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坐在走廊前,吕布高大的身躯站着,影子投在窗上,笛声呜了片刻,竟是跟上了麒麟那从未听过的曲子,彼此仿佛心有灵
犀,笛埙合鸣,荡气回肠。
一曲毕,吕布吩咐道:“还有把琴,名唤焦尾,乃是蔡邕送的贺礼。你既爱摆弄音律,一并拿去罢,侯爷赏你的。”
麒麟道:“不要,带着把琴,日后行走不方便。”
吕布眉毛微一动,麒麟笑道:“不陪着你媳妇?”
吕布漠然道:“有甚好陪?婚也成了,不过也就这样了。”
麒麟嘲道:“洞房……那个,那什么什么了么?”
吕布:“?”
麒麟笑了起来:“去啊,去陪她。”
吕布:“不了,她刚摔过,过几日再说。”
麒麟道:“去说说话贝,哪有成婚把新娘子扔着的?”
吕布漠然道:“没什么说的,情啊爱啊,爱来爱去,不如和你聊天有意思。”说着便径自坐了下来。
一大一小,并肩对着满院月色发呆。
麒麟也不赶他,说:“我在董承隔壁找了间房子,明儿就搬过去,你有事隔着巷子大喊一声,我就来了。”
吕布道:“搬走做什么?住着就是,多个人又不挤。”
吕布那话虽是发自内心挽留,却终究有点强词夺理,自知说不过去。
高顺、张辽等人都有封赏,就连后来归附的陈宫也封了郎中令,却让麒麟住在侯府里,依旧当个不清不楚的参谋,做下人才做
的事,像什么样子?
吕布想让麒麟留在身边,总觉得少了他无聊,却又理亏无法开口,想来想去,也找不到什么方式挽留他,许久后道:“罢了,
这里住得腻味,我也搬过去。”
麒麟:“……”
吕布:“那房子多大?”
麒麟没再搭理他,随手递出封军报,入房歇下了。
吕布接过信,讪讪回房。
月光透过窗格投入,貂蝉依在吕布胸口。
“将军,他明天要搬走了么?”
吕布展开那信,面无表情。
貂蝉又道:“麒麟一月军饷多少?”
吕布:“这字真够丑的。”
貂蝉:“……”
吕布一边看信,一边道:“那小子……怎么问这个?给他开军饷也忘了领……非得交到手里才知道钱,出去东南西北也分不清
……”
貂蝉柔声说:“他跟了将军这么久,我都想好了,明早多备点钱粮,给他派十名小厮,跟过那边府上服侍。”
吕布:“青春赔偿费呢这是。”
貂蝉:“?”
吕布笑道:“没什么,上回听那小子说的。不能让他自个搬出去住,迷糊得紧,到时还不知被下人怎生欺负。”说毕折好信塞
回去,看着房内月光,不知在想何事。
貂蝉不悦道:“那夫君如何想?”
吕布:“明儿把他包袱藏起来,他就不走了。”
貂蝉:“……”
静了片刻,貂蝉又道:“将军,我听说,陈公台是他引荐的?”
吕布漠然道:“怎么?”
貂蝉没有说什么,片刻后道:“他真的是九原人士?”
吕布不耐烦道:“男人们的事,你少管。”
貂蝉不吭声了。
吕布微蹙起眉,想起麒麟交出的献帝密诏,又想起曹操,起身。
“将军去哪?”
吕布站了一会,道:“歇下罢。”
翌晨,吕布日上三竿方醒,亲兵们宿醉未消。
吕布却精神得很,趁着麒麟走开的空档,跑到他房中左嗅嗅,右翻翻,找到个包裹,拿回自己房中,藏在被子下面掖好,英姿
飒爽地上朝去也。
貂蝉用过早饭回房刚坐下,便遭被里暗器扎得尖叫,登时炸毛,掀出一被陶埙碎渣,捂着嫩臀,咬牙切齿。
麒麟难得上一次朝,与陈宫于未央殿外碰头,简短交流数句,扶正朝帽一路匆匆进了午门,忽地一瞥,只见献帝龙车从西阕处
穿出,不多时车上下来一老太监,鬼鬼祟祟,离了皇宫,上马朝西门而去。
众官停步,躬身,麒麟蹙眉道:“事情刚完,天子就在折腾别的了?”
陈宫微一笑,答道:“宦官亲政,古已有之,不必大惊小怪。主公是何许人物?不必在乎这等小人。”
麒麟想起当年灵帝执政时便亲近宦官,何进被杀,董卓之乱便由此而起,当即心下了然,吕布可不像何进,吕布手中有兵,一
身好武艺,不怕受谋害,几名太监兴不起什么风浪。
虽如此想,麒麟仍不悦道:“天子要派人去找谁?”
陈宫猜测道:“或是惧了主公功高,拉点皇亲派系,情有可原。”
献帝龙车一过,众官便依序登殿,吕布仪比三司,排场乱糟糟的大,骑着赤兔耀武扬威地过来,麒麟与陈宫俱是暗自好笑。
“昨夜如何?”陈宫问道。
麒麟想了想,笑答道:“公台兄当我没事听墙角的呢,我怎知?要问那愣子。”
上殿,文武百官分立两侧,文臣蔡邕居首,武将吕布为先,金锣一响,天子临朝。
“报——”
献帝甫坐定,宫外便流水般一马接一马递进信来。
“听闻董贼已除,车骑将军袁绍恐有他变,仍率一十七路关东军驻兵陈仓,请圣上御旨示下!”
16.袁本初兵压长安境
麒麟与陈宫交换了个眼色,后者口型道:“你进言?”
麒麟摇了摇头,昨日本就事多,来不及想对策,本想今日与吕布商量后再由他定夺,未料吕布走得早,现一时三刻也拿不出主
意来。
献帝不安道:“温侯如何看?令袁绍进长安来?”
吕布一侧头,眼角瞥向麒麟,侧头时那雉鸡尾唰一声扫过去,将国舅董承左脸上抽出两道红痕,道:“问我家参军。”
麒麟想了想,道:“我包袱呢?正想问你,怎么没了?”
吕布道:“我藏……没规矩!你问这个做什么?现是上朝。”
麒麟道:“哦,这帽子不是让你上朝戴的。”
吕布:“你管得侯爷……你没话说?”
吕布望向献帝,董承忙不迭避开那两道雉鸡尾翎,右脸上险些又被抽了个正着。
麒麟没主意,只得老实道:“臣不知。”
吕布气不打一处来,只得当麒麟掉链子了,大手一挥:“袁绍十七路关东军征讨无功,声势浩大,当初从渤海起兵,直到洛阳
一千两百里路,行军足足花了半年。如今董贼已除,便进长安邀功请赏,天子究竟作何想?”
那话说得甚嚣张,却不无道理,然而袁绍本与京中名士交好,太学、士大夫俱受其小惠,此时一听吕布抹黑袁绍,纷纷出言反
驳。吕布说得义愤填膺,身后文臣武将躲之不及,心内直把做这雉鸡尾冠的人诅咒了千万次,各个被抽得一脸红印。
王允插口道:“袁本初一心救驾,本是好的,虽说行军日久,然先行军与董卓几番交手,逼得他不得不迁都,当初与孙坚交手
,不分胜负的便是吕将军。怎可说全无建树?”
吕布语塞,麒麟马上便明白了,王允不甘受摆布,董卓一死,朝内文官便已勾结袁绍,要让他进得京来,恢复士大夫之间的权
利架衡,不愿让吕布一家坐大。
真正是飞鸟尽良弓藏,吕布阴沉着脸,片刻后冷哼一声,冷冷道:“各位大人可是觉得用不着我吕奉先了?”
众臣听到此话群相耸动,麒麟暗道糟糕,朝吕布连使眼色,吕布亦意识到自己没藏住话,便道:“罢了。”
袁绍还在城外,吕布却手握重兵镇守长安,百官不敢当真与吕布翻脸,讨论来讨论去,也未得出个结论,只得押后再议。
吕布新婚翌日早起,不料却碰了一头灰,散朝后窝了满肚火,出午门,麒麟从背后匆匆追上来,道:“主公!”
吕布没好气道:“怎么?”
吕布翻身上马,麒麟便老实不客气跟着爬了上去,道:“我是真不知道,回家找公台商量吧。”
吕布策马道:“窝囊!侯爷本以为你要掐指一算……”
麒麟:“我够意思了,神棍跳大神也有绊脚的时候,就不让我偶尔忘次词儿么。”
吕布吵吵嚷嚷,与麒麟共乘一马,赶着回府,宣来陈宫等人议事,麒麟直到这时方强烈感觉到:吕布的谋臣班底实在太少了。
不到一天,袁绍挥军压城,大大出乎意料,可以说是毫无准备的变数,然而天要下雨,娘要改嫁,任是智谋通天,也改变不了
袁绍的想法。
陈宫道:“袁绍既然自请进京,定已在京中安排下眼线。”
麒麟颔首表示同意:“不能让他进来,否则麻烦就多了。”
吕布不耐烦道:“快商量个办法出来,你俩平时不是得瑟得很的么?”
麒麟怒道:“你自己想啊。”
陈宫避开吕布那抽人于无形的雉鸡尾,忙拉着麒麟道:“算了算了……”
吕布真正是哭笑不得,当主公当成这样,天底下也仅仅是唯一一个了,他坐立不安,片刻后说:“你们想就是,待会派人来告
诉我。”说毕回入后院,找貂蝉排忧解闷去了。
陈宫与麒麟一起避开迎面抽来的雉鸡尾,陈宫在厅内踱了几步,问:“令他将关东军驻在长安城外,独自进来领旨?”
麒麟摇了摇头,表示不可能,二人都是头疼无比,少顷得出结论,麒麟前去禀报吕布,陈宫则到宫内疏通。
吕布于侯府后院凉亭内坐着,怀中揽着貂蝉,时近深秋,已略有寒意,貂蝉身披一袭华贵狐裘,小鸟依人般偎在吕布身前,二
人低声说着情话。
“夫君,貂蝉这生只想与你白头到老……”
麒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难怪吕布说爱来爱去无聊,古代女子念书认字的本不多,蔡文姬饱读诗书本是另类,其余女人哪有这
般才识?貂蝉与吕布独处之时,翻来覆去便是那山盟海誓的车轱辘话,初听时情意浓浓,听久了自然腻味。
吕布漫不经心“嗯”了一声,答:“侯爷也疼你,莫要再惦记那老不死的事……”
麒麟远远喊了声,吕布招手道:“过来罢。”
貂蝉蹙眉道:“麒麟先生要搬出府去了?”
麒麟没搭理她,朝吕布道:“有主意。”
吕布:“说。”
麒麟:“陈宫去派人彻查宫内眼线,朝中文臣哪些归附袁绍派系,都先查清楚,高顺和张辽领兵守着城门,又派出探子去打听
袁绍路线。主公下午还得进宫一趟……”
吕布仪比三司,能随意出入内宫,此刻问:“去做什么?”
麒麟道:“去请天子再颁一道圣旨,让袁绍四万关东军扎营城外,只带亲兵三千,进长安侯旨,给他封个官儿当安慰奖,我们
负责城里,主公负责摆平小皇帝,全看主公的本事了。”
吕布道:“袁绍有这么傻,会进来?”
麒麟道:“圣旨发出去后,就让张辽、李肃派人把守太学院,后宫巡卫都撤了,换成咱们并州军的人,把宦官们看紧点……查
清楚谁是袁绍埋下的奸细……”
貂蝉脸色大变,起身道:“那便如何?!”
麒麟看了貂蝉一眼,知道其父王允肯定与袁绍有脱不开的干系,淡淡道:“不如何,谋定而后动,袁绍目前内外呼应,城外有
兵,朝堂上有文臣造势,稍有异动,就把他的眼线给拔了,他胆子再大,也不敢率兵攻击长安城。”
貂蝉道:“这不是与董卓一般行事了么?”
吕布斥道:“与你无关,少插嘴。”
麒麟莞尔道:“也不一定要杀人,能不杀就不杀,士大夫,文人都怕死得很,某些老文官不就是么?”
吕布颔首,麒麟正要说点什么,貂蝉已泪眼盈盈,吕布只得屈意安慰道:“你少管。”
麒麟看着貂蝉:“说不定和袁绍勾结的人就……”
吕布心下了然,嘲道:“谁不像奸细,你最像奸细,昨日还私截军报,帮谁的都不知道;好了好了,快布置你的去,侯爷进宫
了。”
麒麟笑了起来,自知吕布那话是开玩笑,不再理会,前去找高顺安排。
当日下午,长安城内凡被陈宫疑为袁绍一派的士大夫府外,俱派了亲兵监视出入,高顺更严守城门,以防有人出宫报信。
吕布前去逼着献帝下了诏书,派人前往陈仓宣旨。
出宫时却碰上了王允。
吕布眼睛长在脑袋顶上,皮笑肉不笑:“岳父。”
王允在未央殿前站了片刻,却不求见献帝,朝吕布点了点头,道:“贤婿所来,可是为袁本初之事?”
吕布侧着脸,不屑打量王允,头顶雉鸡尾一晃一晃,道:“回愚丈的话,貂蝉过得很好,走了。”
王允忙道:“哎哎,侯爷留步。”
吕布开始摆官架子了:“王大人有何话想对本侯说?”
王允叹了口气:“麒麟先生既与袁本初,曹孟德交好,可使其持圣旨出宫当说客……”
吕布瞬间便炸了毛,怒道:“我麾下一小兵,与袁本初那绣花枕有何牵连?”
王允愕然道:“陈公台与曹都尉相识,当初不是麒麟先生引荐的么?董卓迁都那时,麒麟还派并州将士挨家挨户,送来袁本初
的钱粮……”
吕布傻眼,脑子马上不够用了,王允又蹙眉道:
“实不相瞒,老夫策谋诛去董贼之时,便知曹操已派人留驻长安,务求斩草除根,老夫这可就想不通了……”
吕布想起被放走的曹操,登时脸色沉了下来。
王允欲再说点什么,吕布已将他排到一旁,大步走出未央殿。
吕布寻了处偏殿坐下,温侯势力如日中天,自无人敢来赶他,由得他将长乐宫当自家出入。
二愣子沉思许久,招手宣来一名亲兵,道:“传令高顺,出城人等,一概搜身,见可疑之人务必带到侯爷这来。由我亲自盘问
。”
不多时,便有亲兵将一人五花大绑,抓到长乐宫中来。
吕布浑然不敢相信:“果真抓住了?!”那话中带着料事如神的自豪感。
“主公英明!”亲兵答道:“高大人见此人形貌猥琐,面目可憎,出城时鬼鬼祟祟,搜遍全身,得了这封信。送予主公亲审。
”说着递出一封文书。
吕布登时有点飘飘然,看来自己的智谋还不算太差劲,三下五除二拆了密报,只看落款,便险些吐血。
麒麟正在埋头苦思,要如何给袁绍封官一事,忽有亲兵前来:“主公请麒麟先生入宫议事。”
麒麟头也不抬道:“没空,正忙着,你回去问有什么事,长话短说……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