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嘴里的血腥味不足以弥补肩膀上传来得剧痛,额头上的冷汗慢慢顺着眉骨淌下。我痉挛般地抱紧了他,还是克制不住地打了个哆嗦。他也如此,拼命地箍紧我的腰,拼命地咬!
肩头不是什么要害,伤口也未必就比一剑刺来更疼些。只是,这种持久并不断叠加的疼痛沿着神经末梢迅速清晰地传到脑中,感觉着对方的牙齿正在缓慢却坚定地切断我的肌肉纤维,一点又一点,那种恐惧让人头皮发麻。
难道非得把肉咬下来,才肯罢休。心中一动,嘴里下意识地松了点劲儿。
昌王有所察觉,嘴里也是一松。我抓住机会,死命一推。
呼,终于分开了。
我忍着痛,抽着气儿,右手按住不断冒血的伤口。再看对面昌王,也是皱着眉,按住伤口,几道血痕从肩头一直蜿蜒而下,流过白皙的胸膛,嘴唇红艳艳的,嘴角上挂着几道血丝,活脱脱地象个邪魅吸血鬼!
一时间,两人一般模样,一般姿势,一个坐在床头,一个坐在床尾,相对无言。
我心中忐忑,今晚之事,怕是不得善终了。
还是昌王先开了口:“呵,你可真够恨的,连王爷都敢咬。”貌似自嘲般地咧咧嘴角,“反正你平日里装得谦逊守礼,实际上半点没把身份地位放在心中。说不定,一个王爷和一个店小二在你眼中也没有什么区别。今日这事就这么算了,你带韩琮走吧,本王也要休息了。”
怎么,情势急转直下,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看到我疑惑的眼神,昌王道:“放心,本王说放人就一定放。不过,本王有个条件。你要和本王打个赌。”
“什么赌?”我就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真要掉也是个发了霉的。
“就赌,你总有一天会心甘情愿地爬上我的床。”
呸,什么品位!休想!
“如果我赢了,你要和我在一起。如果你赢了,”昌王皱皱眉头,“我答应无条件为你做件事。”
我犹豫了一下,说道:“你说的是‘心甘情愿’,所以不能用家人朋友来威胁我,也不能用什么酒、春药、迷香……”
昌王咬牙切齿地打断我:“在你眼里本王就这么下作?!若真要用这种手段,今天在你用的茶点中下点什么,还不什么都齐备了!”
……也是。
“另外,赌约的期限?”
“……五年吧。”
“还有,……”
“你怎么这么罗嗦!”昌王怒道。
“最后一句,一定要问清楚的。”看看他勉强忍下怒气,赶紧说道:“今天韩珍多有冒犯昌王如要追究可不可以不要牵扯到韩家。”
“本王既然和你定下这个赌约,自然不会再为难你。但是日后如果你们韩家犯了什么事,就公事公办,本王保证不会挟私报复。”
“多谢殿下!”昌王个性骄傲自视甚高,大概,应该,也不屑玩什么阴谋诡计吧。
我定定神儿,说道:“那么还请昌王殿下写一道手令,并派人带我去地牢。”
“哼,你这副样子怎么去?”
随即,走到窗口,低唤一声,便有一个侍卫出声应话,我不禁心想刚才屋里那么大动静,院子里的侍卫怕都听见了吧。
心里想着,手里也不迟疑,快速将里衣撕下一条,忍痛胡乱将伤口绑好,用里衣将嘴角下巴仔细擦了两遍,再将衣服理好,万幸外衣破得不厉害,抹黑回家应该不会被注意到。
很快便有人抱了个人进来,也不做声,放在外间地上,就转身出去了。
我急步上前,一撩帷幔,果然见到韩琮躺在地上,已然昏迷。冲到他身边,俯身检查,皮肉伤倒不碍事,只是当胸断了两根肋骨,没有及时接好,现在又发起高烧,需要快点医治。
我也顾不得向昌王告辞,反正现在虚与委蛇,也于事无补了。使力抱起韩琮,扯动肩头伤口又是一阵抽痛。待到痛劲儿稍过,我提气抱紧韩琮,一脚踢开房门,就向王府大门冲去。
一路上,没见几个人,就是见了的,也没有上前查问,想是已经得了信。
一出了大门,就见府里的车夫老王,绕着马车走来走去。听见响动,抬头正看见我抱着韩琮站在门口,惊喜地跑上前来,叠声叫道:“四少爷,你可出来。可把老王给急坏了。三少爷怎么样?还是我来扶着吧。”
我疲惫地说:“你帮我把三少抱到车里躺好。他伤得不轻,我们赶紧回府。”
老王也不多言语,麻利地帮我把韩琮安顿好,然后等我也钻进车厢,就立刻赶马回家。
我坐在车厢的地板上,头无力地靠在厢壁上,长叹一口气,今天真累啊。
第二十四章:吃螃蟹
陈锐突然说不下去,皱紧眉头,紧紧按住胸口,满脸痛楚愤恨和恐惧。
韩珍不忍,轻轻拍了拍他的腿,“……别说了,我知道了。”
“不!!你不知道!她喜欢的是我哥哥,为了他竟然肯和我上床!我根本不希罕什么宫主之位,她若想要,我什么不能给她?!可她为了这个竟然要杀了我!
……女人啊,多么可怕的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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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珍听了最后这一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很是不以为然,从心理角度来说他自己还是个女人呢。
可是这时候,傻瓜才和个武功高强精神激动的家伙较真。所以,韩珍老实地坐在一边听八卦……
天不遂人愿,陈锐的谨慎在这个时候发挥到了极致,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什么“她们怎么能这样”之类的。除了让韩珍意识到这些经历的确在陈锐心中留下很深的伤痕,并且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他的个性,人生观和价值观以外,却无从得知更多的信息。
韩珍看着哀戚的陈锐,心里是很惊讶的。
虽然是他推断出了陈锐大部分的过往,从而造成现在的局面。
可是,看到那个强悍自信的男人仿佛被剥去了所有外壳一般露出心底最真切的脆弱,他有点惊讶,有点错愕。
原来这个强大的对手,这个任何时候都表露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男人,这个时时刻刻都压制着他想方设法要打垮他的敌人,并不是他想像中的狐狸,而是,……而是一只螃蟹。
面对陈锐的伤痛他有些同情,对于揭人伤疤的做法他多少有点愧疚。可是,自从两人对峙他就一直处于下风,而现在终于将那个恶人从心理上击垮,哪怕只是暂时的,也有种扬眉吐气的快意!
哼哼,以德报怨,以何报德?!
只是现在,该考虑的不是输赢问题,而是等到陈锐清醒过来该如何面对的问题!
韩珍神色复杂地注视着陈锐,心道,我知道了他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等他清醒过来会不会杀我灭口?即便不死,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或者,……我该先下手为强!
韩珍被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不,他不愿杀人,不到万不得已,他不能作到这一步!而且,如果不能一击毙命,后果不堪设想!
也许,他能趁着陈锐此时毫无防备制住他,然后逃出去?今晚回来的时候,陈锐忘记给他蒙上眼罩,他看到暗宫周围地形和宫内屋舍布局!
也许,他能逃出去。
……他要逃走,他要回家!!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变得越来越强烈,韩珍一时心情激荡,手都微微打抖。
韩珍握紧双拳,拼命克制住这个傻念头。
他这时体力不济,内力也使不出来,抱着必杀之心或者还有两分胜算,若是要制住一个一流高手简直是做梦!而且宫内高手云集宫外亦有人巡值,如果没有周密计划和万全准备,一旦出逃失败,以后要逃就是难上加难!
韩珍皱紧眉头,勉力压下心中沮丧和不甘,看来他只能暂时留下,徐徐图之。
韩珍心中纵是百转千回,实际上片刻间便作出最理智的决定。
陈锐陷在往事中,完全没有注意到,身侧之人的心思反复。
韩珍看着陈锐,叹了口气,这戏还是要做下去的,随即伸出双手轻轻楼住那个伤心人。
陈锐一惊,抬头看他。
那双眼睛里,那有平日里的精明果断老谋深算?眼中满是伤心哀戚和惊恐不安,可是哀到极处却哭不出来……
韩珍心中又叹了口气,不管陈锐面上如何风光,那个被侮辱被损害的孩子还停留在陈锐的内心深处从未离去。
进而又想到,幸好自己经历异与常人,遇到陈锐时已然心志成熟,否则要么被调教成了第二个如雪,要么满怀怨恨成了第二个陈锐。
他有了这样客观的想法,对陈锐也就不那么排斥,做戏也带了几分真心。
他拍着陈锐后背,轻声说:“别担心,我在这里陪你。”
“别怕,别怕。都过去了,他们都死了,没人会来伤害你。”
陈锐的身子微微抖了一下,韩珍继续拍着他,安抚他的情绪。
“想哭就哭吧。哭过,就把那些事情忘掉。”
陈锐慢慢楼住韩珍的腰,缓缓把头埋在韩珍肩上。不一会儿,韩珍就感到肩上的衣料慢慢湿了。
只是,陈锐偏巧压在受伤的肩膀上,韩珍不好在这个节骨眼上煞风景,只好咬着牙强撑。
等到韩珍醒来,他发现自己一人睡在床上,是一张样式普通的木床,屋内布置简单朴素,显然不是那间密室。
韩珍的眼睛着了魔似的,痴迷地盯住屋内一处。
那是一扇窗子,金色的阳光丝丝缕缕,穿过窗子斜入室内,阳光中尘埃轻舞,他,他有多久没有看到太阳了。
他有些激动地掀了被子,赤脚跳下床,疾步走到窗前,一把推开窗子,贪婪地享受着久违的阳光。
当陈锐听到声响过来察看的时候,正看到这样一幕:
一个秀美的少年只穿了白色里衣,赤着双脚站在窗前,闭着眼睛微仰着头,惬意地沐浴在阳光中。那温暖明亮的阳光落在他脸上,包裹住他的身体,连披散的黑发也被镀了一层金色。少年伸出双手,像要握住那金色的光线一般,纤细的手指仿佛透明。
让人一时分不清这是凡人,抑或谪仙……
陈锐立在门侧静静看着他,被这种宁静的气氛深深感染。
韩珍听到脚步声,睁开眼睛,扭头看来。
一双眼流光溢彩,嘴角边犹带有一抹满足的微笑,竟让陈锐看怔了,心里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韩珍见是他,也是一怔,随即收敛了笑容,垂下眼睛,躬身行礼道:“韩珍见过宫主。”
陈锐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沉声道:“怎么光着脚?”
“刚起身未及梳洗。”
“穿好衣服,出来见我。”
“是。”
换衣服的时候,韩珍才发现动作时肩膀也不疼了。揭开里衣一看肩膀上已经上过药,红肿已经退得差不多了,怔忪片刻,飞快理好衣服,去见陈锐。
出了门就到了一间书房,陈锐正坐在书案前,处理宫中事务。
韩珍等候在一旁,默默打量屋中陈设。
这既然是书房,那他休息的房间就是书房的里屋,应该是陈锐批阅公务时暂时休息的地方。
从这一天开始,韩珍被陈锐留在身边当小厮使了。不光允许他在暗宫内自由行走,甚至交还了他的衣物配饰。
对于那晚发生的事,两人都不再提起,好像从未发生一般。其实两人心照不宣,那么深刻的交谈谁能忘记?
陈锐似乎忘记自己掳来韩珍的本意,再没有要他侍寝,而且仍旧称他为谭盈,韩珍见状,从善如流,亦自称谭盈。
谭盈见到陈锐解除了对自己的拘禁,惊喜之余却要按耐心中愈加强烈的逃跑念头。每日里跟在陈锐身旁,作好小厮的本分,多听多看少说话,表现得安分知足。
逃跑?笑话!陈锐虽然让他在宫中自由走动,也不再点穴封他内力,可是不知给他吃了什么药,他现在还是一点内力都使不出来。
他甚至不知道那药什么时候下什么东西里。
说不定陈锐正等着去揪他的小辫子!
纵使他归心似箭,现在,也只能忍!
十月里的一日,陈锐在书房处理公务,谭盈无事可做,拿了本公案小说在一边看。
看着看着,陷在故事情节里,身体不知不觉放松下来,选了舒服姿势歪在椅子中。
看完书,揉揉眼睛,伸了个懒腰,才看到陈锐早已处理完公事,正饶有趣味地看着他,眼中似有笑意。也不知,看了多久。
谭盈有点窘,不好意思地朝陈锐笑笑,“宫主可要用茶?”
陈锐不答,只点点头。
谭盈忙起身倒了杯茶,双手递给他。
陈锐接过茶杯,抿了一口,就放在一旁。
过了一会儿,陈锐打破沉默,缓缓说:“你,留下吧。”
平平淡淡的四个字,听在谭盈耳中却不异于一声惊雷,在袖中的手不由得握得死紧。
陈锐看到谭盈僵硬的表情,顿时明白他想岔了,心中苦笑,却故作淡然解释道:“庄里送来两篓螃蟹,我让他们选了几只最肥大的作了晚膳,你想不想留下来和我一起用?”
谭盈立刻笑道:“秋风起,蟹膏黄。现在正式吃蟹好时节,盈儿怎么能错过?多谢宫主!”
陈锐点点头,起身走出书房,谭盈紧随其后,尽职地扮好小厮跟班的角色。
陈锐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心中怅然,其实他本来想说“你别再想法儿逃跑。安心留下陪我吧。”
而谭盈此时想得却是,吃螃蟹?陈锐你不知道你在我眼里就是一只螃蟹吗?
******
终于等到傍晚,几个青衣侍从鱼贯而入,摆上杯箸茶具,烫好的烧酒,蘸用的姜醋,一些时令小菜,最后是一大盘热气腾腾的大螃蟹。
螃蟹才刚端进屋,一股香气扑面而来,谭盈被勾得忍不住咽了一下吐沫。陈锐看到他的表情,不禁微微一笑。
不过,谭盈注意到碗筷酒杯等等都是三人份的,那么还有一人是谁?
谭盈没有疑惑太久,外面一人通传:“右护法肖大人求见!”
随后一个沉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右护法肖卓求见宫主。”
陈锐朗声道:“肖护法快请进!”
谭盈偷眼瞄了一下陈锐,觉得他阴了一天的脸终于似乎有放晴的迹象,这位护法大人不简单。
他一边想,一边看向门口。
只见来人一身黑色劲装,腰挎宝刀,身材挺拔,气息沉稳,三十多岁年纪,容貌端正刚毅。不像杀手,倒像个正派的武林人士。
肖护法恭敬地向陈锐施了一礼,便伸手去解腰间宝刀,谭盈赶忙上前去接,小厮嘛要有个小厮的样子。
肖卓看到一个陌生的少年前来接刀,不由多看了他两眼,正和谭盈好奇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肖护法您好!您的刀就交给谭盈吧。”
肖卓见到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其中有着毫不掩饰的好奇。他虽然早就知道谭盈的存在,却是第一次见到本尊,心道,这孩子和宫主的那些男孩子全然不同,难怪宫主这么上心。
宝刀入手,沉重非常。
谭盈收回目光垂头审视,只见刀鞘上刻有细致的藤蔓花纹,倒想是在曾经在哪里见过一般。
这时陈锐已经坐在主位,招呼肖卓坐在他的右手边,不容多想,谭盈放好刀,就在陈锐的左手边坐下。
陈锐虽然于吃穿用度方面极为讲究,但毕竟算是江湖人士,对于礼节方面不甚在意。他和肖卓边吃边喝酒,外加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谭盈难得不用花心思应付,乐得在一旁自吃自嚼自斟自饮。也不用摆在边上的银质工具,拧下一只蟹钳送到嘴里就嚼,咯吱咯吱的,白白浪费许多蟹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