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全高唱一句圣驾到,里头原嬉笑畅谈的众人连忙跪下,跟在后头的皇子们也挨个就地跪了跟着山呼万岁。康熙到了主位坐好,让众人起来。皇子们依次进了,有家眷的又携着福晋一起上前请安,康熙随意和福晋们闲话几句,场面一时也很是壮观。这时一直坐在康熙右下手的索额图作势要站起来,康熙一摆手和颜悦色的笑道:“你就算了吧。今日你也算是长辈,这既然是家宴,便不必拘礼。”说罢,让众人各自归位。
大戏台上依依呀呀的唱着,胤祥有些昏昏欲睡的苦苦撑着自己的眼皮别让它往下耷拉。一直以来努力学习各种文化,多学满蒙两门语言已经让他有些头大,不过这些都还好,偏生着京戏却是怎么也喜欢不起来,每当这个时候就尤为怀念流行和摇滚。
“索额图,你这是什么意思?”康熙蓦然发出的声音,使得所有人的吸引力全部集中到跪在康熙身前的老者身上。
“万岁!”索额图颤声道:“臣有罪。”
胤祥偷偷抬眼看了坐在对面的胤禛,对方也了然的点头,随后却冲着胤祥挑了挑眉,这个动作胤祥知道什么意思——有一次胤祥称赞这个动作很有味道,也顺带解释了一下挑逗是什么意思,哪里料得这种场合胤禛居然会这么突兀的做这样的动作。不过他也不是吃素的,嘴角一扬,眼波流转就是一笑。
胤禛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挪开眼。胤祥得意的要收回眼光,余光正好瞧见胤禩隔了一桌遥遥含笑看着他,他发现胤祥飘过来的视线还举了举捏在指尖的酒杯。
胤祥一直觉得这个以温柔贤明出名的贝勒有些不厚道的感觉。想到此处,哼哼着把笑容又扩大了几分——比笑,我还怕了你不成?!
“臣年事已高,恳请陛下准许老臣……”这句话还没说完,又听索额图语气陡转直下,喉头跟打了结一般,断续着说不出来,只得呜咽道:“老臣今日总是做梦。总是梦见老臣前些年做的那些荒唐事儿……”
“索额图,朕三十九年就曾和你说过,要你安心辅佐太子监理国事,别的朕自会帮你拦下。从前的事,朕说过不追究便不会去翻旧账。”或许是今天日子实在特殊,长叹一声:“朕前几日要高士奇做礼部侍郎,他辞了。这会儿,你也跟着闹腾……朕心里一直敬重你,你索家一门是朝廷的肱骨,你更是朕的左膀右臂,你要辞官……索额图,朕哪里对不住你么?”康熙说得十分亲切,可也说得十分动情,索额图听了放声大哭,连连磕头。
“陛下,万岁……老臣辜负皇上的厚恩呐,陛下……”
胤礽站在一边,连着也跪下半哭半求的说:“皇上,索额图一片忠心,他是您的臣子不假却也是臣的老师啊!”
众人呜呜咽咽的闹成一团。胤祥瞧着康熙也跟着不知是真是假的安抚了这个,又跟着那个回忆过去……忍不住叹:索额图果真是个老狐狸,一看到康熙来了,心里有了计较,不等他怪罪发作,自己先演了一出苦情戏。
辞官?!笑话,他索额图此刻如日中天,哪里舍得放手离开。
三人闹腾得差不多了,康熙赏了太子一副墨宝,又赏了索额图一柄如意,总算是欢喜结局。
这台下的戏差不多了,台上的也快要接近尾声。随着台上戏子们最后一声的亮相,众人一片叫好和康熙大手一挥的“赏”告终。李德全报现在已经是戌末时牌,康熙笑道:“没想到已经到了这个时辰。这天渐渐热起来,六月出京带着太后避避暑,九月南巡。”康熙站起来笑道:“南巡太子,老四,老十三跟着一块儿去。”眼神在胤禩处微微一顿,不着痕迹的继续道:“行了,不早了,各自散了吧。”底下人依次跪了安。
康熙欲要上轿又停了下来,侧过脸喊道:“十三阿哥!”
胤祥忙着上前撸袖单膝跪下行礼,“儿臣在!”
康熙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忍了下来,只淡淡道:“朕差遣你办的事儿,尽快吧。”
胤祥知道康熙说的是朱鸿玉的事儿,忙着应:“儿臣遵旨!”
“恩。”康熙似乎很疲惫,瞧了瞧不远处和四福晋站在一块儿的胤禛,似乎这么着就可以看见他不时往这边扫的眼神,面色一顿,道:“你立府的日子不短了,府里也该有个人帮帮你。”
胤祥正要开口,康熙打住:“你别忙。朕要好好想想,你且去吧。”
言罢,上了轿离开毓庆宫。
第十章(1)
八贝勒府的小后院,自开春后便不是随便人可以进的。只听说里头来了贵客,可究竟是男是女是美是丑除了府里的大管家禄栓之外,没有人知道。
不过下人们都明白,需要用禄栓来贴身伺候的人,必定是个大人物。所以,就连外围供小院使唤的下人们也死死的闭着自己的嘴,倒不是不喜欢八卦,而是担心自己的小命,害怕不小心说漏了,惹来杀身之祸。
所以作为刚嫁进来小半年的福晋云熙来说,不知道这众人嘴里的秘密,实在是太正常了。
若她误闯这座小院算是是意外,那认识了这里的主人却足以算得上是一份惊喜了。
“朱先生?朱先生?”云熙探头探脑的趁着禄栓不在,支开下人蹑手蹑脚的到了这儿,在小院子里转了一圈却不见这儿的主人,又不敢放声大喊怕引来下人,找了几圈,有些灰心的就要走。
“既然都来了,怎么又要走了呢?”温润的声音给尚未完全过去的夏日带来一丝凉意。
“朱先生,你在哪里?”云熙瞧着空空如也的庭院,福至心灵目光蓦地看向枝繁叶茂的树冠中,果见悠闲自得坐在树杈上的朱鸿玉,眉眼一弯,脆生生得笑道:“先生真是顽皮,这么大了还爬树!”
朱鸿玉一身质地上好的袍子,袖子随意的卷着,下摆的一边还很是惬意的别在腰间——换做谁这副打扮都会有些邋遢,但不知怎么的,偏生这人就可以让你看了有一种舒服洒脱之感。
“今天怎么那么高兴,莫不是遇上了什么好事儿?”朱鸿玉这样的人物,脸下树的姿势也十分好看,拍拍手上沾染的灰尘推开门,笑道:“这么着急的跑着来找我。”
“才没有。”云熙想要故意板起脸,却还是忍不住眼里的笑意,进了门熟稔的接过朱鸿玉为她倒的茶,喝了一口,眼睛晶亮的笑道:“他回来了!”
这个他断然不是胤禩。因而朱鸿玉只淡淡问:“你打算就这么耗下去?”
云熙神色一愣,凄凄问:“你怎么猜到的。”
“根本不用猜。”朱鸿玉细长的手指朝着自己的脸一指,道:“写的明明白白。”
云熙恍然的摸摸自己的脸,幽幽的呢喃:“……是么?”也不知触动了拿一根心酸肠子,猛的就呜呜的哭了出来,“来不及,说什么也来不及了……”
朱鸿玉也不劝,只等她自己歇了,擦了眼泪,才笑着问:“你心里是不是有他?”说着,食指蘸了杯里的茶水在桌面上写了“十三”。字迹很快蒸发在空气中,云熙却盯着桌面,好似也随着那蒸发的水汽飘进那字里,半响,才缓缓的点头。
“福晋,你已经是八阿哥的妻子,这一辈子与你荣辱与共的人只会是他,不会是别人。你还是趁早……”
“不,今日我来这里,便是来求先生的。”云熙含着眼泪,求道:“我知道您是八爷的谋士,你可以处理国事,这点小事,你一定可以帮我的!”
“你怎知道我是八爷的门客?”
“你住在府里,又受此礼遇……我不过是猜的,难道不对么?”
“当然不对。”朱鸿玉自斟一杯茶,举手投足间却像是在斟一杯陈年老酒,似乎这样就可以让整间屋子弥漫了一股熏人的酒香,“我不是谋士,我因为办砸了八爷给的差事,而成了软禁在此的囚犯。”
“囚犯?!”云熙眼睛瞪得溜圆。下一秒细细一想——确实如此,这小院看守森严,几乎没人知道。要不是自己误打误撞进来了,只怕还不能认识这料事儿如神的奇人。想明白了,便点头,却再不说话。
“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朱鸿玉闲闲的笑道,带着蛊惑人心的力度,他在诱惑这个少不经事的小女生:“我虽然被囚,不过身边的朋友却可以帮你。”他取下自己的扳指,递给云熙,笑道:“你可以找他帮忙。”
云熙接过来,问:“我该怎么做?!”
“他是一名奇人,参破天机,你找他,只要告诉他是我来叫你找的,然后你自己告诉他你的愿望,他定可以帮你实现。”
“真的?!”云熙几乎高兴的蹦起来,脸色一沉,又问:“我凭什么相信你?”手里握着那枚扳指不肯放下来,显然是动心,此时只差人再在上面添一把火。
朱鸿玉乐得做这样的人,他微微一笑,道:“福晋可以不相信。”两手一摊,叹气的又捏起斟着冷茶的杯子,苦笑一般的低吟:“这世上最苦的便是相思。福晋,你我同病相怜,我何必骗你?”
云熙说到底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自己的爱情不如意,也只愿别人的好些。听了朱鸿玉这仿佛来自心底的幽怨,早动了恻隐之心,心疼道:“先生出不去,如果那名女子在京城的话,或许我可以为您送一封信过去?”
朱鸿玉苦苦的摇了摇头,满脸的不舍和挣扎交织,云熙竟然不忍再看,只能垂了头听他苦闷道:“只怕她心里早装了别人。也罢,我何必去烦扰她。”说完,仰头喝下杯中茶,神情却有些微微的醉意,微醺的瞧着云熙,道:“福晋,你现在相信我了么?”
云熙大力的点点头,问:“先生,我信你。你告诉我,我要去找谁?”
“你细细听我说完,福晋这件事儿身关您的幸福,您千万不能叫别人知晓,明白么?”朱鸿玉见云熙郑重的点头,才道:“附耳过来……”
且说这面刚从承德行宫回来的胤祥,难得今儿中午有了空闲避日头躲在屋里准备睡一会儿,眼闭上没多大一会儿,高世宁便匆匆忙忙的跑进来,道:“主子,仓先生来了。在小抱厅等着。”
仓津为了掩人耳目基本不主动在白天出现在胤祥或者胤禛府上,胤祥还笑他像个地下工作者。如今仓津大中午得就赶了过来,肯定有急事,思及此,忙不迭的翻身起来,快步去了小抱厅。
“出什么事儿了?”胤祥挥退了众人,又让高世宁去门外守着,一切妥当后才问施施然喝茶的仓津。
“你回来好些天,两个月没见你,有些想你。”仓津肉麻兮兮的笑着,胤祥也乐意陪他玩儿,添了一抹恶霸的贼笑,把脸陡然放大在仓津眼前,道:“想大爷我了?今晚留下来,大爷好好疼爱你!”
仓津“娇羞”的打开胤祥的脸,捏着嗓子哼:“我倒乐意,可是还差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一扇厚实的门!”
“门?”
仓津恢复了正常的嗓音,笑道:“因为如果你疼爱我的事儿传出去了,今晚肯定有人找你算账,这样一来你的门肯定保不住。所以……”媚眼一抛,勾引道:“一扇结实的木门是偷情的必备!”
胤祥顿时黑线压顶,只得正经的清咳一声,问:“且不说这个,发生什么事儿了,要你大白天的来找我?”
“不是什么大事儿。”仓津笑道:“是遇上了一个小朋友。”
“小朋友?!”胤祥福至心灵,皱眉道:“难不成是云熙?”
“你还可以再猜猜,我在哪遇见她的?”
“你行踪不定,我怎么猜?快说!”
“说来也巧。你还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我门下有个弃徒名叫张德明的么?”
“恩,记得。他不是八哥的人么?”
“不错,他是八爷的。同时,却是八爷安插在二爷身边的棋子。”胤祥点头,这事儿他和胤禛都知道,“可他却收到了一枚扳指……”
“是朱鸿玉的?!”胤祥打断道:“他竟然委托了云熙,他要干什么?!”
仓津点头称赞:“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想到是他。我来,就是和你一起来猜猜,他这么做是想干什么。”
“等等,我有个问题,云熙为什么愿意帮朱鸿玉的忙?这样做不是在害胤禩……”
仓津一脸你真笨的样子很是幽怨的瞅了一眼胤祥,夸张的捂着心口吃醋道:“这还不是你惹出来的风流债?!他肯定是许了关于你的好处,那小丫头这才肯……”蓦然住了嘴瞧着胤祥,同一时刻,胤祥也想到了转脸看着仓津,异口同声道:“泰山!”
这次九月南巡视察河工一路顺着去登泰山那是早定下来的的行程,朱鸿玉早先成立了一个被胤禛说成是“乌合之众难成气候”的天道盟总部貌似就在山东。
这个朱鸿玉想干什么?!
该不会是……
仓津眼珠子一转,泄了一地风情,笑道:“他是想为父报仇了。”
朱鸿玉之父乃前明朱三太子朱慈炯,三十八年朱氏一门全是尽斩,他得以苟且为的就是报仇一事,此刻得了敌人自己送上门的机会,肯定是要好好珍惜。
胤禩把他囚起来,想来一方面是怕他泄了自己当初写信给他派船射杀胤礽胤禛的秘密,另一方面大概也是考虑康熙南巡的安全问题。
两人知道了对手的目的,商量了计策,仓津站起来告辞,胤祥连忙喊住,忍了一忍,才道:“这事儿不能告诉拭眉。”
仓津面色一闪,叹息的应了一声“是”,转身出了小抱厅。
胤祥坐在位子上,兀自出了一会儿神,方去了书房。
第十章(2)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发,照着计划巡视了南河,途径山东德州,准备在此地停留两天,随后继续启程南巡。
胤祥一路提心吊胆,到达山东境内后就与在京城的仓津失去了联络,无奈之下和胤禛说了云熙的事儿,顺带说了自己和仓津的推测。胤禛听罢,细细想了一会儿,才兀自喃喃:“那个张德明是老八的人……”两人心意相通,顿时皆有一种莫可名状的想法一闪而过,细细想来却又说不清楚。
胤祥笑道:“摸石头过河,走一步算一步。”面上虽然安慰别人,但自己的脑袋瓜里翻来覆去的琢磨。猛然想起那日在胤礽生日宴上的索额图,问:“四哥,上次在毓庆宫索额图说他有罪,是什么罪?”
“三十九年索中堂的家奴告发他谋反,不过这事儿皇阿玛没有追究。”胤禛显然不愿多谈,只道:“十三,我们是朝中唯一的太子党,日后张德明这事儿要是追究下来,咱俩可就是知情不报……”
胤祥对此也是心有余悸的,可转念一想,不管以后怎样,要是真到了那一步他站出去顶了就是,没有什么比保全胤禛更为重要。有了这个心思,也就没什么怕的,笑道:“怕什么,到了那一步,还有八爷撑着呢!”神气的动动小鼻子,胤禛扑哧一笑摇头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