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骨 下——潋雪莲

不似萧乾想得极多，白虎原以为这不过是一次枯燥乏味的抓捕之行，没想遇见高手，心情畅快下早忘了任务之说，一心只想与白衣人分个高下，萧乾原有去意，如今被白虎拖住，只得全力应战。如此过了百招有余，玄武见两人还未分出胜负，眼眸暗沉，低声唤来身后人。

这边两人正自酣战，白虎凌空一刀，被萧乾避过，横刀再进，萧乾再避，白虎臂力惊人，他不敢与其硬碰，只假意避让，将人带至院墙处，只待对方一个疏忽，便越墙而去。刀剑往来间院中惊弓骤起，两人皆是一惊。

长箭带啸，直指萧乾。萧乾方才避过一刀，正是身形未定之时，眼看长箭就要射中，白虎已出手，刀尖上挑，意欲格开箭羽，无奈长箭去势太猛，一刀不中，箭头直没入萧乾右臂。萧乾咬牙，臂上巨痛袭来，因箭去势未减退后两步，抵上院墙，紧抓右臂的左手指缝中已见鲜红。

“谁干的？！”白虎转身大喝，视线所及处，玄武正将手中弓箭递于旁人，见白虎发怒，便笑道，“我见白大人久拿不下，擅自做主了。”话锋一转，又道，“无论如何人已抓住，白大人辛苦了。”言下之意，颇有几分埋怨白虎无能的味道。

白虎啐了口，“使这些下三滥的手段，难怪青龙说你阴险。”

玄武突然正了颜色，“影水宫从来干的就是暗杀的买卖，似白大人这般光明正大，不知要搭上多少兄弟的性命！”白虎语塞，玄武瞪他一眼，复将目光转向萧乾。此时血已染红大半衣袖，看那动作也知，白发人再无力握住手中宝剑。

心知若再不走，恐怕插翅难飞，萧乾打定主意，趁着白虎与玄武交谈纵身跃起，玄武忙喝道，“拦住他！”说着就要近前，孰料还未走出两步，就被白虎拦下。“你这是干什么？”玄武怒极。

“影水虽是做的暗杀的买卖，却不能因此失了道义，暗箭伤人，胜之不武。”白虎道，一双虎目炯炯有神。

“你疯了！”玄武切齿，袒护秦飞，夺取令牌，此次竟阻挠自己抓人！此时萧乾已跃上墙头，不断有黑衣人阻拦去路，他不得不勉力持剑相抗，但一则手臂受伤，二则大量失血，动作渐渐滞下。院中的玄武见状一喜，对白虎喝道，“让开！若你此时让开，我不计较影水令之事！”白虎不动，玄武暗下脸色，“好！”蓦地抽出长刃，劈头砍向白虎，没有半分迟疑，白虎以长刀相抵，旋身出招，更无半分犹豫，两人就这样在院内过起招来。这边黑衣人见两人武斗，都缓了动作，白虎的性子他们知道，但若是放水，玄武的手段他们也是清楚的，于是谁也不愿下重手，只将人拦住，局势开始进入胶着。

僵局打破是因为意外插入之人，混入黑衣人中，趁着混乱潜至萧乾身边，一剑抵开三人，拉着萧乾跳下院墙，众人欲追，只听墙外一声马啸，再看时，两人一马已疾奔而去。正与白虎激战的玄武自然也注意到了这方形势，忙道，“追！”无奈甩不开白虎，又听马蹄声渐远，不由怒从心起，一手握住白虎刀锋，也不管手中鲜血汩汩，怒道，“人都跑了，我看你拿什么跟主上交代！”白虎瞥了眼玄武血淋淋的手，淡然收刀，“我自会将人带回，不劳护法担心。”

第九章

山间密林，一条小河从林中蜿蜒而过，水声窸窸窣窣，犹如情人间的低语般细密。蓦地有急促的脚步声打破宁静，溪水被惊起，远处传来飞鸟振翅的声音，此时月已西垂，正是万物将醒未醒之时。

黑衣人将人放在树前，转身前往不远处的小溪边取水，萧乾把全身的重量放置在身后的树干上，一路颠簸，加之失血，他的身体已极度虚弱。

“你和影水宫的人有仇？”女子清脆的声音响起，萧乾一怔，而后忆起这声音的主人来。

“秦飞在哪？”萧乾反问。

女子顿顿道，“我去的时候他已不在屋内。”

“！？”

“屋外人被点中穴道，看手法应是高手，秦飞……应该是被此人救走。”

萧乾不语，对方身份不明，动机不明，他担心秦飞安危。

“倒是你，”女子突然道，“你本有机会留下那两名影水宫弟子性命，为何还要狠下杀手。”萧乾微微一笑，他是曾想过留下对方性命，“若不杀鸡儆猴，我怎能轻易脱身？”

“你不是这种人。”

萧乾冷笑，“你怎知我不是这种人？”女子咬唇，萧乾自知说得有些过，便也沉默下来，半晌自语道，“若不是我……”

话到此处陡然截断，女子掩住萧乾话语，凝神细听，一双眼眸在清亮的月夜中熠熠生辉。此时万籁俱寂，远处山林隐约传来些许动静，细细辨去，有衣料摩擦的窸窣声。追兵到了。

女子低道，“我引开他们，你留在此处。”说罢转身便要离去，“青龙！”萧乾急道，若是一个不慎，让沈澈知青龙今日之行为，怕有大祸，更何况，他已不想与影水宫人有任何关系。青龙打断萧干的话，戏谑道，“若真是感激我救命之恩……我名唤司宇，你记好了。”

见青龙去意已决，萧乾自知凭着现下的状态阻止不了，加之青龙武艺不低，应不会出事，只好道，“司姑娘，你当心些。”青龙在唇边绽出艳丽笑容，又将黑布蒙在面上，点头离去。随着黑色人影融入黑暗，萧乾将视线移回右臂，外面的箭羽在奔跑时已经折断，如今只剩了箭头在肉里，钻心的疼，所幸如今气息舒畅，看来箭上并未喂毒。颓然仰头，一手吃力的扯下下摆布条，系在伤口上方，左手持剑，他要将箭头挑出。

“咔嚓”，细微的破碎声响起，萧乾顿住，身后有人！他竭力控制自己不要向后，对方来意不明，敌不动，我不动。可待了半晌，自那一声响起，再无动静，萧乾有些奇怪，慢慢回过头去。

此时东方微露了曙光出来，凉意稍退，一人面如冠玉，俊眉朗目，金质的发冠在曦光中闪闪发亮。见萧乾回头，他似乎想退，但终究是没有动作，只直勾勾的盯着这方。四目相对，萧乾如遭雷击，“沈……渊……”

第十章

来人确是沈渊。

他紧走几步就要近前，被萧乾喝住。萧乾有些慌乱，意外之人就这么意外出现，直压得他喘不过气。左手因持剑太紧，指节在晨光中泛成惨白，他急喘几口，抬眼瞪向沈渊。

沈渊也不顾萧乾脸色，径自行至对方身前蹲下，视线触及染血的衣袖，眉头一皱，就要查看伤势。

“你干什么！”萧乾怒道。

沈渊还未碰及衣角的手滞在半空，他顿了顿，而后一字一顿道，“我可以先点了你的穴道，再疗伤。”萧乾只怒，却也没言语，半晌闭目，身子放松倚上后面树干。沈渊喜形于色，忙拉过对方的右臂查看，因动作太重牵动伤口，萧乾全身一颤。沈渊有所察觉，连连抬头看萧乾面色，却发现对方紧闭双眼面无表情，心中不禁有些黯然，只手上动作越发的小心起来。

萧乾当然并非面上表现的那般淡然。沈渊的出现，沈渊的接近，都让他手足无措，原也想过再见此人会是怎样的刀光血影，他甚至想过，再见面，两人中就只能留下一人。可如今的形势实在不怎么好，右臂受伤，是无论如何也敌不过对方的，就这么思虑几转的功夫，沈渊已将衣袖撩至肩臂，露出狰狞的伤口。’疼吗‘，这样的傻话沈渊当然问不出来，都是刀口舔血的江湖中人，看轻了生死，但看见伤口的那一刻，沈渊突然觉得很疼，右臂上同样的地方，灼灼的好似有团火焰在烧。细心的挑出箭头，小心包扎，沈渊觉得四围很静，静的能听到自己紧张的心跳，虽说平日里心中念了千万遍，可一旦面对本人，他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我……”沈渊斟酌半晌，缓道，“想到了两年前。”那时他叫莫雨尘，也是这般执了萧干的手臂包扎，埋怨萧干的马虎。

话音方落，手腕一痛，原是萧乾不顾手伤，抢过利剑就要一剑刺来，沈渊一把持住萧乾手腕，见他火红着眼眸怒目而视，他便知道他这话错了。“你对莫雨尘……”沈渊颤抖着嘴唇，“已无一点情感了么……”

萧乾怒极反笑，更握紧手中剑。沈渊看了他半晌，恨道，“好！好！！萧乾，你竟如此干脆！”说着倾身向前，不顾对方闪避，将人抱在怀中，萧乾又惊又怒，正要挣扎，却被点住穴道。“沈渊！！”

“萧乾！我告诉你！”沈渊厉声道，“我缠定你了！这辈子你休想摆脱我！”

“你！”因为激愤，萧乾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他怎么也料不到沈渊会如此霸道。

“若你不应，我先杀秦飞，再杀赵琳。你既不在我身边，我便要你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你敢！”萧乾怒极。

“我怎么不敢？还是……”沈渊反笑，凑到萧乾耳畔低道，“你有把握能杀我？”这姿势极其暧昧，直将萧乾气得浑身发抖，感觉对方的手指抚上自己面颊，更是怒极，张口便要骂，却突然感觉沈渊身体一沉，背后的双手比方才搂得更紧，肩头一热，又瞬间隐去。

意识到那是什么的萧乾有些发怔，一时也忘了动作，此时天已微白，不时有鸟语自林中传出，新的一天已经开始。“这两年里，我一直很想你。”沈渊突然道，萧乾一震，又被搂紧。“你听我说，自你离开，我每日都在想，当年杀风扬，夺龙骨，我是否后悔了？”

风扬……两年后，从沈渊口中说出这个名字，仍旧让他心痛。

“每日都是同样的答案，我不后悔！若时间重来，我仍旧会如此选择，我唯一后悔的是让你受伤，更后悔让你落在沈澈手上。”沈渊顿了顿，继续道，“放你走，是因为我怕我伤害你，我也需要时间去确定，我想了两年，念了两年……萧乾，我……”喜欢你。

萧乾木然听着，没有任何反应。

见他发怔，沈渊也不言语，只紧搂住人，生怕一不小心又让他溜了去，平和的气氛在两人间流转，让沈渊好生感动。

可幸福似乎往往只在一瞬，蓦地林中飞鸟惊起，回头时身后已多了数名黑衣人，是循声而来的影水宫杀手。众人见到沈渊，也是一愣，而后忙俯身跪下，口呼’主上‘。沈渊淡淡一扫，约有五六人，一字排开，于是起身拂衣，脸色如往常般冷漠，“人捉到了？”

黑衣人面面相觑，人在你后面坐着……

“这也不怪你们，”若是这几人就能捉到青龙，他影水宫以后如何在江湖中混下去，“你们回去罢。”

一黑衣人道，“主上，那这人……”

沈渊身形一晃，正好将萧乾挡住，冷颜道，“这人我自会带回，你们回去告诉沈澈，我离宫几日，宫中大事他做主便是。”众人这才知道自己认错了人，忙不迭跪下，又是一番诚惶诚恐，沈渊不耐烦，挥袖让众人离去。待林中又剩下两人，萧乾睁眼，缓道，“你将大权全数交予沈澈，便不怕他反么？”

“他要那位子，拿去便是，”沈渊道，话到一半陡然截住，猛然掉头看向萧乾，喜道，“萧乾，你这可算关心我？”

萧乾也是一怔，本是想到沈澈对沈渊的敌意，所以出言讽他祸起萧墙，却不想生生被沈渊折了意思。他不想纠结这个话题，缓道，“秦飞在哪？”

沈渊一顿，脸上绽开笑容，因为方才萧干的一句话，他如今的心情可是很好，“你如何知道是我？”

“除了你，我想不到他人。”

“也是。”沈渊点头，“我送他回了客栈，和你同行的那个小姑娘正照顾他。”闻此，萧乾方放下心来，不料沈渊再度逼近，还未出言喝斥，对方手一拍，全身穴道尽解。沈渊退开两步，笑起来，“我们回去罢。”

不知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萧乾狐疑，因为伤势，他不得不用左手护住右臂，加之失血过多，起身时一阵头昏目眩，被一旁的沈渊扶住。“别碰我。”萧乾低吼，扶在腰上的手一滞，而后更强硬的搂住。

“就凭你现在的样子，如何回得了客栈？”沈渊道，手臂使力未有半分迟疑。萧乾咬牙，心中虽有百般不愿，沈渊的话却是极对，何况现下他武艺不及对方，又有秦飞等人被拉做人质，只有待此事有了结果，到时自己孑然一身，不管是远走他方，抑或两人生死相搏，都了无牵挂。这么一想，他便也镇定下，就当他是路人罢，萧乾暗中安慰自己。

两人渐行渐远后，林中现出一黑衣女子，明眸细眉，尽管隔着面纱，给人的感觉却是说不出的清爽。女子紧盯着两人身影，眼中有惊异，也有留恋，末了归于一潭平静，柳眉一拧，心中已暗下决心。

第十一章

秦飞一直在做梦，梦里他脚不沾地的晃啊晃，鼻尖处罩着若即若离的清香，探了头用力一嗅，脚下一空，整个人从床上弹了起来。

“秦飞！”身旁有女子惊呼。

秦飞定定神，看清了眼前人，“小因？”四面看看，忙拉

了人道，“你怎么进来的？那大乌龟有没有为难你？”

小因看看被紧紧拉住的手腕，面上一红，又极快掩去，“不知是谁将你丢在客栈门口，是我拾你回来的。”

秦飞一怔，他原以为他仍在玄武手中，“这是哪里？”

“客栈。”

“……大叔呢？”

“几个时辰前就走了，道是去救你，不过至今仍未回来。”

“糟了！”秦飞大叫，从床上一跃而下，“大叔定是遇上了麻烦，我去救他！”

小因被甩开，脸色沉下，拉住对方道，“就凭你那点功夫，是去帮倒忙的不成？！”她的音色低哑，加之动作强硬，竟将秦飞一时吓住。“你！”秦飞挣了挣，无奈对方拉得极紧，只得作罢，“我！……”实在找不到话说，半晌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我怎么觉着你在凶我……”

小因一僵，大声道，“就你那呆样，谁！”抿抿唇，“谁在凶你了？！”说着就要摔门而去，只是甫一开门，就被门外两人吓了个正着，连连往秦飞身后缩去。

秦飞眼睛一亮，疾步趋前，“大叔！”复才见到萧乾身旁的冷面美人，不觉一呆，再见美人横眉以对自己，更是迷茫，只呆呆看了人不知回避。小因暗暗捏了秦飞一把，才将这人的魂唤回来。

萧乾刚要开口，感觉身后的手触上自己腰间，于是皱眉瞪向沈渊，沈渊撇嘴，倒也不愿惹了萧乾生气，怏怏收回左手。这一来一往的动作，早落在对面两人的眼中，小因以手掩口，惊讶大于不信，秦飞却早是呆了，许久才道，“大叔，你兄弟？”三人都是一怔，小因跺脚，这人怎的如此之笨！又见沈渊面色愈冷，连忙拉了秦飞逃开。

“你你你你你你你！”将人往房里一甩，“砰”的关上房门，小因开始兴师问罪。可怜秦飞被拖了两间屋子，还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这一闹，心里也明白了几分，喃道，“他们原不是兄弟么？难怪长得不像。”小因直想哀叹，这人果然还是没明白。“听着！以后这两人间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不要管，”顿顿又道，“也管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