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中年人站在台前,相貌清俊,略有风霜,一看便知早年也该是唱戏的。
旁边有人道:“云音公子心善。这骆先生是云音公子的师父,后来伤了喉咙不能再唱戏,被那百花楼赶了出去,百花楼便是云音公子之前待的那戏楼。云音公子开了云音楼后。便把师父请了回来,让他做大总管,虽然不再唱戏,但云音楼上下都是他在打点。”
颜如七点点头,道:“这么说来,这云音公子哪点都好,就没有不好的地方。”
那人笑道:“正是正是。这云音公子若是生在大家贵族,造化定不一般,他就是处处都好,我们青州人才这么喜欢他。”
颜如七一笑,心里却想若说这人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这才是正常,若要处处都好,人人都爱,那多半是反常为妖了吧。不过这话不必对人讲,各人活着苦,总要寻些美好麻痹生活中的痛苦,实在不必事事认真,更不必这关头反驳他人。
青青却皱了眉,悄悄拉了拉羽,小声道:“他说的不对。云音公子脸上有伤,伤得很深。”
颜如七听见这话,下意识地看了看戴着面纱的云音公子,问道:“你怎么知道?”
青青道:“有一次我上街买东西回去晚了,在河边看到云音公子在哭,他脸上有伤,我看见的。”
有人道:“小孩子家家的,瞎说话,云音公子这样高贵又得意的人,怎么会在河边哭泣,再说他脸上有伤就更鬼扯了,那瑞王爷都亲口赞美过云音公子的相貌,若他有伤,瑞王爷岂不瞎了眼?”
另一人道:“作死啊,这话也敢乱说,那些官老爷们都在后头云音楼里坐着看着呢!”
颜如七回头一看,街那边就是云音楼,三楼是开放的,坐着不少人,一个个架势十足,可不就是官老爷们吗。
青青道:“我没瞎说,我认得云音公子,他还……”他不服气。
“青青,你再说梦话下回可不带你出门了。”羽拍了拍他的脑袋。
青青还要说话,看了看羽的眼神,瘪着嘴低下了头。
于是有人道:“果然是小孩子做梦,呵呵……”
台上的骆先生清咳一声,道:“各位,各位。今年的戏会请不才骆某人当着司仪,实在是不才的荣幸。前些年戏会玩的都是击鼓传花,有人说这玩法太老了,该换换新花样了。今年云音公子正巧想了个新花样,想要来试试,大家说好不好啊?”
下面自然一阵欢呼说好。
颜如七嘿嘿一笑,拉了拉羽的手臂,道:“看吧,这就是粉丝的力量,不管那云音公子要做什么,他们都会说好的。”
羽问:“什么是粉丝?”
颜如七道:“粉丝就是超级喜欢某个人的人,比如说他们喜欢云音公子,就是云音公子的粉丝。”
羽想了想,虽不明白这两个怎么联系到一起去的,但仍搂过颜如七避开拥挤的人群,贴着他的耳朵吐气道:“你可是我的粉丝?”
颜如七本来兴致勃勃关注着台上,猛地听羽这么一问,身子一抖,很是无语。
羽尤不知趣,偏还要问道:“难道不是?”笑得委屈。
颜如七看着这陌生的面孔做着属于羽的表情,觉得甚是有趣,也不说话,只一个劲儿笑。
“难不成是要我做你的粉丝?”羽新学了新鲜词。一定要用上才不觉得遗憾。那眼儿挑着妩媚瞅着颜如七,盈盈水光波荡其间,让他那张很平凡的面皮也显得格外动人起来。
颜如七哈哈笑开,又恶声恶气道:“好好看戏,别瞎扯!”
羽便一笑,不再追究。
可就这么一打岔的功夫,骆先生显然已经说了不少话,人群开始激动了。
颜如七一回头,一个东西迎面砸到他额头上,他伸手抓在手中,正要喊是谁乱扔东西。却不想前方响起一群兴奋的声音道:“是他,是他!他拿着了!”
颜如七一愣神,再愚钝也知道自己接了个烫手山芋,连忙要扔,可周围的人甚是善良,非但不抢,还主动让开一条路,让他身前变得空空荡荡,那骆先生已经一脸笑意迎了过来。
颜如七尴尬地笑着,正想着怎么解释一番,旁边也不知是谁推了他一把,他一个踉跄,身子顿时往前蹿去,骆先生一愣,已抓着他的手臂笑道:“小公子莫要急,云音公子向来说话算话的。”说着扯了颜如七就往前走。
颜如七心里一咯噔,心道大哥,谁急了啊?那分明是有人推的好不好?再说,云音公子说了什么要算话啊?他可是一句也没听着啊!回头要向羽求救,偏偏羽笑得灿烂,仿佛他得了天大的殊荣一般,让他的心顿时凉了一半,暗骂羽太不地道,等他脱了困再与他计较!
骆先生早年唱戏,怕是刀马功夫也没少练,如今不唱了,力气还是在的,扯得颜如七一路前走,竟挣脱不得。
上了台,颜如七被带到云音公子跟前,云音公子起身一笑道:“可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剧目?”声音柔和,听着舒服。
颜如七无比尴尬,又想云音公子这般问话未免有些自骄的味道,还拿得出手的曲目呢,难道是要让他唱不成?他听过京剧豫剧川剧,看过话剧布袋剧肥皂剧,剧剧都拿得出手。可要他拿出手,真是难为死人不偿命啊!他举目四望,心道这时候不该有那英雄来救美,壮士来解围的吗?虽然他颜如七堂堂一介男子不像女人那么柔弱,但身在困境,难道就没有好心人伸出友爱之手?可惜他眼过之处尽是期盼期待之状,哪里有人看出他“身在困境”?
真是被逼上梁山,老天逗人玩哪。颜如七吸了口气,硬着头皮道:“我不会唱戏。”所以还是放我下去吧……
云音公子似乎有些诧异,台下一片哄笑,愣是让一向淡然自处的颜如七闹了个大红脸,心里更是把羽骂了一千个来回。
骆先生笑道:“小公子莫紧张,不是让你唱戏,云音公子的意思是问小公子有什么稀罕的剧目,云音公子是爱戏之人,既然小公子敢上台来,一定是有的。”
颜如七听后更懵,把这话回味过来回味过去,觉得靠自己的脑袋暂时是想不出来什么深意了,干脆再丢一次脸,小声道:“方才我在后面,未能听得仔细,不太了解云音公子的玩法。”
云音这才了悟,颜如七看那眼神,暗道这回该把自己放回去了吧?谁知云音公子道:“既如此,骆先生,你便再说一遍吧。”
颜如七那个悔啊,就要推辞,可骆先生是个热情实诚的人,抓着他的手笑得比花儿都灿烂,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听,张口就来。大庭广众的颜如七也不好驳人面子两方尴尬,只好仔细听了,想着应对之策。
听了半天,颜如七心里明白了。原来这云音公子是个真正的戏痴,这神州大陆别说是胤国,便是那定国和嘉国的戏曲他都烂熟于心,信手拈来。人到了这地步,就总要想着追求些新意了。云音公子两年前开始自创戏剧,可惜脑子都搬空了,创过来创过去也都是那些段子,无非换个唱法,改些情节,本质上还是那些个东西,所以他很不快乐。
借着这过年戏会的机会,云音公子便放话,谁要有好的剧目——要是他没听过的才算,便接那绣球,到这台上说上一二,若云音公子听满意了,便亲自出手在这戏会上唱一出完整的戏,戏会之后,这上台的人还可在云音楼免费听半年的戏,云音公子亲自招待。
饵是很好,可这青原城的人谁不知道云音公子是戏台上的老大,这高雅人士左右也不过那些段子,今日的活法与昨日并无不同,自然不会有什么新鲜的大众又满意的段子;而平头百姓一日日辛勤劳作,平日能听上一两出戏已是娱乐的极限,就更不会这些东西了。又要没听过,又要他满意,这太难。
实际上,云音公子不是在这戏会上头一遭提这事,在一年以前,云音楼便放了话,希望能有有识之士前来相会,可来来去去许多人,竟没有一人能入了他的法眼。这次戏会他又慎重的提出来,还允了亲自作陪半年,乖乖,青原城的粉丝都该疯狂了,可终究,没人敢上来。谁也不愿让云音公子看低了,那么一挥袖灰溜溜又下台来。
颜如七眨了眨眼,这时候才回过味儿来,就说怎么没人抢,还自动自觉让路,敢情都是等着看笑话呢。就说好事儿是从来不待找上他的,合着他就是那赶上架的鸭子。
153 耳后的印记
颜如七清咳了声。到底他不是谁的粉丝,不会像他们那样舍不下面子。这时候他想明白了事,便全然没了刚上台时尴尬拘谨的模样,清朗一笑道:“剧目什么的我不会,不过这天下的戏剧也都是人编出来的,云音公子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有了故事,还怕编不出来剧?我这里恰巧有些小故事,公子没听过是能保证,可公子感不感兴趣就难说了。”
云音公子一笑,没听过就已难得,于是道:“小公子请说。”
颜如七想了想,大背景稍做介绍,说了一小段女驸马。在男权至上的世界里,一个驸马是女人,这段子云音绝对没听过。
颜如七喜欢听评书,女驸马的戏他听了许多遍,这时候用评书的手段讲来也不是那么太难的事情。只是讲着讲着,他怎么觉得云音公子的眼神如斯怪异,让他不免疑惑起来。这段子要说新奇,也真没什么新奇的。不过是一个惊才绝艳的女人扮作男人入了朝,做了官,还阴错阳差成了驸马。大胤国的现实是女人地位确实不高,女人做官那是痴心妄想,颜如七就是知道这个,才觉得这段子不会有人讲。
简略地讲了讲,还未待讲完,云音却道:“小公子的戏云音很喜欢,剩下的稍后再讲不迟。今日云音便兑现了承诺,待云音唱完,还请小公子稍留片刻。”
有人不服气,喊道:“你说的那女人是嘉国人吧?这有什么稀奇的,听着普通得很。”
颜如七还在琢磨怎么一个架空的段子就能让人对号入座寻着国籍了呢?那冯素珍跟嘉国什么关系?要是也该是中国才对。这些人想象力真丰富,若他再来一段白蛇传,他们能扯上啥?
云音公子道:“这故事本也没什么新鲜,但这位小公子说来既离奇又在情理之中,却是难得。众位觉得无甚稀奇,可却无一人能说得出。至于冯素珍是哪国人,我想小公子也明白说了,那冯姑娘与李郎皆不是神州之人,不必追究。”说完便去准备戏去了。
颜如七心里一笑,应付古人,这样的戏已经很可以了,云音是个识货的。转身就要下台,骆先生却是一拦道:“小公子好口才,这边请,我们家公子唱完戏便来相会。”
颜如七眼角抽了抽。道:“我还有朋友在台下。”
骆先生笑道:“那便一道请来吧。”立刻差人去请,不一会儿羽和青青便过来了。
颜如七暗想这羽脾性真是古怪,别人怎么想他偏不怎么做,敢情作对是件很好玩的事情吧?
进过后面的小路穿越街道,便到了云音楼。骆先生将三人迎进一间房,吩咐人好好招待着,这才又回了戏台。
青青被桌上精致的糕点吸引,也不知是在研究样式还是做法。颜如七拉了羽过来,低声道:“刚才是不是你推我?”
羽道:“怎么可能?我哪里舍得推你,你不推我我就该偷笑了。”一张平凡的脸笑得很真诚,却让颜如七恨得牙痒痒。低骂一句真是半点亏都不肯吃!
云音公子唱完戏,果真前来,见羽和青青在场,也是有礼地打了招呼,然后坐下,只问那女驸马的后场是怎样?
颜如七于是道了结局,云音公子听罢叹道:“是个有情有义,有胆有才的女子,生在男人掌权的国家里,真是难得。若是嘉国也有这等男儿……”
颜如七第二次听到嘉国,忍不住问:“这跟嘉国什么关系?”
云音公子笑道:“小公子说笑。神州之中谁人不知那嘉国是女儿为尊的,男子地位低下,莫说入朝为官,一般人家的男儿怕是连门都出不得。”
颜如七更是惊诧,原来嘉国是这么个国家,之前就听说有女尊什么的,原来真有女尊,他颜如七穿越到这里还好是落在胤国,这要落到嘉国,还不要了血命了!好险好险。
云音公子见颜如七表情不对,问道:“怎的,公子真的不知?”
颜如七干笑两声道:“前些日子摔坏了脑袋,有些寻常的事反倒不记得了。”错眼看了看羽,羽面无表情,声色不动,很是沉得住气。
颜如七道:“你若喜欢这段子,我还会唱一两句,你且看看用不用得上吧。”颜如七看云音公子真是痴人,模样也亲切,有心帮他。
云音自然说好。颜如七道:“我没学过这玩意儿,唱得不好,也就知道那个调调,若用得上也需公子多钻研一二。”
云音点头,颜如七便唱了黄梅戏女驸马中最经典的那段《谁料皇榜中状元》。颜如七毕竟是男子,又没学过戏,虽然年龄不大,但到底唱得不够到位。却是云音天赋非凡,听了一遍便自己唱了起来,从头到尾。比颜如七唱得对味儿许多。
颜如七拍手大笑道:“好,好!如此这戏也不算埋没。”
云音唱完后半天没回过神来,那样子就像是自伤其身,颜如七也不多问,拉了羽和青青告辞。
云音送他们至门口,又问他们的住处,说改日拜访。
颜如七道:“我们本不是青原人,旅居在此,过一两日便走,若是有缘自会再见。”
正好门外一个小童慌慌张张跑过,颜如七怕他跌倒,弯腰去扶,散在耳边的发就随风拂开了些,云音站在旁边,正要说公子心善,眼一晃看到了颜如七的后耳垂,顿时脸色一僵,愣在当场。
这本是个小插曲,颜如七扶了小童,小童露齿一笑跑开了去。除了羽,谁也没注意到云音那一瞬的反常。
颜如七拱手道:“后会有期。”
云音也是一笑道:“后会有期。”
这年夜的戏也算是落幕了。
回到羽的小庭院,守了岁到下半夜,羽便抱了颜如七回房去睡。
颜如七趴在羽身上。笑言:“那云音公子虽带着面纱,长得却标致,人也温和柔顺,难怪入了瑞王爷的眼。”
羽任他趴着玩头发,手轻轻抚着他的后背,笑道:“哦,莫非他也入了你的眼?如此上心地为他唱戏。”
颜如七嘿嘿一笑,道:“他入没入我不知道,你是入了小爷我的眼了。”说着就去撕羽的面具。“你可知道自己有多好看,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心里虽然害怕。可还忍不住想亲近呢。”
羽一笑,自己除了面具,扣下颜如七的脖子吻上去,道:“是吗?那时候你可不喜欢男人。”
颜如七像小狗儿一样趴着舔他的唇,含混道:“你若是个女人,为我生个一男半女,哪怕有你一半的风情,我也该乐得整日烧高香了。”想到那场景,颜如七动了心思,手伸进羽的衣服里。
“这么说,你喜欢我也不过是因为这层皮而已。”羽笑了笑,任他作怪,却没动作。
颜如七轻轻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喃喃道:“才不是这样……不过长得好确实占便宜……明明是你先勾引我的,怎现在还来追究这些?本该这样的……羽……给我生个娃吧……只有你,别的……我谁也看不上……哪怕你这容貌毁了去,我也认你……”
羽心中流淌着脉脉温情,任颜如七解开他的衣服,一路吻下去,温暖,怜惜,小心翼翼。到最后,终于克制不住,手一扭反身把颜如七压在身下,笑得妩媚绝艳。“小七儿,还是我来侍候你吧……”堵住他的嘴,不让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