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叠枫狠狠戳了他一肘子。
原来,南叠枫回京时途经平州,在下榻的客栈碰巧遇上了列潇云与慕容笛,那客栈在平州城内数一数二,自然是天泉廖老板的生意。列潇云本就是半个生意人自不必说,南叠枫在莫润升不停地灌输教导耳濡目染下对也培养了些商人嗅觉,两人一来二去打听了下,随即一起看中了天泉新近做起的绸缎生意,也便顺藤摸瓜地攀识上了廖晋朋,于是就决定暂且在平州多呆上几日,慕容笛自己先去了京城。
谁知慕容笛没走两日,两人就看出不对来。窦青林身为郡府,与廖晋朋私交过密,吃穿用度府宅之奢早已远远超过其正常俸禄,廖家远近亲朋全在平州内任肥油差事,其余的商家户铺在城内基本毫无生意可做,要么被郡府这个搜罚那个敛征,要么就是被天泉下的其他商铺给压过价,无法支撑。官商勾结自古有之,这事儿想必十二卫早有盯梢,南叠枫也没太往心里去,顶多想着回去后跟汪云崇知会一声便是,就想着找个理由推脱之后打包行李往京城赶。
就在准备出发的前夜,列潇云难得神色正经地来敲门,说晚上跟廖晋朋、窦青林在天泉酒楼吃饭,结束后窦青林便提出用他的马车送列潇云回客栈,列潇云自然却之不恭,但在回程路上却发觉那车夫三番四次往街角巷尾的石墙角落张望。列潇云提了个心眼暗暗记下位置,待车夫将他送到客栈,他又悄悄摸了出来亲自去查看那石墙角落,竟发现那里刻有阳灵教密定暗号。
阳灵教如今的教主是慕容笛,以慕容笛与列潇云的关系,在平州若有人手出没多半不会瞒着列潇云,况且教中大权方定又刚刚与百川山庄订了约法,实在没有这个闲工夫四处闹腾,所以列潇云这么一推论,便即断定这些人是从前黎岱渊的旧部,不知是何时察觉了他和南叠枫的身份,可能随时会动手。
黎岱渊残部如果有个如此富庶稳定的据点那可是大大不妙,南叠枫斟酌了一下,当夜就与列潇云一同潜了出去,不能打草惊蛇,便先夜探了廖晋朋的宅子,结果当真不出列潇云所料,窦青林就是黎岱渊当时暗藏在平州的手下,位居堂主。慕容笛接手阳灵教后几经变动,又自上而下大换血改了教制,暗中慢慢收拾黎岱渊散在各地的眼线旧部,一时半会儿还没来得及动到平州,没想到却由得窦青林壮大了起来,竟还被他不知不觉做到了郡府,勾结上当地首富廖晋朋。
廖晋朋自不必说,一家老小亲朋好友全都仗着窦青林这郡府养活,早就是拴在一根绳上得蚂蚱,再者窦青林出身阳灵教多少有些阴狠手段,廖晋朋实在是不得不合作,不过久而久之也发现这合作看起来是百利而无一害,也就乐滋滋地这般过下去了。
说来也巧,那边慕容笛没发现窦青林的身份,这边窦青林的势力也没雄厚到足以与目前的慕容笛抗衡,因此也在小心谨慎地经营之中,谁知南叠枫与列潇云却自个儿送上了门来。本来窦青林心中有鬼,所以廖晋朋每做一桩生意他都要派人暗中清查来人身份,皇天不负有心人,如此周密谨慎到底有了收获,南叠枫与列潇云出手阔绰又来历莫名,窦青林心中早就有疑,查了几天虽没太大眉目,但根据送来的线报和两人相貌气度,却也推测了个八九不离十。虽然实力还未扩张到预期之势,但这两个人物突然毫无防备地造访,实在是个千载难逢的契机,窦青林一咬牙,便张罗起阴谋,准备生擒此二人。
廖晋朋初听这计划,自是吓得魂都飞了,且不论列潇云的远烈帮会不会因此对自己千里追杀,那南叠枫可是当今禄王爷的心头肉、皇后千岁的师兄,动了他可不就等于跟姓云的彻底卯上了么,天底下几个人有这个胆子?!窦青林神情自如,谆谆劝道,天泉的生意早就不在正道上了,加上欺压商户平民和买卖官阶,等哪天朝廷真个儿来查,判个廖家满门抄斩都不为过,倒不如趁此机会挟持南叠枫,跟朝廷讨个在平州的特赦,以后还不是由得你逍遥。廖晋朋先是被吓出一身冷汗随即又被骗得一愣一愣,最后自然是言听计从了。
南叠枫与列潇云夜探廖府后略一合计,大致也推断出了廖、窦二人的计划,不过不查不知,窦青林在平州的力量不可小觑,加上廖晋朋的财力支持,很是发展了一批搏命死士,倒将这圈套设得不小。既然识破了窦青林,眼下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趁着窦、廖二人尚未发现卷包袱趁夜溜了,要么一鼓作气直捣黄龙。南叠枫与列潇云都是成名江湖的人物,算起来更是数一数二的顶尖高手,仗着艺高胆大,怎么可能一走了之?自然是选择后者。但窦青林眼线密布平州城,人手更是数百倍于己,两人盘算来去,决定擒贼先擒王,赴廖府会宴时一举先拿了窦青林再说。
两方人算计不谋而合,廖、窦二人也将动手时机算在会宴当天,不过以南、列二人的身手,如果事态正常发展定当可以拿下窦青林,可哪里想到半路杀出了汪云崇?这千钧一发之时最由不得半点差池,结果被窦青林躲过一刀,南叠枫亦失了最佳出手的时机。
再说汪云崇,也的确很是委屈。今日一早原想入宫跟云端商量水扬心回娘家省亲之事的,孰料半路上碰到边庆,好死不死地抄起一本卷宗来看,说的正是平州大富廖晋朋名下财富来历不轨,十二卫早在半年前便拨了一批人手暗中监视,却在最近几日发现城中发现古怪联络暗号。十二卫不知阳灵教暗记,以为是轩成奸细,于是将这案卷既当卫督府密报又当军报一式两份地往禄王府和宫里都送了一份,汪云崇先前攻阳灵教总舵时跟慕容笛合作过一阵,对阳灵教暗记多少有些眼熟,乍一看就吓了一跳,想着南叠枫毫不知情尚在平州,一急之下带上慕容笛就往这里来了。
窦青林心中大喜,千算万算也没想到汪云崇竟也自己一头栽进了廖府,而且再看给列潇云护得严严实实的那美人儿,不正是他苦心经营许久想要对付的慕容笛么!
南叠枫扫了眼两边的弓箭手,又目测了一下他们与窦青林的距离,觉得如果慕容笛能拖住窦青林一时片刻,或者骗得他高兴再近前几步,自己还是有很大把握在不受箭伤的情况下擒住窦青林的,而且一慕容笛这个诡计多端的性子,多半会虚与委蛇一阵。
心念至此,他便伸手掐了一下汪云崇的掌心。
两人几经风浪已是心意相通,汪云崇瞬间明白南叠枫意图,浓眉一皱,也回捏了他一下,意思是:“我来!”
南叠枫暗中一撇唇角,再一掐:“还是我来罢。”
他大伤初愈,汪云崇怎么舍得他冒这个险,再一回捏:“说了我来就我来!”
两人暗中捏来掐去没个决定,这边窦青林满心欢喜自是毫无察觉,按捺住心中的喜悦,走出两步,向慕容笛道:“慕容笛,如今情势你该也很明白,只要你肯答应让出教主之位,今日我便不与各位追究。”
南叠枫见他果真步出两步,心中暗喜,只等慕容笛再耍耍心眼骗上一骗。
但见慕容笛脖子一梗,从列潇云怀中钻了出来,伸出水葱一般的细长手指,远远指住窦青林,弯眉一抬,道:“你是什么东西,敢跟本座这样说话?!当这三位都是软柿子么?!”
南叠枫几欲吐血,敢情这慕容笛仗着有他们仨在,根本不屑跟窦青林斗心眼,也太过高估他们三人了,这檐顶上密密麻麻全是弓箭,外面又没人接应,如何毫发无伤的出去?
列潇云脸上也是一阵抽搐,一把将慕容笛拉了回来。
窦青林果然被激怒,“哈哈哈”笑了几声,怒喝道:“给我放箭!”
窦青林话音落地的一瞬南叠枫与汪云崇同时长身而起,一蓝一黑两条身影同时向窦青林扑去,檐顶上反应快的弓箭手已经数箭离弦,直冲厅中四人射来。
但听檐顶上起了一声极短的哀叫,却在利刃破空声中极是乍耳,众人微微一怔,却听又是数声哀叫响起,接着竟有三四名弓箭手自檐顶上滚落而下。
汪云崇与南叠枫凭借灵跃身形避开箭矢,与迎面扑上的窦青林手下交起手来。
列潇云反应器快,趁乱之间五枚万方刀出手,刷刷刷又射落数个弓箭手,再抬眼看去,但见檐顶上隐隐约约可辨出一条银质锁链以不可思议之迅穿息在伏击的弓箭手之间,每在一人眼前闪过一次,那人不是喉间抹出鲜血,便是滚落而下,那锁链却一击便收,丝毫不拖泥带水,亦不会再发第二招。
情势瞬时颠倒,锁链银芒所到之处遍地哀嚎,弓箭手被一瞬之间解决大半,余下的要么匆忙逃命,要么放出的箭矢已然失了准头,无法再危及厅中四人。
列潇云一手护住慕容笛,另一手万方刀一刀一个替扑上前的汪云崇与南叠枫扫清障碍,心中忽的一动——这等行云流水的身手,这世上除了在这大厅里的他们三人之外,只有一个……
窦青林由手下死士沿湖意图自边门逃脱,方刚且战且退地躲到边门,但听“砰”得一声那门自外被踹了开,迎面一柄长剑指住了他的喉咙。
踹门的不是别人,正是十二卫缉捕司司领,薛骏。
几乎同一时刻,檐顶上箭矢再无声息,那锁链如蛇信般蓦然一收,自黑暗深处踱出来一个身影,鹅黄色的衣裙,纤细窈窕的身段,银质的锁链犹如上好的流苏垂在腕间,顾盼生辉的杏目中多了睥睨天下的气魄,端的是倾国倾城。
鹅黄身影一出现,忽的自门外涌入数十人劲装黑衣的十二卫卫军,齐齐向着檐顶跪了下去,个个脸色吓得发白。
南叠枫看着檐顶上那抹鹅黄,不禁一时无语——至于么,一个小小的阳灵教旧部香主,竟然连水扬心也来凑热闹了!
水扬心右手还提溜着个方才放箭的人,向缩在边门处的廖晋朋和窦青林冷冷扫了一眼,飞起一脚便将人踹了下去,那人“啪”得一声落地,这高度自然是要不了命,却生生摔断了一条腿加一条胳膊,翻滚着大声哀嚎。
“窦青林你放清楚招子看看,”水扬心朱唇轻启,哼了一声,道:“本宫的亲哥哥跟他男人、本宫的师哥和他男人,你也敢算计?你是生了几个脑袋给本宫拧?”
一句话说的慕容笛和南叠枫脸上直接变成了五颜六色如同开了两间染坊,列潇云与汪云崇更是直接被定义成“哥哥的男人”和“师哥的男人”,一时满脸郁闷。
不论在黎岱渊时期还是在慕容笛手下,在阳灵教中,水扬心是慕容笛妹妹的事基本上是公开的秘密,窦青林怒瞪向水扬心,满面皆是不甘与恨恼,水扬心勾唇一笑,一拂袖盈盈跃了下来,将沾了血迹的九节鞭扔给近身的卫军擦拭,斜了窦青林一眼,向薛骏道:“请窦大人到琅口大牢坐坐罢。”
勾结阳灵教、私通商户买卖官品,这罪名早是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薛骏应声答是,剑尖向前再一抵,逼住窦青林,立时有四个卫军上来,将窦青林与廖晋朋二人五花大绑捆了个严实,推了出去。
水扬心身边由薛骏调拨片刻不离水扬心的四名卫军脸色到现在还是刷白刷白的——按照薛骏的设划,他们本是围了个大圈,打算来个瓮中捉鳖手到擒来,谁知潜入的卫军送出来的消息说檐顶暗中伏了数十名的弓箭手,估摸着是打算生擒不得便往死里折腾了,水扬心这一听哪里还沉得住气,不管薛骏是不是还有第二套围捕的方案,从随行的侍卫手中抽过九节鞭,蓦地一个措手不及的灵巧翻身,不由分说率先跃了上去。
一众卫军顿时全部吓得傻了眼,待得回神过来,第一反应便是想冲上去护住水扬心,第二反应却是生生止了步子,个个伸长了头焦急眺望。
水扬心一旦动手,胜便只能胜在不引起更大动静速战速决,她单枪匹马闯入,凭借灵巧身形与对方周旋,使对方短时内无法判断首尾不能呼应,各个击破。
不得不说,这样一个绝顶高手在对方毫无设防的情况下指点打点一气呵成地灭掉潜伏敌人,的确是上上之策——如果排除掉水扬心皇后千岁这个要命的身份的话。
“去收拾出几间干净屋子来,”水扬心吩咐那四个卫军道,“着人把窦青林在城里剩下的人手清查一下。”
看着那几个卫军应声而去,水扬心这才转回头来,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南叠枫等四人顿时嘴角一阵抽搐,到底是汪云崇最先回过神来,问道:“扬心,这事你怎么知道的?”
水扬心挑起一边柳眉,嗤道:“这还不容易?”
原来,清早的密报既然是一式二份地往卫督府和皇宫里都送了一份,从卫督府里由边庆整理过后折转到禄王府就需要一阵子;而送往宫里的那份因被当做军报,军情耽搁不得,直截就往长荣帝那儿送去了。天尚朦胧之时长荣帝云端在哪儿呢?自然是在皇后的芳仪殿准备起身穿衣上朝,云端身边伺候的人见到军报亦知不能耽误,也顾不得皇上尚自迷迷糊糊就把密报呈了上去。
水扬心每天基本上都是和云端一道起身的,云端去上朝她便在芳仪殿后的小园里调息练功,也成了习惯。此时她正帮着云端穿朝服,无意间便瞥见了那密报上画得硕大的图形,一时一双杏目瞪得溜圆,惊道:“这……是阳灵教的暗记啊。”
云端却松了一口气下来,不是轩城暗号,那便与战事无太大关联,阳灵教黎岱渊残部这一年多来百川山庄、慕容笛和十二卫都在对其围追堵截,无论如何都成不了太大气候。如此想着,便凑上前在水扬心唇畔轻轻印了一吻,轻笑道:“那就劳烦皇后移驾一下禄王府,帮朕问问看禄王爷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其实根本不用云端提,水扬心看到阳灵教的消息哪里还坐得住,送走去上朝的云端后,就往禄王府去了。
由于近日禄王府的门槛都快被往来官员和十二卫卫军踩烂,长荣帝“贴心”地赐了汪云崇近日不必来朝,专心地把这几件事给处理了。于是水扬心快到禄王府的时候才想起此时不过卯时过半,汪云崇不知起身没有,正犹豫着要不要先打回头去晚些时候再来,掀开轿帘一看,禄王府已经近在眼前,管家沈伯带着几个侍仆已在门口跪候了半天,她本也是爽快的人,当下也不去想那些个客气,落轿走了下来。
谁知刚走近两步,沈伯行了叩礼问了千岁,便愁眉不展地说自家王爷一大早的接了个密报就不见了踪影,交代也没来得及吩咐一声,谁也不知他到底上了哪儿去。
水扬心冰雪聪明,前因后果一琢磨,立刻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南叠枫到百川山庄的时候曾给她和汪云崇都捎过信,给汪云崇的那封反倒简单,给她的因提及陵鹤子墓地和长清居的情况就洋洋洒洒写了一大通,顺带说了何时回京。水扬心略略一算日子,想了想中间路途哪些城镇南叠枫可能留宿,再加上汪云崇为什么会接到密报半句话不留地就走,很快就得出了结论——南叠枫在平城,这些暗记很可能就是平城的黎岱渊手下发现了南叠枫行踪意欲谋害,而南叠枫很可能还毫无察觉。
水扬心这一着急起来非同小可,从禄王府的马厩里牵了马匹翻身跃上,转身就往卫督府而去,一把手将听闻皇后娘娘驾到后匆忙起床穿衣还没清醒个透的薛骏拖了出来,拉上数十名卫军,飞一般地就往平州赶。
“所以……”汪云崇一脸抽搐,“皇上还不知道……?”
“现在该知道了罢。”水扬心掩唇轻笑,满面皆是许久未出手后过瘾一般的痛快,道:“我特意交待了边庆把这来龙去脉好好地跟皇上解释一遍。”
一个清早眨眼的功夫,堂堂禄王爷和皇后千岁同时一声不响且杀气腾腾地出了京城,可怜刚上任查访司司领没多久的边庆,这要如何个“解释”法……
汪云崇大翻白眼,心中为边庆深深默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