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莫问(第一部)——江南游子

作者:江南游子  录入:07-22

然而人老了毕竟是老了,况且太平盛世坐久了,人也容易把一切都当成理所当然;而且自己的大儿子又是个那么争气的,想来便是其他的儿子有些想法也断不会有实力与他抗衡。于是某一天,老皇帝突然就宣布要立年轻貌美的贾妃为皇后。为了防止她那十六岁的儿子动什么歪脑筋,老皇帝名义上给他升了爵位作豫南王,赐了他封地若干,实际上则是命他三月后离开京城到自己的封地去,免得在朝堂里拉帮结伙,意图不轨。

这三件事,一件发生在市井,一件发生在外廷,一件则是皇帝的家事:虽然看上去彼此毫不关联,却不知,这一切都是有人在背后精心设计好的,只待万事俱备,东风一起,便是庄家得利时。

第三十章:木秀宫内外连横

且说贾后刚封了后位,也正是林府招婿后几个月的事儿,这一日,林丞相带了三女儿和新招的好女婿一同往林妃所在的木秀宫去送药,一来姐妹们叙叙旧,二来也认识认识新妹夫。

林妃与林三小姐是同母所出,自然从小就关系好得非常,一见面便亲得什么似的,竟把个父亲妹夫都晾在一边,只两手拉着一个劲儿说家里的趣闻,宫里的轶事。好容易两个人说完了话,林妃这才叫了贴身的侍女带了三妹妹去看自己的衣服首饰、贴面胭脂,待一群人热热闹闹地离开了堂屋,林妃才端正坐好,微微笑着看向自己的父亲。

“林丞相。”

“娘娘万福。”

虽是一个父一个女,可到底君臣关系在上,老丞相少不得拉了新女婿在女儿面前颤颤巍巍地行了全礼。

林妃娘娘耐心看两人行礼完毕坐回位置,这才又开了口。

“林丞相最近可真是好风凭借力,一路上青云~招得个坐拥金山的好女婿不说,还颇得了贾妃娘娘的垂爱,听说这立后之事也着实是出力不少呢。唉!也难怪了,人都说‘椒房无父子,东宫无兄弟’,跟个不争气的女儿比起来,到底还是人家贾妃娘娘又有姿色有子嗣,对你们林家更有用些!”

林妃这话说得既刺骨又风凉,明显是含冤带气,早不知忍了多久了。

“淑兰,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可我心里也有我的安排,你先听我说,好不好?”林丞相知道女儿恨自己拥立贾妃而不是她心中有气,可是到底当了新女婿的面,他总要为自家的门面顾及一点。

“你的安排?哼!又是你的安排!”林妃哪里还顾得这些?她正乐不得当了外人的面把她父亲的丑事好好拿出来说一说。

“当初就是为了你的安排,你把我送进这不得见人的地方,还教我一堆污七八糟的东西,我现在想想都恶心!林秦楠!你个诲淫诲盗的老东西,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个读书人?是个书香门第?你现在倒拿出一副父亲的样子来教训我了,可你帮那贾妃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你还有个女儿也在宫里,正被人欺负得快活不下去?我看你正巴不得我早死,你好去认那贾皇后去做你的干女儿!”

林淑兰已经气得是满脸通红,一头金簪步摇打得劈里啪啦乱响,林秦楠赶紧一边叫女婿跑去把大门关起来,一边叫女儿小点声,别教人听见。

“我怕什么?我现在什么都没了,大不了就是个死!我知道我是个没福的,早不指望当什么皇后,本想着若能生个一男半女,将来跟了儿子去藩国里过清净日子也好;就算生不出孩子,太子宅心仁厚,总不会为难我,到底给我个容身之处,也算善终。可你倒好,偏生知道我跟贾妃过不去,却又拼了家底推她去做什么劳什子皇后!你说,等皇帝哪天走了,她做了太后,还有我的好日子过么?我还不如现在拼死了算了!”

林淑兰边说边大哭起来,只把一脸的如花似玉揉得染坏了的花布一般。

林丞相最是个拿女儿没法的,尤其一见她哭起来,更是不知怎么是好,只得拉了女婿过来,叫他去解劝。

“娘娘到底与我于礼有别,更何况……”女婿面上为难。

“嘉兰又不在,你快去劝她,再哭下去要误了事。”林丞相的头已经三个大了。

插一句,林丞相家里有四位淑媛:长为淑兰,嫁入皇宫为妃;次为玉兰,虽是庶出,却得嫁与樊殴祁老将军的长子为妻,如今也算是一位将军夫人;再次为嘉兰,与淑兰都是嫡母所生,所以从小便玩在一处,直到几个月前才出了阁;最小的唤作娇兰,年方十二,聪明伶俐,活泼好动,将来也必是名门之妻。

再说这边,林丞相左右叫了三女婿去劝大女儿,三女婿没法,便几步走到林妃面前,拱手做礼道:“小生云碧清,见过林妃娘娘。”

林妃一听这话,竟慢慢止住了哭,抬了桃花红眼看向他去:“你说,你叫云碧清?”

“正是。”云碧清仍是谦恭行礼。

林妃蹙眉沉思了一下,仿佛不信般又问了句:“可是云清钱庄的那个云碧清?”

云碧清脸上顿时现了荣幸的表情:“竟能得闻于娘娘之耳,小生幸甚。”

林淑兰好像终于相信了自己的妹夫是云碧清这件事,随即便换了一副战斗的架势,睥睨着眼前的人。

“好你个云碧清,竟然骗到我妹妹头上来了!”林淑兰宁愿自己吃苦,也决不能让人半点欺负到妹妹嘉兰,“你当年不是与莫府的大公子打得火热?还传出话说什么此生相依,不离不弃?听说那莫大公子如今被你害得人不人鬼不鬼,这一去西北都不知还能不能活着回来,你可倒好,一转身换个头脸就入赘了我林府的大门,怎么?还嫌你害得人不够多?还是说以为我林家见识少,看不出你的鬼把戏?”

林淑兰至今都记得,那是她刚进宫不久的时候,云清钱庄少主和莫府大公子的故事突然就如长了翅膀般迅速在闺阁间传了开来。虽然故事说得是绘声绘色,真假的分寸也难以辨别,可到底涉及到自己妹妹的幸福,便是无风起浪,也要先信他三分。更何况既是有了风闻,你便不能说都是任意编排,至少俩人该是有些逾礼的行为,人家才好有添油加醋的本钱。

然而云碧清的脸上倒是没半点羞惭之状,只见他春风化水般淡然一笑:“娘娘这话实在有趣,只是那莫大公子一向住在东宫,小生是个没官没品的,倒真不知该如何去害他。不过,小生也不打算否认自己做过的事,只是我心里一向明白得很:那莫府的大公子算得什么?一个男人,再怎么可爱也不似女子的柔情似水,暖玉春香。更何况令妹承娘娘之美,更是如洛神天女一般,哪个男人能不动心,哪个男人能不动情呢?莫说他莫大公子是个男人,便是个女子,小生也绝不会放弃令妹这般才媛,去与他结哪怕一夜的姻缘。”

林妃虽是个见惯了溜须拍马,听厌了阿谀奉承的,可云碧清这几句话说得又在理,又好听,着实让她心里一暖,竟不觉间把架势慢慢放下了。

“云碧清,我不管你对我妹妹有几分真心,我也不信这世上有什么真心,我只有一句话:你若想我帮你,便好好待她,否则,我让你全家死无葬身之地!”

面对林淑兰的咬牙切齿的警告要挟,云碧清却仍是泰然自若:“那是自然。娘娘是个聪明人,碧清自然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况且,这事本来就是于你我两家都好的事情,我又何必自毁前程?”

林淑兰一下子明白了云碧清的意思,她定定地注视了一会儿云碧清的眼睛,这才把目光移开,看向自己的父亲。

“你们有什么安排,便明说吧,我知道,我父亲是想不出这种主意来的。”

一瞬间,林秦楠觉得,自己的大女儿真是长大了。只要她不被情绪左右,以她的手腕和智慧绝对是可以和自己的三女婿相媲美的。而自己,则恐怕是真的老了。

第三十一章:入大漠问情遇险

这一边西北大漠上,一干人还完全不知道京城里发生了什么,只一门心思地布置边防、操练武艺。毕竟,若真是匈奴大军打过来,他们可是泱泱大国的第一道防线,或者也可以说是唯一的一道防线——因为一旦他们被击破,后面的几个镇、几队军不过是仗着天险可以硬撑几日而已,若论武力,则完全不是匈奴铁骑的对手。

不过日子过久了,再怎么样的危险也都会习以为常,就像那住在山崖上的猴子,无聊了总会在断崖树杈上吊一吊尾巴,调剂生活。于是这边鄙部队里也慢慢养成了一种习惯,就是闲来没事儿结队去对方的领地里散个步,一来当个冒险解解闷儿,二来也是一种心理战,让对方紧张一下。

而这一天,他们竟拉上了从不出门的莫问情,带了四队人马向匈奴腹地探去。

“真的不要紧吗?若是匈奴大军袭来,我们只有四队人马,怕是很难应付吧?”莫问情问向旁边马上的秦无殇。

“没事儿,夫人放心~这一带我们常来走动的,都不曾遇到过一支匈奴人。”那边的马前卒回头笑道。

“再说夫人也不能老闷在帐子里,日子久了总归对身子不好。”这边的小卒也凑过来应道。

“而且我们早就想带夫人去那边看看了,不知夫人喜不喜欢雪,那边的沙子真是白得跟雪一样~”

自从那日办了喜事,将士们便夫人来夫人去地叫着他,起初莫问情自是一万个不肯应,然而耐不住时日久了,也就索性当个阿猫阿狗一样的诨名任他们叫去,只要秦无殇这家伙不要随便在前面加词……

“我的夫人我自会保护好的,还请夫人不要担心,尽情欣赏塞外的奇景~”秦无殇不识时务地插话进来,一脸温柔笑得那叫一个得意。

什么叫“我的”夫人……

莫问情心里腹诽,嘴上却不吭声,只当作没听见一般,继续策马往前走。

“将军!将军!”

正走着,忽然背后听到有人大喊,一队人马便住了脚,看后面的人飞马而来。

待走近一看,原来是那日在婚礼上见过的文书模样的人。按说此人虽然出身草莽,却是个学习能力极强的,又有着做文书的梦想,于是莫问情便答应了他教他识字读书,顺便为他取了个名字叫“肖文殊”。

众所周知,出身于底层百姓家庭的孩子都是没有啥好听的名字的,无外乎用“伯仲叔季”的次序或者“甲乙丙丁”的排号。譬如汉高祖刘邦,当年草根时候的名字叫做“刘季”,翻译成现在白话就叫做“刘老么”或者“刘丁”,都是典型的土根名。这肖文殊原名大抵就是类似“肖三”或者“肖叔”这样的名字,莫问情见他一心想做文书,便索性给他起了个名叫“文殊”。名儿是好名儿,只可惜军队里的人从来都是想象力最丰富的,大家自打知道了他这新名,就给他造了个诨号作“菩萨”。肖文殊自是不干,抗议了很久,怎奈众情难抑,时间久了他也就慢慢接受了。

“哟~菩萨~你不是好好在大营待着,怎么跑这儿来了?”

“是不是如来佛祖有令叫你传话呀?”

“是不是猴儿又大闹了老君的炼丹房?”

“哈哈哈~”

一群小兵自然又拿他笑了开来。

“别打岔,我有要事!”肖文殊双眼一瞪,随即向秦无殇和莫问情两人拜下。

“将军!夫人!”

“有何要事?”

“京城里来了人,说是有紧急情况,请将军即刻回营,刻不容缓!”

“哦?可是鲜卑人过了长城?”

“属下不知,来人说事关重大,非将军本人不能闻知!”

秦无殇想了想,总觉得除了鲜卑来袭也想不到其他要事,而如果是鲜卑来袭的话,那么父皇的命令一定是要自己谨守西北边境,防止匈奴人趁火打劫……

“无觞?”莫问情轻声唤道。

“怎么了?”秦无殇随口一应。

“既然如此重要,我们便赶快回去吧。”莫问情一脸的忧心忡忡。

秦无殇见他这样,方才意识到自己脸上的表情或许过于严肃了,赶紧轻松一笑,摸了摸莫问情的脸:“放心,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不方便叫人知道罢了。问情且继续游玩,我回去看看怎么回事儿,再回来陪你。”言罢勒马回身。

“无觞……”莫问情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好像这一别就再也见不到他了似的。

无殇,别走……

“放心,我很快就回来~”秦无殇回身一拉马缰,只见他马蹄高扬,长发随风,多年习武的身姿被远处半落的夕阳勾勒出一周金灿灿的剪影,远远看去,仿佛天神下凡一般,又好像一切只是场梦。

“文殊,你在这里保护夫人,我去去就来。”秦无殇交待好一切,便扬鞭策马而去,只留下一道风尘。

莫问情定定地看着秦无殇的背影越去越远,终于几乎不见,才掉转马头,继续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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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是不是比雪还好看?”拉着马往前回走的小卒兴奋得两眼冒星星。

“确实很美。”莫问情在马上坐得安稳,一面微微笑道。

“唉~只可惜大将军没能一起来,不然多好啊?等你们俩老的时候,就可以拿出来说说……”马前小卒话里半是遗憾半玩笑。

“时候不早了,快些回去吧,若是真的赶上匈奴大军,我们这剩下的两队人根本什么都做不了。”肖文殊催促道。

“哈哈~我们怎么就那么倒霉,就会遇到……”马前卒边笑着边往远处看去,然而话未出口,却突然哽住了。

“怎么了?”

“你们快看!”

“怎么可能?从来没见他们在这儿出现过!”

“快跑!快跑!!”

“等等!”肖文殊大喝一声,“所有人听令,马上的慢慢下马,步兵脱了铠甲在地上躺下!”

“啊?你疯啦!跑还来不及呢,还躺下?”众人混乱不解。

“你们懂什么?这是李广疑兵之策,我们这几个人,离营又那么远,就算都骑着马也跑不回去,更何况还有这么多步兵?为今之计只能趁着夜色朦胧,佯装疑兵,匈奴或许以为我们有诈,才有可能有我们的活路!”

莫问情虽不懂兵法,却也在古书中读过李广的故事,于是便率先从马上下来,一面解去战袍,一面慢悠悠地找了棵大树坐下。

众人见此,虽是怕得厉害,却也依样做了。

肖文殊一面遛马喂草,一面眼睛一刻不停地紧盯着匈奴人的马队。果然,他们一见这边奇怪的举动,立刻就放缓了脚步,改为在远处逡巡。

只要可以撑到日暮,光线不好,匈奴人就会自动撤兵;或者大将军带人来接参军,那么大伙儿也可以庶几保全……

然而就在太阳马上要靠近山岗之时,匈奴人却突然从山上如洪水般策马而下,肖文殊大惊一声“不好”,赶紧命所有人上马往回跑。

“不是说疑兵吗?怎么又逃?”众人边跑边问。

“不知道匈奴人怎么知道了我们的底细,为今之计,保护夫人要紧!”肖文殊果断吼道,“听我之令!骑马的掩护夫人回营,跑步的在后面断后!走!”

“是!”众人齐声一吼,随后只见原本混在一起的骑兵步兵迅速分成两队,一队继续往前奔逃,另一队则反向匈奴人跑去。

莫问情一边紧紧抓住马缰防止掉下去,一边在心里担心着留下的人们。他知道,那些人怕是要为自己死在这大漠中了,他心里一边难受一边不由自主地向后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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