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很遗憾,谁让他找空子的对象偏偏是黎唯哲这种经验老道,最擅长的事情恰恰正是抓人软肋的精明猎人呢。于是几乎就是在那一刹那,黎唯哲便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庄景玉的动摇,然后毫不客气地扳过他的脸,整个人俯身往下压来,眉尖眼角里全是浓得化不开的兴奋,细细碎碎,抖落了一地眩光。
“……现在,这间屋子里,就只剩下你和我了。”
就连声音里,也带着一丝因为压抑良久,所以格外有爆发意味的,滚烫欲望。
而后更加出乎庄景玉预料的是,黎唯哲忽然将脸停在自己上方大约有十公分的位置,然后探出一小簇略呈血红色的舌尖,在上唇下唇两个地方,都各自灵巧地舔过了一圈。
……
说真的因为个动作是被黎唯哲做出来的,所以一点也没有让人感到恶心或者猥琐。不过庄景玉……也不知道该说他是真的太土还是真的太老实,他居然完全没有产生那种“哇!天哪!太迷人了太性感了太魅惑了!”的尖叫意识,而只是很应景地运晕眩了一下,然后特没美感地生出了有一种,对方是吸血鬼,而他自己便是对方今晚晚餐的错觉。(唔……对吸血鬼来说或许应该是早餐?)
现在,怕,当然也是会有那么一点;不过比起这个,庄景玉更加好奇的是,别说刚刚的林烟,就连一开始挤在客厅里的那一群,只能算作普通级别的美少年们,也都要比自己亮丽有意思得多了吧,黎唯哲到底是忽然哪根筋不对了,居然会赶走了他们,而对他这块木头产生了兴趣和玩心?
第十一章
庄景玉虽然在表面上总是寡言沉默,但在本质上,却始终不失为一个老实巴交的单纯家伙。而如今眼前的事实也非常应景地证明了,庄景玉的确没有装深沉的天赋,此刻从他神情间畅通无阻显露出来的纳闷和诧异,已经全被压在上方的黎唯哲,给一览无余了去。
因为挣扎喘息而半张半闭的唇瓣,苍白的皮肤和脸色,细细冒汗的发丝与额角,微微紧蹙的眉宇,以及那一双只写满了羞愤与耻辱,泛着软光的眼睛。
黎唯哲半眯起眼将这个样子的庄景玉细细瞅了一阵儿,哪怕对方的表情在他的注视下显得越来越僵硬和尴尬,他看起来,也丝毫没有进化下一步动作的计划。
庄景玉不知道,自己脸上许许多多白痴到令人发笑的绝妙风景,此时此刻,全都被黎唯哲一个人,给毫不客气地收进眼睛底里去了。
他一直看一直看,良久过去,终于一个忍不住,低低闷笑出了声。
“呵呵,一看你的表情就能猜到你在想什么,难怪你都不用说话的啊。”
黎唯哲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巨大的魔力,庄景玉全身一颤,仿佛猛地被针扎了下那般,登时清醒了不少。只是大概因为惯性,他的眼神还没能来得及调好焦距,所以多多少少,显得有一点茫然。
直到两边脸颊同时乍起一股微弱的拉扯感,庄景玉才总算是彻底回过了神来。倒不是说黎唯哲的力道有多大,让他的皮肉有多疼,而恰恰相反,正是因为黎唯哲的力道一点也不大,让他的皮肉一点儿不疼,所以庄景玉,才反而觉得惊诧。
这一次,黎唯哲的动手动脚,尽管力道绝对称不上温柔,却也远远区别于记忆中的凶悍暴躁。
很疑惑明明刚刚还被自己一句“我只要见萧岚”给气得整脸写满“你死定了”的黎唯哲,怎么会才过了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心情就突然变好得不得了,甚至都可以大大方方地冲着自己展眉微笑了?
如今直直对上这一抹不得不说非常富有魅力,乃至堪称顶级的俊美微笑,庄景玉头脑一涨,眼前一花,忽然就再也推理不出任何头绪来了。他曾经一度十分天真地以为,黎唯哲不过就只是一个粗暴简单,完全被金钱和权势淹没到底的纨!子弟而已: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心里是什么情绪,脸上也就表现出什么情绪;强制是幼稚,霸道是长不大的孩子气,暴躁是被宠坏了的后遗症。可如今他发现,自己的判断似乎是错了。黎唯哲虽不至于像萧岚那么阴险虚伪,像楚回那么深藏不露,但也同样有着复杂深沉,难以捉摸的一面,总之绝非,只是他之前认定的那种泛泛之辈。
这个发现让庄景玉感到有一些意外,也觉得有一点危险。
原来黎唯哲这个人,要远比他自以为的强大数倍,而黎唯哲对他做过的事情,也远比他自以为受到的伤害更深。
瞳孔里仍然清晰地倒映着黎唯哲似笑非笑的迷人模样。
可是庄景玉不觉得现在的自己有什么好笑,也不觉得他们俩过去的交集——那个在短短几分钟的对话之后,黎唯哲便将自己丢进了监狱的所谓交集,有什么好笑。
于他而言,黎唯哲这个名字,这个人,以及他所作所为的一切,从始至终,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噩梦。
最可怕的是,这个噩梦明明已经断裂了那么久,可如今再次见面,黎唯哲却仍然有实力,能够将它焊接得完美无缺,天衣无缝。那种真实连贯的感觉,就好像一条永远斩不断的流水,从他的身体间淙淙淌过;那一份湿润冰凉的触感,又犹如蛇行一般,在他的灵魂深处缓缓延伸出一个令人惊怖的错觉:其实他从来都没有,以后也永无可能,从黎唯哲这个恶魔的掌心里逃脱。
庄景玉忍不住痛苦地皱起了眉,然后缓缓地,闭上了疲惫潮湿的眼眶。只要一想到这里,他就没办法用他平时对待同学室友的,那样温和沉默,柔软清澈的目光,去看待黎唯哲。
“嗯……”
上方忽然传来一阵有所思的低声沉吟。庄景玉原本不想搭理对方,然而强悍霸道如黎唯哲,显然是不会赐给他这个机会的。果不其然,就在转眼间的下一秒,庄景玉便感觉到自己那一双已经被撑到薄得发亮的湿润眼皮,似乎是被什么温暖厚实的东西,给轻软地覆盖住了。失去视觉的敏感里,他甚至还可以感觉到,皮肤下重叠交叉的管道正在以微弱的呼吸突突蹦跳;鲜红色的液体,安静地蔓延流淌。
那是黎唯哲一整个的右手掌。
一个世界在庄景玉的眼前骤然熄灭。黑暗温柔地击退了所有刺目的光。
昏沈中庄景玉有些自暴自弃地想,他早已失去了太阳,而如今黎唯哲,又挥手替他灭掉了群星。他并不给他留下,哪怕一条指缝宽的光明。
他希望可以退却到黑洞里,某个无人知晓的深处里去。
与其在这里当一个被黎唯哲玩弄戏耍的俘虏,他宁愿当一个没有骨气,可是还有自由的逃兵。
古怪的压迫感忽然从上方倾斜袭来,庄景玉呼吸一窒,不自觉地,就抖了抖眼皮。而后一股微妙难言的麻痒感,便从他纤细颤动的睫毛尖稍,传递到了对方掌心,那些绵密蜿蜒的纹路里。有如电波流窜,两个人都同时有种不可思议的,被连结成一体的暧昧错觉。
黎唯哲动动手指压下庄景玉不听话的眼睫毛,眼睛一眯想起以前和刚才,庄景玉为数不多开口对他讲过的那几句话,才舒展不久的眉头又不禁阴云密布地皱了几下,语气里,是一种霸道的威胁和警告:“一开口就变得讨厌啊……看来你不仅不用说话,而且是根本就不应该说话。”
毫无商量余地的命令式口吻让天生反感暴力强权的庄景玉,下意识地就想要开口争辩几句,却猛然想到……
他、他干嘛要跟黎唯哲……力图解释啊!?
反省之余庄景玉忽然觉得头痛。他发现好像只要是在黎唯哲的面前,他就会没办法保持和平常一贯的安静沉默;连他自己都不确信,指不定什么时候,他就会走向发泄和失控。
庄景玉想自己这一遭大概是走错了。无论他最后是否问到萧岚的消息,黎唯哲都远比他想象得还要更加富有攻击性和侵略性,短短两年间他们不过只接触了区区三次,可是现在,他竟然就已经被对方为人处世的生活态度,在他不曾察觉的潜移默化里,给深深地影响和带坏。
黎唯哲被庄景玉最终选择闭嘴的明智决定给弄笑了。
“嗯……真聪明。看来你也意识到了,你还是不说话的时候比较可爱。”
不记得这已经是今天第几次被黎唯哲称赞为“可爱”了。(……不,其实他一点儿也不认为这是在称赞,就算是……他也不想要!)庄景玉虽然不至于像花痴黎唯哲的少男少女那样,对此产生类似于呼吸急促,心跳加速的恋爱感,可是他仍然,别扭得浑身不自在。
早在刚才第一次被黎唯哲这样子形容的时候——尤其,还是在当着林烟那种级别的大美人的情况下,庄景玉就已经觉得非常的困惑。
困惑黎唯哲在审美观上如此惊人的变异和退化!
相反比起这一点来说,对于黎唯哲到底还是赶走了林烟,这一令人唏嘘的结果,他竟反而不觉得奇怪。
喜新厌旧,追求刺激,崇尚新鲜——这就是黎唯哲的本性。没有哪一个人,能从他那里得到标明永恒的保质期。
只是没想到,林烟对黎唯哲,居然是真的产生了感情。
恍惚中庄景玉蓦地生出了一种同病相怜的叹息:就算是林烟这么美,也不过和自己一样,经历相似的遭遇,落得同样的下场。
——相信他,此时此刻,他真的没有心情去幸灾乐祸。
他只是忽然间不可遏制地想起了楚回,那一个,正如黎唯哲之于林烟一样,之于他的楚回。玩耍和戏弄,欺骗和利用——庄景玉并不知道,对于一个真心付出爱,并且也渴望收获同等真心的爱的人来说,究竟哪一种,会伤人更深,让人更痛。
眼眶里有热气正在缓慢地凝聚。由于黎唯哲的手掌还依然覆盖在上的缘故,来自皮肤间轻微的压迫感,让原本生存在夹缝中苟延残喘的潮湿,很快地,便汹涌成了一片沸腾的海洋。那种内外夹击的酸涩闷胀其实并不舒服,可是这个时候的庄景玉,却比之前的任何时候都要更加希望,黎唯哲的右手,不要撤离得太快了。
比起被对方看见哭泣和泪水,他宁愿永远与黑暗为伴,失去所有的光明。
像他这样平凡出身,平庸成长的普通人,也拥有着如同真正的贵族一般,那种历经岁月世代流传,最终安宁沈淀于血液深处的风骨和傲慢。哪怕身世再卑微,也掩盖不了他灵魂里与生俱来,不容侵犯的高贵。
——虽然这个“不容”的对象,庄景玉活到迄今,也只不过就遇见了黎唯哲区区一人而已。
大概每个人在不同的人面前,也都会是一个不同的自己。庄景玉曾经也当着楚回的面流下过好几次泪,尽管他本人看不到,但是庄景玉想,那应该会是他一这辈子都不曾表现出过,而以后,也都不会再显露于形的,柔软脆弱。
而至于楚回是否会因此而贬低看轻自己——很奇怪,在那些时候,庄景玉竟然丝毫都没有考虑到这些问题。或许是他潜意识里的自知之明提醒了他:就算你不吵不闹不哭,你和楚回之间的距离,也绝不会因此而接近半步。
如同溺水的人牢牢抓住求生的最后一根稻草,哪怕知道它根本承受不住沈甸的体重,也想着就算是多活一分钟,一秒钟,也要比现在就陷入死亡的河流更好。
可能这就是原因。
对于楚回,庄景玉想要留住他的欲望,就像是一个人拼命想要生存下去的本能。所以只要一有机会,无论是多么丢脸难看的挣扎哭泣,他都愿意给。然而黎唯哲不一样,他是伤害了自己的恶人,是自己必须抗争到底的敌人,所以在这个男人的面前,庄景玉不允许自己表现出哪怕一点点的动摇和屈服,软弱和投降,更别提……哭泣和眼泪。
这世上总有一个人,让你愿意撕下面具卸下心扉,在他的面前放声大哭;这世上也总有一个人,让你宁愿执剑拿枪伪装坚强,就算浑身是伤,也不能被他看到脆弱流泪的模样。
可是黎唯哲又不是傻子。
他的脸和他的手之间,留出来的空隙就那么一点点,就算看不到泪水,也能感觉得到手指下饱涨的湿度,正在缓慢地撑开眼睑,冲破防线。
庄景玉的眼皮忽然轻轻一颤,水汽蒸腾凝结在掌心里的湿热,以及柔顺的睫毛哧哧哧刷过纹路的瘙痒感,都让黎唯哲莫名地感觉到,刚刚还很不错的心情,似乎染上了一抹复杂的微妙。
细细打量身下的人许久,眉目间陆续划过几丝辨不清明的情绪,黎唯哲忽然眼睛一眯,猛地抽走了右手。
黑暗中突如其来的暖色光晕让庄景玉的神情猝然惊愕了好几秒。尽管依然紧闭着眼睛,但是这一份明亮也足够让他疼上好一阵子了。不适中庄景玉死死咬住嘴唇,更深地皱起了眉,努力让自己忘记,脸上某个部位因为失去遮挡,因而直直暴露在空气中的湿润。
黎唯哲看他这样不禁冷笑了一声,然而心底却是升起了一股巨大的烦躁。不过他现在也懒得去想原因,只沉默了一阵儿,便起身放开了对庄景玉的桎梏。黎唯哲转身翘起腿坐在一旁,随手拿过柜子上一枚用作装饰价格不菲的茶色水晶球,含在掌心一边缓慢滑动,漫不经心道:“哦?原来你也会哭啊。”
庄景玉滚动了一下喉结,自然不作回答,只是下意识地将脸撇往和黎唯哲相反的方向。
“唔……”
只可惜脖子还没来得及转过去半个弧度,他就被黎唯哲眼疾手快地钳住了后颈。庄景玉到底没那么临危不乱,最终还是被这个惊人的速度和力道,给吓得狠狠呛住了一下。
危险的气息骤然从脑后逼近,被声带振动的气流,强大到几乎可以摧断他头顶柔软的黑发。
……又、又生气了。
庄景玉本能地将脑袋往并不厚重的衣衫里微微缩了缩,哪怕这个动作显得他很胆怯。他实在非常不理解,为什么黎唯哲的喜怒可以如此不合常理,让人根本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
黎唯哲的声音里混杂着绝对的不满和怒意,可是承载它们的语气,却又分明是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轻巧笑意。
“我说你可爱,你哭什么。”
意料之中庄景玉的反应只会是默然无声。就算庄景玉没有开口讲话的障碍,面对这个问题,他也不可能大大方方跟黎唯哲坦白答案。
因为想起了楚回什么的……像黎唯哲这种人,根本没有必要,也没有资格,知道楚回的事情。
如果本着沉默是金的道理,庄景玉现在的状态大概会给人一种淡定冷静,胸有成竹的错觉。不过只有他自己清楚,此刻的他只是因为非常的茫然无措,根本不知道下一步究竟该要做什么才好,所以才会了选择按兵不动。
尽管早已在心里承认,来这里跟黎唯哲打听萧岚的消息,实在是一个大错特错的鲁莽举动,可那也并不代表他就愿意甘心这样一无所获地回去。
隐藏在另一侧身畔的手死死拽紧了裤缝。房间里的温度并不高,应该说还有一点低,可是庄景玉感觉到那一只掌心里,不过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就已经生出了密密麻麻,黏糊糊的汗滴。
此刻他脑子里正在进行着异常激烈的左右挣扎:他该说话吗?该再恳求黎唯哲一次吗?他……
“给我睁开。”
思想斗争正进行到白热化阶段,一阵空间位移的晕眩感突如袭来。黎唯哲低沉阴郁的嗓音似乎就紧贴在他的耳根处,湿热的气息落进耳朵里,庄景玉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那感觉非常怪异。
“……啊!”
忽然庄景玉低低惊呼了一声,再也无法保持冷静。眼皮上疼痛欲裂的撕扯感让他立马意识到,这……这是黎唯哲……正在扳开他的眼睛!
“我再说一遍,给、我、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