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叶莲华 上——不言

优婆罗龙王清澈的眼神能让人深醉其中，妙翼呆呆地看着他半透明的浅碧色双眸，发现自己有了被莲华凝视的感觉。只是那眼神中带了丝沉静的忧郁和悲伤是他没有在莲华眼中看到过的。

又是一个看着看着就发呆的。

优昙也不在意，微微一笑后拉着妙翼离开了池边。

干净，整洁，略显得有点空的房间。

妙翼有些不自在，他和优昙没有他和其他几位龙王那么熟悉，一下子被邀请到最私人的寝室里，又是在他发呆的时候不知不觉中被带进来的，真是够让他手足无措了。

“没关系，随便坐。”房间的主人客气地招呼他。

“啊？好。”妙翼坐到了斜放在光滑玉石地板的软垫上。

优昙又笑了起来，这一次他的笑容就像是莲花绽开，孕育了无限欢喜与生机。

“我和莲华挺像的，是吧？”

妙翼用力点头。

“迦楼罗王，你看到过莲华最初的模样吗？”

最初的模样？妙翼火焰般的瞳中露出茫然。对他来说，莲华就是莲华。

“那你知道莲华这个名字的来由吗？”

“和……莲花有关系？”妙翼猜测。

优昙浅笑，“莲之净香，月之华光。”他说出了因陀罗曾说过的话，“这是莲华这名字的意思，也是莲华最初的本质。”

妙翼似懂非懂地听着，优婆罗龙王的眼神穿透他，望进了不知名的世界。

“天地初开之即，盛开了一朵美丽的白莲，纯净无瑕，透彻无比，那莲孕育了这个世界，万物始生，那莲虚幻缥缈，是虚无之花，也是沾染不得的花。但因其洁净无比，任何生灵死魂一旦接触，即化为虚无。千百万年前，莲花化作明月照耀夜晚，以其实体来到世间的，就是舍湿。这是流传在我族里的神话，现在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把他称为月龙王了吗？”

这称呼妙翼倒听到过。

“至纯之物，在你刚才看的湖里也有。”

“啊？”他没有看到花啊。

“是水。”优昙扬手，用水镜展开青莲池的全貌，妙翼可以看到，池水中有两三个一团团的蓝色。

“这是弱水。”年少的龙王向他解释，“和莲华的原身一样具有至纯之力，你刚才靠湖面那么近，我真怕会出什么危险。”自然之力拥有者们虽说能抵抗一下弱水，不过迦楼罗王尚年幼，一有差池问题可就闹大了。

至纯至净之物，关于龙王舍湿的传说实在太多了。看着抓着头发的妙翼，优昙明白了为什么翳罗叶喜欢捉弄他。没想到，现任苏婆那斯王的性格这么招人喜欢。那么，多讲讲也无妨吧。

“看得出来你长大了不少，迦楼罗王。”

“嗯。可不可以叫妙翼？”他听出来了，优昙的称呼里带着一丝疏远。

优昙浅碧青的眼睛一亮，这孩子敏感了不少。

“叫你迦楼罗吧。”

稍稍一顿，妙翼点头答应了。

“既然你已经长大了，今后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粘着莲华了。”

“啊？”

看着妙翼露出的错愕，优昙也知道这尚需要解释。

“你还不知道，他有时真的很忙呢。忙到想找他都找不到。”无奈的叹息从优昙口中传出，“要不是因为那个，莲华的状态也不会那么差，也是因为那个，莲华才能好好休息休息。”

老是那个那个的，妙翼也从龙王们的悄悄话里听到了不少。

“是不是因为……”他试探着开口，翳罗叶曾说过他还小不适合谈论那种问题。

“因为什么？”优昙感兴趣地盯着他。

“凤凰族的末苏叶。”他低下头，毕竟是小孩子，长大了些心智，可遇上对大人们来说都没怎么弄明白的情爱关系还是会有自动的害羞的。

“呀！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懂的还真多。”

妙翼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素雅的龙王，不敢相信他的语气和翳罗叶有多像。

那种马上会有恶作剧的语气。

“莲华和翳罗叶同出一源，想不像都不可能。”优昙侧下身子，懒散地笑着，“我知道你的疑问，我为什么和莲华很像，对吧？”

优昙的笑又让妙翼觉得他像舍湿了。

那笑容空灵而透着世间没有的美丽。

“莲华花开千万，舍湿龙王三千世界千万化身，真的可以独立拥有魂魄心智的分身却仅有两个。优婆罗即为其中之一。”

轻柔的声音在妙翼耳中轰然作响。

清浅的眸中映出迦楼罗王，优昙的声调不由自主地放得愈发柔和了。

“迦楼罗，你年龄还小。莲华还不会跟你讲这些。况且，莲华并不像他外表表现的那样可以任意亲近。他心里有很多地方是别人无法进入的，现在恐怕是他自己也无法想起来了。”

莲华的记性真的是很混乱的。妙翼从几位龙王的担忧中看出他所不知道的事件对那迦之王的影响。

“想不起来的话。”优昙的声音迟疑了，“太久了呢。我只记得他并不是完全因为要逃避伤心才把自己的记忆弄得那么乱的。我是他的分身，可也是独立的一个灵体，自从我完全脱离他之后，就不能再随意知道他的心思了。”

妙翼隐约觉得优昙话语里藏了太多他不懂的秘密。

他困惑着思考的样子让优昙再度泛起笑容，“迦楼罗，你还不适合思考这样复杂的问题啊。莲华喜欢说的，小孩子要有小孩子的样子。”

优婆罗龙王初见没有特别的惊艳，但他的笑容会让人越来越移不开眼。

“很多事情是莲华不想告诉别人的，他的秘密那么多，你想知道吗？”

妙翼看着视野中逐渐增大的素美笑容，发现自己喘不上气了。

“我……我不想知道……”他努力移开了视线。

“不想？”优昙失望地皱起眉，“那就麻烦了，没得玩了。”

年少的迦楼罗王突然有了一种莫名的念头，这念头让他很有出冷汗的感觉。

这个优婆罗龙王，好像也很有翳罗叶那样唯恐天下不乱的心思。

“我还是和你说说莲华还没有拥有舍湿这个名字前的事吧。”优昙擅自决定，也不管妙翼到底想不想听。

“我记得那个时候我还是他意识的一小部分，他的性格还没有像现在这样接近人类，完全是一位没什么牵挂的神灵——”

照优昙这种莫名其妙的讲故事法，妙翼实在很难分清他说的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又或许优昙是存心的，在真真假假的传说中让妙翼自己去判断。

“妙翼？”

作为门帘的轻纱被掀起，露出莲华梦幻般的身姿。

那迦之王带着温和的笑容踏进了室内。

“优昙，你在给他讲故事呢？”

“是啊。在讲你的故事。”优婆罗龙王点点头，“不过这位小听众不怎么想听呢。”

“啊？”莲华多少有些惊讶，“妙翼昨天还缠着要我讲故事呢，你说了什么他不想听？”他还以为故事对小孩子来说多多亦善呢。

“你那些自己也不知道的故事。”优昙眼光一转，从眼角透出的光带着些许诱惑。

“我自己的故事我不知道？”莲华挑眉，“你哪——没什么别的，就是这老爱把本来很简单的事说得别人都不明白，把听众的好奇心勾起来又不说清楚的毛病是改不掉了。”

“嘿！你怎么不说你就喜欢把自己放到想了解的角色上去的坏毛病。”优昙马上不客气地说回去。

“唉！我可不跟你多说了。妙翼，翳罗叶急着找你呢，我可不想他发脾气把哪位的住宅给拆了。”说完瞟了轻松的优昙一眼。

“啊！妙翼，你还是快回去吧，那位发起脾气来我可受不了。”他重新种的花还没长出来，可不想让他再毁一次。

“那我们走吧，妙翼。”莲华拉起还处于昏头昏脑状态中的迦楼罗王走了出去，隐约地告诉了优昙一声，“下个月在镇群王那里举办的祈神会，我会去参加的。”

纱帘轻舞，帘外的人影早已不见了，优婆罗龙王青色透明的眼睛还在看着被池边的柔风吹得飘然的纱。

“因为镇群王和夜王的邀请吗？莲华。还是因为你关心的那些奴隶呢？你变得心软了呢。”空气里回荡着优婆罗龙王的低声自语，和飘在室内的莲花清香混合着，“为什么要阻止我说出那个名字呢？想和过去决裂吗？你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还是不想让我告诉迦楼罗王呢？和天空中种族的牵扯是你不能扯断的啊，莲华。可惜了呢，莲华，我只是想在你们将杀戮加诸于对方的种族之前，告诉他你的选择罢了……”

第一章：祈神会

2.镇群王

新年的时候，首都吡花耶在寒冷的早春里依旧洋溢着欢乐的气氛。历代镇群王的王宫位于吡花耶的致高点阿弥山上。四周环绕着违背季节盛开的花朵，大理石的地板打磨得光亮照人。

现任镇群王本名伽秘耶，继承了他父王认真谨慎的性格，将先辈们留下来的国家打理得井井有条，若说他有什么不同于其先辈的地方，可能就是他有一个弟弟。王室血脉向来单薄，同时出现两个男孩的几率前所未有，其弟伽阖多受封为夜王，无论是治理国家还是个人修养都不逊于其兄。

夜王伽阖多现年二十七岁，小他王兄九岁，尚未婚娶。前几个月其兄为他举办选美会，本意是想帮他找个才貌兼备的王妃，可惜当时由于那迦族两位龙王和迦楼罗王的介入使选美会未能完成。今年新年的祈神会镇群王在夜王的建议下向乾达婆族和那迦族分别发出了邀请。虽然往年都是习惯上只邀请一族的自然之力拥有者，不过今年夜王如此说，“这样更热闹些，何况看在前些日子的选美被弄得一团糟的份上，他们不会拒绝的。”

既然被搅了好事的受害者这么说了，镇群王也不再提反对了。

他发现，选美会以后夜王像是有了什么心事。

对自己的弟弟，他向来是爱护有加的，谁让王室成员目前为止就他们两个呢。

在夜王年幼的时候曾有一次失踪的经历，当时可把所有人吓得够呛。直到他被那迦族们送回来。他们才知道年幼的王子偷偷跟着前往迦华城的使团去了那迦们位于深海的都城。镇群王记得，自己也是在那个时候见到那迦们最挚爱的王者舍湿的。那个美丽无比的人明明看上去和自己年龄相差无几，却被告知他已经活了上千年的岁月，镇群王那时甚至看到了舍湿眼中的纯净与天真。他们是与人类全然不同的存在。

随着他年龄与阅历的逐渐增长，他知道了原先与人类共同居于地上的那迦们渐渐不再出现在人类面前。不知为何，自然之力拥有者们随着人类的不断进步而远离，或许一开始两者就选择了不同的道路，经过一个分叉之后，两者之间的距离只会变远而不会缩短。到他成年时，除了受到王族的郑重邀请，他们已罕有踏入人间界的时候。夜王幼年时舍湿陪同他回来已经让包括年少的镇群王在内的所有人吃惊了，对大多数人来说，从来没想到这些属于传说和神话的神灵们会出现在自己面前吧。这一年选美会上众多自然之力拥有者们的现身引起的，不仅是惊叹就可以概括的了。翳罗叶龙王曼妙的身姿想必会令所有见到的人永记在心。借着这次机会如果能请到两族的首领，就能办成百年来最轰动最热闹的祈神会了。自己这过于平淡安静的国家也可以少有地热闹一下。

“王兄？”

伽秘耶大咧咧地在兄弟身边坐下，把自己顺手拿来的酒壶和杯子摆好，示意兄弟倒酒。

犹豫了一下，伽阖多还是替兄长和自己倒了满杯。

端起酒杯一口饮下，伽秘耶发出了打从心底的赞叹，“好酒！”

伽阖多只喝了一小口，随即眼前一亮，“这不是迦华城送来的佳酿吗？”

“嗯，就是舍湿为了选美会的事情送来的礼物。”他狡黠地看着不自在的兄弟，“我还不是沾了你的光吗。”

放下酒杯，伽阖多感到有一丝苦闷缠在了心间。

把他的表现看在眼里，伽秘耶挑了个轻松又能引起他兴趣的话题，“你知道为什么舍湿老把自家酿的酒往外送吗？”

“为什么？”伽阖多听闻过这件事，倒不知道兄长会了解内情。

“那是因为舍湿他不会喝酒。”

“啊？”不会喝酒？

“是真的。”伽秘耶的表情表明情况确实如此，“记得你小时候他送你回来的事吗？那时候我为了谢他私下请他喝酒，他就告诉了我这件事，他酒量太差，一杯就醉，而且醉了就叫不太醒。在族里还没有什么，在别的地方就有些失态了。”

“是吗？”伽阖多相信了，拿起杯子学着兄长一饮而尽，酒味清冽，香入心脾，真没想到龙王舍湿居然不会喝酒。

“你大哥我还会骗你不成。”说起来，其实镇群王伽秘耶自己的酒量也不是很好，喝到现在说话都有些含糊了。但他那个一闻到酒香就控制不住和老爱请人喝酒的毛病就——

“舍湿他……真的有很奇妙的能力啊。”对着醉意上涌的兄长，伽阖多不自觉地将自己心里想的说了出来，“那个时候我见过，他所到的地方，就算是再荒凉也能生机立现。你说，那传说是真的吗？”多年的心思表露了出来，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啊？什么传说？”伽秘耶撑着自己的脑袋。

“舍湿的真身是孕育了这个世界的莲花，所以这三千世界的灵气都环绕着他。”

“或许吧。”伽秘耶笑开了，“关于他的传说可多了，怕是那迦们也数不过来。”

无视于兄长开玩笑般的口气，伽阖多的眼神非常认真，“他们为什么要离开我们呢？离开这片大地？他们是不是抛弃了我们？抛弃了人间界？否则的话，大地为什么会逐渐失去灵气呢？”

摇了摇发胀的脑袋，伽秘耶的眼神还是带着酒气，语句却严整了许多，“少了他们，只是欠收了几年，我们还撑得过去，天地间虽然少了活力，我们得靠自己。伽阖多，你想多了。”

“我不觉得。”酒精的作用让夜王向来纷乱的思绪清晰无比，“那迦们喜爱深海超过大地，他们选择了对自己更好的方向，却忘了我们人类的脆弱是无法抵御这天地间的变化的。他们……他们……至少舍湿应该回到这儿来。”

“嗯……嗯……”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伽阖多的话，镇群王胡乱应了两声，一个跟头栽到了地上。

“王兄！王兄！”伽阖多激动的心情飞到天外去了。他认命地把这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背回了他的寝宫。在侍女和侍卫们见惯不惯的眼神中，他费劲地把兄长扔回了床上，帮他把外衣和鞋子脱掉，然后拖着自己疲惫的身子回去睡觉。

等到侍卫们送夜王离开的脚步声消失，迷蒙的浅光源下，镇群王伽秘耶对着摩尼珠张开了清澈的眼睛。

“要是你有办法去做的话就去做吧。”他低低的声音连自己的耳朵都听不到，“这片大地离开了他们究竟能支持多久谁也不知道。为了自己的族群，我们真的必须找到那个方法了。为了存在这个简单的目的，也许不择手段也是可以接受的，伽阖多呀，你还是……你还是太天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