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交集,只有在R城那个小小的老旧的公寓里面,一个普通平凡的穷教师跟自信拥有光明前途的学生那样,毫不搭配地令人怀疑两人曾经存在过的任何情感。
『找我有事?』t
仓持点点头,大概是高阶主管的习惯,向来做事说话从不拖泥带水,总是一下子就带进重点,只不过像我这样脑力迟钝的人听得实在有些吃力。
『我们公司年度的商城企划,能为这个地区带来上百亿的经济效益,这外围的土地已经涨了不只十倍,我想请你说服志明他们能够成为我们商城里面唯一的一家精致西点面包店,这实在是个难以拒绝的好机会,我认为你知道了之後,是没有理由让他放弃这样难得的商机。』
仓持先生的话让我愣了愣,志明跟爱莲不比我,孤家寡人的撑著点薪水也能过活,店里的生意就算不到齐颜的商城大楼里设店面也照样过得下去,可是多赚点钱,怀特的教育费以及生活品质也都不用担心了……。
更别说他们夫妻俩以後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孩子……。
仓持把他的意思传达给我之後便马上离开了,他相信我肯定会为了他今天中午的话而去说服志明答应下这个进驻商城的机会。
我当然也不是没有想过仓持会三番两次的来店里去说服志明的意图,那样大规模财团底下的商业圈场,里头的店面都是一位难求,捧著大笔礼金来游说的大有人在,西格只不过是一家普通不过的面包店,要作口味好又柔软的面包更不是难事,受到这般殷勤的邀请要说跟齐颜毫无干系,傻子也不会相信。
可我已经不希望自己想得太多太过复杂,只要我对齐颜真的没有心意,一个巴掌任凭再怎麽狠也是打不响。
终究志明还是妥协了,在一个多月後就进驻了炙手可热的商城,我依然还是维持每天在店内结帐的日子,只不过梦矢还是不放心的丢下书店的工作跑来帮我站岗,就怕齐颜就著近水楼台之便,对我又纠缠不休。
搬到新的店面,齐颜却从来没露过脸,只有仓持先生还是每天都来买了几盒饼乾,也是匆匆就离开,过了段时间偶然在休息时间听了志明跟梦矢低声说了齐颜他们公司的女同事约好了一起过来面包店里面订蛋糕的事,听说是要送给齐颜的,蛋糕上头还被要求用鲜奶油写上了几句类似告白的话,像齐颜那样成就的人,身边有多少女人也不觉得奇怪。
『我想齐颜也只是一时说说的…,哪有可能对恋笙是认真的…,』志明脸上挂著尴尬,不时的注意四周,『两个可都是男人来的……』
『这样是最好的吧。』
弟弟沉默的盯著光亮的地板,虽然不说话却也大概能了解齐颜也算是有显赫背景的人物,要是真的扯上什麽同性恋的事件,也没法全身而退,而且说什麽真心,那种东西根本就没存在过。
梦矢隔了几天便回到书店工作了,偶尔就是几通电话问问情况,我依旧是每天忙著招呼客人,结帐的速度也只是稍稍快了一些。
有时听见客户提到齐颜的名字,才会想起原来我们每天都处在同一栋大楼里,虽然那麽近的距离,却比从前的每一刻都觉得生远。
我跟弟弟已经搬回旧家,偶尔静静看著墙上挂著双亲的相片,有种两个人终於又能够在一起的错觉,记得以前母亲总是十分依赖沉默寡言的父亲。
可是我,一辈子注定是孤单的。
当然,不会再耐不住寂寞,也不可能会想再去依靠谁,我只剩下自己。
服下最後一包抗忧郁的药,我的情况越来越好,已经不需要药物来控制情绪,也不会有那些想轻生的症状,医师这麽笑著恭喜我。
身体的复健状况也很乐观,虽然没办法跟从前一样,但至少行动上会方便得多。
走到沙发旁边把桌上的零食给清理乾净,转头看向窗外,已经到了会下雪的季节,记得R城那里常常会有一个礼拜的暴风雪,肆虐的风声听起来有点吓人。
『哥,明天我开车送你去上班吧?已经开始降雪了,你撘公车也不是挺方便的。』梦矢肩膀披了一条毛巾,拿著吹风机胡乱的吹著一头湿发,『而且你身体那麽差,上个礼拜感冒才刚好,要记得多穿一点,之前小惠给的那围巾也围上吧。』
说到女孩的名字,梦矢微微的不自在,『她那条织得挺好的,不过颜色比较搭你。』
我笑著摇头,『围巾我会用,不过刚刚小惠不是打电话邀你一起吃早餐吗,绕道送我也不方便吧!』
我已经将自己的人生搞得一团糟,弟弟的未来,我没有理由再破坏,那个女孩聪明又细心,对梦矢更是一心一意,在工作上也是能干的助手,我也不能总是当弟弟的绊脚石。
『明天早上的约会可不能迟到,我还是会搭公车上班,不用麻烦了。』
『可是……』梦矢见我没得商量的脸色,也不好再坚持,周遭的人都说我变了,变得不再是那个处处妥协的林恋笙。
从公车站走到商城也不过两分钟,嘴里吐出阵阵的白色,双手也不怎麽敢离开早就暖和的大衣口袋,缩紧脖子有些吃力的往前走。
就再不远的商城广场前停了一辆黑头车,一位西装笔挺的男士拉开了门,齐颜跨出车外,一袭驼色的毛料大衣,将白皙的肤色衬托得更为美丽,微褐的瞳色半掩著,似乎透过一些距离之後,还能在雪中看见那双浓密的浅色睫毛轻轻摆动。
直到撑起的伞有些承不住霭霭白雪的重量而微微的晃动,我才发觉这样默默注视齐颜竟然过了那麽久的时间。
有点好笑的摇摇头,要不是已经对齐颜死了心,大概又要胡思乱想了吧。
今天的客人明显少了,大概是因为雪越来越大的关系,来店里的客人几乎都是商城里的小姐,连仓持先生也只是打了一通电话,通知我要请人过来拿点心,将饼乾盒子上的蝴蝶结绑得再漂亮一些,店里只剩下零星一两位客人。
我低著头看著柜台上的日历,已经过了十一月,突然有张订单递了过来,我没有立刻抬头看那位客人的脸,因为我已经知道他会是谁。
原本是用项鍊穿著的那枚戒指,曾经自己也有一个,这个人的手上也有同样的。
『我过来拿点心。』
我以为忘记一个人很容易,但那个人却只是露出那麽一点小细节,我便能忆起他。
这样的人,不能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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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忘记一个人很容易,但那个人却只是露出那麽一点小细节,我便能忆起他。
这样的人,不能不忘。
我稍稍坐挺了背脊,将手中早已整理好的礼盒推到齐颜身前,尽量维持著该有的礼貌,『这是仓持先生订的东西,麻烦你拿给他了。』
这次我不会再痴傻到以为能把齐颜当作一般往来的朋友,也不会再蒙蔽自己的双眼,欺骗自己其实齐颜真的把我当作老师一样尊敬著。
『这些东西其实是我订的,直接来拿也是正常的。』
齐颜接过礼盒的时候,冷不防的擦过我的手掌,似是有心又似无意。
悄悄收回双手,毫不犹豫的直视他,那张漂亮的脸蛋,总是能散发出一股冰冷的美丽,所以有奢侈的条件全都在他身上表露无遗。
明明是那麽跋扈的一个男人,却很难让人去厌恶或是不亲近他。
『欢迎下次再来。』
齐颜後边已经排了两个女客人,大概也是识得他的缘故,不怎麽敢跟他靠得太近。
『齐先生,你该回去上班,我的客人正等著结帐。』
齐颜冷冷往後撇了一眼,把脸转了回来,似乎不把後面的客人当一回事,又杵著静静盯著我看,我也明白齐颜要是自己不想走,没人能请得动他,志明好不容易生意更上了轨道,让他出面也只是徒增别人的为难,而我也不想再看见自己的家人与齐颜起冲突的场面。
『请你别这样。』我低垂著眼眸,双手微微掐紧,尝试著不让自己的语气那麽低声下气,虽然事实上,我的确是在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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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唯一的容身之处,请你放过我吧。』
在我说完这句话之後,齐颜看我的眼神,有些恐慌与迷惘,最後连礼盒也没拿,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那个样子,像是又回到了五年前,一个惊慌失措又急著想抓住那些执著的少年。
但齐颜毕竟不是五年前的那个少年,他懂得迂回明白给自己一条活路,他也很清楚,我不想再麻烦亲友的顾忌。
所以他再怎麽堂而皇之的踏进店里,我也安然的将他当成一般客户对待,那些谢谢光临之类的对话,几乎成为我们之间的应对。
偶尔走在上班的途中,齐颜所撘的轿车会经过,提议要顺道载我到商城,虽然我明明知道公车的路线跟商城那条十字路口根本无法回转,当然也不可能顺道,依旧是微笑的回绝,继续撑著满伞的白雪冷飕飕的继续往前越过那条麻烦的路口。
即使齐颜请人拿著人蔘补品,还有不当季的稀贵进口水果送到店里,我也总有办法推却,有时他会有些气急败坏的从顶楼直搭电梯下来,有点兴师问罪的口气问我,为什麽不接受他的关心。
其实我也曾想过,齐颜对我的所作所为并不是罪大恶极,他以前对我的好也绝对不是逢场做戏,只想找乐子一般的心态,我明白,他是以什麽样的心情去对待过我。
我就这麽一个老男人,既没有家产也没有漂亮的皮囊,没权也没势,怎麽看齐颜都不可能想从我这里捞出什麽好处,可他却比任何人更用心呵护我,只不过他不懂得什麽叫做感情的专一,有了楚擒这样爱他的人,就不该去招惹其他的男人。
他那样欺骗我,我也想做是善意的谎言,曾几何时,我也一直希望活在那个梦里。
齐颜过来叨扰我的时间总是一段时间长过一段,有时非得楼上的高阶主管请他上楼主持会议才肯走人,虽然他待在店里,也不过是跟我四眼相望罢了。
如果能这样跟你相望一辈子我也愿意,可惜我不能。齐颜在一天午後的会议之前,突然对我这麽说,之後神色有些谨慎的看我,我沉默的低著头,面无表情。
『我就要离开了。』齐颜惨澹的扯出一个黯淡笑容,表情有点受伤的,『我知道你会很开心,要是再也见不到我,会活得很自在吧?』
我没吭声,他又继续说著,『可是林恋笙这个人,会永远在我的心里,绝对不会忘记。』
即使你不再爱我,我也会连你以前对我的,一起珍惜著。
齐颜离开店里的背影,不知怎地,变得有些模糊,齐颜再也没出现过,又过了几天上头来了一位从日本总公司指派的新主管,代替了齐颜的位置,也听说那个美丽的男人打算常驻在日本东西的总公司。
不再回来了。
在那个事故发生之後,我明白这辈子再也不可能去碰触那个秀丽的男人,我才流下了以为早已乾枯的泪水。
久久不能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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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颜有双比冰雪还冷的手,修长的指尖总是喜爱的揉著我的黑发,替我挡去细小的雪花, 在百货公司的广场上拥挤著人潮,缩著肩膀躲在齐颜的大衣下,其实不怎麽习惯这样热闹的场面。
『真想把你锁起来一辈子。』齐颜抱紧了我,冰冷的脸埋在我的肩窝,还有细碎的雪片滑落下来。
『要是永远都是我的就好了,老师……』
每次听见齐颜这麽喊我,胃里总是一阵翻腾,像是时时在提醒,我们之间有条始终跨越不过的界线。
我微微挣脱他的怀抱,声音低低的,『你这样,太奇怪了……』
齐颜那张本来还算得上是温柔的清丽脸蛋僵冷了起来,看上去是有点发怒的样子,那双冰冷的手向我伸了过来,虽然我知道他不是崇尚暴力的大少爷,可有时他露出的凶狠也会令我惊惧不已。
『恋笙你才奇怪,为什麽老怕我?』齐颜那双凉手贴著我被围巾围绕的温暖脖子,像在吸取我身上的温度,『要是真的讨厌男人,你该严厉的拒绝我才对。』
『不过要是你有胆离开我,我说什麽也不会让你走。』齐颜那脸带著稚气的微笑,看起来不知怎地,似乎是真的下了多大的决心一样。
明明是一个还没成年,还是自己学生所说的几句话,我这个作老师听得却是心头又酸又热,接下来的拥抱也就没怎麽拒绝。
『我们会这麽在一起,不分开的。』
轻轻吐了一口白雾,厚重的毛呢手套总算是发挥了一点功效,不至於让双手冷得发冻,商城的广场不知是不是被白雪覆盖的错觉,跟在R城的百货竟有点神似。
只不过那个说什麽也不会离开我身边的少年,要搭一早的班机到日本去…。
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你们是怎麽搞的?!连齐颜坐哪个班机都不清楚?』商城大厅门口走出一个脸蛋清俊的青年,一头层次感的黑发显得特别有型,墨色的西装将他的身型包装得十分迷人。
站在旁边的粱副理也是一脸紧张,似乎是发生了什麽大事,『连先生,可是齐少爷他一早突然说要提早班次,陪著去的人也不知道为什麽一直没联系上……』
『林老师,你……』那青年见了我,一脸惊咋,也没顾上副理直直往我这儿来,『齐颜他…,你见过他了吗?』
我被动的点点头,青年也是在R城担任教师时的学生,之所以记得他,是因为齐颜这麽高傲的学生所认定的朋友真的挺少。
似乎是连氏集团的独生子。
连双天见我一脸迷惑的样子,似乎是有很紧急的事情却不敢贸然把我丢在原地走人,我想他过来这里,应该是要找齐颜的,他们这样的大人物,耽搁一分一秒都是极大的损失,即使他视我如无物从我面前走过,也算正常的事。
『齐颜他…』我本想跟连双天提起齐颜应该是到机场了,随即想想,人家是什麽身分,还不至於要一个小小的面包结帐员告知他这种事情。
连双天听我提起齐颜的名字,脸上不知怎地,浮起凝结的沉重,在我记忆中,其实很少见他这样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事态十分严重的样子。
是不是……,跟齐颜有关?
连双天再次看向我的时候,我的心脏像是往上吊了几分,有点难受。
『齐颜他提早的那个班次,在机场起飞的时候坠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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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颜提早的那个班次,在起飞的时候坠毁了。
等我意识过来,自己已经在早晨的车阵中,计程车司机频频将头探出车外,有些不耐的按著喇叭,已经是绿灯了,车流依旧没有舒缓的情况。
我绞著几乎已经湿透的双手,眼眶中的泪打滚了许久依旧没掉出来,呼吸有一下没一下的困难。
吸了吸鼻子,视线模模糊糊的,用力在冬衣上将不争气的痕迹蹭乾净,司机开向旁边的小路,抄著捷径往机场的方向。
到了机场外头,匆匆忙忙的付钱下了车,一辈子没有进过机场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心里只想著希望能快点找到齐颜。
但万一要是再也找不到齐颜……,该怎麽办?
想到这里,眼泪又开始溃堤,在这刻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真的可以不再在乎那个美丽的男人,能够自由自在的生活下去。
进了机场大厅,整个乱哄哄的,我蹲下身子,整个身体曲抱起来,我想著齐颜,想著他前几天与我道别的模样。
其实我不是真的想忘了他,只不过是害怕,若有天齐颜再背叛我,我又会受到伤害,又会……,不想活下去。
我一直逃避,从来不去接受事实,只想活在我自己愿意承认的世界里头,楚擒的事也是一样,我自私的不去正视那些属於楚擒的衣物,他为齐颜买的任何东西。
即使我这样懦弱,齐颜却说爱我。
就算是欺骗我的也没关系,其实这样的想法总是在心底不断的微弱挣扎著,但是一看见梦矢跟其他人的脸……,我就什麽也说不出口了……。
我开始大声哭了起来,像个无助的孩子,只是这次再也不会有人抱著我,让我停下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