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兵。”凌青最记得的是那官兵撞了他一下,他就开始不对劲了。
小黑能猜到那官兵是谁的人马,下针八成是要威胁,他心里很不好受。
“小黑,我冷……”凌青已经脱了鞋子,躲在棉被里瑟瑟发抖。
余空针被拔之后,人就会忽冷忽热,小黑只好也脱了鞋子,上床陪他,进了被子搂着他。
搂了一会儿,凌青一脚踹开被子,双手抓着衣襟:“我热……”浑身躁动不安,不断蹭着床。
“忍忍就好。”小黑按着他,不让他脱衣服,不用多久,他还会发寒的,这需要交替进行好几次。
虽然心生不忍,但小黑也只能看着他慢慢出汗,果然,凌青突然停下了,牙齿在颤抖:“冷……”双手双脚蜷缩起来。
赶紧把被子拉回来,再次把他圈在怀里,小黑眼里满是对凌青的疼惜和对那人的憎恨,要折磨的话,冲他一个人来就好,竟然对凌青下手,小黑很想把那人碎尸万段然后剉骨扬灰。
这样反反复复好几次,凌青终于筋疲力尽的睡去了。
小黑给他盖上被子,不敢有大幅度的动作,安静在一旁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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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黑提心吊胆的过了好多天,倒是不见什么动静了,紧接着,是除夕的到来。
除夕这天,楼里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这天好多小倌都特别开心,因为可以得到不错的收成,还能比较放肆的对客人提要求,一般都不会被拒绝,但也有一些小倌闷闷不乐,那些有家室的客人通常都不会来,这天必定要在家里过。
紫烟不一样,他的客人偏偏是推掉了所有的事情,就算家里的夫人不同意,也要来给他送礼物,陪他过年。
凌青见到他笑着收下礼物,还说了一堆好话,转过来却是一张不耐烦的脸,心顿时咯噔了一下。
很多客人已经随小倌进了房,打算回家的也都回家了,洛玉准备把大门掩一下,不让纷飞的大雪飘进来时,门外走进一位化身冰雪的男子,这男子一看就是不苟言笑的冰霜样,似乎怎么样都不能让他勾勾嘴角,凛冽了一张俊脸,脱下身上的白色斗篷,直接往洛玉怀里一丢:“给我准备一间上房。”言语间没有丝毫感情,几乎出口成冰,寒气逼人。
洛玉赔笑:“这位爷,我们这里不是客栈。”
连一点眼角的余光都没有给他,那男子眼里仿佛不可能有任何人,只对着空气说:“我知道。”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从容的搁在桌面上。
这种人洛玉也不是没见过,望了望外面越下越大的雪,心想客栈可能都关门了,让他先住着吧,再说银子也没有罪,于是收了银子,把他往里面请:“这位爷,这边请。”
男子不置可否的跟在他身后,步伐甚为平和,不急不躁,只是在路过紫烟身边的,不小心撞了紫烟放在一旁的礼物。
许老板当下不开心了:“你怎么走路的,没瞧见撞了我家紫烟的东西吗?那盒里的,可是我年末的时候从……”后面不再有声音了。
只见许老板的脖子处出现一道血痕,渐渐的溢出鲜血来,而后是大量涌出,许老板的身子瘫软,咚的掉在地上,如同失去了牵线的木制人偶,终于头与身子分离,鲜血四处喷射。
整栋楼的人先是目瞪口呆了一会儿,接着大声嘶叫起来,慌乱逃窜,紫烟则是直接晕了过去。
小黑冲过去捂住凌青的眼睛,已经迟了,凌青转过身,靠在他身上,肩膀微微颤抖,这就是杀人,无比的血腥,那股味道一直充斥在大厅里,似乎刚刚的欢笑只是一场梦境。
洛玉沉住气,仔细的打量着眼前这一袭白衣的男子,没看见他出手,但确实他与许老板离得最近,在许老板的身子倒下时,男子稍稍往旁边移开了,还两次移动脚步,担心血会弄脏他的鞋子么。
好像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虚幻的,男子又冷冷的开口:“带我去房间。”这里的事情与他无关。
洛玉无奈,只得领他上楼,以眼神示意小黑先带着凌青离开大厅,这里并不安全。
这夜的事情,很多小倌在多年以后也还记得,说是案件,不如说噩梦更为贴切些,那股浓郁到让人恶心的血腥味道几天都不能散去,客人更是群鸟作散好久都不敢来,碧玉楼的生意一落千丈。
当地的衙门参与调查此事,却只是把尸首抬了回去,对外的解释也不了了之,倒是可笑的到洛玉的房里搜查了一番,无果之后,只好作罢,声称杀人凶手已逃逸,衙门正在全力追捕中。
小黑受了洛玉的嘱咐,没事不要走出房门,多注意不要让凌青落单。
这一段时间,人人皆危,不敢说起这件事,紫烟的客人也一下少了好多,他反而落得清闲,和凌青一起,常常去院子里堆雪人。
小黑就在一旁看着他们,雪人堆起来了,凌青和紫烟四处寻找可以装饰为五官的东西。
不能用胡萝卜,因为厨子会拎起菜刀追着他们骂,不能用水桶盖在雪人头上,因为负责打扫的大妈会立刻过来拿回去,就连扫帚也不能用,凌青想来想去,只好用枯枝作为嘴巴,见小黑傻傻的蹲在角落,两手捅进袖管里,他觉得好笑,就捏了一只雪球直接丢过去。
小黑被莫名其妙打了,还没想清是怎么回事,紫烟看了觉得好玩,也跟着丢雪球,一来二去的,小黑和小桑不得不加入,变成了四人混战。
丢得好开心,凌青好久没有这么畅快过了,在柱子旁边用手刨出一堆雪准备捏成球时,一双白色的鞋子出现在视线中,再拾眸而上,眼前正是那天夜里出现的男子,神情疑惑的看着他。
想起了不好的事情,凌青手里的雪球没捏好,全碎了,哗啦哗啦都掉到地上,他只是紧张得没法呼吸。
“你是要这个?”男子弯下腰去,抓起一把雪,放到他手心里,面无表情的说,也不等他反应,转身走过大厅出门了。
说不清这种感觉,男子身上有种飘逸感,让他想探出点什么来,可莫名的又觉得很危险,虽然衙门不曾找过那男子的麻烦,但楼里的人都知道,许老板的死,和那人脱不了干系。
第二十一章
那白衣男子住了几日,无人知道他姓名,只有小桑一天下午在外面给紫烟买零食的时候,看见县太爷一路客气的把白衣男子送回来,似乎是称他为司徒公子。
“司徒公子?”凌青也不知道姓司徒意味着什么,只是重复着这个称呼。
小桑点点头:“对,那个司徒公子好像不喜欢别人在他身边,把县太爷赶回去了,县太爷起初还不回去,那司徒公子抽出剑来,放在县太爷的脖子上,县太爷被他吓得屁滚尿流的就跑了。”
小桑说得绘声绘色,还横出两指放在凌青脖子上,然后被凌青一把抓住他手指,两人闹作一团。
只有一旁的小黑煞白了脸,司徒这姓氏,再加上长相穿着和行事风格,都与一个人极其相似,应该说,铁定就是那个人——锦寒宫宫主。
锦寒宫是数年前兴起的魔教,开始时行事颇为高调,武林中人稍有违逆,便遭残杀,甚至有传闻,宫主看谁不顺眼都会直接下手,一招毙命。
这样明显与武林的侠义相违背,在几大门派的力压之下,锦寒宫受到重创,经过一段时间的沉寂之后,以暗杀组织的形式重出江湖,诡异得令人无从寻起,只有宫主是依旧没有变化。
谈起锦寒宫,世人只有两个字评语:魔教。
无论怎么改变,只要名字不改,宫主不变,锦寒宫始终是魔教。
而那个宫主,姓司徒,以冷艳著称,容颜胜雪,喜好白色,有不知情的色胚曾妄图对他下手,被司徒如同削泥般从头顶一路砍下,生生劈成两半。
看来之前的杀手的确是锦寒宫派来的,并且锦寒宫与朝廷勾结,前些日子应该是试探他们,现在连宫主都出动了,恐怕后果难以想象。
要不要带着凌青逃离这个地方,小黑陷入了深思,可是又能上哪里去,菊花山是回不去的,倒不如说,那人一直没有放过他,应该是无法攻陷菊花山,这样不回去反而好。
如果去别的地方,凭那人的手段,要杀他们易如反掌,他们东奔西走的话,可能顾虑会更多,现在司徒也没把他们怎么样,看起来像是不打算下手,小黑下了判断,那就按兵不动。
衙门那边,似乎是觉察出穆叔已经叛变了,要以杀害许老板的罪名抓到穆叔,但以穆叔的身手,是断然不会被抓到的,小黑稍稍安心了,有穆叔在,多少会少些风险。
凌青不明就里,回到他身边:“干嘛又愁眉苦脸的?发现什么了?”
“不要接近司徒。”小黑小声的警告他。
凌青仔细看了看他的神情,能猜出司徒应该与小黑的秘密有很大关系,这样听他说,知道了司徒应该是个危险人物。
虽然小黑不说,凌青也不让他说,但凌青还是想知道他的那些秘密,如果他接近司徒,得知小黑的一切,算不算犯规。
小黑会生气的吧,凌青心想,如果这样的话,倒不如直接问小黑了,那好,不接近就不接近。
“知道了,天快黑了,我们下楼去找洛玉吧。”凌青拉开门就往外走,一旁的小桑也急急忙忙去伺候紫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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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玉楼的生意冷清之后,洛玉让紫烟每天晚上在大厅里弹古筝,有时候还唱上几曲,引来不少路上行走的客人,生意才渐渐好些。
这天晚上,紫烟正投入的弹着,唱到情浓处,司徒从门外走了回来,声音不大不小的说了句:“难听。”二字像是刀刃般割裂了现场的气氛。
紫烟的下一个字还梗在喉咙里,唱不出,不免有些沮丧,手指也停顿在琴弦上,收回不是,继续也不是,客人们不愿听了,作势要走。
角落里,洛玉起身,走到中央的台子上,对紫烟笑了笑,拍拍他肩膀,让他先歇歇,接着挽起衣摆,优雅坐下,重新弹唱,却不是紫烟刚刚那一曲,音如玉落,弦似碧波,一声声直唱到每个人的心坎里。
客人被他的演奏震住了,纷纷落座,门外还来了好些生面孔,这夜的碧玉楼,是从来没有过的热闹,听曲的人一直从大厅排到了河畔。
敢情这是演唱会,凌青看得瞠目结舌,不过洛玉那嗓子真是一等一的好,黄莺都比不上,琴声悠扬,仿佛每一个音符都有独特的故事,共同谱写出洛玉的人生。
一抹白色的影子从凌青眼前飘过,他见到司徒的脸上似乎不再是不满或厌烦,却也没有惊叹的神色。
这位司徒大爷其实更能玩乐器么,凌青心中猜想。
洛玉的小露一手最终博得满堂喝彩,碧玉楼恢复了以往的热闹场面,不少客人想好好和洛玉聊聊,也只能被小黑和凌青婉言拦下。
小黑朝偏门的方向望去,洛玉此时,应该是在穆叔的怀里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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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看似风平浪静的过去,只有小黑不太妙,他体内的毒素虽被穆叔找回的药物压抑了大部分,但仍有一些会无法控制,时间久了,他不但夜里无法成眠,还要出去晃悠几圈才能平静。
这毒素容易让人产生幻觉,还容易使他激化情绪,他可不想对凌青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于是只能在屋顶上让冷风把自己吹清醒。
头几夜,穆叔还来陪他,但总是不到多久,就宠溺的说:“洛玉又把被子踢了。”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到后来,穆叔也不来了,就只有月亮陪着他,满城的清辉与他相伴,鸟儿似是寒冷,缩到他怀里,被他撵了出来,终究飞走了。
没有多大悬念的,一天夜里,他遇上了从外面回来的司徒,司徒跃上墙头见到他,似乎有一丝愣神,但很快的掩饰了,准备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的从他身边路过。
“司徒,锦寒宫领了他的好处是吗?”小黑不知道是自己体内毒素的作祟,还是实在忍不住,问了这一句。
司徒只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就在小黑以为司徒不打算回答他的时候,司徒淡淡的说:“反正你得死。”接着便消失在夜色中。
小黑转过头,见他稳稳的落到了三楼的楼道里,幽暗的楼道与那一抹白色的影子竟然看起来很契合,难怪他要以暗杀组织的方式重出江湖,反正都是杀,司徒大概是不管明或暗了。
“我知道我得死……”小黑直起身,望着斜斜的月亮,甚是寂寥的说了这一句,再回头朝那个熟悉的房间看去,“可我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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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青觉得最近紫烟有些奇怪,虽然他一直都有点奇怪,不喜欢客人偏偏要接客,背地里又老是不给别人提起这些事情,还会作恶心状。
近来他是神情有些恍惚,凌青往往要叫他三回他才能应一回,跟他说了老半天他也像是没睡醒一样,问他怎么了,说是晚上没睡好。
再问小桑,小桑说这几天他睡得死沉,半夜起不来,想起来看看紫烟却总是没有办法。
凌青不再问了,怕紫烟说小桑失职,只好循着记忆给小桑写下一些安神的食材,要他跟厨子沟通一下,尽量找到这些食材做给紫烟吃。
“紫烟,你有没有什么梦想?”凌青给他梳头,望着铜镜里的他,想起好多孩子像他这样小的时候,总爱谈梦想。
“梦想?”紫烟眨眨眼睛,似在神游。
“嗯,我听老板说,你攒的钱也不少,是要替自己赎身吗?”凌青还是希望他能离开这种地方的。
“赎身?”紫烟凝视着镜子中自己的容颜片刻,垂下头,细弱蚊声的说了句,“他又不要我……”
声音虽小,凌青却听见了,想问紫烟口中的那个“他”是谁,见了他的落寞神情,怎么也问不出口。
“那紫烟是想像洛玉这样,做个老板?”凌青抓起他的发尾,仔细梳。
紫烟的脸上写满了厌恶,似乎关于青楼的生活,他一点都不想涉及。
凌青尴尬得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又怕触怒他,他却突然开口:“凌青的梦想是什么?”
这个问题,凌青还真没有想过,以前那种得过且过的日子里,他甚至可笑的真心祈祷世界末日的到来,后来远离了叛逆期,见过一些生离死别,也就淡化了这种情绪,但梦想这东西,他从不认为他拥有。
“娶得美娇娘?”紫烟打趣他。
想来在这个满是男人和男人勾肩搭背的世界,娶得美娇娘也快成了梦想,凌青想到就觉得好笑。
不见凌青回答,紫烟速下定语:“看来你对美娇娘不感兴趣,那你是想嫁得如意郎君?”
“紫烟!”凌青气得大喊他的名字,也不给他梳头了,瞪着他。
“我说笑的,好吧,其实你不想嫁,你只是想娶个美男,我知道。”紫烟揶揄他,继而露出一个可爱神情,“像我这样的,你考虑吗?”
凌青本还想和他生气的,见了他的可爱模样,只能揉他脸蛋:“我才不娶你,天天都要伺候你,你做我弟弟还差不多。”
“凌青哥哥,紫烟想吃松子糖,可小桑说我今天吃了三颗了,他要把糖藏起来,哥哥你帮帮我。”紫烟摇晃着他的手臂,仰着清澈的眼睛看着他,眼里满是崇拜。
知道他就是用这招屡获了不少客人,凌青却还是无法逃脱:“好好好,我知道了,松子糖是吧,他不给我就替你买去,我也藏一堆,你要吃我再拿出来。”想宠他,只因为他是这囚笼里不得脱身的幼鸟,无论怎么对主人施以谄媚,眼中总有掩不去的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