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年开春,这座城,估计得变样了。”张辽爬上城墙高处,唏嘘道。
“吃了么?”麒麟问道。
张辽道:“方才军里用过饭,跟着侯爷这许多年,总算有个安家的地方,不用再东奔西跑。”
麒麟笑道:“开春后,要用手头的资源开始发展商贸,陇山是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咱们住的陇西,隔着商路不到二十里,渐渐扩展过去,再筑个外城。”
张辽道:“不错,正是此意!”
麒麟与张辽并排躺在草垛上,望着秋季西北天空,星辰璀璨。
张辽道:“待天下定了,你作何打算?”
麒麟下意识道:“我当然得回去,不比你们……”
张辽疑道:“回去?回何处去?”
麒麟发觉说漏嘴了,遂笑道:“没回哪去,回老家,衣锦还乡……你呢?”
张辽叼着草秆,翘着脚:“当大官,回家乡,报与娘亲,再给我死去的爹上坟……”
“你家本姓聂,对吧。”麒麟想起张辽身世,竟也是豪门。
“你祖父聂壹可是了不起的汉家功臣,算雁门望族了吧。”
张辽笑了笑,悠然道:“什么望族,剩个空壳子罢了,我母举我于丁刺史麾下谋差事之时,全家上下也就凑了二十两银子,娘亲还绞发卖了,交予我作盘缠。”
“后来呢?”麒麟忍不住问道:“她还在么?”
张辽道:“在,老家雁门,文远幸得了侯爷垂青,每月军饷不短,才供奉得起家中老母。”
麒麟道:“寻个合适时候,你姓也可改过来了。”
张辽出神地说:“是啊,想当年先祖聂政……”
麒麟深深吸了口气,道:“你们家祖先还是四大刺客之一?”
张辽翻身坐起,笑道:“怎么,奇怪?”
麒麟难以置信,张辽反问道:“你呢?初见你全不似这世上的人。观你言行,悠游自在,多半也是富贵家,没错罢,还是富家幺子,颇受宠爱?”
麒麟每次被问到这问题都只觉十分难以回答,又不愿欺骗张辽,片刻后忽听到草垛下叽叽几声,便岔开话题:“什么在叫?”
张辽跃下草垛,麒麟顺着滑了下来,见草垛后面有两只黄色的雏鸡,毛绒绒拱作一团,正瑟瑟发抖。
张辽以剑鞘拨了拨,提起一只,道:“该是附近走丢的,不知谁家母鸡回窝忘了带走,给送回去?”
麒麟转头四顾,见四周民居大部分熄了灯,道:“别吵了人睡觉,我带回去养着罢。”
张辽解了披风,将两只雏鸡卷了,交给麒麟,沿路将他送到吕布侯府上,二人各自别过,麒麟寻了个木箱,在前院马厩下的避风处给鸡做窝,又取了两个小陶碗装上谷糠与水,安置好。
赤兔嘴里咀嚼干草,眼睛发亮,好奇地端详麒麟,又低头看着两只缩在窝里的小鸡。
麒麟道:“两只鸡新来的,你帮看着,别让它们乱跑啊。”
赤兔咴了声,示意知道了,麒麟方回房歇下。
翌日清晨。
貂蝉走出院子,听到叽叽叫,瞥了马厩旁边一眼,蹙眉走了过来。
“这是谁的玩意?”貂蝉道:“管事的呢,谁许侯府在前院养鸡了?”
貂蝉话还没说完,头上发髻倏然松开。
貂蝉尖叫一声,按着钗子,道:“做什么!你这……畜生!”
赤兔衔着貂蝉的美人髻,把她叼得退后半步,开始嚼她的头发。
貂蝉:“……”
貂蝉尖叫道:“侯爷——你的马!”
吕布还在睡觉,被吵醒了一脸不耐烦,在房内问道:“怎么?”
赤兔听到吕布声音,马上不嚼了,打了个响鼻,马涎喷了貂蝉一头,迅速转过去,装作在吃干草。
貂蝉抓狂地去寻水洗头,吕布打着呵欠出院,赤兔便温顺地低下头去。
吕布袍子敞着,现出健壮胸膛,早起头发还未挽,上前摸了摸赤兔的头,目中宠意无余,问:“怎么了?”
赤兔轻轻拱了拱马厩下的木匣。
吕布道:“什么玩意?麒麟弄来的?”
吕布蹲了下来,以手指头拨弄,小鸡啄了啄他的指尖,吕布手大,三根手指捏毛球般揉了几下,起身给小鸡换吃食与水,自去用早饭。
吕布一有事做,人生顿时变得充实起来,每天朝酒窖跑,麒麟只作技术监督指手划脚,一应事宜大部分都由吕布包办。
用二愣子的话来说便是:“等着喝我们酿的酒。”
哥酿其实不是酒而是寂寞,麒麟算好了时间,蒸酒、冷料、拌醅工序一过,便是四到五天,继而封窖发酵数日,直至温度升高。
掐指一算,十天后,出窖蒸馏。
这一步是最复杂的,麒麟说不得亲自上阵,先用特制的小口铁锅一字排开,盛满混合物分批加热,再于锅顶悬挂一条长长的瓦槽,槽中以竹筒引来渠水流过,令瓦片槽保持冰冷。
铁锅内酒水煮沸后蒸腾,瓦槽压得极低,几乎贴在锅沿上,一遇冷后便即凝结成水,水珠顺着瓦沿朝低处流去,滴在瓷壶中。
麒麟遗憾地说“这种方法浪费量太大……你们……奉先!”
吕布站在窖外院中,猛吸空气中的酒香。
整条街上不知何时已围满了兵士,百姓。
“主公酿的酒!”
“什么酒!太香了!”
所有人聚拢在街前争先恐后吸鼻子,当真是一处蒸酒,十里飘香,酒香随风飘去,就连五六条巷外的居民亦闻风而来。
吕布警觉地说:“干什么!都滚开!”
麒麟:“……”
“让他们闻一下,又不会亏本。”麒麟哭笑不得。
蒸到一半,远处便传来高顺的嚷嚷:“谁在蒸酒?!好酒!”
麒麟欢呼一声,高顺回来了,顾不得再陪吕布玩过家家,当即收拾了东西,奔出街上,道:“东西都送到公台府上去!”
吕布道:“哎,酒还……”
麒麟忙着正事,没空鸟他了:“待会瓶子装满记得换,有事先走了,拜。”
吕布郁闷了。
“闻什么闻!”
麒麟刚走,吕布就朝街前人咆哮道:“都滚!”
门前兵士作鸟兽散,吕布一脸不快活,蹲着挨个换酒坛,活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高顺押着两大车矿,将地图铺开,风尘仆仆。
“辛苦你了,洗澡,休息去吧。”麒麟笑道:“主公亲自酿的酒刚好,晚上设宴给你接风。”
“不辛苦,都照你的吩咐标记了,何时去开矿?”高顺笑着接过下人递来布巾,擦了把脸,木盆中泥水浑浊。
麒麟取来矿物,以锤敲开侧面,对着阳光照耀,笑道:“今晚开始提炼,我得寻几个人。”
高顺道:“我帮你生炉子,这就来罢。”
麒麟忙道:“歇着歇着,这次真劳烦你了,等炉子备好,咱们再来弄这个,回头找主公给你赏钱啊。”
陈宫在房内悠然道:“成日研习养猪,怎就不给我赏钱呢?”
高顺大笑,搭着布巾出门回家,麒麟笑道:“奉先在酿酒,待会完了一人一坛上好的佳酿。”
陈宫笑了笑,嘲道:“奉先那小孩心性,还会酿酒?只怕是边酿边喝,约莫着也差不多了。”
麒麟“嗯”了声,吩咐人去备熔炉,少顷又有人来报,甘宁也回来了。
陈宫道:“可算也回来了。”
麒麟:“还有个入关做买卖,当人贩子的贾文和,就算齐了。”
陈宫嘲道:“贾文和是个什么东西?”
麒麟笑着出门,前去接手甘宁偷回来的树。
甘宁一身盔甲破破烂烂,麒麟进门道:“回来拉!”
“都来给军师大人磕头。”甘宁懒懒吩咐道:“就是他把你们救出荆州的。”
少年们纷纷出房,麒麟数了数,竟有四个,暗道养这么多男宠吃得消么,忙道:“不须多礼
甘宁苦大仇深,倚在廊下,两名秀气少年伺候他卸甲,甘宁道:“格老子滴,命都差点没了,你小子不是好人,算计老子哦。”
麒麟神色一凛,道:“遇敌了?死了多少人?”
甘宁吐了口唾沫,拇指于嘴角一撇,于阳光下报以痞气的笑容:“老子是什么人?一个没死,全带回来了。”
麒麟道:“颜良还是文丑。”
甘宁道:“颜良守着长安,嘛卖批,听到老子沿渭河下来,带八千兵亲自来追,还好老子跑得快……”
麒麟松了口气,有惊无险,道:“算了,再过段时候我陪你去,人没事回来就行。”
甘宁玩味地看着麒麟,调侃道:“树也回来了,六千棵小树。”
麒麟认真道:“辛苦你了,甘大哥,做得很好。”
吕布抱着个酒坛,前往陈宫府上寻人,不见麒麟,闻得甘宁归来,遂大步流星,朝甘宁府上走去。
甘宁脱得赤条条地,站在院子里,左右人都退了,甘宁不怀好意地舔了舔嘴唇,危险地压低声音:“看,老子身上处处是伤,有啥子补偿?”
麒麟笑了笑,一手捏着甘宁两颊,把甘宁的嘴捏得嘟起,作势要吻。
“补偿?”麒麟调戏道。
甘宁痞气的帅脸登时通红。
麒麟勾勾手指头,笑道:“树在哪里?交出来。”
甘宁似乎有点血上涌,抬眼看到院外吕布冷漠,充满敌意的目光。
甘宁:“……”
麒麟:“?”
吕布走了,甘宁答:“城外,我去见主公一面?”
麒麟想了想,道:“明天再说吧,明天我让文远带人去种树,你不用管了,先歇着,晚上摆酒给你们接风。”
30.黑貂裘武神猎荒漠
天色渐暗,外头刮起风,西北等地开始降温。被麒麟派了任务出外执行的武将都已归来,侯府内登时热闹了不少。
貂蝉亲自督促人做了丰盛菜肴,琳琅满案,吕布倨于厅中,两张矮案,温侯与夫人各一席。
左侧第一席是麒麟的位,再之后陈宫,陈宫位下还有张空案,是特地准备给贾诩的。
右首则是高顺、张辽、甘宁三名武将的席。
貂蝉一身绣金黑锦袍进厅,登时厅内光彩焕发,所有人眼前一亮,貂蝉入席,见吕布脸色不太好看,便笑道:“各位将军可都回来了,这些日子奔波辛苦了。”
数人唯唯诺诺,都不动筷子。
吕布沉声道:“军师呢?甘兴霸又去了何处?”
陈宫笑道:“在我府上,方才铁坊送了炉子,麒麟便让我先走一步,估计是忘了。”
张辽道:“这就去催催。”
吕布嗯了声,道:“去将军师唤来,甘宁不来罢了。”
张辽起身出府,陈宫,高顺二人则随口聊着出行琐事,貂蝉听得掩嘴笑了起来。
少顷张辽回转:“军师与甘将军在一处,甘将军拉风箱,军师炼矿,说不用等他俩了,请主公先喝就是。”
貂蝉美目流转,温言道:“既是如此,各位将军不用客气。”貂蝉挽了袖子,给吕布夹菜,又端起杯,正要敬酒。
吕布沉默片刻,却倏然火起:“什么意思!你再去一趟,让他马上过来!”
貂蝉:“……”
众将俱是莫名其妙,不明吕布为何发这么大火,吕布麾下一向不重规矩礼节,打打骂骂惯了,先前用晚饭时何人缺席,也是常有的事。
高顺见情况不太对,只得亲自出席道:“末将去。”
吕布一直阴沉着脸,高顺去转了一圈,麒麟和甘宁都来了。
“格老子滴——”甘宁人未到,声先至。
“没点规矩!”吕布怒道。
甘宁吓了一跳,不敢多说,忙坐到案后,麒麟一脸火灰,黑得像从炭窑里钻出来似的,道:“说了在忙,叫什么叫。”
貂蝉肤白如玉,巧笑倩兮,盈盈道:“军师不来,侯爷可吃不下饭呢。”
麒麟一身脏兮兮,不免自惭形秽,以袖抹了把脸,道:“大家这就吃罢。”
吕布这才不满意地哼哼,举杯:“这是侯爷和军师一起酿的酒,都尝尝。”
众将心里不免暗自好笑,各自举杯饮了,瞬间数人俱是动容。
甘宁道:“你朝里头搁了啥子哦,蜀地里老窖都没这酒香。”
高顺道:“这是何酒?!便是方才窖前闻的佳酿?!”
麒麟漫不经心笑道:“主公说的,要将混蒸改成清烧,又以蒸馏去了糟底,这酒较纯正,性子也烈,大家注意控制,别喝多了,尤其是主公,小心肝。”
吕布:“唤谁小心肝?”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麒麟摆了摆手,一头黑线。
吕布回味良久“小心肝”昵称,又高兴起来,道:“不错罢,三十缸酒,蒸出十二坛,待会一人分一坛捧着回家喝。”
麒麟道:“还欠一道分馏工序,下次酿时再加罢,辛苦了,给各位哥哥接风洗尘。”
数人忙回敬,称道不敢不敢,为主尽忠则已,席间气氛又热络起来。
酒过三巡,麒麟只喝半杯便不再斟,吕布却不住劝,酒意上脸,望向院外,道:“快入冬了,过几日得去草原上猎点吃食,你们谁与我去?”
陈宫颔首道:“我去不得,城内入冬的柴火也得派将士们去打,百姓的房子须得查一次,有漏的破的都须补上,当是大事,不可拖延。”
高顺和张辽、甘宁都各有事,少顷麒麟随口道:“待我把矿脉位置定了,就陪奉先去吧。”
高顺笑道:“你天天在城里呆着,反倒是你最忙,也该出去走走散心。”
厅内火盆烤着,十分温暖,少顷吕布忽道:“你的两只鸡还养不?”
麒麟吃到一半,瞬间抬头。
麒麟:“……”
吕布:“?”
麒麟惨叫道:“完拉!我给忘拉!”说毕叼着筷子冲出院外,吕布喝道:“迷糊,你又做什么?回来!”
麒麟不理会吕布,在马厩下翻找半天,道:“我的鸡呢——?!”
吕布道:“回来回来!”说毕长脚一跨,从案侧勾来个黑木匣子,里面叽叽叫,小鸡探出头,吕布又掰了点饼屑弹进匣中,两只雏鸡缩进去争着啄了。
麒麟才松了口气,不放心上前检视,道:“十天没吃东西,没饿死吧。”
吕布啼笑皆非:“你以为这鸡铁打的!都我帮你喂着,本想问你还养不养,不养便扔了。”
麒麟讪讪笑了笑,吐舌头,回位吃饭,众人已笑得喷酒。
麒麟道:“养,有只是文远的,有只是我的。”
吕布打趣道:“将文远留着,把你毛拔光炖了。”
“不行!你敢碰它试试!”麒麟唰一下炸毛,众将更笑得肚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