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扬心一看那瓶子便知道那是阳灵教的至毒之物恨生蛊,这恨生蛊十年方成一蛊,成蛊后三年便亡,阳灵教中常年贡藏的最多不过二蛊,上次在芙蓉峰慕容笛与黎岱渊斗毒时曾耗去一蛊,而这一瓶,该是这十年中仅存的一蛊了。
“恨生蛊太难得,还是哥哥自己留着罢,这京城里可没人敢欺负我,再说,我师承仙派,也不用毒的……”
“用不用在你,”慕容笛眨眨漂亮的眼睛,把那细瓶往水扬心手里一塞,将她掌心合上,道,“你嫁人了,哥哥也没什么别的可送你。”
水扬心喉间一哽,泪水几乎要涌了出来,水雾氤氲的眼睛看着慕容笛,紧紧握住了那细瓶。
“南公子这外伤除肩上这一处前后穿透以外皆不甚重,只是后来侵了水有些麻烦,但每日及时换药,不出半月即能好转。”钟太医是庚泰帝时御医总代芮祖最得意的门生,如今已是年过半百,这医术的确是上等,待查探过南叠枫几处外伤,又诊了半晌脉象,皱眉道:“南公子如今中气虚陷,内息游移散乱,加上有些余毒未清元气大伤,所以这内伤恐非短时能愈,近些时日内需两日换一次方子调理才能见起色,若是尽数痊愈,恐怕要半年了。”
南叠枫微笑道:“这倒不忙,在下如今可有的是空闲。”
“如此自是最好。”钟太医点了点头,径自到一边的圆桌旁写方子去了,帘云别院的管家沈伯候了吩咐进屋来问了煎药的法子,又听钟太医交代了些饮食禁忌和食补宜需,便领了方子出门去煎上了。
汪云崇此时踱了出来,道:“东边的小院已经打扫清净,钟太医这几日便安心住下,恐怕还要多多劳烦。”
“不敢。”钟太医行了一礼,道:“世子的内伤尚有些余根,老臣开的汤药世子还是按时服下,免得落下什么病根。”
“自然。”汪云崇微一摊手,示意这便要送他出门,却见钟太医神色一阵古怪,嘴角动了动,脚下却还站得牢牢的。
汪云崇微微一愕,随即挑眉问道:“钟太医……还有什么交待么?”
“这个……”钟太医面色僵了一僵,犹豫了片刻这叮嘱到底要不要说,到底还是抬起头看着汪云崇,正色道:“世子,南公子如今身子极虚,这个、这个,切忌……房事啊。”
汪云崇两眼一翻几乎要昏厥过去,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他汪云崇看着就这么像需索无度胡乱发情的么?
三两步打发走钟太医,汪云崇关上房门走到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双凝视着自己的璀璨眸子。
深黑色的眸中闪着晶采熠熠的璃光,那样不近不远瞬也不瞬地静静望着,俨然是九华宫那日初见时风华绝代的眉眼,那眉目间的意气已被褪尽,但眼眸深处摄人心魄的风情却更胜往昔,汪云崇直看得一时迷醉。
哪道这边汪云崇陶醉在自己脑中构筑的沧海桑田中,那边南叠枫却完全会错了意,见汪云崇俯身过来,一双英朗俊目微微眯着,深眸中闪着些意味不明的精光,南叠枫一时错愕,琢磨着这神情好生眼熟究竟在何时见过,蓦地猛然恍悟过来——当日自己和水扬心摸进宫里盗龙箫,结果被汪云崇逮了个正着时,他就是这么个表情!此时两人数月分离,自己又足足昏睡了二十余日不醒方刚死里逃生,这人该不会是想……
南叠枫心中顿时一个激灵,连忙把锦被往上扯了好几扯,一双星眸瞪住汪云崇,厉声道:“汪云崇我警告你,你可别折腾我,我现在……”话到一半便被汪云崇一揽腰肢搂了过来,棱廓分明线条刚毅的唇却很柔软,衔住伶薄的唇瓣,轻轻吻了上去。
许久没有尝到的霸道气息覆了上来,耐心地在唇上轻吮,直到撩起那伶薄双唇的动情回应,灵活的舌尖顺着迎合打开的齿列一路舔进,勾住总是带着淡淡茶香的软舌厮磨,慢慢加深。
汪云崇小心地单腿跪在床沿,另一只腿也移向侧面尽量避免压到南叠枫,一只手扶住他的脑后,另一只手却横在他背后,随着这个吻的不断加深,慢慢地越收越紧。
南叠枫好不容易换过气来,苍白的面色里终于有了几丝红润,被吮到微微红肿的双唇轻轻磨着汪云崇的下唇,低低地笑了起来:“我还以为……”轻轻的震动勾起令人遐想的旖旎,两人就着深吻的距离不曾移开,挨近到不能再紧密的空间里彼此呼吸相闻,汪云崇感受着这诱人厮磨,心中几乎要化开,伸手捏起南叠枫下巴,又细细密密地啄吻起来。
待得轻薄了个够本,汪云崇直起身子,捧住南叠枫的脸让他看着自己,道:“你以为我想现在要你?”
南叠枫也不答话,依旧低声笑个没完。
“你这么个半死不活的样子,我哪里还有兴致?”汪云崇大翻白眼:“再说那钟太医还特意交待了一遍……”
经他这么一提,南叠枫倒是止了笑声,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将他拉近一些,皱眉道:“他们怎么还唤你世子?”
汪云崇不置可否地一笑,干脆挨了下去,伸手将南叠枫拉进怀里,道:“还没袭位,自然是世子啊。”
南叠枫转回头看着他,奇道:“怎么可能,你都回京多久了?”
汪云崇轻声叹了一口气,收紧手臂搂紧南叠枫,轻声道:“扬心打开密室的时候,我都傻了,你知不知道你当时什么样子?半边身子都是血,脸色惨得像纸一样,我们给你清伤口、施针,你半点反应都没有,就这么一直睡到现在……”汪云崇喉间微微一哽,根本不愿回忆这心肝交瘁的二十三日是如何熬过来的,道:“慕容笛当时给你施过针就摇头说九死一生,今天上午你醒的那一下,若是挺不过来,很可能就……我已跟皇上言明,若你真有什么不测,我会带你回清竹小居,不再回京城了。”
青山绿水长此相望,无需指星对月海誓山盟,这个人,已然打定了心念要与自己相守终老,生死不离。
南叠枫眼中璃光摇动,只觉鼻尖一阵阵地泛上酸楚,微微倾了身侧过脸,将一个浅吻印在那人唇间。
汪云崇对这个主动的献吻很是受用,扯着南叠枫变本加厉地索求了个够,这才微微拉开两人距离,笑道:“扬心也快被你吓死了,每天挂念着你醒了没,饭都吃不下,瘦了好一圈儿。皇上立她为后的圣旨都颁了,册礼却一拖再拖没能定个日子,给礼部的那些人天天在朝上催着。你这一睡不醒,我不袭位,扬心也不嫁,皇上只好遍寻名医来给你诊脉,后来连太后都急了,天天遣人来问你的状况。”
南叠枫失笑道:“完了,皇上本就因为我是扬心的师兄心有芥蒂,这下更该恨死我了。”
“怎会,”汪云崇勾唇轻笑,俯身在南叠枫眼角轻轻印了一吻,道:“他知道你是我的。”
南叠枫转过头去扣住汪云崇下巴,挑眉道:“你也是我的。”
“当然是你的,都是你的。”汪云崇笑出声来,道:“等过些日子你方便走动了,我就进宫去,把禄王金印领回来。”
立冬这一日,京城天降瑞雪。
距新后册礼只剩三日,长荣帝自登基以来属于皇后的芳仪殿整整空了七年,如今终于等来了正主,虽是寒冬将至,京城上下仍是一片喜气洋洋。
帘云别院里人来人往,管家沈伯正在一件件地清点收拾出来的十几个大箱,一面指挥着七八个仆从搬来运去,好不热闹。
南叠枫坐在被收拾一空的内室里,手中擎着一张信纸偏着头正在细读。
时,长荣七年十月初六,史书载,长荣七年十月初九,长荣帝率百官祭天顶拜,立后慕容氏,入芳仪殿,掌六宫;初十,荆州世家之子呼延啸出任百川山庄第二十一任庄主,清理上剑门,纳远烈帮于麾下,与阳灵教约法数章,从前历任庄主均无力企及之事被他一夕达成,一时间威名远播。
房门嘎吱一响应声推开,进屋的人摘下毡帽抖着雪花,一边道:“这北方就是冷,我们那儿这个月份草才刚枯呢。”
南叠枫抬头看向那人,笑道:“舅舅不是已经把大多家业都转来京城了么,以后这儿才是家了,早些习惯这天气才好。”
“是啊……”莫润升叹了口气,道,“以后就得在京城安家了,唉,要不是你……”
“‘要不是你这不省心的孩子非要呆在京城,我何苦这么大老远地跟着你搬过来,要是回去丰城,咱们爷俩过个清闲日子多好,郡府的惠大人知道我有了个外甥,托人来说了好几次的亲想把他家小姐许给你,那姑娘德容言工俱好,可是远近闻名的才女美人儿,要是真结了这门亲事,润离在天之灵该多高兴才是。’”南叠枫一口气把莫润升想要抱怨的话说了出来,翘唇笑道:“舅舅,您这牢骚我都会背了,既然搬都搬来了,何必再去想这些个烦心的。那惠小姐外甥不才没能给您娶回来,不如赔给您个禄王爷,您看是亏是赚?”
莫润升给南叠枫说得没了脾气,但难得南叠枫到底答应了继承家业,也只好由着他,耸眉无奈地笑了笑,倒也不再埋怨。
“舅舅今天生意不忙?”南叠枫问道。
“忙是忙,好在有阿然阿九盯着,暂时不会出什么篓子,这才得空过来看看你这里迁府有什么要帮忙的,”莫润升走近前两步,道:“谁的信?”
“呼延的。”南叠枫将信纸折好收进信封,道:“上剑门的甘京良是当年洪京旭最小的师弟,呼延想扶他做上剑门掌门。”
莫润升摇头道:“这江湖事我一点都不懂,不过你不做百川山庄的庄主,我也就放下心了。”
南叠枫仰头轻笑,未置可否。
莫润升四下看了看,道:“都收拾好了罢?王府离这儿可好一段距离,别落了什么要紧东西,绕回来怪麻烦的,汪云崇呢?”
“在宫里,”南叠枫起身取了轻裘外袍披上,理了理里外衣裳,道:“扬心刚刚捎信过来让我也进宫一趟,既然舅舅顺道来了,这里就先麻烦舅舅顾一顾,我去去就回。还有,”南叠枫走到莫润升身边,弹了弹他肩上未化的雪花,轻笑道:“在人前您可别再‘汪云崇’、‘汪云崇’地唤了,人家是现在可是王爷。”
汪云崇推开御书房的大门,但见东面的窗格开着条三寸来长的缝儿,细碎的雪花儿从那丝缝隙里溜进来,尚来不及飞远几步,便被房内烧着的三个精巧火盆的热度融了去。
正中的明黄龙椅上,云端一只手支着下巴,歪着头看着那雪花飞进又消融,神情十分陶醉。
汪云崇轻咳一声,反手关上了御书房大门,走近道:“皇兄那口水也擦一擦,册礼过两天就到,皇兄很快就能抱得美人归,无需在这儿对着奏折做春梦了。”
云端闻声转头过来,厚着脸皮对汪云崇的调侃充耳不闻,反唇道:“南公子的伤还没好么,这段时日真是辛苦你了,憋得不小罢?”
汪云崇果真被戳到要害,脸色顿时一塌,道:“不劳皇兄费心。”
“哈哈哈哈哈……”云端言语上占了上风,开心得不得了,笑了好一阵这才站起身来,自箧柜中取出一方小巧的九龙腾云金印,递给汪云崇,道:“王府去看过了么,可还满意?”
汪云崇看了看那方小印,却没伸手去接,抬眼又看向云端,俊眉一挑,道:“臣弟听闻,所有亲兄弟,小的时候莫不因争抢东西打过架动过手的,如今臣弟既已认祖归宗,皇兄要不要弥补一下?”
云端笑容一住,盯住汪云崇的眼色慢慢深凝了起来,半晌,方将那金印往书桌上一搁,道:“当然。”
南叠枫由个小太监一路领着,兜兜转转竟走到了御书房,远远已可见水扬心鹅黄色的衣裙在一片白茫中极是扎眼。
南叠枫走近前去,倒是吓了一跳,御书房前齐刷刷跪了两列的侍卫,人人面色紧张大气也不喘。册礼的正日虽还没到,但宫里人人认得水扬心便是将来这六宫主子,此时水扬心长身站着一言不发,那一地的侍卫也都垂着头不敢发话。
水扬心面上却是一派轻松,见南叠枫过来,靠了过去伸手搭他腕脉,点头道:“你的伤可好多了。”
“这是什么阵仗?”南叠枫指指那一地跪伏的侍卫,奇道。
水扬心向御书房的方向抬抬下巴,道:“你自己听听。”
南叠枫挑起眉尾,凝神一听之下,却吃了一大惊,那里面正打得呼来过往风生水起,桌椅瓷器破碎之声此起彼伏好生热闹,而打架的两人自然不是别人,正是云端和汪云崇。
身后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南叠枫回头一看,却是禁军统领严修,那严修只怕是一路飞奔而来,赶得上气不接下气,还不等站定,已经一个趔趄扑通跪了下去,道:“属、属下护驾来迟,罪该万死!”一句话说完,也不等水扬心应话,猛地起身一个箭步便冲了出去,直往御书房夺去。
水扬心一对柳眉缓缓挑了起来,看着严修奔出去数丈,忽然足下轻轻一点,蓦地长身而起,灰沉的天空中瞬间划过一道亮黄色的绝美弧线,严修只觉眼前一花,肩头被人轻轻一点,竟迫得他一顿,那劲力及肤才发,轻软而不尖锐,却生生让他向后退了两步这才站定。
严修抬起头来,但见站在面前含笑看着自己的,正是方才还在数丈之外的水扬心。
那跪伏一地的侍卫虽是早有耳闻,但却从未见过水扬心出手,此时水扬心简简单单一招之内迫退这大内中数一数二的高手严修,虽有趁人轻忽之嫌,但已是齐刷刷地抬起头来,一个个目瞪口呆。
水扬心美目一瞬,笑道:“严统领说笑了,这青天白日的,哪里须得护驾?”
话音刚落,但听吱呀一声,御书房的大门应声而开,门外众人一齐转头看去,但见一前一后步出两人,一面走,一面低着头理着衣襟。
待得走出了御书房,两人这才先后抬起头来,这不抬头还好,一抬头,打出来的场面连南叠枫和水扬心都吓了一跳,这两人敢情真的是用小孩儿打架的方式,揪着拧着硬打的,衣衫袍角破的破烂的烂,脸上更是一块块青的紫的好不热闹。
云端抬眼一扫跪倒在地满面惊愕的一众侍卫和严修,撇了撇嘴角,暴喝道:“都愣着看什么?还不去给朕拿身利索衣服来!”
十月初十,雪住云开,大红的彩绸挂遍了京城大街小巷。
临近正午,轩逸殿前韶乐齐鸣,八音迭奏,文武百官随着长荣帝喜气洋洋地祭天敬神祭告宗祖,鼓乐礼序繁缛盛大,一路热热闹闹地直折腾到了近暮时分。
皇后礼舆于耀阳门外升舆起驾,合卺宴开,大婚礼成,云家王朝历来便有成礼后内设家宴的传统,王公大臣们便陆陆续续出了宫,留下皇帝一家子团圆去了。
南叠枫随着一众观礼的臣工们出了宫,信步慢慢踱回了王府,去马棚中牵了一匹黑色骏马翻身而上,一路慢晃又回到了耀阳门前,刚好过去半个时辰。
天色已经黑沉,脸上的皮肤有些湿漉漉的冰凉,细雪又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
身后的脚步声踏雪而来,南叠枫头也不回地伸出手,让那人抓着自己的手翻身上马,带着些许酒香的温热身子靠上他的背心,将他整个儿揽进怀里,策马向城北而去。
南叠枫靠在汪云崇胸口,伸手去抚他颊侧,却觉触手处一片滚烫,蓦地吃了一惊,转过头来,看着汪云崇再度姹紫嫣红的脸色,道:“你、你又跟谁打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