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来!”韩风扭头,“我背你!”
“恩。”我轻声的应和,瘸着腿伏在那人的身上,“含玉听到‘我’遇袭的事情肯定会放韶安出去的,而我的华笙殿也会被一把火燃尽,韩风,我想他们都会认为我死了,那时,我还以什么身份回去?”我在韩风的耳边低语,循序的说着事实。
腿上的伤已经麻木,化脓的伤口已经和裤子粘连一起,我很不争气的哭出声来,哽咽的喊着疼。
二哥为了皇位不惜除掉自己的至亲,难道皇权就这么让人义无反顾么?我细细的想,然后看着自己周身的狼狈,要不是自己以萧韶安的面容被袭击,他真的不敢相信曾经答应他不会伤害萧韶安一根汗毛的二哥,会这样的赶尽杀绝……
我和韩风已经逃亡三天,三天里,我除了吃些果子和露水外,几乎都不怎么进食。有时候想,我宁可饿死,也会不吃那些东西的……所以看着韩风在树下抠出一条虫子吃下去的时候,我极力忍着不让自己吐出来。
“以前训练的时候比这个要艰苦,最先开始的时候,我们十多个人如困兽一样的被放在森林里自生自灭,没有火,没有任何能吃的东西,先前我们吃果子,后来变成叶子,再后来,我们连老鼠都吃……这虫子,还算美味儿……”韩风径自说完,抹抹嘴,看着一脸呆滞的我,“如果不吃这些东西,也许那时我便不会活着。”
当晚,我们蜷缩在一起,韩风不顾我的挣扎把我抱在怀里,然后用披风把自己围起来。躲在树洞里的时候,他淡淡的对我说前方便是无情崖。我张张嘴,默然的垂头。
想回京城,除了宜州和京城交汇的城门,便是这山涧之间的路德山庄,而今我们已经离路德山庄不远,那来去京城的路,必定被官兵好好把手。
二哥不信韩离已死,所以爱子心切的符鸢定然会触动二哥的底线,也许至此,连符郁也好向着二哥吧。将来二哥登基,这不育的女儿当上皇后,他便是国丈,那如果有无势的妃子为新皇诞下一子,过继过来,那其实跟自己的外孙也不一样。我细细的分析符郁的想法,然后推敲过程中的几近事实,我越加苍白的脸。
“成全韶安的唯一办法,只有死,死人无法开口……何况我怕疼。”平静的说完,我一脸任命的看着韩风,微微一笑。我想象不出自己被抓后严刑拷打的后果,所以……
“我必定保你不死!”韩风说。
“找到无情崖,你说不死便不死!”我笑嘻嘻的接话,“……含玉是你妹妹吧,看着不像啊???如果不是你妹妹,我做媒,把她许给你可好……你知道,我和含玉清白的很呢……”
“……”韩风黑着脸把我护在一边,不在说话。
这一夜,我与韩风说了很多,从小时候说起,一直到出宫前的那日,当提到兰凤心的时候,我看着韩风若有所思的脸的时候,微微一笑,我说我确实想出宫。然后低头看着已经坏掉的鞋子,看脚腕上的那缀着的铃铛……
萧韶安的想法太过复杂,不像八哥,也不像二哥,八哥明哲保身,喜好权位,却知难而退,而他遇到霓裳之后心便也不在名利之上,这样的他,无外乎为了自己,也为了霓裳选择了万全之策;而二哥的目的很单纯,权位,和我……这样的他,必定有一弱点被我把握其中,而这一弱点,定然也能让他坠入不复。
可惜符郁那老狐狸实在精明,我蜷了蜷,看着依然十分不松懈的韩风,拿出浸泡了能使人昏迷叶子汁液的布帕,小心的打算盖在那人的脸上。
“还在折腾什么?”韩风微微睁开眼睛看我。
“我有些冷……”不动声色的把那布帕揣回里怀,自觉地窝了窝,直到温暖遍布全身。
已经几天了?我细细的数着,为了让那人好好的睡一觉,我也不得不想出这下三滥的主意,可惜,每次都失败,怎么韩风这脑袋开窍了,不再木鱼了呢?
微微叹气,直觉自己总会失败。
当我们赶到无情崖,二哥的追兵已经到了路德山庄。韩风带我七扭八扭走到那处断崖的时候,我才发现这处的景色堪比天堂。
“山川水志”上说的没错,这就是人间仙境。
我笑着看着韩风,看他别扭的看向别处,裸着脚,走到他的近前,“谢谢!”
“谢什么!!!”韩风的脸有些微微的红。
“……”我拢拢自己鸡窝似的头发,转身看向远处。
不用想也知道现在自己的狼狈,这样的衣物和容颜实在是不与这美景相符,可我还是垂涎的望着这绝美风光。这怎么能叫无情崖呢?我略略的怀疑。
“曾经有恋人在此处表白,可惜男人为权势把那昔日恋人推下悬崖,而这事儿又被附近的猎人看到,传扬开来的时候,这儿便有了这个名字——无情。”韩风说完,手里的剑柄出鞘,一把揽着我的身子躲在草丛。
第三十章:物非人非
人生总能被坑点什么,所以我和韩风滚入草丛的时候,我看到一条小花蛇。
人有多种死法,现下于此,我也只能任命。只不过,对于被咬死,我还是没想过的……于是咧着嘴把头埋在草地上——眼不见、心不烦!
二哥追兵虽然不多,但是大多都是精兵铁骑,在符郁的手下,对于追捕这点小事,还不在话下,只不过,他们忽略了我身边的这个人——韩风。韩风武功虽然不是上数,但是对付这几个人来说还算游刃有余,只不过我这个麻烦的拖油瓶……我心下微凉,觉得胜算几率很小。
于是在那些官兵细细的排查和扫荡下,我感觉临近的危机。
此时韩风手执剑柄,等待长剑随时出鞘,我屏住呼吸,手里的匕首也稳稳的握在手里。
“殿下,如果我喊跑,你就朝东南方跑,一直跑……”韩风头冒微汗,“东南方有一片树林,你只要过了那片树林,你就能回京城……”
“……”我闷头咬牙,“你不走?”
“……呵,不知道能不能走……”那人说完,咬了咬几近苍白的嘴唇。
然后我顺着那人逐渐往下伸的手臂那方向,看到那人腿上盘踞的一条小蛇……那小蛇似乎对待这个地方很是满意,所以吐着血红的舌头,看见我,趾高气昂的扬了扬脑袋。
“……”我愣愣的看那人并无所谓的抬头看着前方的危险,所以我颓然中竟然有些懊恼自己所做的事情,是的,该死的我为什么要来这无情崖,我紧锁的锁这眉头,然后又突然注意了这人手里的剑。
那是一柄普通的剑,并不是曾经赐给那人的碧霄。我知道韩风喜欢碧霄,喜欢的甚至睡觉也带在身上,我狐疑的望着他,似乎这二十天来所见的和此时在我身边的人不是一个人一样。
抿着嘴,我没有说话,再次抬头的时候,看到逼近的官兵……
“待在这儿,我不说话不要动!!!”韩风曲了曲身子,手指厉状,掐住那蛇的七寸就向那人堆里撇去,然后一个侧身窜了出去。
……
地上有块儿熟悉的东西,我瞪大了眼睛有些不知所措,于是挑起地上那冰冷的玉石,摸着上面那熟悉的纹路,然后我抖着双手看向不远处和那些官兵纠缠的身影……为什么早早没有发现,为什么。我有些哽咽的懊恼自己的迟钝,只见远远剑光一闪,一个士兵的长枪刺到那人的锁骨处……
“韶安——”我大叫。
“……”那人迟疑的时候,原本占了优势的男人突然被打倒在地,然后数十个人把他围成一团,刀剑争相的指着那人的弱点。
“……”我颓愣的时候,手无缚鸡之力的就被牵制住,而手上的匕首也落入其他官兵手里。我挣扎,十分懊恼的鄙视自己的无能,而此时,我只能眼睛猩红的望着那人流血不止的身体。
韶安受伤了、韶安被蛇咬了、韶安他……我陷入无比惶恐的境地……
牵制我的官兵并没有对我下狠力,所以我扭动的时候偶尔还能脱出一只手,当远处又有一批人马到来的时候,我不知道如何用了蛮力居然挣脱那人的双臂而抽出那人系在腰上的长剑。我知道这些官兵不认得我,但是他们一定会遵循二哥萧君仁的命令——“留活口”!所以我肯定二哥他不愿伤我,而在一起的我们两人,他又不想暴露我与萧韶安的身份,那么,那围在韶安身边的长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刺进他的身体里的。
于是我把剑横在自己的颈边,凄惨的笑了笑。看着自己脚上的纹路,不由的叹口气。
那花蛇,到底看重的还是我,只是不知道,那蛇在盘踞萧韶安身上的时候,有没有伤到他……
“你是白痴么!!!”萧韶安死死的盯着我,然后极力挣扎的想让那个一直抓着他头发的人走开。可是,那人非但没走开,还在萧韶安的脸上擦了药水,浓呛的药味儿散开,我皱着眉头想要呕吐。不大一会儿,附在萧韶安脸上的东西就掉了下来,而那些用剑指着他的官兵也被那人的容貌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那个给他擦药水的男人看见萧韶安的容貌也微微一惊,然后不自觉的后退两步,于是原本一张逼迫的脸,慢慢变成了一张愤怒、不甘和倔强的神态。
“你们想活命就放开本王!”萧韶安清冷的声音传来。
“……”周围的官兵抽气,手上的剑也失力了三分。
而我,尽量无视萧韶安的怒气,转过对着新来的那人嘻嘻的期艾一笑,“……做大事的人最好不要有弱点,二哥,你的弱点是什么?我还是权力?”我慢慢后退,不用回头也知道我背后的无情崖。
“九儿,你想做什么?”二哥居高临下的望着我,平静而又高傲。
“……”我惨笑的把剑又用力三分,再次后退了一步又一步,直到脚边的石子“噼里啪啦”的发出空洞的响声的时候,我发现我已经到了崖边,“让我儿子过到我身边来……”
二哥不动,依然居高看着我。
“我并不想死,你知道,我只想……确认我儿子的安全!”盯着那人的脸,单手指向萧韶安,“让他来我的身边!!!”
“……”二哥看着一处茫然中的官兵,点点头。
于是那孩子除了肩甲和腹部有几处伤痕外,其余的都还算完好。只是那脸被药水烧红的样子,让我不禁有些心疼。我抚摸的那人的脸,手中的剑微微有些松动,但是松动后的瞬间我又无比执着的把剑横在脖颈上……而那几个想偷袭要把我手里的剑夺下的那几个官兵,看我如此的执念也有些茫然。
“二哥,你要我还是要权?”我又微微一动。
“没有其他选择么?”
“有!”我扯着嘴角微微一笑,“但,不是给你的!”远远的望着又一波人马,把剑横在颈间的手才略微有些放松。不去看二哥那惨白的脸,我只是委实的告诫自己的无奈,我看着因为受伤而昏过去的萧韶安,脸上才隐约的露出欣慰。
——呵,我的孩子还活着!
当真正的韩风把萧韶安带上马的时候,我才感到小腿上的疼痛。明明自己刚刚还站得笔直,却在萧韶安离去的一瞬间又变得那么弱不禁风,扔了剑,垂头的跪在地上,而身体也因为剧痛而阵阵的痉挛。扶着地慢慢后退,于是在无情崖的边缘席地而坐。
没去管自己如何的狼狈,没去想无情崖的传说,更没有心思知道自己的未来……我只是小小的心愿,只是想让娜蒂亚知道,我已经做到父亲的职责,以后在地下陪她的日子,也会问心无愧……
“你知道么,哥……”我盯着二哥那紧锁的眉头,知道他正因为放了萧韶安而失去最后的机会而懊恼非常,所以我尽量像平时与他聊天、安静的说着话,“无情崖的传说并不像其他人传言的一样,什么恋人表白,被无情之人推下悬崖……那都是假的……知道么,我听到的传说是女子带走了男人拥有的一切,然后在男人的眼皮底下跳下悬崖,最后让男人悔恨终身的故事……”
“……”
“呐,我也带走一个新的传说……”握着手里的墨玉,把它重新挂在身上,平静而又冷漠的对上那人略微动容的脸,我垂头巧笑,“我带走你得到一切的机会和属于我的一切……于是整个华笙殿都为我陪了葬,还有你那刚出生的儿子,还有从出生开始一直盘旋在我头顶的不祥……所以你和萧韶安一样,带不走我属于你们的任何东西,记忆也好,爱也好……恨我吧!!!”
我向后倾去,看着二哥一脸惊恐的跳下马想要拉我,我的手与那人的手相触瞬间,我才隐约的落了泪。
“你并不是爱我的那人……”我喃喃低语,闭上眼睛。
明明可以拉住我,明明……却还松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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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黎即位四十二年后,自动退位禅让给自己的孙子萧韶安,云游四海;同年呼纥国的皇帝驾崩,其三子万俟逸岚即位。萧国的二皇子一夕之间便放弃了争夺的皇位,于是接管符郁的帅印走马上任;而呼纥国在没有玉玺的同时,万俟逸岚则耗资千万把一块上好的玉石雕琢成玉玺的模样,虽然不似曾经的传国玉玺那么珍贵,但是对于新皇逸岚,也算莫大的安慰。
在那次围剿中涉及的所有当事人都似乎像是有心有灵犀一样,都绝口不提当时发生的事情,唯独曾经萧君扬的侍女含玉,留着自己主子的画像挂在房内,每天祈福,每天的希望……
在皇宫中那片焚烧后的残败景象中,失去大部分记忆的萧韶安询问刚刚调到身边侍候的含玉这处是什么地方的时候,含玉沉默了半响,才淡淡的回答,“曾经娜蒂亚王妃住过的地方——华笙殿……”听完,于是那即位不久的新皇,在华笙殿的地下挖掘不下百万黄金之后,在圣旨上大笔一挥,建造了和曾经一模一样的宫殿。虽然工匠还是那个工匠,但是住的人已经今非昔比,用含玉的一句话就是,已经“物非人非”了……
……
如今皇后静安升级到皇太后,住到安泰殿;而凤仪宫的主子已经换做陆昭,那时愿意哭哭啼啼的小女子,已经雍容的配得上萧韶安了,可是,每当走到华笙殿门前的那年轻的帝王,都会在门口多做驻足,似乎有个深远的记忆在作祟,他似乎很熟悉这个地方。
“含玉,我总觉得我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可是我,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了……”萧韶安淡淡的说,“很重要……”无意识的摸着脖子,愣愣的摊手,后知后觉的才发现,手里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