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四福晋那拉氏拿着帕子抹着眼泪,连声劝四阿哥别打,却又不敢上去阻拦,直哭得眼睛通红。弘昼的亲额娘却没跟来,只
有一个瞧着娇娇弱弱的旗装女子站在一边,也跟着抹眼泪,细声细语地劝四阿哥停手。
弘昼却是连声响都没有了,胤祈又是急又是怕,也顾不得许多了,直跑过去,挡在四阿哥身前,用肩背遮掩住弘昼。
四阿哥一时收不住手,棍子又落在了胤祈身上两下,胤祈险些疼得晕过去。
嘴里连忙叫道:“王爷手下留情!任是什么错处,也不能这么打啊!弘昼性命要紧的!”
四阿哥将手里棍子丢在一边,自己也是气喘吁吁。他看着胤祈从弘昼身上爬起来,脸色阴沉,道:“胤祈,你来做什么?别拦
着我教训这个孽子!”
胤祈觉得肩膀都被四阿哥打得断掉了,吸了口冷气,才勉强站起来,道:“王爷,就算是有天大的错处,弘昼也还是个孩子。
王爷教训教训他也就是了,怎么能这么打他?可不是要了他的命了!王爷总要留着他,才能教导他改过呀。”
四阿哥冷哼一声,道:“我今日就是要把这个孽畜打死!不知尊卑,冒犯兄长,留着他做什么?日后给我添祸端吗?改过?我
看他这辈子我是指望不上了!”
胤祈听了,直觉地看向了站在一边的弘历。只是瞧着弘历头上也是肿起了一大块,神色有些难看,却仍旧眼中带着关切看着弘
昼。瞧见胤祈看他,弘历先是一怔,随即脸上浮现出一丝委屈神色,转瞬又变作了倔强。
他这般情状,胤祈便想到了另外一个人,连忙道:“今日原是我的错,王爷若是怪罪,也是该斥责我的,还是饶了弘昼吧。”
四阿哥瞪着他道:“你不要替这孽畜开脱!我今儿是亲耳听见人说,这孽畜如何在弘晰阿哥面前放肆!”
胤祈忙道:“王爷,当真不是弘昼的错!原是胤祈和弘晰贝勒玩笑过分了……再者,就算是弘昼说错了话,做错了事,王爷把
他打成这样,也是教训了……王爷,就饶过他吧!”
一旁那拉氏也跟着道:“王爷,我原就说那些话定然不是真的,弘昼向来是个懂事的,怎么也不会冒犯弘晰贝勒……如今您已
经把他打得人事不省了,若是再打下去,可是当真要了他的命了!王爷,你不想想弘昼,也想想耿氏,回去可是叫我怎么和她
交待呀!”
四阿哥眼中一片沉郁,盯着一动不动的弘昼看了半天,才长叹一声,道:“日后若是这畜生惹出来什么了不得的事端,都是你
们今日纵着他的缘故!”
说罢,便拂袖而去,那拉氏瞧着他不管了,忙道:“还不快去宣太医!”
太医却是就跟着胤祈来的,是平常给各王府看诊的老太医,也极是妥当。胤祈瞧着弘昼身上厚重的棉裤都被血浸湿了,只觉得
心里抽得紧绷绷的,不敢看太医给弘昼医治,可又转不开眼去。一边是心里焦急,只但愿太医手上动作快些,一边又怕看见弘
昼伤处。
衣裳脱了下来,太医看了一遍,道:“还好,不过是皮肉伤。王爷怕是也是第一回打人板子,手上力气大,打得却是不重。将
养几日也就好了。”
胤祈忙问道:“可我瞧着,这血都把棉裤浸得透了,怎么还叫不重?”
太医一边给弘昼抹着药,一边道:“这皮开肉绽的,自然要流血。不过既是没伤着筋骨,就不重。等结了痂,就能下地走动了
,还和常人一般。”
胤祈这才松了口气,瞧着太医给弘昼,抹好了药,吩咐他身边伺候的人去煎药给弘昼喝,又交待了要注意的地方,便开始写脉
案。
一旁还站着弘历,也正探着头看太医围着弘昼转。胤祈心中一动,便对太医道:“还要烦劳太医给四阿哥也瞧瞧。他头上肿了
一块,却不知道是怎么了?”
他问的时候是问那拉氏,那拉氏又擦了擦眼泪,才道:“这也是四爷打的!四爷要打死弘昼,弘历上去劝他,被他推得倒在地
上。喏,腮帮子上还擦掉了一块油皮。”
弘历头脸上的不过是小伤,太医给了他一点擦伤撞伤的膏药,让他也跟着弘昼喝一剂去火清内热的药,连脉案也没有留。弘历
让身边小太监接过了太医给的药膏,道了谢,只是眼睛却直瞧着胤祈。
胤祈便走过去,握住他的手,道:“四阿哥还不快把药抹上了?省得明儿脸上还肿着,可是不好看了。不若我给你抹上?”
弘历脸上闪过喜色,道:“那可就烦劳二十三叔了。”
胤祈拿着卷了棉花的棒子给弘历涂抹膏药,正涂着,却听见旁边有人道:“姐姐,这位二十三叔可是当真心疼侄子的。”
那声音细声细气的,正是方才和那拉氏站在一起劝解四阿哥的女子。她原是四阿哥的女眷,只是胤祈年纪小,又有这么多人在
一旁,她竟是没避走,和那拉氏一般仍旧留在这儿。
只听那拉氏道:“二十三弟是和弘昼一道长大,和弘历自然也亲厚。”
胤祈看了看那一身粉红旗装,打扮精致的女子,小腹凸起,显然是正怀孕,也不知道她怎么敢在这样人多气味繁杂的地方待着
。
他也不必和这么一个不是雍亲王正妻的女人打交道,便当作没有看见她,只是吩咐弘历道:“日后可是要小心了。你这头上碰
了一下,方位不巧了,怕是比弘昼打了那么好些下板子还伤得重呢。可不是让王爷福晋都替你心疼?”
弘历只是笑盈盈的,似是捡了什么好东西,倒不像是被打了。
给弘历擦完了膏药,胤祈才又转过去看床上躺着的弘昼,他趴在床上,眉头紧锁,却是仍旧没有醒过来。
胤祈叹了口气,接过旁边赵辉手里的帕子,给弘昼擦脸。一张小脸儿上满是汗水泥尘,嘴唇上也咬出了口子,瞧着好不可怜。
那拉氏走到床边,看着胤祈给弘昼擦脸,弘历站在一边的模样,笑道:“二十三弟可真是比我这个做额娘的都尽心,叫我真觉
得羞愧。”
胤祈抬头,笑道:“平日里有时候说闲话,弘昼还常说福晋慈爱,跟亲额娘也无异,怎么也说不到羞愧。今儿本就是我拖累了
他俩,我照顾着他们,也是应当。”
那拉氏笑着叹道:“王爷就是这样脾气,越是亲近的人,就越是容不得一点错处的。今儿听说弘昼对弘晰阿哥不尊重,他打从
园子里出来,就是窝着火的。然后又不知道弘昼说错了哪句话,可是把他惹恼了。我劝都劝不住。”
胤祈也跟着叹气,转脸对弘历道:“今儿却是让四阿哥受了无妄之灾了。是我的错。”
弘历只笑道:“怎么也不怨二十三叔的。”
让苏遥把张振春叫来陪着弘昼,胤祈这才勉强放心,回去跟康熙说这件事。只是还没瞧见弘昼醒过来,他实在是有些难安。
到了清溪书屋,康熙正吃午饭,见胤祈进来行礼,便放下了筷子,问道:“怎么着?弘昼可还好?胤禛怎么说?”
胤祈道:“儿臣回来时,弘昼还没醒,被四阿哥亲自动手,打得人事不省呢。不过太医说,不过是皮肉伤,伤得不重,将养几
日就好了。”
康熙这才放心了,又拿起来筷子,道:“那胤禛怎么说的?他为什么要打弘昼?”
胤祈看了康熙一眼,他才不信康熙不知道方才的事情。犹豫了一会儿,胤祈才道:“原是……因儿臣和二十一哥玩笑,闹了一
会儿,被人瞧见了,不知怎么传到四阿哥耳中,就变成了弘昼跟二十一阿哥淘气。四阿哥气弘昼不知尊卑,弘昼又不知道说了
什么顶撞的话,四阿哥这才气急了,动手打了他……”
康熙冷哼一声,道:“怕不止是这样吧。”
胤祈不敢答话,康熙却也没问下去,只是道:“这个胤禛,我还当是他年纪长了,脾气要好些。却怎么还是这么个性子!”
胤祈忙道:“四阿哥是嫉恶如仇的性子,又是历来律己参省,他身边儿的人,越是亲近的,越是管束得严,生怕自己立身不正
,难以服人。这才对弘昼严苛了些,原不是心狠。”
康熙叹道:“他一把年纪了,才只有这几个子嗣,还不知道珍惜!哼!打坏了,可不只是他的儿子,那还是朕的孙子!”
然后便又道:“胤祈,你起来吧。你也没吃饭呢?跟朕……”
话没说完,就见胤祈身子晃了一下,没从地上爬起来,反而是倒在了地上。
康熙半个身子都从炕上探下来,连忙问:“怎么了?怎么了?”
邢年忙抱着胤祈上了康熙的炕上,胤祈呲牙吸气,勉强笑道:“没什么事儿……许是饿得很了,头晕。”
只是康熙瞧着他似是忍痛的样子,便沉着脸道:“你只是饿着了?那怎么脸色这么白?邢年,快去叫太医来!”
胤祈忙道:“皇阿玛!不必麻烦了!胤祈没什么事儿的!”
康熙只是不听他的,叫宣了太医过来。
不多时,汪绎便来了。给胤祈把了把脉,汪绎便道:“单是看脉象,臣无能,不能确诊。可否能请二十三阿哥脱下上衣,让臣
瞧瞧伤处?”
康熙听了,顿时大惊,连声道:“怎么不是病了?是伤着了?哪个敢伤了胤祈?胤祈!你怎么什么也没和朕说!?受伤了你也
敢瞒着!若不是刚才跌倒,你还想把朕蒙在鼓里?”
胤祈一边由邢年伺候着脱下了身上的衣裳,一边苦笑道:“这原不是什么大事儿……倒是让皇阿玛这样着急,真是胤祈的罪过
……儿臣想着,回去擦上膏药也就好了的……”
康熙肃然道:“你是伤在肩背上,这怎么能轻忽了!得教太医好生看看才成!”
第二十八章:责罚
等上头衣裳脱下来,只瞧见原本白生生的肩膀上肿得老高,青紫淤血瞧着吓人。瘦窄的脊背上,还有老粗的一道青紫印记。
康熙也忍不住吸了口冷气,连忙道:“这是怎么弄的?什么时候背上这么一大块,竟是也不说一句话!伤得可重么?”
汪绎用手指探着摸了摸,道:“回皇上,二十三阿哥伤得不算重,只是他年纪小,瞧着就怕人些。拿化瘀活络的药膏抹一回就
好了。”
康熙看着邢年给胤祈抹药,又让人煎去内火的药给胤祈喝,问道:“胤祈,你这是在哪儿弄的一身的伤?还有谁敢打你?”
没等胤祈说话,他自己又道:“哦!定然是胤禛打的!他竟是连你也打!”
胤祈忙抬起头道:“四哥不是故意打儿臣。是儿臣跑过去拦他,没拦住,他一时收不住手,才误打了儿臣两下。棍子不过是才
沾了儿臣的身,不怎么疼的。胤祈瞧着,那时候四哥打了儿臣,他可是比儿臣还难受呢。四哥心里也是心疼我们这些个兄弟的
。”
康熙哼了一声,道:“用不着你替他说好话!明日等朕教训他罢!”
第二日上,果然康熙见着雍亲王,脸色颇不好看。等四阿哥回完了正事,康熙就问起来了昨儿他责打弘昼的事情。
然后众人便陆陆续续都知道,雍亲王不知怎么冒犯了皇上,被罚在清溪书屋门口跪着,直到中午时分也不见里头叫起。
随后便从清溪书屋伺候的太监们口中透出来了事情的原委,说雍亲王被皇上罚跪,是因为他贸然打了他家的五阿哥,打得快断
了气了。还连累了皇上派过去劝阻的二十三阿哥,打得二十三阿哥这会儿还起不来呢。皇上恼了他下手太狠,不分青红皂白,
就罚了他。
可这好端端的,雍亲王又为什么打了儿子还要打兄弟?
便又有消息传出来,说是因为弘昼阿哥得罪了弘晰贝勒,雍亲王这才下了狠手,打了自己看重的儿子。
有好传闲话的人就说,前阵子不还听说,雍亲王看重的是他家的四阿哥,倒不是这个被皇上接进了宫里的五阿哥么?难不成这
不是雍亲王想借着这机会,把这个五阿哥打压下去,好扶四阿哥上去?
又有人主动替雍亲王解释说,打从他家的五阿哥进宫,雍亲王确是对这个儿子严厉许多,却不是因为不看重他,是因为怕儿子
在宫里惹出来祸端,不敢太宠爱,免得小孩子骄矜。瞧雍亲王历来的作风,都是严谨得很,待自己的儿子自然更是严加要求。
打从雍亲王在清溪书屋门口跪下来,才不过一个时辰,有些门路的,全都知道了他被罚跪的事情。流言传得满天飞,说什么的
都不缺乏,就差往京城里传了。
胤祈坐在弘昼的床边,瞧着他睡得迷糊的样子,心里暗自叹息。雍亲王对舆论势力的掌握,也是把握得很好的。
是谁说只有八阿哥一党才懂得舆论造势?分明四阿哥也很会玩弄人心。
弘昼半夜里醒来过一回,喝了药就又昏睡过去了。虽说只是皮肉伤,可是被打了好几十下,皮开肉绽的,也不是好受的事情。
胤祈来时,他还没醒第二回。
胤祈也不想吵醒他,就坐在他床边看了几眼,对一旁作陪的弘历点了点头,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了出去。
到了外面堂屋里,弘历叫人给胤祈拿茶水点心,安置着胤祈坐下,然后便满脸关切地问道:“昨儿我见王爷的棍子也落在二十
三叔身上好几下,可有没有事?那时候别院这边大家都是手忙脚乱的,一时间粗心,也没让人给二十三叔好好看看。二十三叔
走了之后,王爷福晋说起来,也都是心里焦急,就是侄儿,也惦记得心慌。”
胤祈抿了口茶水,笑道:“王爷打弘昼的时候,脸上神情是狠的,心里只怕也想着要好生打他一顿,只是毕竟是做父亲的,这
手也由不得自己。抬得高,落下轻,我挨了两下,也并不觉得如何。不然你瞧弘昼,挨了那么好几十下,还不被打死了?”
弘历垂着头,瞧不清脸上的神情,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抬起头,脸上笑得有些勉强,道:“二十三叔没事,侄儿就放心了。
”
胤祈想了想,叹道:“只是弘昼却是可怜,再怎么着,这也是好一顿打。这回可是要好生在床上躺好些天了。不知道等回京城
过年的时候,他能不能起来呢。”
弘历道:“有二十三叔这样心疼他,皇上也记挂着他,他自然也好得快些。”
胤祈看着弘历神情有些郁郁,便问道:“怎么,弘历可是昨儿被王爷吓着了?今儿瞧着人好没精神的。”
弘历摇了摇头,勉强笑道:“不是。是我自己心里……有些不舒坦。”
胤祈故意问道:“是读书读不懂?还是骑射上没进境?”
弘历只道不是。
胤祈约莫明白,他这是见康熙这样看重弘昼,心里头不舒坦。或是怕他这时候也有些明白了四阿哥对待弘昼眼里的缘故,心里
抑郁。
当下也不再说什么,两个人便静静地坐着。身边伺候的小太监站得笔直,好似蜡像人似的,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弘历也被这样沉静的气氛憋得难受,忍不住抬头看胤祈。想要说什么,又是张开了嘴又合上了,这样好几回,弘
历对那个跟着他的小太监道:“你先出去看着门,我有话和二十三叔说。”