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默可不认为郁莫书会乖乖的停下来。
那人,最爱赶尽杀绝了;老把斩草除根挂在嘴边,一刻也不停……
果然郁莫书那家伙,还是只有在昏迷的时候,才会消停上片刻。
将手中的书信扔在一旁,司空默颓然的软下身子,单薄的背部深深地陷入宽大的龙椅之中。
睁着无神的双眸,不知望向何方。半晌,他才慢慢的抬手,遮住满是忧伤的面容:不能,不能再任性了。
自己的一举一动,牵扯着整个天邪上下。无论是臣民,还是关心自己的人,都不能再让他们因为自己,而受到一丝的伤害!
父王将这个国家交给自己,不能,让他失望了!
他不知是司空默,更是天邪的王,凡事皆要以国家为先。国家的利益,没有任何事物可以比拟!
没有,也不能有!
重新坐好身子,司空默颤抖着取过桌上的御笔,眼里尽显挣扎。深深的呼吸着,踌躇之下,时间快速的流逝。握笔的手,紧了
又放,放了却又再紧,额角,已有冷汗滑落。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司空默不再犹豫,笔尖飞快的游走,不消一会儿,便将
整张纸填满方正的字形。接着像是怕自己会后悔似的,他迅速将笔丢开,站起身子,三步并作两步走,一心只想逃出御书房。
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绝不可以,再有丝毫的,动摇!
温和的清风吹过,将满室的檀香、书香、墨香,传送出很远,很远……
未干的墨迹,隐隐约约,透露出君王的野心,那份一统天下,成就霸业的决心。
若是,这分散的天下,注定让人无法安枕无忧,那么——
司空默,愿意做那个,让生灵涂炭的罪人!
所以,郁莫书,那三个国家的事,朕不再阻扰你,只管照你的心意去做吧!
家,对郁莫书来讲,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囚笼;无形的牢笼里头,更关着一只死咬着自己不放的野兽。多少次,想要彻底的逃离
,却又因为种种的原因,不得不回到那里。无论自己做了什么,那个老头子只会不分青红皂白的,劈头盖脸一顿狂训。就算是
凯旋归来,光耀了门楣,那个死老头也不会施舍一句奖励,甚至是一句认同。
郁莫书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那个人,以致于多年来,那个人从头到尾都摆着一张冷脸对自己。
在天邪,人人都奉他为不败的战神,声名更甚至是超越了先王司空暮;却不知道,他很早以前就已经输了,而且是一败涂地!
至少,一统天下也好,摆平家里的老东西也好,他郁莫书,都无法做到。
面对一直以来,顺水推舟的纵容自己胡闹,同时牵制四方诸侯的君王也好;或是家里那位,位高权重,时时厉声喝叱自己,不
留半点父子情面的父亲也好;他郁莫书,早已放弃了‘翻身’的机会!
微微努了努嘴,郁莫书在明昼的帮助下,下了车马。
斜睨了几眼四周,满是围观的百姓和维持秩序的士兵,郁莫书只觉一阵气恼:堂堂的镇北大将军,天邪第一少将,居然要在众
目睽睽之下,被人扶下马车,真是丢脸丢到家门口了!
不着痕迹的甩开明昼的手,郁莫书瞪着好心做坏事的明昼,眉心微柠。“给我送客!”削薄的唇瓣微动,郁莫书头也不回的拾
阶而上。
朱红色的宰相府大门,缓缓的在身后关上,杜绝外头闻风而来,欲要关心少将军的伤情的一众人群。
绕过假山鱼池,他飞快的来到府里的客厅。看了眼空无一人的大厅,他莫名的笑了笑。深深的吸着气,迈开步伐往相反的方向
走去。
本就不该有任何期待的……
不过,在请安之前,还是先洗洗吧。至少,不能让那个老头子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否则,就又是一顿训。他可不想再自找没
趣!
没有一丝磨蹭的意思,郁莫书飞快的换好肩狎处的伤药,顺便把自己弄得神清气爽,再飞快的冲出房门,往郁东亭喜欢呆着的
书房赶去。呵,他可还没有自大到,认为那个爹亲会像别人的爹亲一样,听到自己唯一的儿子回来了,便准备好一切,亲自在
门口迎接,说几句慰问的话。
推开半掩的房门,郁莫书一眼便看到了端坐于书桌之后,聚精会神的看着手中的公文的郁东亭。后者则是像没有发现他似的,
依然顾我。
“孩儿给爹爹请安。”说着,郁莫书往地上一跪。
郁东亭还是没有吭声,除了手中还是不停的忙活着。他的眼里,似乎只有那些公文,而没有这个跪在自己面前,此生唯一的血
脉——郁莫书的影子。
郁莫书并没有多大的惊讶,半垂着眼帘,神情淡定而从容。
呵,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跪就跪呗。
寂静的书房之中,只有翻阅时,纸张所震发出的‘沙沙’声响。桌上堆高的公文,从一头被调到另一头,又再从这一头放到那
一头。来回着循环,像是永远没有尽头。
一坐一跪的俩人,似乎都忘却了彼此的存在,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中。没有交谈,没有慰问,甚至没有视线偶尔间的交错,完全
当对方做空气般。
等到郁东亭终于停止下忙碌时,日已西沈。
揉着执笔过久,而超出负荷的手腕,郁东亭终于抬眼望向跪了一下午的儿子——还真是一点都没有变。
苍白,是他对儿子唯一的印象。即使是常年金戈铁马,漂泊在外,却始终未曾改变过那张过分白皙的……面容。如同自己已逝
多年的妻子,有点惨白过头了。
“知道我为何让你跪吗?”收回飘远的思绪,郁东亭沈声问道。
“护主不利,卑职甘愿受罚。”当教训的话语从那开阖着的,刻薄的唇瓣吐出时,郁莫书明白,眼前的人便不再是他的父亲,
而是一朝宰相,他的上司。
“你以为,罚就够了吗?若是王上出了什么差错,你就是以死谢罪,也弥补不了自己所犯的错!”听到郁莫书说得一脸无所谓
,郁东亭拍案而起。浑身剧颤着,就差要抓过桌上的物件,狠狠的朝郁莫书砸过去。“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
小子!”
恨铁不成钢!
“是孩儿不对,孩儿再也不敢了。”郁莫书道,低垂的眼睑,收敛起不耐的情绪。
“灵顽不灵,无药可救!”一甩袖,郁东亭气冲冲的出了书房。任由没有得到起身的允许的郁莫书,一人独跪与无人的房间之
中。
反观他的模样,郁莫书则要显得无所谓多了。
依旧是那张透露着过分白皙的脸,目中无人的高傲。即使此刻被罚跪,也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完全没有传说中,易怒、脾气
暴躁的第一少将的模样!
郁莫书回到家中没几天,就又被传召入了宫中。
明明护主不利,甚至差点铸下大错,司空默却还是如此的容忍他。众人再次压下了手头上,写满了罪行的弹劾奏折。
因为,若是司空默有心包庇,就算他们上再多的折子,都无法动摇郁莫书如今的地位。
成功的话也就罢了;要是一个不小心,失败了,那可就真的无法留在朝中了。光是一个郁莫书就够他们头疼了,要是再惹火了
宰相大人,事情可就不是闹着玩的了。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虽说外界传闻,父子俩不和。可,再怎么僵硬的关系,也都是
一家人,身上流着相同的血呐……
这一日,郁莫书又被司空默叫来,一起用膳。
“伤口,恢复得如何?”咽下口中的饭菜,司空默眉宇间又染上担忧之色。
“王上,郁莫书是那么娇贵的人吗?”郁莫书第一次发觉,原来司空默也有罗嗦的时候。一点小伤而已,这些天来自己不知说
了多少句‘没事’,他却反而更加问得勤了。
司空默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放弃了。
难怪他如此担心了,郁莫书的脸色,实在是惨白得跟鬼没什么区别。再加上这些天回到宰相府,天天与郁东亭闹不和,脸色就
更加难看了。
见他沉默,郁莫书轻笑道:“我这张脸是天生的,就算哪天真的断气了,恐怕也只是这样了。不过也好,到时候王上得空来看
微臣遗体时,也不会被吓到。”
“小郁……”
“人都是要死的,小默,没有人可以陪你到死。先走一步,后走一步,也是常有的事,不是吗?”郁莫书话锋一转,继续道:
“不过,若是再我有生之年,完成一统天下的大业,就算是要我战死沙场,我也愿意。”到时,他郁莫书可真就是死而无憾了
。
“天下一统,对你来说,真的这么重要吗?”司空默眸光一闪,“没有,退一步的可能?”
“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郁莫书无法退让!”也丝毫不想退让!
坚定的眼神,如此无声的说着,司空默轻掩下眼帘,藏在袖里的指尖反复摩擦着那张,已经拟好多日的手谕。“假如,朕是说
假如,假如朕让你放手去做,你,会赶尽杀绝吗?”
“赶尽杀绝?王上,郁莫书是那么冷血的人吗?”郁莫书轻叹,倏而正色道:“想必王上的密探已经跟您报告过了。但,您若
还是不信,郁莫书可以再重复一遍:对天起誓,非敌不杀;非盗不斩,非奸不诛!若有违,家破人亡!”
以家族的名义起誓,远比个人的名义要来得沉重。所要接受的惩罚,也会累及家人。宰相府伤下,所牵扯的范围,哪是两三条
人命那么简单。辅臣郁东亭,可是天邪安定的一大关键。若少了他,单凭王叔与自己的力量,还无法彻底的牵制住四方诸侯。
而郁东亭对王朝,更是忠心耿耿。多年来,为朝廷所付出的,难以计数。若是少了他,司空默虽不至无法,却损失极大!
摩擦着手谕的指尖,渐渐的缓下了。从座上站起身子,司空默已然是下定了决心。
“郁莫书接……”
“保护王上!有刺客——”
司空默话未说完,就被四处涌来的大量侍卫打断。
只见被数百侍卫包围住,一身青衣的刺客没有任何吃力的感觉。不单单是游刃有余的反击,更能分心往四处搜索着什么。锋利
的兵器下下惊险的擦过他的身子,却又迅速被他手中的宝剑隔开。剑柄上,水蓝色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舞动,形同晴
天之下,骤然飘起的细雨般,如梦似幻。
眯缝起双眸,郁莫书盯着只身闯入的刺客的同时,自然的将司空默拉到自己身后。
被寒气笼罩的双眸,一刻也不放松的盯着庭前的空地上,上百侍卫联手,却拿持剑的刺客无法的场景,耐心渐渐的流逝,嗜血
的燥意,猛的由心底涌起。
一群废物!
“岩心,保护王上。”
话音方落,郁莫书的身影,已然飞掠至恶斗的圈中,与那以一敌百男子,挥剑相向……
众人见郁莫书亲自上阵,识趣的后退一定的距离,确保他需要支援的时候,能帮的上忙。
过招之后,郁莫书才发觉,对方的内力与剑术,丝毫不亚于自己的。而自己又是带伤在身,实在不宜硬碰,更别提打长久之战
。
为今之计,只有智取,速战速决!
心下主意一定,郁莫书赶紧敛起心绪,专心应战,不敢再也丝毫马虎。
然而,对方像是清楚他心中所想,只守不攻,此次惊险的躲开他竭尽全力的攻势,存心的想要借此消耗他的体力!
郁莫书咬牙,天生的倨傲与不服输,让他只有咬牙坚持,唯独不像四周求助。
青衣男子也因他的拼命,渐渐的感到吃力。不想再继续纠缠下去,两败俱伤,他持剑的手腕一转,巧妙的挡开逼进的剑气。接
着,身形一闪,一声沉闷的撞击之后,空地之上已是多了一人的身影。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是郁莫书!
此刻的他,正无力的倒在地上,嘴角溢出大口的黑血。
负伤过重,无法动弹的身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青衣刺客,将剑尖对准自己,飞速刺向自己……
没有丝毫自救的能力!
不要——!
千钧一发之际,郁莫书只觉眼前金光一晃,还来不及确认是什么,便听到人群之后,传来一声惊慌的叫喊——“王上!”
什么?小默?!
睁开被金光微微刺痛的双眸,郁莫书眼里闪过一抹不敢置信。
那人,挡在自己身前的那人,一身象征帝王身份的黄衫,纤细却又万分坚定,打开双手将自己护在身后的背影,赫然就是他一
心效忠的君王——司空默!
不,小默,快让开!
挣扎着从地上爬起,郁莫书吃力的抬手,费劲全身的力气,想要将司空默推开。
小默,危险,快跑开啊!
惊人的转变,让所有人都忘了手中的动作,唯有那逼进的剑尖,没有丝毫的减弱……
只差十寸,五寸——还差一点,还差一点就可以推开那个,不知轻重的人儿!
两寸;一寸——郁莫书心如火烧,绝望的停止了挣扎。
叮——
青衣男子止住身形,持剑的手还停留在半空,清冷的双眸望着眼前不闪也不躲,眸光坚定的君王,眼里一片复杂。
剑尖停留在的君王头上,镶有水蓝色的宝石的冠饰上——
铁器与玉石想触碰的瞬间,时间,仿佛就此禁止。
!当——!
由手中滑落的长剑,颓然落地,剑柄垂坠着的流苏,在半空中描绘出一道水色的梦幻。
指尖微微的颤动,青衣男子上前一步,长臂一伸,将神情有丝恍惚的君王,拉入自己的怀中,紧紧的抱住。
“傻瓜,为什么不躲?为什么要迎上来。你知道那么做,很危险吗?!”青年男子怒道。若是,自己无法收住动作,会有什么
后果,他根本就不敢想!
任由他抱着自己,司空默没有反抗,嘴角扬起放肆的笑纹。
直到对方终于将自己放开,他才拉着对方的手,指尖在对方的掌心写道:“因为小默知道,傲是不会伤害小默的!”
“你……”尹天傲一时语塞,竟是拿眼前的人无法。沉吟了片刻,才又说道:“下次不准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不然,我绝不
饶你。”
司空默笑笑的点头。嗯!
撑着沉重的眼皮,确认那个纤弱的人儿没有受到一丝伤害后,一脸苍白的人全身气力尽失,渐渐无力的阖上了双眸……
第十五章:伤痕
郁莫书醒来的时候,已是当天夜里的事了。
肩狎剑伤未愈,又添新的内伤,能这么快醒来,郁莫书已是谢天谢地了。
唯一让他感到意外的是,留守在自己身边的,竟是岩心。望着站在一旁,并没有伸手帮忙的打算的岩心,郁莫书眉心微柠。
岩心不去保护小默,反而呆在这里守着自己,算什么?难不成,他的状况,已经到了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了?
靠自己的力量吃力的起身,郁莫书也跟着沉默,他倒要看看,是谁先忍不住!
整理自己凌乱的衣裳,郁莫书最后斜睨了岩心一眼,示意他若是再不讲,他可不听了。
“将军请留步!”果然,岩心是有话要说。转过身子,郁莫书得逞一笑,静待着他开口。岩心起先还有点踌躇,现在见郁莫书
难得的露出笑容,不禁放松了不少。王上之前可交代他了,若是将军看上去不高兴,就等着他自己和将军说。不过,如今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