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然听了不服气,哼道:“强中更有强中手,这世上有利就有贼,厉害的贼多了去了,你没听过飞手一标吗?”一副韩焦柏很没见识的模样。
韩焦柏与李然似乎天生不对盘,只见他淡淡的看了眼李然,道:“小丫头见事不少,就是脑子不大好使,这飞手一标……”
韩焦柏还没说完,天涯庄庄主说话了。
“各位,大家也知道,前些日子天涯庄遭了窃。这事本不该当着各位的面说出来,显得我们天涯庄没人。但遭窃的是罗某辛辛苦苦换来的东海夜明珠。如今各位看到的这六颗便是天涯庄仅存的了,那贼已经盗走两颗。罗某把它们摆出来,一来是让大家共同观赏。添些喜庆;二来是想拜托各位帮帮忙,若是日后在江湖上发现了这样的夜明珠,请务必差人来告诉罗某一声,罗某定有重谢!”
“罗庄主客气了。只是世间夜明珠大同小异,我等如何分辨?”
罗庄主道:“各位请看,我天涯庄的夜明珠比寻常的夜明珠亮许多,越是放在黑暗的地方越是光亮,而放在光天之下,对着阳光,夜明珠中会有一线之光,似水般柔和,亮却又不刺眼。依照这个办法就可辨认出是不是我天涯庄的夜明珠了。”
颜如七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也不知是个什么原理,不过心思一转,又想到如果是这样的话,谁偷了天涯庄的夜明珠恐怕都不好出手,因为只要一出手,整个江湖都知道他是盗了天涯庄的那个贼了。若是天涯庄真是实力雄厚,加上罗庄主执意要找,恐怕谁也不肯轻易与天涯庄为敌吧。
罗庄主看了看在座的各位,又道“这夜明珠对于一般人来说,也不过是个赏玩的器物,但对我罗某,却是十足珍贵。众人皆知我罗某的为人,生死可以度之在外,但大义不可动摇分毫。如今罗某也知我江湖浩劫,每每想到就心中难安,深觉得该做些什么以明我志,这些夜明珠本是罗某准备送给当今瑞王爷的!诸位知道。瑞王对我等江湖人士一向宽厚,如今各大门派的皆有人不明不白的蒙受灾难,罗某想民毕竟是民,民力有限,官毕竟是官,官道通达,如何不能请瑞王为我们主持公道呢?”
颜如七心头一惊,觉得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味。而且他也没想到瑞王在江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声望吗?
韩焦柏小声嗤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颜如七往四周一看,有动情赞同的,也有蹙眉凝然的,大家表情不一,一时间整个堂内堂外静得只听见偶尔有酒杯搁到桌上的声音。
突然有人哼了一声,怪抢怪调的说:“罗庄主好神气,你天涯庄不是什么也没损失吗?说是夜明珠失了窃,可那是死物,寻还寻得回来,别个门派多的是人尸首异处,难道也能寻回来?”说完还桀桀怪笑两声,那声音仿佛能撕破人的皮肉,让人听得难受。
颜如七想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子说话,可待他要分辨,却发现这生意竟是来自四面八方。既近且远,既聚且散,怪异非常。
韩焦柏耳朵微动,略偏了个角度,眼底却挂着明显看好戏的神色。
在座的基本都是在武道上有所修为的人,此声一起,立马有人拍桌而立道:“谁!是谁在说话!鬼鬼祟祟算什么英雄好汉,有胆的出来一会!”那样子竟比罗庄主更怒三分。
颜如七一惊,正看过去,又听有人道:“切,装什么!能有这等功夫的不正是你们逍音门吗?有什么话不能堂堂正正了说。却要变了声音贼喊捉贼!”
韩焦柏笑道:“名门正派也不过如此,逍音门确实有这本事。”
颜如七问:“什么本事?”
韩焦柏道:“逍音门最大的本事在声音上。他们门内的第一高手外号幻音无伤,据说能仿百声,其音来时不知所踪,消处无路可寻,若灌注内力,则可轻易断人经脉,伤人无形。不过现在……”
右护法道:“前些日子,幻音无伤也去了紫华山,至今不知所踪。”
韩焦柏点点头道:“方才逍音门说话的那个是幻音无伤的师弟也是搭档幻音有界,据说两人若和声控力,在双方武力相当的情况下,十个人也不是他们两人的对手。”
那边幻音有界道:“你放什么狗屁!我们逍音门的功夫难道我自己还不认识?你少血口喷人!什么贼喊捉贼,我看你是有心挑起事端!”
“幻音无伤呢!在哪里?让他出来说话!你们逍音门向来鬼鬼祟祟,做些鸡鸣狗盗的事情,也好意思自诩名门正派,你们老祖宗就是个贼,贼的儿子还是贼!贼的徒弟都是贼!你们一门就是贼门!”
外堂哄堂大笑,里面气氛紧张,那幻音有界更是气白了脸,手藏在袖子下颤抖。
韩焦柏一笑道:“这话听起来似乎也有几分道理。那逍音门始祖门主原本是个贼没错,不过他心思活泛,天赋极好,又是肯学,才发明了这么一套控音的功夫,这逍音门也就传了下来。奈何逍音门每每尴尬于正派之中,这回当场让人掀了老底。哈哈!”
左护法道:“正派人士就这样讨嫌,那逍音门还不如来这邪道呢。”
“邪道?”韩焦柏摇了摇头,“什么是邪道?什么是正道?利未损时,邪也是正,利相驳时,正也变邪。那些个名门正派自诩光明磊落,可哪一个背后没些龌龊?我自龌龊也不怕人说,哼哼,邪道,正道不好混,难道邪道就好混了?”英眉斜挑。说不出的潇洒又自负。
颜如七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心道韩焦柏倒是个骄傲的人,说什么做什么,从来也不屑于解释和隐藏。他敢说“我自龌龊也不怕人说”这样的话,比起许多正派人士已经磊落许多,若他是个小人,也是个真小人吧?这么一想,心中一动,隐隐有了怪异的佩服或者是羡慕。
韩焦柏看颜如七的表情,目光变得柔和,嘴角微扬间,手伸过去要拨开他耳畔掉落的发丝。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的手离颜如七的脸不过一指之远时,顿时横出来许多只手,一起袭向了他。颜如七回神,背往后退了退,一脸警惕。
李然怒道:“韩焦柏,你做什么!”像一只护崽的母鸡。
韩焦柏往颜如七身边淡淡笑了一眼,眼中柔和退去,换上惯有的傲慢冰冷。却缓声道:“不做什么。不过七儿,你那样看着我做什么?”说完不解的看着他。
颜如七也觉得有些失礼,不自在的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心想韩盟主倒是个真性情的人。”
韩焦柏一笑,转过头去,不一会儿又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从来也没瞒过你。”说完又去看戏。
宫青离方才也出手拦了韩焦柏,甚至下意识的想一包毒扔过去,可是想到颜如七就在跟前,距离太近怕有误伤,所以才忍住了。此刻他偷偷侧脸看颜如七,见他面无表情,心中又是一阵慌张忐忑,拳头捏紧了,眼里俱是黯然。
108 天涯庄之劫
“你辱我师祖,我要杀了你以祭师门!”幻音无界怒红了眼。逍音门的人也是个个面色赤红。一副受了奇耻大辱的模样。
“切,谁要祭你们的贼祖宗!有种让幻音无伤出来说话,你算老几,不就是跟在幻音无伤屁股后面的跟屁虫嘛!大家说是不是啊!”只见一彪形大汉抡着双锤站出来,一脸的大胡子一动一动的,声音几乎要震了天去。
颜如七问:“这人是谁?”
“铁锤教的大头锤,此人力气大,内力雄厚,但是性燥,易怒少谋。说起来这铁锤教与逍音门颇有些过节,此时他出头也是情理之中。”
“什么过节?”颜如七对这个比较感兴趣。
“江湖人能有什么过节,一点小事而已,不过后来两边打起来,铁锤教的八大锤在幻音两兄弟手下吃了亏,于是记恨在心,时不时找找逍音门的麻烦。这事要也是很早的事的,当时八大锤合体功夫还未练成,而幻音两兄弟正是气盛,两边虽打了平手,但人数上就不平衡,所以对铁锤教来说也算是个丢眼的事吧。不过如今八大锤少了两锤。幻音无伤又不知所踪,真要打起来……”韩焦柏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脑子里几乎已经把铁锤教和逍音门的对战模拟了一遍。
两边还在对骂,间或有其他门派跟着起哄,这毕竟是天涯庄庄主的寿宴,谁也没轻易动手,只好先耍耍嘴皮子的功夫,眨眼间,这些名门正派已经闹得不可开交,韩焦柏看得拊掌大笑,恨不得也去加把火添点油。屋里少有的几个门派静静坐着,韩焦柏眼睛一扫,把这些人在脑子里一过,笑道:“邪教……哼。”被正派人士不屑的教派本就来的少,来的人也是安安静静看戏,与韩焦柏的状态差不多,但终究没有韩焦柏这样的气场。
现场显得格外诡异,仿佛邪道比正道更团结了。
天涯庄的罗庄主并游管家还有一干人一会儿劝劝这个,一会儿拉拉那个,嘴里说着“大家别伤了和气”的话,脸上无奈又心痛,却是一个也拦不住,拉不住。
颜如七就觉得奇了怪了,怎么好好的寿宴也能变成这模样呢?
罗庄主和游管家等人已经在大堂里几乎走了个转儿了,堂外有人涌了进来,堂内更是拥挤嘈杂。颜如七已经看到似乎有人小范围动手了。
这是不是太荒唐了点?颜如七心里微微紧张,紧张中还有小小的兴奋。毕竟这场面在他的那个世界是绝对碰不上的。
空气中突然传来传来低低的怪笑声,那声音很低,但是很兀突,颜如七抬头的同时看见韩焦柏也抬起了头,就在这一瞬间,堂内堂外顿时陷入绝对的黑暗。
夜明珠太亮了,因为它之前照得整个屋子跟白昼一下,这下子突然没有了光,甚至连月光都没有,这种骤然的改变让许多人眼睛一痛,不能视物。
韩焦柏作为长期游走在生死边缘的人凭直觉知道不妙,他凭感觉伸出手去抓住颜如七的手,道:“别动。”
就这么两个字的功夫,整个大堂又亮了起来,有人发出刺耳的尖叫,韩焦柏闻到了血腥的声音。他回头去看颜如七,却诧异的发现自己握住的却不是颜如七,而是李然。李然趴在桌子上不醒人事,而颜如七跌坐在地上,他的身边——躺着一个没了头的男人。
颜如七的脸上沾了一两点血迹,他茫然的看着韩焦柏。还未意识到自己处境。
宫青离傻了,他伸手要去拉起颜如七,却是韩焦柏动作更快,一把拉着颜如七转了个方向,将他的头按在自己的怀里,目光锐利的看着四周。
那男人身上穿的衣服分明是天涯庄庄主的样式。
游管家在不远处四处寻找着,一边找一边喊:“庄主?庄主?”
所有的人都把视线投向了韩焦柏和颜如七,颜如七不明白韩焦柏的举动,想要离开他,韩焦柏却圈紧了他,道:“别动,现在别动。”
气氛很不对。颜如七虽然很尴尬这种姿势,但他仍然选择了暂时的安静。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知是谁说道:“庄主在那里!”
然后游管家冲了过来,脸色惨白的看着地上的无头尸体,然后凶神恶煞的看向韩焦柏,道:“是你!是不是你?”
颜如七身体僵直,知道情况可能很坏很坏了。
韩焦柏道:“游管家说的什么话,什么是不是我?”
游管家的目光在四面一扫,不少人直接后退,只有韩焦柏颜如七这一桌的人一动未动。
有人在凑近来在游管家耳边说了些话,然后退了下去。
游管家指着颜如七道:“他是谁!”
“朋友。”
“什么来路?”
“你什么意思?”
“哼哼,没什么意思,我们庄主好心请你们来做寿,却是不明不白遭此横祸,你们不该给个交代吗?!”游管家很是悲痛。
韩焦柏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反而讽笑道:“这事与我们无关,你们不该好好找找你们庄主的脑袋吗?”感觉到怀里的人一僵,韩焦柏更是搂紧了,就不放手。
“韩焦柏。我敬你磊落,你却如此遮遮掩掩,他是谁!怎么,你不敢说吗?”游管家开始不冷静起来,
“奇怪,游管家不找凶手,怎么一直耗在这里,难不成游管家以为这是我们做的?”韩焦柏眼锐如刀,声冷似冰,全身劲力内藏,隐隐待发。
好吧,其实颜如七并没有韩焦柏想象中的那么“娇弱”,尸体他是见过的。第一次见到两个浑身青黑的尸体,他确实做噩梦了许久,但是这不代表他一辈子都要活在噩梦中。
墨冉衣就曾经说过:不要让死去的人来折磨自己。他记得,并且一直这么做着。他还是不够善良吧?颜如七心中有淡淡的苦涩。
到后来,青石村惨遭匪类屠杀,他又怎会没有见过尸体?那都是些无辜的人,可是他们在屠刀面前,在死神面前甚至不能转一下身。残缺的尸体他也是见过的。
人就是这样,当他一次又一次经历想象中无法承受的事情之后,承受力就变得越来越强了,包裹着真心的壳于是也变得坚硬。因为谁也不想眼睁睁地看着美好变得鲜血淋漓。于是人们小心翼翼的保护着自己的真心,少波动一点点少付出一点点,便会少痛一点点少伤一点点。人的本能毕竟不是追求伤痛和苦难。
“游某正在寻找凶手,韩盟主何故拦我?”
不知是谁说了句:“肯定是他们!他们是邪教!”
这句话在这种凝重的场合却显得极为幼稚可笑,以至于韩焦柏勾了勾嘴唇,道:“是吗?我很想知道,阁下鬼鬼祟祟突然出声,难道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你血口喷人!”众人的目光看了过去,那人面色通红,急忙道:“罗庄主就在他们身边被害,我离得这么远。怎么可能是我,肯定是他们!”
宫青离想去把颜如七扯回来,可是又担心颜如七不理他,他靠近过去,手中却拿好了毒药,准备一个不耐烦干脆扔出去算了。
韩焦柏的左右护法站在他身后,威胁的看着四周的人,香扇香暖以及李良则照顾着昏迷的李然,因为李然似乎睡过去了,怎么也醒不了。石虎仔细的观察每个人的面部表情,想从中找到蛛丝马迹。唯有颜如七,一动不动的被韩焦柏按住了头,其实脑子里还在回忆刚才的情景。
“是吗?阁下说话可要小心点,没有证据的事可不能瞎说。”
“怎么没证据?罗庄主就死在他身边,他当时不就坐在罗庄主旁边吗?你敢让他出来对质吗?”
韩焦柏本来就有心护着颜如七,这事大家心里都清楚,人肯定不是颜如七杀的,可别人未必信,但这时他也考虑不了那么多了。当他冷静下来知道应该理性面对的时候,手已经拉起了颜如七,于是后来的事也只能顺理成章这么做下来了。这种近乎本能的动作让他心里稍稍起了抵触,但是如何抵触也不会在这时候爆发,他还分得清什么更重要。
颜如七把前前后后的事想了个遍,见气氛已经紧张如此,双方不依不饶,便碰了碰韩焦柏的衣袖,道:“我有办法。”
“你有办法?”韩焦柏有些诧异,他诧异的不止是颜如七“有办法”,还有他如此冷静的声音。这与他的想象显然不同。
韩焦柏仍然不松手,颜如七只好推了推他道:“两个大男人成何体统,我能解决。”声音很坚决。
韩焦柏微微松手,颜如七转身道:“我没杀人,不过我也理解游管家急于寻找凶手的心情。即便我有嫌疑,那在座的各位都有嫌疑,游总管想问什么相关的问题,我照实答,若是无关的问题恕我不能奉告。不过。游管家是不是该把这屋子里的人都问个遍?这里能人多得是,别遗漏了什么线索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