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骨 下——潋雪莲

白衣女子还是如初见般，衣如皓雪，眸如冰霜，沈渊也身着白衣，他右胸似乎受了一剑，胸口一大片红，衣襟上也有零星血点，鲜血顺着下颌流成线，一滴一滴滴在胸前。

“还有两掌，”风寒霜道，依旧是没有表情的话语。

沈渊笑笑，挺了挺胸道，“这次莫再留情了。”

风寒霜冷哼，在萧乾尚未回神之前已欺近沈渊，收剑一掌拍上沈渊胸口。那地方本来就受过剑创，此时被猛地一撞，沈渊整个身子被拍飞，向后撞翻御台，直掉入龙椅之上。沉实的木料又激的沈渊背脊一阵剧痛，他忍受不住，‘哇’的吐出一大口血，明黄的锦缎被染成血红。萧乾怎么也未料到沈渊竟然不用内力护体就生生挨了这一掌，他情绪一动，风寒霜已有察觉。“谁在那里？！”

萧乾依言出现，风寒霜见着是他，扭头道，“你来得倒快，”显是早已料到。沈渊此时重伤在身，连说话都要呕血，见萧乾出现，他又喜又怒，喜的是这人看来毫发无损，怒的是皇宫如此艰险，他为何要来，他想说话，可一张口就是血，最终只得作罢，伏在地上喘息。

“风前辈……”萧乾道。

“三掌，还有一掌，若这一掌后这人还活着，风扬的仇我不会再追究。”风寒霜淡淡道。

萧乾愕然，他所认识的沈渊睚眦必报，又怎会平白让风寒霜三掌。他这边想着，风寒霜已收剑起势，准备拍下最后一掌，若这一掌下去，沈渊怎么可能还有命在？！“风前辈！”萧乾抢上阻在风寒霜身前，“这一掌，我替沈渊还。”他说的很是艰难，就在那一瞬间，也仅仅是在一瞬间，沈渊在他心中的地位超越了风扬。

掌风在途中滞下，风寒霜停了动作，她的脸上有惊讶，也有不信，瞪大的蓝色眼眸让萧乾一阵心痛，他终于还是背叛了风扬。“你还……”风寒霜冷笑更甚，一字一顿道，“我怕你还不起。”萧乾一震，双手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沈渊将这一切收在眼底，再不能忍耐，边咳血边道，“你这女人！做什么死缠着我们？！别人两情相悦你嫉妒不成？！”

“沈渊！”萧乾怒极，出声喝止。

风寒霜不怒反笑，“嫉妒……”她收回动作，静了半晌，突然道，“那时你护着他，我便该想到今日。”知道风寒霜意指他当日在风铃谷随沈渊跳崖之事，萧乾抿唇，是他对不起风扬，就算风寒霜将他立毙于此，他也毫无怨言。蓦地一只鲜血淋漓的手握住萧乾右臂，身后那人咳出大量鲜血，“别……开玩笑！风扬是我所杀，龙骨是我所夺，冤有头债有主！你这女人，啰嗦什么！”沈渊握得很紧，萧乾臂上血红一片，鲜艳的颜色刺痛了他的眼，右臂被沈渊握住的地方火辣辣的好似有团火焰在烧。

“好！”风寒霜冷笑，“既如此情深，索性我送你们一程，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说着一掌拍向萧乾天灵盖，这一掌用了她此时的全部功力，普天之下，没人能受得住那一掌。“萧乾！”沈渊惊呼，顾不得身上剧痛扑向萧乾，萧乾反应也是极快，沈渊覆住他，他便就势将人压倒，依旧将自己的空门对着风寒霜。一呼一吸之后，三人的动作都静止下来。

沈渊是被萧乾制住动弹不得，萧乾是甘心死在风寒霜手下，可是风寒霜呢？萧乾看着近在咫尺的手，手已顿住，没有半分内力。

“风前辈……？”萧乾惊诧，而下一瞬间，手到萧乾胸前，萧乾猝不及防，被一掌拍飞。

“你！！”沈渊眼中的光几乎可以杀人，只是几乎而已，他现在连一个手指都动不了。萧干的伤似乎并不重，侧身吐出口血，他摇晃着身体慢慢站起，他竟然还能站起，“风前辈……”风寒霜很明显的手下留情了，虽然萧乾并不知道为什么。

“今日你无论如何都要保沈渊？”风寒霜道。

萧乾不语。

沈渊气急，这呆子，真想死在这里么？！“萧乾！你给我滚！”他喘口气，继续喝道，“我几番接近不过是为龙骨……你莫自作多情！我沈渊就算瞎了眼，也不会喜欢上你！……”

不解的神情突然出现在风寒霜脸上，“这世上，当真有为他人赴死的傻子。”

萧乾道，“若是风扬，我一样会如此做。”

风寒霜似乎怔了怔，她直盯着萧干的眼眸，半晌突然转身向殿外走去，“三掌，我说话算数。”这一转折全然出乎萧乾意料之外，他想要追上前，被沈渊唤住，“你追什么……那女人……放过我了……”他艰难的侧身，仰躺在龙椅上，“哈！”沈渊仍然在喘气，“萧乾！我赢了！”

萧乾还有些许茫然，喃道，“赢了……赢了什么？”

沈渊却不说话了，良久，他才用他特有的、低沉的声线缓缓道，“我赢了命。”萧乾看他一眼，虽是赢了，可这人如今也去掉了半条命，还有什么精力与殿外那些人纠缠。沈渊似是看出萧乾所想，笑道，“我们现在只要想着如何脱身就好。”

“若要脱身，何不拜托我？”清冷冷的声音突然在殿内响起，循声望去，果然是沈澈，怕是早就来了，见风寒霜在此，才未露面。来人在沈渊十步远外立定道，“萧乾也受了伤，渊弟，若我此时杀你，你绝无还手之力。”沈渊点头。

“若我杀了你，就是这王朝的皇帝。”

沈渊依旧点头。

萧乾突然忆及，既然沈澈可以给沈渊当替身，那若是沈渊一死，一模一样的沈澈岂非就是当今的莫都护，足以当上皇帝的人。

“可是你不会杀我。”沈渊道。

“没错，”沈澈摇头，“我们有言在先，我虽是小人，却不想做言而无信之人。”他侧向萧乾道，“把渊弟扶到后殿，我将这里的事处理好，就送你们出宫。”

沈澈怎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萧乾迷惑，但见沈渊颔首，也就扶住他到了后殿。

背靠着墙，萧乾让沈渊坐在自己身前，执过对方的手度过内力。在两个月的时间里，这人已是第二次在鬼门关外逛了一圈。

前殿。沈澈从容且缓慢地走出了御书房，他此时已不是沈澈，而是莫雨尘，三人之中，唯一活着走出御书房的人。他的出现给殿外的厮杀打上了终止符，众人呆呆看着，随后一阵欢呼从人群中爆发出来，清秀少年手执利剑，一个箭步冲到沈澈身边，他的脸因激动而兴奋，嘴唇颤抖几乎不能言语。蓦地转向众人，少年喝道，“当今圣上在此，还不跪下？！”

当山呼“万岁”的声音穿透宫闱，沈渊正靠在萧乾怀中，两人的手紧紧牵在一处，靠在萧乾胸膛上的头颅不安分的蹭着，嘴唇触到肌肤。萧乾侧了侧头，“你不后悔？”

“有什么好后悔的，”沈渊道，嘴唇移到对方脖颈处，“你以为这样就能当上皇帝了？满朝文武还欠一个交代，握有军权的将领还需要安抚，这些麻烦事，便交由沈澈罢，他忙得焦头烂额，才不会来找你……”

“找我做什么？”

沈渊停了动作，确认萧乾真的是惊讶，不由笑道，“不做什么，我说我们到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你耕田来我打渔，岂非美事？”萧干笑不出来，只要一想到风扬的死，想到风寒霜离去时的决绝，他就笑不出来，沈渊看他神情，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由叹道，“你也道风扬如你父兄，他若在世，绝不会想看到这般低沉的你。当年的事，我早已后悔。”萧乾神色微动，沈渊知他说进了萧干的心坎里，愈发来劲，“以后就在我们住下的地方为风扬立一块碑，我早晚前往，对风扬忏悔，早晚有一日，他会原谅我罢。”

这人兀自说的来劲，前半部分倒是真的有些悔意，到后面什么“忏悔”什么“立碑”，不过也是随性而至，想要得到萧干的原谅罢了。大约是沈渊说出这番话来太过难得，萧乾竟没听出不对，他不言不语，只是搂着沈渊，沈渊见他一提及风扬就是这般模样，心中发恨却又无可奈何，暗道，若当日死的是我，不知能否得你如此挂念……

第三十六章

离清州城不到五十里的地方有个小渔村，村子里的人世居于此，自给自足，很是融洽。这日，村里来了两个人，一个漂亮姑娘和一个英俊的男子。姑娘一进村就寻人打探葛家的消息，葛家就在村尾，也是世代居住在此的住户了。“没有没有，葛小子可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他五年前出门，说是要去闯一番事业，没过两年就回来了。哎，这外面兵荒马乱的，哪比得上家里，他家又是独子，有个三长两短，让葛老怎么活啊。”

女子追问，“与葛尘远一同回来的是否有两个男子？”

“也没有，”村民继续摆手，“是有两个人，但是是一对夫妇，男的长的挺英俊，媳妇才真是漂亮的没话说，村子里的孩子都叫她天仙姐姐哩。”

女子身后的英俊男子似乎没憋住，扑哧一口笑了出来，女子剜他一眼，可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问过村民后，女子道，“回去罢。”

男子诧异，“你不去看看他么。”

“有什么好看的，”女子捋了捋头发，海风徐徐，衬出一张异常清秀的脸，“知道他们还活着就行了，何况……”复又转向男子道，“我去寻他，你当真不生气？”

“当然生气，”男子微笑，“可他毕竟是你爱的人……”

女子叹口气，“我的朱雀大人，齐商公子，你要怎样才能相信我说的话，难道真要我掏出心来给你看么？好，我这就掏给你。”说着自腰中掏出匕首作势向胸前刺去。

这一下吓坏了男子，忙不迭地拦住，“别！别，我信！我什么时候说不信了！”女子却不依，两人就着姿势作势扭打起来。夺匕首时男子的右手撞上树干，登时闷哼一声，女子惊呼，“你的手！”

“没事，”男子笑，“不过就是手废了，过生活又并非非要武艺不可。”

“抱歉……”

“这话你说了好几年了，”男子贴过去，在女子耳边低道，“以后别再让我听到……”

萧乾扛着渔网回屋的时候遇见村子的大爷，说是下午有人来问他和他媳妇的事，萧干笑笑，也没放在心上。回屋一推门，果不其然，葛家的小子正缠在沈渊身边，当年他们离开皇宫，这小子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好说歹说一定得跟着，还说什么，莫雨尘既赐了他姓，就一定要对他负责。其实莫尘远比葛尘远好听，真的，萧乾在心里琢磨当年沈渊是不是因为葛尘远不好听才让他改姓莫。

葛尘远走后，沈渊似乎是漫不经心道，“今天有人在村头打探我们。”

“恩，”萧乾点了点头。

“你说会是谁？”沈渊似乎来了兴致，也不管萧乾正在做饭，从后面就抱了上去。

“哎、哎！我在做饭，你离远点。”

“你是大侠哎，做什么饭，不如……我们来做更快乐的事？”沈渊一脸坏笑。

“好，我不做。”萧乾将锅碗一扔，“沈公子，今日我们这顿晚饭，就仰仗您老人家了。”

沈渊的脸色霎时变得有些难看，大侠也要吃饭嘛，不然哪有力气惩奸除恶？做一顿饭不难，顶多不吃，可真要惹着萧干了，以后日日都不做饭，这才真是亏大了。灵机一动，俯身就咳了起来，咳的那叫一个狠命，好像要把内脏一起咳出来般。果然萧乾就凑上来了，关切道，“你还好吧？”

果然还是关心我的，沈渊眼眶一热，腾地就扑在了萧乾身上。“你！好了，我还要做饭。”萧乾叹口气，他始终拿他没办法。

重新拿起厨具，萧乾暼了一眼，沈渊笑眯眯地坐在一边，哪里看得出是当过影水宫宫主，又差点坐上皇位的人？“对了，今日我还从尘远那听了另外一个消息，你肯定感兴趣。”

“？”萧乾只是侧了侧头，表示让他继续。

“你还记得当年沈澈当了皇帝后，边疆驻守将士的反应么？”

萧乾随口答道，“怕是虽有满腹怨言也无可奈何罢，他们赶回来的时候沈澈已经坐稳了皇帝的位置。”

“不错，”沈渊故作神秘道，“此次，边疆调换将领，有部分将领会返回京城，而镇国将军此次回京，听闻还带回了一个智勇双全的义子。”

“义子？”萧乾略略皱眉，沈渊不是无聊的人，谁谁的义子他不会这么关注，“我们认识？”

“你绝猜不到的，那个镇国将军在边疆收的义子，就是秦飞。”

“哈！那小子！”果然出乎意料之外。

沈渊捂着肚子拼命笑，“你想，如若秦飞和沈澈在朝堂上见了面，那定是十分精彩。”萧乾突然笑不出来了，他只能说，那一定非常非常不精彩。

饭上桌，两菜一汤，都是沈渊喜欢的菜式。昏黄的烛火摇曳，屋子虽小，却十分温暖，这就是沈渊追求的幸福。没有杀戮，没有欺骗，安安静静的与心上人在一处吃一顿饭，聊聊今日又发生了什么，这样的幸福，真是平凡而又弥足珍贵。

萧乾似乎还有心事，他迟疑道，“沈澈……当真放过你了？”

“我也不知，”沈渊也停下动作，“其实当日和他的那个约定，用皇位换取他的帮助，他虽应了我，却不一定会守约。我当日也是在赌，赌沈澈对我还有半分兄弟情谊。”

“你赌赢了。”

“没错，”沈渊笑出声，“我赢了命，赢了你。那把破刀要我得皇位，我偏不依，我沈渊要做的事，几时轮到他人置喙，更何况，什么天下，怎抵得上你为我做的一桌饭菜？”

又来了。萧乾叹气，“恩恩，快点吃吧，再过一会儿，抵得上天下的一桌饭菜就凉了。”

沈渊一愣，认真道，“萧乾，我可没开玩笑！”

“我知道你没开玩笑，我也没开玩笑。”

真是无趣。沈渊咬着筷子想当年要离开皇宫时沈澈与他说的事，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沈澈，不过相隔几日，他竟像衰老了几岁，“我已决定迎娶安宁。”沈渊点头，他早猜到沈澈会如此做，沈澈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他摆摆手，打算就此离开。沈渊突然道，“哥，”这一声震住了沈澈的步子，沈渊又道，“只有萧乾，我绝不放手。”

沈澈突然笑起来，他转身看向沈渊，光彩重又回到他的脸上，还是那个精于计算，尾音会微微上扬的沈澈，“我们两兄弟都想到一块去了，”说着近前拍拍沈渊的肩膀耳语道，“渊弟，待朝中形势稳稳，我便来寻你和萧乾，到时我们兄弟俩许久不见，定有不少话要谈。”自己当日怎么说来着，两个字，“休想。”不行不行，指不定沈澈真的哪日想不通了，来寻萧乾怎么办？他虽选了皇位，可难保不会反悔，到时他有钱有势，自己怎么挡？这么一想，脸色也开始阴晴不定，萧乾奇道，“你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