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如七脑子里轰了一下,一张脸通红,什么也想不到了。
男人却收了手,将颜如七衣服整理好了,调整好他的坐姿,抱他坐在膝上。兀自浅笑道:“不好不好,每次都是羽主动,小七儿却一副被强迫的模样。羽可不想做坏人,什么时候小七儿确定了,羽再同小七儿共赴巫山吧!”
话音刚落,颜如七已是醒过神来,想起之前失控的羞耻,想起那么一瞬就要顺从身体的渴望,他气得脸上青白变换,再听到男人如此可恶的话,一时间怒火攻心,恶胆顿生,猛地起身,同时狠狠挥出了手臂。
“啪!”的一声像是湖心的水晕一圈圈散开,眼前总是笑着的绝色脸庞偏向了一遍,银发飞舞,缠在了他的手指上,又轻巧巧地从指缝间流走。
寂静无声,只听见微风摇摆着青松。
颜如七脸色一白,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但他不后悔。咬了咬牙,眼中涌起泪意,颜如七知道自己在这个男人面前真会控制不住情绪。转身,他大步向外走去。
他不爱他,却为何觉得有一点莫名的忧郁?
“明日,我陪你去天涯庄,你那些朋友不会有事。”男人半低着头,银发遮住了他的侧脸,只隐隐可以看见嘴角微扬的弧度。
颜如七也不回答,越走越快,仿佛后面有魔鬼在追。
等颜如七走远了,男人随手取来铜镜看了看脸上张牙舞爪的大红印子,苦笑道:“小孩子就是认真,哎,要怎样嘛……
117 来谈条件吧
颜如七打定主意。再不理那死男人。可是他主意打得虽好,却是没用得上。因为人忙得很,根本连面都见不上。
第二日清晨,颜如七梳妆好了,立刻有人送来早饭。颜如七吃完了饭,心想那男人该出现了吧,不是说今日去天涯庄的吗?说实话,虽然他不满那男人的某些想法和做法,但是他在自己气盛甩了他一巴掌的情况下,还记得之前说的天涯庄的事,而且还说要跟他一起去天涯庄,这份冷静和心意确实难得。
可是颜如七坐在房中等了又等,等到日头都到了头顶,还是不见男人前来。
眼见着中饭也摆进来了,颜如七有些坐不住了。不是耍他的吧?他现在担心李然她们担心得要死,这死男人搞什么名堂?
气呼呼地吃完了饭,颜如七直接冲去了男人的房间。
颜如七再是洒脱,可却是扎扎实实甩了人一巴掌的,不管有多少理由,多么理直气壮,此刻再看到这男人。还是有那么一点点……
男人正偏着脑袋在梳头发,他穿着一身墨绿底银纹外衫,腰间只从衣服里坠出两根松松系就的细带,修长的手指执一把弯月梳,缓缓的动作着,乍一看只觉得温情又清新,妩媚却深藏。
本来想质问的话也忘得差不多了。
“你头发变黑了?”颜如七傻傻的问。脸上也没有巴掌印了。
男人从铜镜前挪开眼,笑道:“不止是头发,眼睛也是哦。不然外面的人会以为我是妖怪的,不过小七儿似乎不怕呢!”
颜如七翻了个白眼,心道你变黑也是个妖怪。
“小七儿吃完了吗?”男人一笑道:“今日起晚了,羽还未吃饭呢。”
颜如七往旁边一看,果然饭菜都原封不动的摆在一旁,冒着热气儿。
“你耍我?”颜如七竖起眉毛,想起了来意。
“此话怎讲?”
“我记得某人说今天去天涯庄?”
男人笑了,“原来是这个,羽既然答应了,怎么会失言,不过难道小七儿想青天白日的走进去?小七儿可是被关起来的吧?”
颜如七挑了眉,沉默片刻,道:“这件事,你到底参与了多少?”问的自然是天涯庄血案。
“多少谈不上,不过与小七儿有关的,我倒是知道一些。”一副看吧我很关心你的样子。
颜如七自动忽略他欠扁的表情,道:“不待你这样玩的啊,我的事你都知道,你的事我一点也不知道。做人可以这么没诚心的吗?还有,你为什么帮我?我可没什么好让人图的,你有什么目的,趁早说了吧!”
男人看了颜如七许久,终于笑道:“哎呀被你发现了啊,不如,我们来谈谈条件吧。”即使说着这话也是可有可无懒懒散散的模样,让人很怀疑他谈谈的诚意。
不过颜如七却是心里一松。没有谁会无缘无故对谁好,自然也没有谁会无缘无故对人不好。最怕的不是明面上的有所图,而是表面看起来对方无所图处,其实却稀里糊涂被人牵了鼻子走。男人说要谈条件的话让颜如七安心,他喜欢合理的事情,合理,才有可能进行下去。
男人明显不是那样可以轻易敞开胸怀,信任也被信任的人。把看不清的心深埋在一层又一层的迷雾之后,再温情得像是爱情,也总觉得隔着千山万水。颜如七向来知道,玩什么都不能玩感情,要玩也要头脑清晰。咱不怕谈条件,无论是感情或者是其他,有条件的交换总好过无条件的沦陷。
坐好了。颜如七以探究的目光看着男人,想听听他的“谈谈”。
男人扑哧一笑,道:“小七儿,急什么,总要等羽吃两口饭吧。”
颜如七忍不住黑线,心想这个死男人总有办法把明明很严肃的场景变得毫无气氛,真是浪费表情!
“你吃,我等着!”颜如七几乎是咬牙切齿。
等吃过了饭,男人休息了一会儿,才道:“你是不是怀疑我居心叵测?”
颜如七重重的点头,这不是怀疑,这已经可以确定!之前脑子发晕那是自然的生理反应,所有稍稍有些欣赏能力的人在遇到人间至美都会有那么些大脑短路,颜如七觉得自己还算是好的了,至少他现在冷静了,想明白了。其实不用想也知道,他与男人悬殊如此之大,男人根本犯不着如此对他好。
男人见颜如七如此诚恳地点头,颇觉得有点无语,半天没说话。
颜如七不得不提醒他道:“继续?”
男人拿起旁边的茶杯,杯子里不是茶,却是白水。“有件事,我想还是可以告诉你的。”
“什么事?”
“你过来。”
颜如七警惕地看着他,思考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过去。
“说吧。”
男人笑了笑,突然伸手在颜如七耳边划了一下,速度之外,迅若闪电。颜如七急退一步,男人另一只手拉着他的袖子。方才擦过颜如七耳廓的两指间赫然是一扇松针。
“小七儿,走路也不认真,树叶子掉到头上了呢。”
颜如七随意看了看,十分鄙夷道:“那是你放到我头上的吧,我就不信这么绿的松针能这么恰好落到我头上。”又不是枯叶!
男人随即赞美道:“小七儿脑袋长得真好。”
颜如七正要回嘴,表情却突然凝住了。
松针插进了男人的指甲缝里,再拿出来已经整根变成了枯黑色,用指腹一揉,只留下点点微湿的黑灰,染得那处诡异得发亮。
“那两个乞丐的尸体,是羽帮你处理的呢。”男人微微偏了头,将指头伸到颜如七面前,那血顺着指甲缝染了一线,继续缓缓地流出来。
颜如七本来惊讶的只有两件事,一件是男人用那么软的松针却戳进了皮肤那么深,另一件是男人的血果然有毒!可是现在,又加了一件。他以为早就该掩埋得深沉的记忆突然间翻滚起来——是这个男人处理了他第一次无心杀人的痕迹。
脸色有些发白,颜如七的脸又往后移了移。
男人笑了笑,又道:“不止这些。还有一件事,小七儿可能忘了……”说着竟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元宝放在掌中,送到了颜如七面前。
“小七儿,其实我们很早就见过了……”
今日滴水恩,来日涌泉报。
颜如七愣了神。就说因果报应,轮回不爽。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呢!
“听说你有一张报恩名单?”男人笑得很开心。
“你设计我?”颜如七的目光变得危险。
“怎么会?我只是觉得一个想要报恩的乞丐很有趣,才扔下了这个,没想到引来后面那些事。真正引起我注意的是你杀了人之后。我从他们身边拿回了这个。”男人拉过颜如七,低声在他耳边说。
颜如七沉默。听这意思,男人是专门冲着他来的?
男人手上微微用力,猝不及防的颜如七便坐到了男人身上。
“想什么?如果我告诉你还不止如此呢?”
“还有?”颜如七提起了声音,跟着心脏也提了起来。
男人呵呵笑着,把玩着颜如七的头发,却将指头伸到颜如七嘴边:“不尝尝?”血已经流到了手指根处。
颜如七怒目相向:“你变态吗?”
男人道:“初遇你的时候。我便知你体内毒不稳定。若不是我以血喂养,现在你会如何还真不好说。”
颜如七于是想起了宫青离之前的话,难道他体内的毒变了是因为这个?他在墨府的时候对烈毒的疼痛渐渐无感也是因为这个男人?
乖乖,颜如七自认从不欠人,只有让人欠自己的,这下可好,却是欠得深重了?他觉得有点无法接受。
男人抓了颜如七脑后的头发,轻轻往下一拉,让颜如七抬起了脖子。同时,他的唇贴近了颜如七的唇。“不止是血,唾液也可以……还有……也可以……”那神态,已是妖媚至极,自然魅惑。
颜如七脑子懵了,那里一片空白的时候,他唇上的感觉变得无比敏锐。最后一刻,颜如七在想:还有多少报应在等着他?
男人察觉到颜如七快喘不过气来,轻轻笑了笑,放开了他的唇,贴近了他的耳垂。“还有,你的毒是我的解药。”
那一刻,云破天开,颜如七狠狠推开他,却因为用力过猛,自己跌坐到地上,屁股撞得生疼。
男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有一种自然的居高临下的桀骜,它深藏在男人的内心深处,颜如七却看得如此清楚。
“这么说,你的目的是我的毒?”
“起先,是这样。”男人点点头,却不去拉颜如七。这么多这么多的纠葛,这么长这么长的时间,他看中的小七儿能接受多少呢?
“我教你控制体内毒的方法,让你可以不必再担心一不小心杀了人。你……就陪我一年,可好?相信我,即便是毒手回春宫青离都不会知道得比我更清楚了。”
颜如七忍了忍,不答反问:“所以你才对我做那么过分的事情!”瞳中猛然燃起熊熊怒火。映得整张脸都气质突变,阴沉得可怕。不过,这种程度对男人来说,还是太嫩了。
男人随意看了看他的眼,漫不经心并且冷漠的说:“要得到你的毒有许多办法,我可以将你关起来蓄养,可以生吃你的肉,饮你的血,将你变成专供我享用的失去意识的废人,你知道我可以这样做,又何必用那样麻烦的办法?我们的毒天生相生相克,那夜,你可有半点痛苦的感觉?小七儿,不要自欺欺人。”
毒有两性,一为主动,一为被动。颜如七的毒对他自身没有影响,却能影响其他人,所以是主动;而男人的毒不但对其他人有影响,对自身也有影响,所以是被动。两人的毒性状差不多,目的却差了太多。男人转开眼看向外面随风微摇的青松,眼中的神采慢慢隐到了深处,深不见底。
“我是真的有些喜欢你的。其实,不知道不是会更快乐一些吗?现在,你在想什么呢?在想我的目的和对你的心意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焉知不是皆真呢?
颜如七终于知道了,他所有的“以为”都还是不够。
118 夜探天涯庄
那之后,两人久久无话。至于条件。颜如七未答,男人也未催。只到了日薄西山,黑幕渐深,男人起身道:“该去天涯庄了。”说完转去里屋准备。
一路傻傻的颜如七任男人带着飞崖走壁去了天涯庄。
冷风中,颜如七想了许多。说是因果轮回,这事要真怪起来,该怪谁呢?怪这个死男人?可是若不是他当了乞丐,杀了人,怎么会引起他注意?那就是怪这身毒了?怪毒自然要怪到宫青离头上去。可是要这么说的话,当初墨冉衣要没为了逃避红裳以至于扔他在那里动弹不得,他又怎么会被宫青离用大药篓子装回去?
于是颜如七有了无限联想。再往前想,若不是他要离开越州,颜益樊不放心找来墨冉衣,怎会有之后的事?再再往前想,若不是白襄尘欺辱颜如七,他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再再再往前想……
颜如七觉得无语了。再往前想,不止白襄尘能挂得上号,阴曹地府玉帝王母,他亲爸亲妈以及祖上无限辈,一直到山顶洞人都能扯到这轮回里来。这问题太过纠结,想得深了。便是人类起源宇宙开端都能称得上原因。颜如七滑稽地想:原来人活一世,所有的追本溯源都可以进行得如此彻底。
男人觉得无奈。这傻猫自己非要个原因,非要个条件,真给他了他又绕进去出不来了。真是何苦来哉?是不是复杂惯了的人突然想简单一回本来就是件遭天谴的事情?不过,既然说开了就说开了吧,小七儿惯于胡思乱想,惯于自以为世故,偏要把所有温情都硬生生地剥开了去寻找中间尖锐的刺——若是找到了便一副原来如此果真这样的情态,若是找不到便要继续折腾,也不知道累。
说到底,颜如七这样的性子从某些方面来说,不太亲近的人总会觉得与他相处轻松又舒服,真正亲近的人却是受苦。
到了天涯庄附近,男人抱着颜如七飞到树上,并不急着进去。
颜如七心知这是要先扫清障碍,心里那么点武侠梦又突然间灿烂起来,一脸期待地遥看四周,恨不得立刻就冒出来几个不长眼睛的,然后让死男人去华丽丽地利索索地收拾了去。
男人一脸鄙夷道:“你那是什么表情?”
“等待暗哨啊。”颜如七理所当然道。
男人此刻的脸与平时不同,这张脸平平凡凡,且蒙着黑布遮住眼睛以下的部位,但看眼睛就觉得很普通,扎人堆儿里也找不到的那种,竟是半分魅惑都显不出来。颜如七看了许多次,还是觉得男人的化妆术实在是高杆,这要搁到他前世,那就是一顶级人才啊!他不知道的是。此男人才的地方多了去了,这个其实也就算那么一点点的冰山一角罢了。
男人对颜如七偶尔很幼稚很奇怪的幻想很无语。
“你等暗哨做什么?”
“你不消灭了暗哨,我们怎么进得去?被人发现了怎么办?”颜如七像看白痴一样看男人。
男人觉得眼角在跳,憋了半天,决定不要回应他的无聊猜测,直接行动就好。
等到男人携着他躲避了无数个天涯庄的明哨暗哨,终于安全到达了某个颜如七绝对想不到会这么合适的隐蔽地点时,他终于悟了。
原来,不是所有的夜探某某处都是要趴到屋顶上揭瓦片的啊!
不过,颜如七还是觉得有些遗憾,显然男人的表演没有符合他纯美的想象。于是他颇有些不满的看着男人,小声道:“你不是会幻术吗?你随便使一招,那些人还不迎风而倒啊?再不济也该直接无视我们啊!”
男人就知道颜如七是狗嘴吐不出象牙,但他还是觉得这个问题有必要解释一下。于是回给他一个同样“你白痴吗”的眼神,低声道:“杀鸡焉用牛刀!”
几十年过去,当颜如七已是白发苍苍的时候,总是能想到这句话。这时的他尚不懂这个不用牛刀杀鸡的人,恰恰一次又一次为他做了这样的傻瓜。而当他终于懂了的时候,男人已经不可能再这样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