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脑袋圆圆,身体是个倒三角,手和脚都是线条,头顶还伸出两根天线一般的——吕布的象征,小强须雉鸡尾冠。
吕布明白了,道:“走,我们去玩。”
黑麒麟伏身,让吕布骑上,吕布两脚甚长,拖在地上,划水般撑来撑去,笑道:“驾!”
黑麒麟摇摇晃晃地走了,留下雪地中的那幅图,不久后被漫天风雪温柔铺去,再无痕迹。
它载着吕布,到处闲逛,最后在上林苑外的一处宅子后院外蹭了蹭,把耳朵贴在墙上。
吕布:“?”
院中传来熟悉的声音。
太史慈:“兴霸醒了?”
凌统:“伤好些了。”
太史慈:“你该回江东去才是,如此不声不响便离了建业,像什么样子?”
凌统答:“都督死了,你也走了,江东还有何可依恋的?自我父死于黄祖手下,我便是孤家寡人。十四岁那年承你收留,如今你来了长安,我不跟着你,又有何处去?”
太史慈静了许久,道:“去看看甘宁罢。他醒来第一件事便是问你。”
凌统道:“莫不是你以为……我与他真有什么?”
太史慈淡淡道:“你愿跟着谁,又与我何干?”
麒麟傻乎乎地张着嘴,听得出神,吕布摸了摸麒麟下巴,把它的嘴合上。
凌统没有再说话,脚步声响,转身离去,太史慈又道:“站住,还有一言与你说。”
凌统不回头,太史慈道:“温侯有仁德,我方效力于他。你又在效力何人?是随波逐流,还是亦步亦趋,追随我的脚步?”
“回去后须得仔细想清,否则这天下之大,你永远找不到安身立命之处。”
凌统走了,太史慈独自站在院中。
片刻后,热热的气喷在颈里,太史慈莫名其妙地一转头,看到一只怪兽扒在院墙上,鼻孔朝着他喷热气,吓得大叫,摔在地上。
吕布从怪兽一旁冒出头,漠然道:“子义。”
“主……主公?”太史慈心有余悸。
吕布笑道:“来喝酒。”继而翻进院内,又毛手毛脚地抓着麒麟前蹄,把它抱下来。
太史慈吩咐人取了高粱酒,在后院里摆了一桌小菜,烫酒,赏雪,与吕布对饮。
吕布挟菜,喂给麒麟,道:“它叫劳斯莱斯。”
太史慈:“……”
太史慈仿佛知道这玩意是什么了,他眯起眼,麒麟眨了眨眼,太史慈心照不宣。
“你今年也三十三了。”吕布道。
太史慈微一沉吟:“正当而立,愿为主公再效命三十年。”
吕布点了点头:“甘宁对那小子念念不忘……”
太史慈莞尔,才知道吕布是前来帮甘宁扫除情敌的,忙道:“我与公绩有兄弟之情,并无……呃,那个什么之谊。”
吕布笑了起来,与太史慈碰杯,太史慈又道:“先前张昭遣人送信,想将孙尚香那小丫头……”
吕布一听此事,登时又开始头疼,道:“不想娶。”
二人推杯换盏,麒麟闭着双眼,安静伏在地上,耳内传来太史慈与吕布对答。
太史慈:“不想娶,还是不娶?”
吕布没有回答。
太史慈又说:“男子成家立业,本是天责,恕末将多言;侯爷封地是世袭,今年比子义更长两岁,若不早作打算,他日温侯之位传给谁?”
吕布漠然道:“当年我父带我入关,我母死于战乱,投奔丁原麾下时我孑身一人,再过数十年,世间哪又有吕奉先、太史慈?孤身来,孤身去,也就是了。”
太史慈叹道:“不妥。”
吕布又道:“子义心中可有牵挂之人?”
太史慈沉吟片刻,后答:“仅一人,昔时跟随刘繇前往邺城,袁绍设宴时列席,酒后花园中见一女子,惊鸿一瞥,自此牵挂了十二年。”
吕布哂道:“为兄知你心情,当年董卓入长安,散朝后,王允设宴请我。席间设宴奏乐,见一女子……”
太史慈淡淡道:“人已去,温侯不可过于悲痛。”
吕布续道:“……亦是惊鸿一瞥,不过只牵挂了十天。”
太史慈倏然间一口酒喷出来,继而哈哈大笑。
“主公真性情。”太史慈敬酒。
吕布喝了,自嘲道:“我用情不专,远不及你……”
太史慈打趣道:“如今呢?”
吕布悠然道:“如今……喜欢另一人,至此数年,唯盼能过完此生。”
太史慈没听明白,但也不便追问,二人互敬,少顷喝得烂醉,都伏在桌上。
麒麟一袭黑袍,带着两名亲兵,将吕布抱上马车,回了侯府。
甄宓坐在廊间煮茶,茶香四溢。
麒麟吩咐人把吕布送进房内,自己停在院中,入住长安这许久,还未正经与甄宓说过几句话,先前是蔡文姬修书,孔融等人作保,麒麟方寻得在长安暂住的袁家后人,妥善安排。
麒麟问:“甄姬,主公下午选了人么?”
甄宓坐在廊前煮茶,头也不抬,答:“没有。”
麒麟又问:“长安还住得惯么?”
甄宓漫不经心答:“还行。”
麒麟说:“府里没女人……男人们心不细,小事就都劳烦你了。”
甄宓点了点头,道:“如今战事稍平,开春后,关中,江东等地好几家士族都要入长安,说是故地重游,实则是来提亲,你寻陈公台合计,看看如何罢。”
“听闻从前貂蝉还在那几年,搅得整个西凉都鸡飞狗跳的,侯爷自己没主意,你们可得慎重些。”
麒麟忽然想起那句兵不血刃报仇经典:和谁家有仇,就将女儿养大,宠坏她,再嫁给仇家儿子,这样一来,他全家都完了。
麒麟哭笑不得道:“我知道了。”
麒麟转身要走,忽又说:“对了。”
甄宓挑眉不语,麒麟问:“当年你在袁家的时候,刘繇带着一名武将去做客……”
甄宓悠然道:“记得,十二年未变,前几日才在车上见过,太史慈在东市上买东西……”
“麒麟——”吕布醉醺醺地在内间唤道。
麒麟道:“既然早就认识……”
甄宓淡淡道:“自己的事还没着落呢,就忙着给人做媒了?”
麒麟自嘲地笑笑,推门回房。
63.上林苑吕布游灯节
正月十五,上元节当天,未央宫。
吕布把一叠纸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倏然间就炸了毛。
“不管了不娶了!”吕布大叫道,把满案名簿撕扯得粉碎,“猢”地露出森森白牙。
甄宓躬身拾起废纸,冷冷道:“侯爷,今天城中过节,天子亲册你为长安太守。邺城,许都,建业等地俱遣了来使道贺,你将名簿撕了,待会还认得谁是谁?”
麒麟道:“既是不娶,谁是谁也没什么区别。”
甄宓想到吕布被一群妙龄少女莺莺燕燕包围的场景,忍不住扑哧一笑,转身走了。
“说正经事。”麒麟拿着本子朝龙案上一扔,又掏出夜明珠递过去,吕布伸手顺势拉着麒麟,可怜巴巴地说:“抱抱。”
“抱你个头!”麒麟哭笑不得:“曹操派司马懿把圣旨带来了,上面是刘协的亲笔,传国玉玺在咱们手上,到时盖个印,你就身兼四职……”
“凉州牧、奋武将军、长安太守、温侯。”麒麟目中隐见笑意:“天底下,你就是最大的官儿了。”
吕布不满道:“哦。”
麒麟又说:“曹操此举意在结盟,起码能保证,你在十年内不出兵入关,你怎么想。”
吕布:“不想。”
麒麟:“……”
麒麟作势要揍,吕布忙两手护头,麒麟道:“待会陈宫和法正要来,商量的就是这事,你把珠子给他,敬业点,别说傻话了。”
吕布勉强点了点头。
少顷陈宫带着一人进殿,吕布忙道:“你身上伤还未好,回去歇着。”
陈宫摆手道:“不妨。”
左右搬来坐榻,麒麟又介绍道:“这位是法正先生。”
吕布点头道:“新来的。”
法正笑了笑,麒麟说:“我家主公不拘小节,法先生切勿在意。”说着以眼神示意吕布。
吕布会意,一整袍服起身,认真道:“昔年在西凉之时,便早闻孝直先生大名。今得先生辅佐,何惧大业不成?布以此珠为报,望先生从此留在长安,切勿离开了。”
吕布走下台阶,亲手将夜明珠交予法正,这一下法正是彻底动容,见珠上刻的还是其名,当即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双手接过,恳切道:“定为侯爷效犬马之劳。”
吕布一撩袍襟,于台阶上坐下,与三名谋士平齐。
“贾诩守益州,蔡文姬留在西凉,十天前已派信使前去通报,且先把他俩意思搁着。”麒麟道:“我想,我们几人的意见基本是差不多的,现在想问问法先生,对此事如何看?”
法正沉吟片刻,而后道:“曹孟德需要时间恢复元气。”
麒麟道:“赤壁之战,曹军死了太多的人,所有战船都在这一战里折损,剩下几万骑兵。”
陈宫缓缓道:“我军出战仅三万人,战船折去八成,然将士们仍归来了两万余。”
法正道:“入函谷关,一路向东,渡漳水,邺城一旦有危,曹操定会迁向洛阳,若在三年内用兵,征战沿途定十分漫长。”
麒麟哂道:“那倒不用担心,现在讨论的是打不打,而非怎么打。”
吕布道:“你还有办法再烧一次洛阳不成?”
陈宫道:“你如何打?”
麒麟道:“要不顾一切地打,办法多得是,比如说从南疆弄点叫罂粟的植物,制成五石散那类药,混在通商队里贩给冀州的军队,百姓;或者干脆就等开春汛期,前往黄河上游,筑堤拦坝,截了河道,一路沿着曹操的城镇挨个淹过去……”
法正听得毛骨悚然,麒麟道:“有伤天和,贾文和从华佗那听来的法子。不足为哂,但至少我们是有能力再主动挑起一场大战的。”
“曹操决胜官渡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这一次他惨败赤壁,士气低迷,今年关中地区又粮食歉收,苛捐杂役,百姓怨声载道,他已经失去了王道这杆大旗。”
吕布忽然道:“你想家了,对吧。”
麒麟眉头微一动,说:“没有,我决定留……现说正经事呢,认真点。”
吕布忿然道:“没有?那为何一心要出兵打洛阳?是否打下了你就要回去?!”
麒麟哭笑不得,这都什么跟什么?
法正听得莫名其妙,陈宫忙打圆场道:“主公不须焦躁,现还未到这地步,曹操派司马懿带着女儿前来联姻,意图与主公结亲,便是为了争取休养生息的时间。”
陈宫:“先前我与麒麟商量过,按军师的意思,这亲无论如何也不能成。”
法正颔首:“依孝直看来,亦是如此。”
麒麟充耳不闻道:“是不是我要回去,你原本的计划都不做了?”
吕布针锋相对:“你从一开始便没对我说实话!”
麒麟道:“你建功立业,是为了我,还是为你自己?当初咱们一起出关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要并州父老,关中百姓过上好日子,要让追随你的凉州千万军民衣食无忧,要让耕者有其田,都忘了吗。”
吕布倏然火起,吼道:“随便你怎么说!我就是不想出战!”
法正:“……”
法正活像见了鬼,头一次见这排场,小声蹙眉问:“主公和军师……经常这么议事?”
陈宫也是第一次见到小夫夫吵架,哭笑不得,摆手,道:“我也不知道……最近主公有点反常。”
“何止‘有一点反常’,一事还一事,哪有坐以待毙的道理?更年期到了吧,吕奉先?”麒麟道。
吕布:“?”
吕布:“什……什么更年期?你给我说清楚!骂人的话?!”
陈宫忙道:“有话好说。”又咳了声,示意还有外人在场,法正点了点头,道:“主公若……不想仓促出兵,也不失为保守之策。”
吕布道:“不是不想仓促出兵,以后都不出兵了!关中留给曹操那奸宄就是,我们一人半壁江山,他手里有皇帝,我手里有玉玺!大家平分!我意已决,不必多言!”
陈宫:“……”
法正:“……”
麒麟道:“刚开始时咱们像丧家之犬,被曹操袁绍赶到徐州,又被袁术赶到西凉,那些日子,你都忘了么?”
麒麟淡淡道:“你不杀曹操,曹操要来杀你。再给他几年时间,连宣战都不用,直接就打过函谷关来了,我以为你知道这个道理的。”
“等到长安一失,你想带着我躲到哪里去。退回西凉吗,乱世之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连性命都保不住,大国未定,谈何小家?”
“主公,你很能打,但就算你是天下第一武神吕奉先,能护着咱俩安稳过日子,他们呢?”麒麟朝陈宫一指:“追随你的将军们,谋士们呢?让他们去投靠谁?”
吕布倔道:“我不管。”
麒麟:“……”
甄宓款款而入,吕布道:“你又来干什么?你们都出去,麒麟留下来!”
甄宓蹙眉,把一封信甩在案上,转身走了,吕布一头雾水拆信,被麒麟啪一声抢来。
麒麟道:“贾诩和文姬的信,看看他们是怎么说的。”
法正是彻底无言了。
麒麟拆了信,一目十行地看完,道:“你自己决定吧。”
蔡文姬的意见是:西凉粮米富足,足够支撑五年战争所需,可先切断丝绸之路与中原各地的通商,扼守要道,再伺机出军,逐步蚕食。
贾诩的意见则是:赤壁之战甫定,我方物资富足,又得大捷,不应给曹操丝毫喘息机会,绝不能坐失良机,
来年春便该用兵,攻陷汉中,并州东部以及邺城,将曹操逼回洛阳,再联合孙权予以讨伐。
吕布看也不看那信:“我不打,我和曹操联盟,谁打他我要护着他。”
麒麟彻底没了主意,忽然灵机一动:
“那么你就要娶他女儿,送上门来了。”
吕布倏然哑了。
法正:“主公……”
吕布斩钉截铁:“我也不娶他女儿!”
麒麟:“哦,拒绝他就撕破脸了,你还是得打。”
吕布彻底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