨虎口一麻,长剑早巳脱手
披雷霆均抄在手中,转眼间就已抵上萧君烨胸口。
慕容祁挣开添香,愕然地望着这一切。雷霆均的武功,根本没有被废?!
雷霆均也在愕然。萧君烨剑法虽快,却不带半点内力:「为什么……要帮他?」他低吼道,「为什么?!」
他可知他在这分离的七十二个日日夜夜,都在被他的背叛折磨痛苦!
萧君烨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相距不过三尺的男人,神色复杂,再过一瞬间,他突然笑了,却是神色凄凉:「天地之间,我惟求
无愧于心,为何天不从人愿?」
雷霆均咬牙道「你道我下不了手杀你?」无愧于心?萧君烨你怎么能说的出口?!当时点滴情浓都是作戏,你无愧而对的,只
有慕容祁!
「君烨!」幕容祁自席上一跃而起,冲上台来,他救人心切哪还顾得上其他,抽出藏在腰间的琅琊破雪裂冰地袭向雷霆均,另
一只手搭住萧君烨的肩膀就要将他揽进怀中,雷霆均正是旧恨新仇,哪肯松手,龙泉剑在手,立即施展「凤舞九天」与慕容祁
缠斗起来,龙泉琅琊稀世之珍,本难分伯仲,但雷霆均早已将墓中得来的心法剑法融会贯通,较刚刚才恶斗子虚真人的慕容祁
自然占尽上风。
雷霆均十八路剑法施展开来,恰如层层烟光薄雾将三人卷在其中,水泼不进,刀枪难入,幕容祁只能拼着一口内力竭力游走缠
斗。
「你以为,『春风化雨』能废我手足么?你以为,『常言之蕊』能散尽我功么?」雷霆均越说越狠,剑招变幻更如疾风骤雨,
当最后一招凤舞龙飞刺向慕容祁,已经是避无可避!
萧君烨见势危急,忍痛急转身驱,一手握住幕容祁手中的琅琊剑刃,内力全聚,一招「斗转星移」,将另一只手拍向雷霆均迎
面而来的龙泉剑,龙泉剑锐不可挡,刹时穿过了萧君烨的一双肉掌,带出一道血色飞沫!
簌地一声,雷霆均与慕容祁二人都是长剑脱手,被震得各退三步!
所有人都呆住了。
萧君烨将两把都沾满自己鲜血的至尊宝剑弃诸于地,信手抹去脸上的血珠,闭着眼长叹一声:「够了……」
全场鸦雀无声。
「雷霆均,告诉我为什么春风化雨对你没用?」他转头望向雷霆均。
雷霆均看了他半响,才挫败似地道:「夔龙之珠。」
萧君烨怔了一瞬后点头不语,夔龙之珠被雷霆均带出古墓随身携藏,也惟有如此才会令慕容祁乃至他与红袖都产生了他中「春
风化雨」之术的幻觉,心思电转,萧君烨随即道:「那么此次的武林大会也在你计划之内了?」
慕容祁与雷霆均尽皆愣住。
「雷霆文乃你左膀右臂,此次武林大会却不在身边,只怕此时泰山脚下早已经奔腾烟举,围山而待,只侯你一声令下,就要将
慕容世家与心怀异己者赶尽杀绝。」萧君烨目光如电,「此番而来你也是抱定了要称霸武林之心,是也不是?」
雷霆均面沉如水,许久,轻轻地点了点头:「名剑山庄四堂十八司三百人马集结泰安城待命,烽火一举,便攻上山来。」
全场顿时骚动起来.尤以方才带头反抗名剑山庄的海沙昆仑最为恐慌,子虚与云深等人尽皆摇头叹息,权之一字,误尽苍生。
「既然你武功未失,那这《易筋洗住经》也于你无用了。」萧君烨刚从袖中摸出经书,却突然一个踉跄,双眉一皱,只觉得经
脉之中有一股炽焰在狼奔豕突,下一瞬间,就猛地喷出一道血箭,将块块青石都染成墨黑片片!
萧君烨倒地的那一刻,他望见的只有湛蓝悠远的天。
真好……他想,人要是永远一如天空般纯净,这人世间,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多罪恶?
斗转星移犹如竭泽而渔,是以毕生之力绝境求生的功夫,他能以一己之身震退当世两大高手已是奇迹,但已如风中败柳的身体
又怎堪耗尽内力?
也罢,他活着……实在太累了……
若可以,他希望自己依然是姑苏城中那个无忧无虑的乞儿,不识江湖,不识武林,不识风月情浓。
「君烨!」
他再次看到了在他生命中两个最重要的男人,两个这世上最强悍最无情最有野心的男人——第一次在他眼前泣不成声。
他头次体会到了心碎的感觉,他慢慢地将头转向慕容祁。
「祁,昨日是我将你的密谋,告诉子虚道长的,才有今日之局。我不想你,泥足深陷……」
强撑的中气过后,萧君烨的声音有如风中柳絮,「雷霆均,我这一世都在骗你,可在古墓中我对你说的话,却句句肺腑,春风
化雨入于你身伤绝我心,那一刻,我真的有随你而去之心。慕容祁对我有恨有怨但也有恩有情,我却把他一世雄心化作乌有,
害你在先,负他在后,我……不该死么?」
雷霆均摇着头,一滴一滴的眼泪溅在萧君烨的脸上,与他的血混在一处,难舍难分:「不!我不恨你了!我一直以为你心中只
有慕容祁,于我只是背叛与利用,我错了,错得离谱……这江湖霸主我也不要了……只要你活着……」
「晚了,都晚了……」萧君烨疲惫地垂下眼,「为什么人人……都要争这天下第一,甘心负尽所有人……我累了,从此,这江
湖纷争,与我再无关系……」
慕容祁却早就呆了,他甚至可以感受到自己紧握的那双手逐渐流失的热度,十三年朝夕相对,转眼就要成空.萧君烨你怎能如
此?怎能如此!
「剑!剑熔化了!」不知是谁的一声惊呼,惹得众人齐眼看去,果然见方才被萧君烨掷下的南北双剑竟共震互鸣起来,噌噌噌
的金石之声不绝于耳,再一细看,双剑沾满血迹的剑尖竟开始融化,化作炽艳的铁水相交融会。
削金断玉为当世至坚的剑中王者,竟然一起,熔化了。
慕容祁腾地站起,不,不能熔!这剑里有他大燕帝国复兴的唯一希望!他快步抢前一步,但这一次,却真的面无人色。
原来琅琊龙泉沾上了同一人的鲜血,达到了以人殉剑的境地,竟然一同化为铁水,再次合而为一,而这铁水在青石板上交流横
溢成了两个字——
止戈。
红得刺眼夺目。
「哈哈哈哈哈哈!」慕容祁突然狂笑出声,「这就是欧冶子龙渊剑中的秘密!这就是称霸天下龙登九五的秘密——止戈为武?
!」
楚灵王,秦始皇都不解其秘,穷兵黩武。所以失了天下,然而他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却又有何用!
他就为了这样一个所谓的秘密和空洞的理想,赔进他一生唯一爱过的人!这世上,还有比他更可悲更愚蠢的人吗?!万念成灰
,慕容祁突然翻转手掌自天灵上猛地拍下!
只听得一阵风声袭来,人影闪过.已经连击三掌,逼得慕容祁不得不罢手而立。
「早知今日,却何必当初!」台下一声长叹,一个玄衣之人排众而出,缓缓登台,看了看台上或癫或狂或悲或伤的三个人,终
是摇头无言。
尾声
「然后呢?然后呢?」少年紧张地连抓在手中的馒头都忘记咬了:「突然出现的两个人究竟是谁?」
黑脸少年白了弟弟一眼:「我哪知道?两个人都戴着斗笠,围着黑纱,哪看得清楚?还不都是你贪吃,比武那天拉肚子拉了整
天!」
少年急地抓耳挠腮,突然一指酒馆中角落的的一桌:「可是像他们一样?不对!怎么多了一个人?」
段无崖差点一口酒水喷出来,赶紧拉了拉身边人的手,低声道:「我们还是走吧?」
龙千舟意犹未尽继续喝酒:「某人都还没怕呢,你怕他什么?」
萧「某人」摸摸鼻子,半路把他的酒杯劫走:「我怕你行了吧?大伤未愈,莫饮烈酒。」
「我有易筋洗髓之功,可以断骨自续。在名剑山庄受的伤不算什么,但原来的一身武功,却是想都别想了。」龙千舟摇头一笑
,看向段无崖,只见他的脸上自额角到鼻翼划上了一条深深的伤痕,早已面目全非。他柔声道:「不过失了武艺,却未必是件
坏事。」似心有灵犀,段无崖悄然握住了龙千舟的手。走到这一步,他与他,都太不容易。
萧君烨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轻声道:「你若早看得如此通透,这世上便不会发生那么多事了……」
龙千舟瞪他一眼:「我好歹也以龙九天墓中遗药救了你一条小命,你说话客气点。要是我迟来片刻,你就经脉毕绝而亡了。」
萧君烨赶紧识时务者为俊杰地转移话题:「没想到龙九天往生百年,依然可以搞得江湖上风起云涌。」
「可他毕竟一生不得所爱……」龙千舟叹了口气,「所以我想通了,龙月山庄的历史就由他而起,至我终结吧。这江湖,这武
林,早已经不属于我们了。」
萧君烨刚欲接话,龙千舟眼波一转,又道:「你知道名剑山庄又颁出了天字第七号搜查令,翻遍中原每一寸土地都要找到萧君
烨么?没想到他将江北盟主辞去之后依然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萧君烨赶紧把杯中物一饮而尽,起身出店:「我们赶紧上路吧。」
「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啊?如今慕容世家彻底退出江湖,慕容祁也已遁入深山避世修行,南北武林现由少林武当暂时共管。你
曾经说过再见不得醉心霸业之人,我看这雷霆均也改得差不多了……」龙千舟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走了许久,「连我都不
再恨他废我武功之仇,你还在执着什么?」
萧君烨停住了脚,面对极目的青山翠色,沉默半晌,才微微一叹。他心里何尝不愿意放下过去,只是……
他低头敛目,自袖中抽出那管竹萧,放至嘴边,任萧声呜咽而起,流于四野八方。
「真的不打算告诉他你已经把他的下落透露给雷霆均了?」段无崖悄声道。
龙千舟看着萧君烨的背影,脸颊突然抽了一下:「我老祖宗那颗药可以使人重伤自愈或者平添一甲子之功力,可惜只有一颗。
白白给了这小子害我终生再练不得武,难道还不要从他手上拿回点报酬?话说回来,雷霆均这次的出手可真大方……」
段无崖同情地看着萧君烨,放弃了提醒的念头,自己沉浸在这悠扬清亮的萧声之中。
正是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刻难为情。
——正文完——
番外:箫声如梦
洛阳雷家的《凤舞九天》重现江湖!
这兴许是自去年泰山玉皇顶武林大会之后,江湖上最耸人听闻的大事了。
虽然,武林大会后,原本执南北武林牛耳的洛阳雷家与姑苏慕容氏同时封剑,退出江湖,从此不问江湖中事,然其个中原由却
是教人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但雷家祖传的的全本《凤舞九天》却还是有极大的吸引力的,凡置身江湖醉心武学的,谁不想
亲眼目睹这一部由剑圣凤梧桐积毕生之力完成的一代奇书?
因而当雷家决以七月初七在烟波楼邀江湖众人切磋剑术共鉴此书之事传出,又在江湖上激起一片风起云涌,六月未尽,便有各
路人马陆续聚集洛阳,一时之间洛阳城中群雄熙熙俊杰攘攘,都是为了一睹天下奇书之真容。
只有一个人例外。
他对这城里城外众口讨论的盛事完全不感兴趣,天天只是在烟波楼里睡到日上三竿,才懒散散地起身四处瞎转悠,惹得烟波楼
里的众舞姬都在偷偷讨论——
「这位萧公子是什么来头?在烟波楼里住了那么多天,从来没见他做过一件正经事,也从没出过一两银子……」
「这你就不懂了,你瞧见了么?萧公子生得那么一张好面皮,不消说,定是我们曲老板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